------------ 正文 ------------ 分节阅读_1 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 作者:关心则乱 卷一:故园今日海棠开,只有名花苦幽独 第1回 戌时的梆子且刚敲过,泉州盛府陆陆续续点上灯火,西侧院正房堂屋内上坐着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妇人,手缠念珠,衣着朴素,与周遭的富贵清雅颇有些格格不入,此时屋内下首坐着的正是盛府当家老爷,盛紘。 “祖宗保佑,儿子这次考绩评了个优,升迁的明旨约月底可下来了。”此时初夏,盛紘身着一件赭石色的薄绸夏衫,言语间甚是恭敬。 “也不枉你在外头熬了这些年,从六品升上去最是艰难,过了这一关,你也算得是中品官员了。这次你升到哪里,可心里有底?”盛老太太语调平平,未有波动。 “耿世叔已然来信报知,应该是登州知州。”盛紘向来为人谨慎,但言及此处,也忍不住流出喜色。 “那可真是要恭喜老爷了,素来知州一职多由从五品但当,你一个正六品可以当一州知州,不但是祖宗积德,也得多谢为你打点的人。”盛老太太道。 “那是自然,京中几位世叔世伯的礼单儿子已经拟好,请母亲过目。”盛紘从袖中掏出几张素笺,递给一旁侍立的丫鬟。 “老爷这些年处事愈发老道,自己拿主意便是,切记一句话,君子之交淡如水,银子要使的得法,礼数要周全,不卑不亢且要亲近,那些老大人一辈子都在官场上打滚,炼的个个都是火眼金睛,这些年来他们对你多有照拂,固然是因为你父亲在世时的情分,也是你自己争气,他们方肯出力。”盛老太太多说几句便有些喘,身边的房妈妈立时端起茶杯凑到她嘴边,一手还轻轻在老太太背上顺着。 盛紘见状,一脸惶然,急切道:“母亲千万保重,儿子能有今天,全依仗了母亲教养,当初若非母亲大义,儿子这会儿也不过在乡下浑浑度日罢了,儿子且得孝敬母亲呢。” 盛老太太不语,似乎神出,过了半响:“说不上什么大义不大义的,不过全了与你父亲的夫妻情义,总不好让他百年之后坟冢凄凉,好在…你总算上进。”语音微弱,渐渐不闻。 盛紘不敢接口,堂屋内一时肃静,过了一会儿,盛紘道:“母亲春秋正盛,将来必然福泽绵延,且放宽心,好好将养才是。”说着环顾四周,不由皱眉道:“母亲这里也太素净了,没的弄的像个庵堂,母亲,听儿子一句,寻常人家的老太太也有吃斋念佛的,却也摆设的热热闹闹,母亲何必如此自苦,若让人瞧见了,还以为儿子不孝呢。” 盛老太太道:“热闹自在心里,人心若是荒了,装扮的再热闹无用,不过聋子的耳朵,摆设罢了。” 盛紘低声道:“都是儿子不孝,管不住媳妇。” 盛老太太道:“不怨你,你的孝心我是知道的,也不用埋怨你媳妇,我本不是她正经婆婆,没的摆什么谱,三天来头来见,她也累我也烦,你也不用忧心有人说你不孝,我早年名声在外,不少人是知道我脾气的,这么远着些,大家反倒舒服。” 盛紘急急的说:“母亲说的什么话,什么叫不是正经婆婆,母亲是父亲明媒正娶的正房太太,是儿子的嫡母,更有再造之恩,凡且种种,都是儿子儿媳的错,母亲千万别这么说。” 盛老太太似有些不耐烦,轻轻挥了挥手:“这些琐事,老爷就别管了,倒是升迁在即,老爷得紧着打点,你当泉州同知这些年,有不少心得之人,走前可得尽了礼数,大家同在一个官场上,今日不见明日见的,不要冷的同僚的心,总得好聚好散才是。” “母亲说的是,儿子也这么想,忆起当初刚到泉州之时,还觉得这岭南地带气候炎热,人情粗犷,就算不是个化外之地,却也不得教化,不曾想这里风调雨顺,百姓纯朴,又地靠沿海,得渔盐之利船务之便,虽不如江南富庶,倒也民财颇丰,这几年住下来,儿子倒有些舍不得了。”盛紘微笑道。 盛老太太也笑道:“这倒是,我一辈子都住在北方,便是千好万好的江南我也是不愿去的,没想到这泉州倒住惯了,这里山高皇帝远,日子悠哉,临行前把这大宅子卖了,置办个山水好些的小庄子,既不招摇,将来也有个养老的地方。” “这打算极好,儿子觉得妙极,回头就去办。”盛紘笑道。 盛老太太规矩极严,这番话说下来,满屋的丫头婆子竟没有半分声响,母子俩说了会子话,盛紘几次动唇想提一件事,却又缩了回去,一时屋内又冷了下来,盛老太太看了他一眼,端着茶碗轻轻拨动茶叶,一旁的房妈妈极有眼色,轻声招呼屋里的丫鬟婆子出去,亲自把人都赶到二屋边上,吩咐几个一等大丫鬟几句,才又回到正房服侍,正听见盛老太太在说话:“……你总算肯说了,我原还当你打算瞒我这老太婆到死呢。” 盛紘垂首而立,一脸惶恐:“悔不听母亲当初之言,酿出今日这等祸事来,都是儿子无德,致使家宅不宁。” “只是家宅不宁?”盛老太太略微提高声音,“没想到你如此昏聩,你可知此事可大可小!” 盛紘吃了一惊,作揖道:“请母亲指点。” 盛老太太从紫檀软榻上直起身子:“我原是不管事的,也不想多嘴多舌惹人厌,你喜欢哪个都与我不相干,你房里的是是非非我也从不过问,可这几年你也越发逾礼了,你去外头打听打听,哪个规矩人家有你这样待妾室的!给她脸面体己,给她庄子店铺,她如今也有儿有女,只差一个名分,什么不比正经儿媳妇差!你这样嫡庶不分,乱了规矩,岂不是酿出家祸来!好了好了,今日终于闹出人命来了,血淋淋的一尸两命,你又如何说!” 盛紘满面愧色,连连作揖:“母亲教训的是,都是儿子的错,儿子糊涂,总想着她孤身一人托庇于我,着实可怜,她放着外头正经太太不做,宁愿给我做小,我心里不免怜惜了些,加上她是老太太这里出来的,总比一般姨娘体面些,却没想爱之是以害之,让她愈发不知进退,儿子真是知错了。” 盛老太太听见后面几句,轻轻冷笑几声,也不说话,端起茶碗轻轻吹着,房妈妈见状,便上前说:“老爷宅心仁厚,老太太如何不知,这件事拖了些许年,不说清楚,大家以后过日子总也不顺当,老太太是长辈,有些话不便说,今日就让我这老婆子托个大,与老爷说说清楚,望老爷不要怪罪。” 盛紘见房妈妈开口,忙道:“妈妈说的什么话,妈妈这些年为盛家鞠躬尽瘁,服侍母亲尽心尽力,于我便如同自家长辈一般,有话尽管说。” 房妈妈不敢受礼,侧身服了服,道:“那老婆子就饶舌了,那林姨娘的母亲与老太太原是在闺中相识的,说起来当时也不过几面之缘,本就不比另几个闺中姊妹要好,各自出嫁后更是全无来往,我是自小服侍老太太的,这事最清楚不过,后来她夫家行止不当获了罪,虽未抄家杀头,却也门庭没落,那年林老太太的当家男人病逝,她又膝下无子,一时没了依仗,带着女儿度日凄凉,临死前她寻到老太太处,只求着老太太看在当日的闺中情分,好歹照料她女儿一二,她那些亲戚个个如狼似虎,没的害了女孩子。老太太是吃斋念佛之人,心肠最是仁善不过,便应了下来,将林姨娘接进府来。那几年,我们老太太自问待她不啻亲女,吃的,穿的,用的,样样都挑顶尖的给,还日日念叨着要给她置办份嫁妆,寻个好婆家。” 听到这里,盛紘面色微红,似有羞色,房妈妈叹了口气,接着说:“谁曾想,这位林姑娘却是个有大主意的人,给找了几户人家她都不愿意,却私底下与老爷有了首尾,老婆子说话没规矩,老爷别见怪。这整件事我们老太太全然蒙在鼓里,等到太太怒气冲冲的哭到老太太跟前,老太太这才知道自己身边养的女孩这般没有规矩。” 盛紘羞惭不已,面红耳赤,话也说不出来。 房妈妈温言道:“原本太太和老太太也不似今日这般,想太太刚过门那会儿,婆媳俩也是亲亲热热客客气气的,可那事一出,倒像是我们老太太特意去抹太太的面子,养林姑娘是为了给老爷讨小老婆,后来老爷您娶了林姨娘过门,再接着林姨娘生儿育女,日子过的比正经太太还体面,太太不免将怨气都归在老太太身上,和老太太也不怎么来往了,老太太真是凉透了心。” 盛紘噗通一声,直直的给盛老太太跪下了,垂泪道:“儿子罪该万死,给母亲惹了这许多不快,让母亲心里憋屈却有无处可说,儿子不孝,儿子不孝。” 说着便连连磕头,盛老太太闭了闭眼睛,朝房妈妈抬了抬手,房妈妈连忙去扶盛紘,盛紘不肯起身,告罪不已,盛老太太道:“你先起来吧,这些内帏中事你一个大男人原也不甚清楚,起来吧,母子哪有隔夜仇的。” 盛紘这才起来,额头却已是红肿一片,盛老太太叹气道:“我也知道,你小时候与春姨娘相依为命,日子过的不易,我那时连自己儿子都顾不上,自也不知道下人奴才欺上瞒下的不肖行径,让你受了苦,而现如今,你那太太又不是个宽厚的人,是以你总怕林姨娘和枫哥儿受委屈,叫下人欺负受闲气,给他们房产田地傍身,我如何不知道你的良苦用心,这才闭上眼睛合上嘴,这几年装聋作哑,权当个活死人罢了。” 盛紘泣道:“如何与老太太相干,都是儿子无德,母亲心如明镜,句句说到了儿子心坎上,儿子就是怕太太……,这才宠过了些,坏了规矩,儿子万死。” “别一口一个万死万死的,你死了,我们孤儿寡母的依靠谁去。”盛老太太示意房妈妈给盛紘把椅子端过来,扶着犹自涕泪的盛紘坐下。 等房妈妈给盛紘上了条热巾子,净面上茶之后,盛老太太才接着说:“且不说天理人情,你也不想想,你现如今刚而立之年,仕途不说一帆风顺,却也无甚波折,当初与你一道中进士的几位里有几个与你一般平顺的,有多少人还在干巴巴的苦熬,眼红你的,等着挑你的错处的,那可不是没有。且卫姨娘又不是我家买来的丫鬟,她也是正经的好人家出身,原本在江南也是耕读传家的,她原是要做人家正房太太的,若不是家中遭了难,就是再穷也不肯为妾的,现如今她进门还不过五年就惨死,要是有心人拿此事作伐,撺掇着她娘家闹事,参你个治家不力枉顾人命,你还能顺顺当当的升迁么?” 盛紘心头一惊,满头大汗:“幸亏老太太明白,及时稳住了卫家人,儿子才无后顾之忧。” “那卫家人也是个厚道的,知道了卫姨娘的死讯也没怎么闹腾,只想要回卫姨娘的尸首自己安葬,我自是不肯。卫家人连我多给的银子都不肯要,只说他们没脸拿女儿的卖命钱,只求我多多照拂明丫头便感激不尽了,那一家凄惶,我瞧着也心酸。” 盛老太太掏出手绢来拭了拭眼角,房妈妈亲自从外面端着茶壶来续水,给两个润瓷浮纹茶碗里都添上水,细心的盖上茶碗盖,也跟着叹气道:“卫姨娘是个厚道人,她养出来的姑娘也可怜,自打她姨娘没了,她就连着烧了两天,烧的糊里糊涂的,醒过来这些天就一直痴痴傻傻的,连整话都没说过一句,那日我奉了老太太的命去瞧她,只看见外面婆子丫鬟嬉笑打闹,屋里竟没半个人伺候,我一进去就看见姑娘她竟自己下床倒水喝!不过四五岁大的孩子,连桌子都够不着的小人儿,爬在小杌子上踮着脚捧着茶碗喝水,真真可怜见的!”房妈妈也抹起眼泪来了。 盛紘想起卫姨娘往日的柔情良善,心中大痛,惭色道:“我本想把她送到太太那里去,可这几天如丫头也病了,太太那里也是一团忙乱,打量着过几天,太太得闲了再送去的。” 盛老太太顺匀了气,缓缓的说:“得什么闲,明丫头是要她抱着还是要她背着,家里丫鬟婆子要多少有多少,凡事吩咐下去自有人去做,不过略费些心思罢了,她推三阻四的不肯养明丫头,怕是在拿乔吧。” 盛紘拘谨的又站起来,不敢回声,盛老太太看了他一眼,声音带着些许冷意:“你不敢说她,也说不着她,无非是自己立身不正,被她句句抢白罢了。当初你自己先坏了规矩,把个姨娘宠的没大没小,竟跟正房太太一般排场做派,太太说了些什么我也想的到——怎么?没事儿的时候,都是姨娘自己带孩子养,死了亲娘倒想起她这个挂名的嫡母了?这也怨不得太太恼了。以前的事,我全都不管,只问你两句话,你老实答来。” 盛紘忙道:“母亲请讲,莫说两句话,就是千句万句,无有不答的。” “第一,卫姨娘这一尸两命,你是打算囫囵过去算了呢?还是要拿人抵命?”盛老太太目光紧紧盯着盛紘。 “自是要细细算计,家中有这等阴毒之人 ------------ 分节阅读_2 人岂能轻饶,她今天能害卫姨娘和我足了月的骨肉,明日就能朝其他人下手,我盛家门里岂能容这种人!”盛紘咬牙答到。 盛老太太面色微霁,缓了一缓,接着问:“好,第二,现今家中这样没大没小嫡庶不分的情形,你打算怎么样?” 盛紘长吸一口气:“母亲明鉴,我回来看见卫姨娘一身都是血的尸首,还有那活活闷死在母腹中的孩子,心中已是悔恨难当,下人们敢如此张狂,不过是没有严厉的规矩约束着,上梁不正下梁歪,一切的根子自然是出在上头,我已下定决心,必得整肃门风。” “好,好,有你这两句话就好,”盛老太太心中微敞,知道盛紘为人,便不再往下说,只连连点头,“你这官要是想长长久久做下去的,我们盛家想要子孙绵延的,必得从严治家,要知道祸起萧墙之内,许多世家大族往往都内里头烂起来的,咱们可得借鉴。” “母亲说的是,前几日儿子一直为考绩之事忧心,现如今心头大石落下,腾出时间来整顿整顿,先从卫姨娘临盆当日的那起子丫鬟婆子收拾起来。”盛紘音调平静,心里显是颇怒。 “不行,现在不能查。”没想到盛老太太一口否决,盛紘奇了:“老太太,这是为何?难道要纵容这些个刁奴不成?” 盛老太太深意的看了盛紘一眼:“你在泉州任同知数年,大家伙都知根知底,家中女眷都素有交往,一众丫鬟婆子仆役下人不少都是本地买来的,家里有个风吹草动,别人如何不知,你虽与僚友大多交好,却也难保有暗中嫉恨你的人,你前脚刚死了姨娘,后脚就大肆整顿仆役,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摆明了告诉别人你家宅不宁?” 盛紘一警,口中称是:“亏的母亲提醒,儿子险些误了事,要是在泉州收拾家里,到时候要打卖人口,怕是全州都晓得了,待我们到了山东,到时候天南地北,我们怎么发落那几个刁奴,哪个外人又知道内情了。” “正是。所以,你这会儿非但不能声张,还得稳住这一大家子,风平浪静的到登州赴任,待明旨下来,你拿了官印,咱们一家子到了山东安定下来,你再慢慢发作不迟。” “老太太明鉴,儿子已经许多年没和母亲说体己话了,今日说了这一番,心里好生敞亮,将来管家治家还要多依仗老太太了,得让太太多多来向老太太请教才是。”盛紘诚恳道。 “不了,我已是半截入土的人,这次要不是动静闹大了,我也不多这个事,以后我这边一切照旧,让你媳妇每月请安三次即可,你们自己的事自己管,自己的家自己的理,我只清清静静的念佛吃斋就是。” 盛老太太似有些累,靠在软榻的靠背上,微阖眼睛,声音渐渐弱下去,屋角檀木几上摆着一盏紫铜麒麟香炉,静静的吐着云纹般的香烟。 作者有话要说:现在的种田文大多仿照明清话本,因为明清两代的风俗习惯多为相似,这是没错。最近我为了写文,翻查了一些资料,发现其实从女性的地位和内宅来看,明代和清代还是多有不同的,有空时大家讨论讨论。 亲们有兴趣的去看明代的话本故事《三言二拍》和《金瓶梅》之类的市井小说,再比较清代的《红楼梦》和《聊斋》等,大家就会发现其中关于女性的地位和生活环境,在明代和清代是有差异的。《老残游记》可能有些晚清了,不是很具代表性,而《三国演义》《水浒传》和《西游记》虽然是明代写的,但比较难找当时的社会环境,所以暂略参考。 首先我这篇种田文是个架空朝代,大周,大部分风俗制度都是模拟明代社会;因为明代的风俗在历史学家那里也有许多争议,所以本文有些地方不甚严谨,请大家不要深究。 好了,闲话少说,新文开张,老朋友们报个道,新朋友们的点个名,规矩照旧,我们的口号是——不要霸王。 第2回 盛府东侧莲花池旁,此时天日将晚,屋内闷热,院子里倒凉风习习,几个小丫鬟正在院里嗑瓜子闲聊天,也没留半个人在房里伺候,姚依依一个人躺在里屋的榉木造的架子床上,半死不活的发呆。 姚依依把肉团一样的小身体埋在靠枕堆里,短小的四肢张成大字型,神情呆滞,萎靡不振,自从来到这个世界之后,姚依依一直处于这种游魂状态,她转着小脑袋,四下打量屋子,这是一个类似于电视中看见过的古代房间,房间当中放着一个如意圆桌,姚依依看不出那是什么木料,不过光泽很好,亮堂堂的显然是好货,墙边靠着一个雕花的木质顶柜,上面的花纹依稀是八仙过海的样子,还有几个矮几和圆墩方凳什么的。 姚依依觉得有些口干,光着脚丫下了床,南方人习惯用木板铺地,所以光脚丫踩在地板上也不觉得冷,来到如意圆桌前,看见桌子下面放着一个小杌子和一个略高于小杌子的圆凳,姚依依觉得很好笑,她踩上小杌子,再爬上圆凳,稳稳当当的够着桌子,拖过一个沉甸甸的茶壶,对着壶嘴就咕嘟咕嘟的喝起来。 喝完后,顺着刚才的顺序又爬回床上,忽觉得齿颊留香,姚依依脑子钝钝的想到,哦,今天不是白开水了,变成茶水了,似乎还是好茶。 前些日子她也是睡到口干,自己爬着去喝茶,忽然门外进来了几个人,领头的一个老妈妈看见她爬桌子喝水的样子,好像被雷劈了的震惊状,似乎深受打击,当场就把院子里的丫鬟婆子发落了一顿,对着自己好一顿劝慰安抚,当时姚依依刚来这个世界没两天,还完全没有进入状态,来到一个新世界后应该出现的父亲母亲奶妈或贴身丫鬟她一概没有,每天只是走马灯一般的进进出出许多人,她连面孔都还没认全,于是她只能木头木脑的听着看着,没有任何反应,那老妈妈叹了口气,说了几声‘可怜’,就走了。 姚依依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被同情了,其实她很想说,没有人在房里她更自在,作为一个冒牌货,要她惊魂未定的情况下镇定装样子,这个…比较难。 她一个人在屋里想伸腿就伸腿,想趴青蛙就趴青蛙,反倒有利于穿越后初期情绪恢复;那天那老妈妈走后,那些丫鬟婆子立刻改善了服务,在桌子上放着些点心吃食,茶壶内蓄着茶水,昨天还放了一盆新鲜沾水的葡萄,更为贴心的是,她们按照姚依依的身高体型,放了几把高低不一的凳子墩子,刚好形成阶梯状,好方便她爬上爬下——然后,她们又出去玩了。 姚依依十分感动。 屋外的院子里传来阵阵说话声,姚依依不用竖起耳朵,也能听的清清楚楚。最近这段日子,盛府里风起云涌,这个冷清小院里的丫鬟们抖擞精神,将八卦事业开展的如火如荼。 “今儿早上我听老爷跟前的来福说,前儿个上头的明旨下来,咱们老爷这回升了个知州,月底便要去登州赴任了,这几天林姨娘那里忙的乱哄哄的,急着要把些铺子折现,到时好一并带走呢。”丫鬟a说。 “我的乖乖,你们说这些年来,林姨娘到底有多少家底呀?我瞧着她素日比太太还阔气,都说她是大家小姐出身,因是仰慕我家老爷,才委屈自个儿做了小的,看来此话不假。”丫鬟b很兴奋的说。 “呸!你听那起子捧红踩低的胡扯!我娘早对我说了,那林姨娘不过是个破落官宦家的孤女罢了,当初刚来咱们盛府的时候,身边只带着一个小丫头和一个老妈子,箱笼包袱加起来统共也不过五六个,身上穿的还没有府里一二等的丫头好,哪来什么家底?!”丫鬟c有些气愤。 “呀,那林姨娘现如今可阔气了,老爷这么偏爱她,难怪太太总也不顺气,连带着枫哥儿和墨姑娘老爷都有些偏爱的;这林姨娘真有能耐。”丫鬟d语带羡慕。 丫鬟e接上:“那是自然,不然怎么哄的老爷这么喜欢她,连太太的脸面和府里的规矩都不顾了,老太太心里虽不高兴,却也懒得管,她肚子又争气,儿女双全,自然腰杆子硬;哎,眼瞧着咱们这院子是不行了,卫姨娘在时还好,老爷还时常来,这会儿卫姨娘一去,立时便冷冷清清的,也不知我们姐妹几个会到哪里安置,要是能去林姨娘那头就好了,都说那儿的姐姐吃的穿的还有月钱都比旁处要好。” “小蹄子,你想得美,我告诉你,林姨娘可不是个好相与的主儿,”姚依依听出又是丫鬟c的声音,她冷笑着说了,“当初她刚进门时还好,待生下枫哥儿后,便不着痕迹的把几个有资历的丫鬟婆子都慢慢的贬了出去,我娘,还有赖大娘,还有翠喜的姐姐和老娘,你道是为什么?还不是因为这些人当初见过她落魄寒酸样儿的!” “呀!姐姐说的是真的么?这林姨娘这般厉害。”想要调职的丫鬟e很是吃惊。 “我要是瞎说,叫我烂舌根!”丫鬟c恨恨的说,“现今到好,有身份的妈妈不会说,会说的都贬出府去了,府里竟没有人说她的过去,只有那些个得了她好处的黑心鬼,四处说她的好话,什么琴棋书画无一不通,什么诗词歌赋样样皆精,心地厚道啦,秉性淳厚啦,我呸!真正厚道淳厚的那个刚刚死了,就是我们顶顶老实的卫姨娘!” “崔姐姐你小声点儿,被听见你可落不着好!”丫鬟f好心提醒。 “哼!我怕什么?我是早配了人的,且我娘是老太太跟前的,早就出了府在庄子里的,前日里我老子娘已向老太太讨了恩典,这次老爷升迁去登州,我就不跟着去了,在庄子里帮着做些活,到时候再也不用见这些糟心事儿了。” 原来丫鬟崔c已经找好退路了,难怪这么不忌惮,姚依依想着。 “咳,要不是这次卫姨娘的事,谁知道林姨娘的心这么狠,瞧她说话那么斯文有礼,待人又和气,谁想得到呀;我们卫姨娘刚死,她就把蝶儿姐姐几个都给撵走了,连我们姑娘的奶妈都一并给遣了,只留下咱么这几个什么也不懂的三等丫头……”丫鬟a越说越低声。 “她们几个是卫姨娘最得力的,素日也与卫姨娘极要好,自是要撵走的,不然到时候老爷问起来,查出个什么端倪可怎么办?”丫鬟崔c说。 “什么端倪?你又瞎扯什么?”丫鬟b轻声。 丫鬟崔c沉声说:“哼!我们虽是三等丫鬟,但也不是瞎子,那日卫姨娘临盆的时候,明明寅时一刻就叫疼了,蝶儿姐姐急着去林姨娘那里求给叫个稳婆,可那稳婆为什么拖到快巳时才来,家中的婆子里也有不少懂接生的,怎么偏那么巧,那几天都放了假,待到卫姨娘熬不住的时候,蝶儿姐姐急着要净布要开水,怎么咱们几个不是被唤去叫人,就是被差遣着跑腿了?要紧的时候,院子里竟没一个人好使唤。要知道,老爷和太太是早几日就出了门的,西院的老太太是不管事的,府里一干大小事情都是林姨娘说了算,你说有什么端倪?!老天有眼,老爷突然有公事,早了几日回府,刚刚看见卫姨娘咽下最后一口气,问了蝶儿姐姐几句,立时发了火;要是再晚几日回,怕是早被林姨娘收拾的干干净净,什么也查不出来了!” 此话说完,院子里一片安静,只有几声长长的嗟叹,姚依依同学轻轻吐了口气,换了个姿势,等着听下半场,过了一会儿,有一个丫鬟说:“可这十几日,我也没瞧见老爷发作?只不过住到书房里去了,林姨娘也还是好端端的,老爷心中,林姨娘自是比卫姨娘重的。” 丫鬟崔c短短的冷笑几声,不再说话。 “要我说呀,林姨娘也是,何必与卫姨娘争呢?卫姨娘如何比得上她?就像萍姨娘和香姨娘那样,不搭理就是了。”丫鬟d叹着气说。 “这你就不知道了,萍姨娘和香姨娘如何比得我们卫姨娘,卫姨娘虽不懂什么诗呀画呀,但也不是什么低三下四的丫头,是正正经经抬进门来的,更何况我们卫姨娘生的极好,又年轻体贴,自打进门后,老爷也多有宠爱,原已生了个姑娘,要是再生个哥儿,也不见得比林姨娘差,可惜了……”丫鬟f一副过来人的口气。 “说的就是,听说那是个极俊的哥儿,眉眼生的和老爷是一模一样;真是可怜,竟生生闷死在娘胎里,唉……伤天害理呀。”丫鬟b用很轻很轻的声音说,“就算事情查出来了又怎样?老爷难不成会让林姨娘抵命不成,看在枫哥儿和墨姑娘的面子上,也不能怎么样,不过拿几个下人出气罢了。” 院子里又是一阵安静,姚依依点头,这个丫头很有眼色,一语中的。 “崔姐姐,还是你命好,老子娘和几个兄弟都有本事,回头你出了府,自是有福可享的,就是不知道我们这干姐妹到哪里去了,眼看着这个小院子是要散了,也不知道我们姑娘会到哪里去。”丫鬟e时刻牢记就业问题。 “享什么福?不过是换个地方做活罢了,不过离的爹娘兄弟近些, ------------ 分节阅读_3 能享点儿天伦之乐就是了,你们也别着急,都是三等丫头,林姨娘再迁怒也算不到我们头上来,到时候换个主子伺候而已。”丫鬟c不无得意的说。 “换个主子,也不知有没有卫姨娘这么好说话的,她是个厚道人,从没对我们红过脸,那年我妹子病了,她还赏了我几两银子呢。”丫鬟a说。 “老实是老实,可也太懦弱了些,我们这屋里是没礼的,旁人爱来就来,院里的婆子媳妇也敢暗地里算计姨娘,她一味的忍让,也没落着好,除了蝶儿姐姐,谁又敢为她出头抱不平,谁又念着她的好了;我说做主子的呀,就该有些主子的款儿来,想要事事做好,不过是不辨是非罢了。”丫鬟b 说。 这些话题太沉重了,很快丫鬟们就把关注点转向崔c小姑娘的终身大事问题,一时间院子里又轻快起来。姚依依同学仰面躺在床榻上,看着雕花架上的青萝帐发呆,这种没头没尾的聊天,她已经听了十几天了,目前她这个身体是盛府里的六小姐,芳名叫做盛明兰。 一个没了依靠的庶出小姐,如今又似乎有些烧坏了脑袋,呆呆傻傻的不会说话,下人们自然全不放在眼里,加上这段日子盛府里鸡飞狗跳的,不是忙着搬家,就是忙着收拾银钱,一些老妈妈和管事媳妇都忙的脚不沾地,就没人看管这帮小丫头了,而她们大多是家生子,年纪不大,家长里短却最清楚,这些三等丫鬟本就规矩不严,闲磕牙时也从不避讳,这倒便宜了姚依依,这十几天宛如听连续剧一般,把这盛府里的鸡毛蒜皮听足了两耳朵。 盛明兰的亲爹,也是这盛府的当家老爷,名叫盛紘,两榜进士出身,目前官居正六品,即将升迁为登州知州,他原是庶出,西院的那个老太太是他的嫡母,他有一妻n妾,不要问姚依依有几个妾,那几个小丫头讲故事忒没条理,听的她也不甚清楚。 先讲那一妻,盛府的正房太太王氏,原是户部左侍郎家的小姐,这门婚事说起来是盛紘高攀了,王家是世代簪缨的官宦世家,而当时盛家的老太爷,也就是盛紘的老爹已然挂了,他不过是个小小的进士。不过没关系,有盛老太太在,她的出身比王家更好,是勇毅候爷府的嫡出大小姐,加上去世的老太爷曾是名动天下的探花郎,所以王家老太爷抓着头皮考虑了再三,这门婚事就成了。 婚后王氏育有长女盛华兰小姐,芳龄刚可以说亲事,长子盛长柏先生,大约是小学毕业前后那个岁数,下边还有个小女儿盛如兰,好像和姚依依目前的这个身体差不多。 再说那n妾,第一个要讲的当然就是名震江湖的林姨娘(鲜花掌声有请),她虽然也姓林,但却比黛玉妹妹强了不止一点半点,她们俩的实力简直不在一个档次上,就好像叶玉卿和王祖贤的距离。黛玉妹妹徒有祖母的庇护和老爹的家财,混到最后只落的个香消玉殒,可瞧瞧人家林姨娘,寒寒酸酸的进了盛府,白手起家,硬是把一个受压迫的半封建半殖民地建设成为一个初步发达国家,圆满完成了从一穷二白到小康的转型,简直比改革开放的成果还惊人。这位林女士育有一儿一女,盛长枫先生和盛墨兰小姐,年龄不详,大约处在盛长柏小和盛如兰的中间区间。 好像还有一个萍姨娘和香姨娘,其中香姨娘有个儿子,叫盛长栋,年龄还是不祥;至于其他没有子女的姨娘,姚依依就不知道了,请不要责怪姚依依这样消极怠工的穿越态度,实在她的穿越着实悲催了些。 看过《壹号法庭》系列港剧吗?唇枪舌剑,你来我往,爱恨情仇,多么有挑战性的职场,看见那个身披律师袍的美女了吗?不,不,姚依依不是那个律师。看见律师前方那个刚正不阿的法官了吗?不,不,姚依依还没这个资格,请大家顺着视线往下移,法官右下方有个埋头打字写东西的哥们,对了,姚依依就是一个光荣的人民法院书记员。 从xx政法大学毕业后,姚依依参加了公务员考试,杀过千军万马,挤过独木桥,终于成功的进入一个离家很近的地方法院任职,这个铁饭碗让要好的女同学们都羡慕不已。法院由立案庭,刑事庭,民事庭,审监庭和执行局组成,姚依依有幸被一位热衷于组建娘子军的老太看中,点入最繁忙的民事庭里当书记员。 法院的工作和港剧里完全是两码事,姚依依在庭上不需要说话,不要判断,除了不断记录列证,她几乎可以算是隐形人,不过最后判决书上倒会有她的名字,经手事务中最多的就是分家产和争遗产,这让姚依依年轻的心灵饱经沧桑。 不过偶尔姚依依也会遇见一个帅帅的律师哥哥和很有气质的检察官哥哥,可惜在气势凌人的美女律师面前,姚依依丝毫没有发光的机会,于是在那两位哥哥双双传来有女朋友的那天,心灵得到升华的姚依依英勇的向法官老太表示,愿意和她一起去支边一年。 有一种叫‘马上法庭’的,对于那些贫困山区而言,交通极其不方便,进城去一次得好几天甚至一星期,如果原告没有秋菊女士的毅力,通常会息事宁人,于是就有了这种‘马上法庭’,早期的时候,敬业的法官会带着小组成员,牵着几匹马或骡子,抗上所需的文件印章等东西,徒步走村串岭去那连车子也开不进去的地方,按照传票去当地开庭,总而言之这是很苦的差事,当地的法庭往往人手不够,于是需要周边城市的法院支援。 姚依依的顶头上司老太,差一口气就能评上副厅级干部,于是她咬着牙要去,可单位里其他女孩子可不愿意,没有男朋友的急着找,有了男朋友了紧着盯梢,谁也不肯去,这时姚依依挺身而出,老太顿时感动的内牛满面。 当了十几年妇女主任的姚妈一听见女儿这个决定,当场就要拉女儿去医院检查脑子,在大城市打拼事业的能干哥哥往电话里一通爆吼,只有政府单位的姚爸思想崇高,觉得女儿十分有理想有道德,细细分析了支边的利弊之后,姚妈才缓过来。 其实姚依依并不是冲着一年后有可能的升职机会去,她只是觉得自己的人生太一板一眼了,完全按照国家规定的计划,读完小学中学大学,然后工作,将来结婚生子,一辈子都在一个按部就班的环境中生活,日子固然舒服,可却少了必要的人生阅历,她希望能去不同的地方看看走走,了解和自己生活的不同世界的人们。 一年后,姚依依吃尽了苦头,带着满心的满足和骄傲,终于可以回城的时候,当地突然连日暴雨,好不容易一天雨晴了,老太连忙带上组员开着一辆面包车急忙赶路,途中,她们遇到了天杀的泥石流。 躺在床上,换了壳子的姚依依同学只想说:保护山林,人人有责,乱砍乱伐,断子绝孙。 第3回 泉州地处闽南,民丰物饶,盛紘在这里任同知数年,协理分掌地方盐、粮、河工、水利以及清理军籍、抚绥民夷等事务,多有政绩,这几年知府换了三任,他却在原任上升了品级,盛紘颇会做人,与当地士绅官吏多有交好,闻得盛大人要升迁,这几日便人人争着给他设宴践行,盛紘不便推脱,连日应酬,把家中收拾行装举家迁移之事托付于太太王氏。 几日来府中仆妇管事如过江鲫鱼般穿梭于王氏所居的东院之中,王氏一扫几年来的郁气,忙的个不亦乐乎,这天午后王氏堪堪将事情料理个大概,叫几个贴身丫头点算剩下的名目,便与刘昆家的进了内厢房说话。 内里靠墙置放着一张四方大卧榻,铺着细织蓉覃,堆着锦缎薄绸,上面并排沉沉睡着两个五岁上下的女孩,两个大丫鬟守在榻边的小杌子上,给两个女孩轻轻打着扇子,见王氏进来,她们连忙起身行礼。王氏挥挥手,做意不要出声吵了两个女孩午睡,径直走到榻边去看,只见一个女孩圆胖富态,睡的娇憨可人,王氏不禁眉头一松,眼中颇有笑意,再看另一个女孩,生的倒是眉目秀美,就是面孔苍白,显是气血不足,整个人瞧着便是羸弱不堪,在睡梦中也皱着小小的眉头,王氏轻轻叹了口气,给两个女孩掖了掖身上锦烟薄毯,然后走到一张藤椅上歪着。 刘昆家的叫两个丫鬟出去看着门,自己也走到王氏跟前,寻了一把小圆凳坐下,却被王氏拉住,请她也坐到旁边的藤椅上,刘昆家的辞了辞,便坐下了。 “太太这几日受累了,里里外外的忙,眼瞧着东西都是收罗的差不多了,今早登州那边传信来,说是那边的府衙内宅也都收拾出来了,只等着老爷太太过去便可住了。要说呀,这维大老爷与我家老爷虽是堂兄弟,竟比寻常亲兄弟还要好呢,也不知花了维大老爷多少银子,这情面可大发了。”刘昆家的热络的说起来。 “维老爷的爹与我那过世的公公是同胞兄弟,老爷与维老爷年龄相仿,当初是一同依附在令国公的家学里读书的,后出了家学又一同拜在杨阁老门下,哦,那会儿杨阁老还在翰林院当侍读;伯老太爷那时正宠着一个姨娘,全然不管维老爷母子过的凄凉。我家老太太颇为看顾那位老嫂子和侄子,又因我们老爷原是庶出,没被老太太养之前也颇过的不易,这不和维老爷同病相怜,兄弟俩凑到一块儿最是亲厚不过。维老爷虽未出仕,却理家得当,家财极厚,钱财于他并不放在眼里,老爷与我娘家哥哥都做着官,将来也能照拂他的子孙,费他几个钱也没什么要紧的。”王氏颇有得色。 “太太心里这么想,当着老爷的面可千万别这么说,定要多多感谢维老爷的厚意才是,也别老是提太太娘家怎样怎样了,可别忘了当初林姨娘是怎么煽风点火的。”刘昆家的见王氏老毛病又犯了,连忙提醒。 王氏不悦:“那个谗言可恶的狐媚子!” 刘昆家的不好接话,便岔开话题,笑着说:“六姑娘在太太这里可好?听着那日老爷亲自抱着她一路从莲花池畔走过来,我就知道六姑娘定是要跟了太太的。” 王氏看了一眼卧榻上的女孩,道:“这丫头没了亲娘,迟早是要归到我头上,这我也知道,却怎么也咽不下这口气,当初姓林的贱婢生了儿女,老爷怎么不想着我是嫡母,怎么不把孩子归到我这里来养,说什么骨肉亲情难舍,便让林姨娘自己养了。现如今卫姨娘一死,他倒记起我是嫡母了,我本想吊他一吊,拖个几天再说,谁知那天刚下了明旨,老爷就气势汹汹的抱着这丫头到我屋里来,二话不说把孩子放下,我被唬了一唬,便没敢多说,收下了这个孩子。” 刘昆家的念了句佛,笑着说:“太太慈悲为怀,这才是正理,不论老爷有几个姨娘,太太总是嫡母,这名分是越不过去的,之前是林姨娘狐媚蒙蔽老爷,这才浑了规矩,太太只管好好理家教子就是,我瞧着这回老爷是要整治林姨娘了,太太这头可得稳住,做出一番正房太太的大家气派来,千万别乱了阵脚。” “整治什么?不过雷声大雨点小,那贱婢是他的心肝宝贝,他怎舍得?” “太太可千万别这么说,我瞧着这回不对劲。”刘昆家的摇头,把身子往前凑了凑,“太太可还记得卫姨娘跟前的蝶儿?” 王氏点头:“那丫头倒是烈性,竟敢当面质问林姨娘,她这样为主子出头,也不枉卫姨娘与她姐妹一场;后来也不知怎么样了。” 刘昆家的低声说:“我男人从外头打听来,说林姨娘前脚将蝶儿撵到庄子里,后脚老爷身边的来福便将人带走了,然后放到西院,老爷空了后细细的盘问了蝶儿足半个时辰,之后蝶儿就由老太太做主,不知送到哪里去了。” 王氏大感兴味,问:“此话当真?既如此,怎地老爷全无动静。” 刘昆家的起身取过一把扇子,站到王氏身边为她轻轻的摇着,说:“怕只怕那林姨娘三寸不烂之舌,硬是又把老爷给哄心软了,不过就算只打卖几个下人,杀杀林姨娘的威风也是好的,太太正好乘机作为一番。” 王氏不语,心中暗自筹算,刘昆家的看见王氏神情,踌躇着开口:“只是有些话,奴婢不知当说不当说,说了怕太太怪我没规矩,不说又愧对老夫人的嘱托,心中不安。” 王氏忙握住刘昆家的手,柔声道:“你说的什么话?我与你吃同一个人的奶水一起长大,本就亲如姐妹,你早我几年嫁了人,本当把你整家做陪房带了来,可你婆家是母亲得力管事的,这才分开了几年,你有什么话尽可说来。” 刘昆家的笑着又坐到王氏跟前:“瞧太太说的,老夫人最是心疼太太,当初太太出嫁时,多少得力的人都陪送了过来,只是我家公公是老夫人用惯了的老人,这才留在王府养老,那年老夫人一听说林姨娘生了个哥儿,就急的整晚睡不着,连夜把我找了去,细细的吩咐嘱托了半天,然后把我们两口子带几个小的都送了过来。为的是什么太太心里不清楚?不就是怕太太在婆家受欺负,怕柏哥儿受冷待么?真是可怜天下慈母心。”
  王氏叹气:“都是我不孝,这般岁数了还要母亲操心。多亏你来,日日劝着我我,我这才收拾了倔脾气,与老爷和了好,你又教我给老爷纳妾,挫挫林姨娘的气焰,说起来那卫姨娘也是你找来的,你看人的眼光不错,貌美却又翻不出幺蛾子来,她进门几年林姨娘可消停多了,这次更是多亏了你,那贱婢才着了错处。” “这都是太太的福气,与奴婢什么相干,只是卫姨娘这一死,不过八字才一撇,且还差着一捺呢;老爷怎么处置林姨娘且不得知,兴许被哄过去了没未有可知,咱们可不能松了这口气。”刘昆家的说。 “哼!老爷要是不处置那贱婢,还像往常那样宠着护着,那我也不要脸面了,索性把事情捅了出去,叫御史言官参老爷个宠妾灭妻且枉顾人命,看他还如何做官!”王氏拍着案几到,冷哼着。 “哎哟,我的太太哟,老夫人就怕您这个犟脾气,这才整夜睡不着!千万别说这种气话,这是伤人一千自损八百哟!”刘昆家的忙摆手,急急的劝道,“你这么一来,与老爷夫妻还做不做,柏哥儿前程还要不要,将来日子怎么过?” 王氏立刻泄气了,咬牙道:“那你说怎么办?没出嫁时母亲只一味教我怎么管家理事,却不曾说过如何管治姨娘,偏这林姨娘又不是寻常偏房,打不得卖不得,还是从老太太那里出来的,真憋屈死我了。” “太太且喝杯茶消消气,听我慢慢说来。”刘昆家的倒来一杯温温的茶水,递到王氏手里,“老爷固然是行事不当,但老夫人说太太也有不是之处。” “我有什么错处?难不成给老爷包戏子买粉头才算是?”王氏犹自忿忿。 刘昆家的笑道:“瞧太太又说气话。那日舅老爷府里,老夫人细细问过太太身边的几个大丫头,便对我说太太您有三错,要奴婢回头与太太说,奴婢斗胆,今天便当了这个耳报神。想当初太太刚出嫁时,太太二话不说就把老爷的两个通房丫头给遣了,老爷和老太太可是半句话都没有,那几年太太一人独大,别说老太太待太太是客客气气的,老爷与太太也是相敬如宾。太太这第一错,就是日子过的太顺心了,不免自大忘形,你内事要管外事也想管,老爷的银子人事你统统都要做主,素日行事言语说一不二,开口闭口就是王家如何老太爷和舅老爷如何的,这叫老爷心里如何舒坦?男人谁不喜欢女人做小伏低,谁不想要个温柔可心的婆姨,老爷又不是个没用窝囊的男人,外头谁不说咱们老爷大有前途,太太你一次两次的给老爷脸子看,时不时的下老爷面子,老爷如何与你贴心,如何不起外心?” 王氏颓然靠在椅背上,想起新婚时的旖旎风光,不由得一阵心酸,当初闺中姐妹谁不羡慕她嫁的好,夫家虽不是位高权重,却也财帛富足,家世清贵,她一不用给婆婆站规矩,二无妾室来烦心,夫婿人品俊伟,才识出众,仕途顺当,将来做个诰命夫人也不是不能想的。 不知何时起,老爷与她越来越淡漠,贴心话也不与她说了,而她也只顾着抓尖要强,想要里外一把拿,把盛府牢牢捏在手心里,正值兴头时,冷不防斜里杀出个林姨娘来,接下来她便一步错步步错,直让林姨娘一天天坐大。 刘昆家的冷眼看王氏神情,已知有眉目,就接着说:“老夫人说,自古女人出嫁都是依附夫婿的,太太不紧着拢住老爷的心,却只想着一些银钱人事,这是本末倒置了。” 过了半响,王氏点点头,缓缓喝了一口茶。 刘昆家的放心了,拿起一旁的扇子又慢慢摇了起来:“太太本是心直之人,哪知道那些个狐狸精的鬼蜮伎俩,让林姨娘和老爷暗中有了私情却懵然不知,要是早发觉了,乘着事情没闹大,偷偷禀了老太太,将林姨娘立时嫁出去,老爷是发作不得,偏偏等到事情闹的不可开交之时,太太就是再闹也不顶事了,这是太太这第二错。” 王氏苦笑,这事她当初何尝不懊悔,只怪自己疏忽大意,从来不去管婆婆那头的事情。 刘昆家的继续说:“最后,也是最要紧的,老妇人说,太太你自己也是规矩不严礼数不周,因此在老爷那里也说不得嘴。” 王氏不服,立时就要辩驳,被刘昆家轻轻按住肩头,安抚道:“太太别急,听我慢慢传来。老夫人说,您当儿媳妇的,不在婆婆面前立规矩不说,不说晨昏定省,每月居然只去个三两次,每次去也是冷着脸,说不上几句话。婆婆的吃穿用住全都自理,你概不操心张罗,这说出去便是大大的不孝;太太您在老爷那里便是有一百个理,只此一条您就没嘴了不是。不论老太太如何冷情,不喜别人打扰,您总是要把礼数孝道给尽全了的。” 王氏不言语了,这句话正中要害,其实这泉州地界里也有不少人暗暗议论过她们的婆媳关系,几个要好的太太也与她说过此事,劝她得多多孝敬婆婆,免得被人指摘,她当时并不放在心上,老太太免了她每日请安,她乐的从命。 刘昆家的看王氏眼色闪烁不定,知她心中所想,便悠悠的说:“孝顺婆婆总是有好的,第一便是太太的名声,当初维大老爷的爹也是闹的宠妾灭妻,可是维老太太将婆婆服侍得全金陵都知道她的孝心,维老太爷便也奈何不得了。” 王氏觉得大有道理,便不做声了,刘昆家的再说:“这其次,老爷有些事情做的不合礼数,您说不得他,可是老太太却尽可说得,当日老爷要给林姨娘抬举庄子店铺,您一开口,人家未免说您嫉妒,容不下人,可要是当初老太太肯说两句,今日也不至于如此了。” 王氏一拍藤椅的扶手,轻呼道:“正是如此,当时我也真是晕了头,只知道和老爷老太太置气吵闹,却没掐住七寸,只是闹了个无用,平白便宜了那个贱婢从中取利,亏得你今天点醒了我,我才知道这般原由。过去种种,果真是我的不是。” 刘昆家的连忙添上最后一把火:“太太今日想通了就好,前头的事咱们一概不论,往后可得好好谋划谋划,不可再稀里糊涂叫人算计了去才是。” 王氏长长舒了一口气,握住刘昆家的手,哽咽道:“我素日里只知道耍威风逞能耐,这几年不意竟到如此地步,往后的日子你还得多多帮衬着才是。” 刘昆家的连忙侧身说不敢当,这主仆二人正你客气来我感激去,躺在四方榻上的其中一个小女孩微微动了动,姚依依同学松了松躺的发麻的腿,眼睛睁开一条缝看了看旁边睡的像只猪的小女孩,盛如兰小姑娘,她正微微的打着小呼噜,看来这个是真睡着了。 姚依依向泥石流发誓,她绝不是有意偷听的,她早就醒了,只是懒得动弹也不想说话,于是闭着眼睛继续躺着,谁知这两位欧巴桑居然把这里当聊天室了,从搬家养女儿一路谈到爱恨情仇,越说越兴奋,越说越投入剧情,姚依依反而不好意思醒过来了。 只听见那刘昆家的还在说:“……咱们老爷又不是个糊涂虫,他在官场上顺顺当当,心里明白着呢?太太切不可和他耍心眼,反倒要坏事了,您是个直肠子的人,如何与林姨娘比那些弯弯绕的狐媚伎俩,您当前要紧的呀,就是贤惠和顺,对上您要好好孝敬老太太,我瞧着老爷对老太太极是敬重的,您就算不能晨昏定省,也得隔三岔两的去给老太太问安,嘘寒问暖的,就是摆样子也得摆的像模像样,这对下您要好好抚育六姑娘,老爷对卫姨娘多有歉疚,您对六姑娘越好,就越能让他想起卫姨娘是怎么死的,还显得您贤惠慈爱,日子长了,老爷的心也就拢回来了。” 姚依依觉得这刘昆家的说话忒有艺术性,她要劝的话归纳起来无非是:太太呀,你拿镜子照照自己,咱要脚踏实地实事求是,您和林姨娘去比女性魅力和嗯嗯啊啊,那是基本没戏滴,不过别担心,当不了刘德华,咱可以当欧阳震华,你就好好伺候婆婆带带孩子,咱打亲情牌品德牌,走走老妈子路线,那还是很有赢面滴。 那刘昆家的还没说完:“……六姑娘这几天不怎么吃饭也不说话,太太得多上心了,这六姑娘是个丫头片子,又分不着家产,回头置办一份嫁妆送出去就是了,也碍不着太太什么事,还能给五姑娘做个伴不是?” 姚依依闭紧眼睛,她更加不愿意醒过来了,想她一个有为青年沦落到这种地步,简直情何以堪呀,况且这层皮子和自己似乎不是很和谐,让她一直病歪歪的,甚至不怎么觉得饿,拒绝接受现实的姚依依目前依然消极怠工中。 作者有话要说:无论明清,妾都有贵妾和贱妾的区别。贵妾通常有妻子嫁过来时带来的随嫁侄娣(这种最贵,不过明清基本不流行了),正常纳进门的自由籍女子(,还有已经生育子嗣的小妾(等等,有时也包括长辈或上司赠与的女子(这种相对不那么贵),这种妾一般不能随意买卖或打骂,顶多不要了可以驱逐出去,一般不用写休书,但是有时会写一份绝离文书之类的东西。但是有身契的丫头或是青楼女子或是买来的妾室,就是贱妾了,可以买卖打骂甚至更严重的处罚。 一个丫鬟首先要开了脸,才算是通房,可以被称为‘姑娘’的,被抬了姨娘,才算是妾,所以,袭人小姐就算和宝玉ooxx了,在没有任何正式手续前,也什么都不算的,所以晴雯才嘲笑她 “连个姑娘还没挣上呢,倒口口声声‘我们’起来了”,但是就算袭人抬了姨娘,在没生孩子之前也顶多算是贱妾,赵姨娘看着很悲催,其实却是贵妾,至于偶最喜欢的平儿姐姐,直到高鹗续写前都还只是通房,呜呜呜。 第4回 盛府下人中有不少是本地买来的,那些舍不得离开故土亲朋的下人都被盛府放了,还发了些遣散银子,众人交口称赞盛大人仁厚爱民。盛紘挑了个宜出行的黄道吉日,一大清早带着阖家大小出发,盛府上下几十口人外加行礼辎重足足装了七八船,盛紘担心太过招摇,便遣可信管事押送着其中几条行李船先行北上,同时也好提前打点宅邸。 姚依依跟着王氏住在船舷右侧,身边丫鬟婆子又换了几张新面孔,她也懒得记了,依旧是每日吃了睡睡了吃,吃不了许多却睡的过头,除了先头几日有些晕船之外,和她一道的盛如兰小姑娘都十分兴头的观看水上风景,一边看一边蹦蹦跳跳的来与自己这个‘不会说话得了傻病’的六妹妹讲。 如兰小姑娘估计没怎么出过门,哪怕就是飞起一只大老鸹,她也能兴奋个半天,挥舞着胖手指一路大惊小怪的,王氏看不下去时便喝斥她两句,小如兰郁闷,不敢老是趴在舷窗上,只要来和姚依依说话,每次她叽叽喳喳个半天,姚依依就有气无力的嗯一声或点点头。 “娘,我瞧六妹妹是真傻了,连话都不会说。”六岁的小如兰对于新伙伴表示不满。 “四妹妹,休得胡说,明兰是病了,昨儿个我就听她说话了,她比你小一岁多,又刚没了卫姨娘,你可不许欺负她。”十二岁的盛长柏坐在窗边看书,眉清目秀身姿挺拔。 “昨日她只说了四个字——‘我要方便’,大姐姐你也听见的。”小如兰扯了扯姚依依的辫子,姚依依纹丝不动的靠在软榻中,好像又睡着了。 “好了,如兰。”十三岁半的盛华兰小姐正是亭亭玉立的时候,出落的像一朵刚出箭的白兰花一般娇嫩漂亮,她挨在软几旁翻看着刺绣花样,“没的吵什么,一路上就听见你咋咋呼呼的,一点大家规矩都没有,你再吵闹,当心我去回父亲,叫父亲罚你抄书,看你还有没有闲心去管旁人,自己玩你自己的去。” 小如兰撅撅嘴,似乎有些怕长姐,不甘愿的跳下姚依依的软榻,到一边和丫鬟翻花绳去了,走到盛华兰身后时,还朝她扮了个鬼脸。 过不多久,华兰身边的大丫鬟进来了,华兰放下手中花样,问:“怎么样了?” 那丫鬟抿嘴一笑,回道:“果不出小姐所料,那头正热闹着,因是在船上,闹将不起来,这会儿正抹泪呢,我本想多打听两句,被刘大娘撵了出来。” 华兰笑了笑,心里高兴,长柏放下书卷,皱眉道:“你又去打听了,父亲已经吩咐不许多问,你怎么总也不听,成日打探像什么大家小姐的样子。” 华兰白了弟弟一眼,说:“你啰嗦什么,我的事不用你管,读你的书罢。”接着又自言自语的轻轻说道:“……她果真是惹恼了父亲,可究竟是为什么呢?今晚非得问问母亲不可……活该!” 姚依依眯着眼睛装睡,作为在场唯一知情的人,她觉得这几天船内可比船外的风景精彩多了,刚开船十天,盛紘就在泊船补给的码头打发了两三个管事,请注意,他们都姓林。 他们原是投奔林姨娘来的落魄族亲,这几年他们做了林姨娘的左膀右臂,在外面管着铺子庄子,在里面包揽采买差事,人前人后都 ------------ 分节阅读_5 威风八面的,这次盛紘要撵人,他们自然不肯,求到林姨娘面前,林姨娘大吃一惊。她心思慎敏,知道事情不对,立刻到盛紘面前去求情,可这次不论她好说歹说盛紘都冷着脸,不去理她,偏偏又是在船上,主子下人首尾相闻的,她也不好拿出弹琴吹箫西施垂泪那一整套功夫来,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被去了臂膀。 王氏心里乐开了花,脸上却不敢稍有透露,只得苦苦绷住脸皮,不敢当众流露喜色,撑着极是辛苦,她心情愉快,行事也大方起来,待姚依依愈发亲厚,吃的穿的都照自己亲女置办,一停船靠岸就去请大夫来给姚依依诊脉,看看是不是真傻了,可惜姚依依不配合,依旧是一副病恹恹的样子,吃不了几口饭,倒成日睡的昏沉沉的。 盛紘常来看姚依依,每看一次就更担心一次,每次抱着女儿掂掂分量,眉头都皱的更紧些,便催着船夫快行疾走,想着快点到登州,安定下来之后得给女儿好好看看。 初夏南风正劲,由南向北行船十分顺利,待到了京津地带,盛紘带着几个幕僚自行了下了船,走陆路去京城吏部办理升迁手续,还要叩谢皇恩以及拜谢一干师长同僚,其余亲眷则由长子领头依旧往北先去山东。 盛紘这一走,林姨娘愈发老实,干脆连面都不露了,只在自己船舱内教养儿女,船上众仆妇船工及别家船舶驶过,常能听见林姨娘舱内传来朗朗的读书声,都纷纷赞叹盛府是诗书传家,果然家学渊源,王氏又气愤起来,逼着长柏也读出些书声来让旁人听听,长柏哥哥为人寡言稳重,听的母亲如此要求,顿时小白脸涨成了个期期艾艾的大茄子。 姚依依曰,茄子更加不会读书。 姚依依睡的昏头昏脑,完全不知道过了多久,反正等到如兰小姑娘坐厌了船,长柏哥哥看完三卷书,华兰大小姐绣完了四块手绢时,大家终于停船靠岸,码头上已经有管事带一干仆役等着接人了,灰头土脸的岸上人和头晕脑胀的船上人都没啥好说的,直接换乘了车驾,接着又是颠颠簸簸了好几天,还好登州也是靠水近的地方,待到盛老太太快被颠断的气的时候,大家终于到了。 姚依依是南方人,不怎么晕船,却狠晕马车,吐了好几天的黄水,几乎连胆汁都呕了出来,这次不是装睡了,而是直接晕死在一个孔武有力的婆子怀里,被抱着进了家门,根本不知道登州新家是个什么样子,等到有些缓过气来的时候,已经在炕床上了,每次睁开眼睛来,都能看见一个大夫在旁边摇头晃脑的,第一次是个四十岁左右的叔叔,第二次是个花白头发的老大爷,第三次是个须发皆白的老翁,按照中医大夫年龄与医术成正比的定律,这大夫应该是一次比一次高明了。 连着请了三个大夫,都说盛府幼女病况堪忧,不是医药不好,而是问题出在姚依依身上,她完全没有求生意志。王氏看着小女孩只瘦的皮包骨头,心里开始惴惴不安,最近和盛紘刚有些关系缓和,盛明兰又是盛紘亲自抱到她处来养的,倘若盛紘回来看到小女儿病死了,那王氏真是揽功不着反添堵了。 盛紘回来看见女儿孱弱成这个样子,对林姨娘愈发上了怒气,白日里处理公务,下了衙回府就发落下人,盛府初来登州,无论买人卖人外边都不知道内情,只当是新官上任,内府下人也多有调整而已。盛紘心里有气,避着不见林姨娘,连着两日将她房里的几个得力的丫鬟婆子都打发了,或贬或撵或卖,还夜夜歇在王氏房里,王氏心里几乎乐开了花,拿出来给姚依依补身体的人参一株比一株大,一支支塞似萝卜大的人参只看的姚依依心里发毛。 这边春光明媚,那边却凄风苦雨,林姨娘几次要见盛紘,都被下人拦在外面,不过她究竟不是寻常人,这一日晚饭后,盛紘和王氏正在商量着盛明兰的病情,几个孩子都回了自己屋子,只有姚依依还昏沉沉的躺在临窗的炕床上,夫妻两个一边一个挨着炕几,说着说着话题就绕到在登州置办产业的事上了,突然外面一阵喧哗,传来丫鬟们喝斥阻止声,王氏正待打发身边刘昆家的去看看,忽的一阵风动,湖蓝软绸的薄帘子被一把掀开,当前进来一个人,不是那林姨娘又是谁? 只见她全无环佩修饰,头上乌油油的绾了一个髻,竟半点珠翠未戴,脸上未施脂粉,她原就生的风流婉转,一身暗蓝素衣更映的她肌肤欺霜赛雪,一双弯弯如新月的黛眉似蹙非蹙,腰身盈盈一握,似乎今日瘦了许多,端的是楚楚可怜。 外面传来丫鬟婆子互相推搡打捏的声音,显是林姨娘带了一支娘子军来闯关了,盛紘转过头去不看她,王氏怒不可遏的拍着炕几:“你这副鬼样子,作给谁看,叫你好好待在房里,你闯进来做什么?吵的满屋人都知道,你当旁人和你一般不要脸呢!你们快把她叉出去!” 说着几个丫鬟就来推赶人。 “不许碰我!” 林姨娘奋力挣开,噗通立时朝着盛紘跪下了,声音如铁器撞刀砧,脸色决然:“老爷,太太,我今日是横下一条心的,倘若不让我说话,我就一头碰死在这里,好过零碎受罪!” 盛紘冷喝道:“你也不用寻死觅活的,打量着我素日待你不薄,便学那市井妇人,来做着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戏给谁看!” 林姨娘眼泪如涌,凄声道:“这些日子来我心里跟熬油似的闷了些许话要说,可老爷却避着我不肯见,我心里已是死了好几回了,可是老爷,您是百姓父母官,平日里就是要办个毛贼,你也得容人辩上一辩,何况我毕竟服侍老爷这些年,还有养了一对儿女,如今你就是要我死,也得叫做个明白鬼啊!” 盛紘想起卫姨娘的死状,光火了,一下砸了个茶碗在地上:“你自己做的好事!” 林姨娘珠泪滚滚,哽咽道:“……紘郎!”声音凄然。 王氏火大了,一下从炕上跳下来,对着丫鬟媳妇吼道:“你们有气儿没有,死人呢,还不把她拉出去!” 林姨娘昂首道:“太太这般不容我说话,莫非是我怕我说出什么来?!” “你满嘴喷什么沫子,休的在这里胡诌!我有什么好怕的。” “若是不怕,便在今天一口唾沫一个坑,把话撂明白了,是非黑白老爷自会明辨。” 王氏气的胸膛一鼓一鼓的,林姨娘犹自垂泪,屋里一时无话,盛紘到底是做官的,知道今天不如把话都说明白,便对叫丫鬟去找管事来福,刘昆家的十分心活,将屋内一干丫鬟媳妇全都叫出屋去,不一会儿来福进来,盛紘低声吩咐了一番,来福领命,回头带了几个粗使婆子进来,把一干仆妇都隔到正房院外去。 房里只剩下盛紘,王氏,林姨娘,刘昆家的并来福一共五人,哦,还有昏睡在榻上的姚依依同学,估计这会儿众人都把她忘了,姚依依再次向泥石流发誓,她并不想留在这里听三堂会审,可是……她最好还是继续昏迷吧。 林姨娘轻轻擦拭着眼泪,哀声说:“这些日子来我不知哪里做错了,老爷对我不理不睬不说,还接二连三发落我身边的人,先是投奔我来的两个族亲,接着又是我身边的两个丫鬟,前日里连自幼服侍我的奶妈也要逐出去!老爷办事,我并不敢置喙,可也得说个青红皂白呀!” 盛紘冷冷的开口:“好!我今天就说个青红皂白,我来问你,卫姨娘到底是怎么死的?” 林姨娘似乎并不吃惊,反而戚然一笑:“自那日卫妹妹过世,我就知道会有这一天,当日在泉州之时,府里的丫头婆子都隐隐绰绰的议论着,说是我害死了卫姨娘,我本以为这不过是几个无知下人嚼舌根,又因老爷升迁在即,我不敢拿琐事来烦扰老爷,便暗暗忍下了,总想着清者自清,过不多时谣言总会散去,可没想…没想,老爷竟然也疑了我!” 说着便滚珠般的泪水止也止不住的哭了起来。 盛紘怒道:“难道我还冤了你不成。卫姨娘临盆那日,你为何迟迟不去请稳婆?为何她院中连个使唤的人都没有?为何家里几个会接生的婆子都不在?当日我与太太都去了王家,只留你在家,不是你还是谁?” 林姨娘白玉般的手指抹过面颊,哀哀凄凄的说:“老爷,你可还记得几年前三姑娘夭折时候,太太说的话,太太说叫我以后少管姨娘们的事,管好自己便是了。当日老爷与太太离家后,我就安安分分守在自己院里。老爷明鉴,家里两个主子都离了,府中的下人们还不想着松快松快歇息歇息,偷懒跑回家的婆子多了去,又不止那几个会接生的婆子?!我进门不过几年,那些婆子可是家中几十年的老人了,我如何支使的动?!” 盛紘冷哼一声不说,王氏转头看刘昆家的,眼中微露焦急之色。 林姨娘接着说:“后来下人来报,说卫姨娘肚子疼要生了,我连忙叫丫鬟去传门子,让他们给叫稳婆来,可谁知二门婆子和几个门子都在吃酒赌钱,我丫头求爷爷告奶奶唤了半天,他们才慢吞吞的去了,这一去便是好几个时辰,我事后也问过那几个门子,他们只说是路近的稳婆不在家,跑了好几里地去城西找来的,这才误了卫姨娘临盆。老爷,太太,上有天,下有地,我说的句句属实,若是我存心要害卫姨娘,便叫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老爷若是还不信,可自去问那日的婆子门子我是什么时辰去叫稳婆的,自有人听见的!” 说着又呜呜的哭了起来。 盛紘转头,深深看了王氏一眼,王氏心里一跳,去看刘昆家的,她朝自己皱了皱眉。要知道,那几个会接生的婆子大都是她的陪房,而二门的媳妇和门子更是一直由她来管的,就算盛紘不起疑心,她也免不了一个督管不严放纵下人的罪责。 “如此说来,你倒是一点罪责都没了?好伶俐的口齿!”王氏也不能多说,显得她十分清楚内幕也不好。 林姨娘膝行几步,爬到炕前,一张清丽的面孔满是泪水,更如明月般皎洁,哽咽的缓缓诉说:“若说我一点错也没有,那也不然;我胆小怕事,不愿将事揽在身上,若是我当日亲自陪在卫妹妹身边,指挥丫鬟媳妇,也许卫妹妹也不至于年轻轻就……,我不过是怕自己但上责任,怕被人说闲话而已。我是错了,可若说我有心害死卫妹妹,我就是到了阎王那儿也是不依的!我到底是读书长大的,难道不知道人命关天的事吗?” 盛紘心里一动,默声坐着。 王氏气极,正想大骂,被刘昆家的眼神生生制止,只好强自忍耐,那林姨娘又抽泣了两下,哀声凄婉,颤声说:“老爷,太太,我本是一个无依无靠之人,这一辈子都是依附着老爷活着的,倘若老爷厌弃了我,我不如现下立刻就死了。我原也是好人家的女儿,老太太要给我挑人家,是我自己不要脸面,定要赖在盛家,不过敬慕老爷人品。被众人耻笑,被下人瞧不起,我也都认了,是我自己甘心情愿的。……我也知晓自己惹怒了姐姐,让姐姐心里不快,姐姐怨我厌我,我都明白,也不敢自辩,……只盼望姐姐原宥我对老爷的一片痴心,当我是只小猫小狗,在偌大的盛府之中赏我一个地方缩着,有口吃的就是了,只要能时时瞧见老爷,我就是被千人骂万人唾,也无怨无悔!……太太,今日当着来福管事和刘姐姐的面,我给您磕头了,您就可怜可怜我吧!” 说着,还真磕起头来了,一下一下的,砰砰作响,盛紘心头一疼,连忙跳下炕,一把扯起林姨娘:“好端端的,你这是做什么?” 林姨娘抬起头来,泪眼婆娑的望着盛紘,千般柔情万般委屈,凝视了一会儿,却什么也不说,转头扑在王氏腿边,一边哭一边哀求道:“求太太可怜,要打我罚我都成,就是别把我当那奸邪之人,……我有不懂事的,就叫我来训斥,我什么都听太太的……我对老爷是一片真心的……” 哭的声嘶力竭,气息低哑,双眼红肿,气竭的倒向另一边盛紘的腿上,盛紘实在不忍心,颇有动容,轻轻扶了她一把。 ——太给力了!!! 姚依依终于忍不住睁开一条缝的眼睛去看,盛紘脸上不忍大盛,王氏气的脸青嘴唇白,却半句说不出口,浑身抖的好像打摆子,来福看的目瞪口呆,刘昆家的自叹弗如。 林女士惊人的才华奇迹般的把一心想要睡死的姚依依同学惊醒了,她扪心自问,一个出身官宦人家的小姐,虽然落魄了,然养尊处优了十几年,她有勇气这样当着下人的面表决心表痴心,说跪下就跪下,该求饶就求饶,哭就哭,争就争,为什么自己就如此懦弱,不肯面对现实呢?不就是投了一个不咋地的烂胎吗。 在一个凉凉的夏夜,一位专业过硬技艺精湛的职业二奶终于唤起了姚依依生存的勇气。 第5回 那天晚上的对话原来明明是在质问林女士罪责的,可这话 ------------ 分节阅读_6 题不知什么时候歪楼了,林女士从一个被告变成了原告,上述案件从追究卫姨娘的死因莫名其妙变成了大老婆迫害小老婆事件追踪调查,过程转换的若有若无,如羚羊挂角,无迹可求,听众们不知不觉就被绕进去了,其实明面上听来,林女士并没有指控王氏任何罪名,但是她的每句话都似乎在暗示着什么,连姚依依这样上惯法庭的专业人才,听着听着,也觉得好像是王氏冤枉陷害了她。 林女士的舍身出镜很快见效,盛紘同志暂停了处罚措施,并且于第二天去林姨娘房里小坐了片刻,林姨娘屏退众人,拿一个成窑五彩小盖钟给盛紘沏了一碗酽酽的铁观音,正是盛紘素日喜欢的火候,再看林姨娘一身单薄的月白绫罗衫子,满头的云鬓只插了一支素银花卉绞丝小发簪,真是楚楚可怜,如花娇弱,来的时候纵有万般火气,也退了一半。 “昨日在太太处,我给你留了脸面,照你说的,卫姨娘的死你竟没有半点干系?”盛紘冷声道,他总算是在官场上打滚过的人,好歹还记得自己来干什么的。 林姨娘泪光闪闪:“老爷给我脸面,我如何不知,老爷今日独自来与妾身说话,妾身也索性摊开了说。那卫姨娘是太太给老爷讨来的,之前太太又接二连三的弄出了香姨娘和萍姨娘,这全为的是什么,全府里上上下下都明白,不过就是看着老爷疼我怜我,太太不喜。我在这府里人单力微,素日里竟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若不置些得力可靠的人手在身边,且不知如何被人糟践,我自己不打紧,可我不能让枫哥儿墨姐儿遭罪呀。这才关紧了门庭,撇清了自己个儿,平日里凡事不沾身,为了就是保自己平安,卫姨娘那晚出事之时,我的的确确存了私心,不愿理睬,可要说我存心害她性命,真是血口喷人了。紘郎,紘郎,我纵然有千般万般的错,你也瞧在枫哥儿墨姐儿面子上,前日先生还夸枫哥儿书读的好呢。” 盛紘心中一动,也不声响,端起茶碗来喝了一口,林姨娘慢慢依到他身边坐了,头挨到他肩上,细诉:“紘郎,我深知你为人,当初你我定情之时,老爷就对我起誓,绝不让我叫人欺侮了去,这才顶着太太娘家的脸子,给我置办了田产铺子,让我好在府里挺起腰杆做人,紘郎待我一片厚意,我如何不知,若我做出那狼心狗肺之事,叫我天诛地灭不得好死。” 语音婉转,千娇百媚,即便是毒誓发起来也如说情话一般,盛紘不由得松开了眉眼,正待伸手揽过林姨娘温存一番,突然又想起那日与盛老太太说的话,于是缩回手,推开林姨娘。 林姨娘素来拿捏的住盛紘的脾性,没曾想被推开,脸上丝毫不露,只盈盈泪眼的望着盛紘,盛紘看着林姨娘,沉声说:“卫姨娘的事就此揭过,我会与太太勒令府里上下谁也不得提起,但是从今日起,有几件事我要与你说清楚。” 说着双手负背站到炕前:“今日之事我也有过,一味怜惜爱重于你,竟忘了圣人之言。所谓,长幼有序,嫡庶有别。我们这样的人家可不学那商贾之家弄什么平妻来丢人现眼,太太纵有一万个不是,她究竟是大你是小,你应当尽礼数。从今往后,你撤了那个小厨房,我也停了给你的一应花销,你院里的丫鬟婆子当与府里其他人等一般份例,不得有所厚薄,你若愿意赏人,便自己出钱。一应事宜皆按照府中规矩来,想来你这些年来也有不少体己,尽够用了。以后你要守着规矩,给太太每日请安,若有不适,隔日去也成,但以后叫你院里的人收敛些,不得对太太不敬,说些没规没矩的胡话,若被我知道了,一概打死发卖!” 林姨娘花容失色,心里凉了一片,正待辩白,盛紘接上又说:“我也并非不明事故之人,你与太太不睦已久,我也不会想着你和她一日就能姐妹和睦,但你当先服个软。我也不会收回予你那些产业,那些东西还给你傍身,可管事之人却不能由你胡乱指派。当日你那两个族亲在泉州每日喝花酒包戏子,排场竟比我还大,以后你指派的管事得由我看过点头,不许再招那些浑不吝的狗才,没的败坏我盛家名声!……枫哥儿和墨姐儿还留在你身边养着吧,你若真为了孩子着想,也不至于弄的如此地步,现在你就多想想那两个孩儿罢。” 林姨娘本有一肚子的话要说,听得盛紘最后一句话,却不言语了,她知道这是盛紘要继续做官,要搏一个好官声,就不能让人抓住了私德上的毛病,盛紘刚才说的不过是要她做小伏低,却没有剥了她的产业,也没有分离她的孩子,这已是底线了。这次卫姨娘的死她终究是大有干系,能够如此销案,已是大幸,她是聪明人,知道什么时候该见好就收,纵然心中有所不甘,也只咬牙忍下,反而打点起精神来与盛紘温存。 盛紘在林姨娘处软玉温香了半晌,之后直奔王氏正房,还有一场硬仗要打。 他来到王氏房中,依旧屏退了仆妇,只留夫妻二人在内室说话,待他把刚才和林姨娘说的话交代过后,王氏粉面含怒:“你的心肝宝贝,我何时敢说什么了,你要怎么办就怎么办,我如何敢有半个不字!” 盛紘深吸一口气:“你也别打量着我不知道,我只问你三句话。第一,舅老爷家无病无灾,你早不去晚不去,为何偏要等在卫姨娘临盆前几日扯着我去?第二,府里那些懂得接生的婆子总共四个,其中有三个是你陪嫁来的,她们素日都是听谁效命的,你比我清楚。第三,我又如何会那般巧的回府,正好瞧见卫姨娘最后一面?” 王氏心中微惊,嘴里却不慌不忙:“生平不做亏心事,半夜敲门鬼不来!那日我走的时候,特意请大夫给卫姨娘诊过脉,明明是好端端的,那大夫正是老爷最信的那个廖大夫,老爷不信可自去问他。他说,卫姨娘出嫁前常年做活,本就身体端健,哪怕没有稳婆也可以自己顺产;可我一走,林姨娘却三天两头往卫姨娘饮食里下些寒凉之物,这才引的卫姨娘生产不顺。林姨娘有的是银子,里面外面的人手也都尽有,就算我的陪嫁婆子不听使唤,她难道就没人可用了?明明是她巧言善辩,老爷老全听信了,那泉州城里有多少稳婆,她足足拖了几个时辰才把稳婆叫来,就算不是她存心,也是她手下的人放纵!哼,我站得直立得正,纵有些花哨伎俩,也不过是想瞧瞧林姨娘如何应对罢了,倘若她没有害人之心,卫姨娘便是无人理睬,自个儿待在院里,也能平平安安的生下孩子来的。” 盛紘没有反驳,反而连连点头:“这内里的事情我早已查清,这次的事,林氏大有干系,但要说她真想害死什么人,却也不至于,只能说卫姨娘命薄,两下里一凑,刚好给对上了;你那些陪嫁婆子素日就与林氏斗气,也不是有意拖延。事已至此,但不成我还真杀了林姨娘填命不成?那两个孩儿倘若心生怨怼,家宅如何安宁。” 王氏生气,扭过身子不理盛紘,气鼓鼓的拿起手绢绞了起来。 盛紘坐到王氏身边,轻言细语的劝道:“这几年我让太太受委屈了,太太放心,自打往后,我当不再纵容林姨娘,你是大她是小,你是我明媒正娶三书六礼聘来的正房太太,百年后要与我共享宗祠香火的枕边人,她林氏便是翻了天也是越不过你去的,她自当给你请安问好,打水服侍。” 王氏心头一喜,回头笑到:“你可舍得?” 盛紘索性搂住王氏腰,轻轻抚摸:“没什么不舍得的,一切当以盛家为重,林姨娘再重还能重过阖府上下的体面?太太,你当拿出大家规矩来,也得记得自己的规矩,你自己不先立的正,如何让别人服帖?老太太那里……” 王氏被他几下摸过去,身子早就软了一半,许久没与盛紘这般亲近熨帖,心中柔情大盛:“我知道自己也有不足之处,放心,只要她守规矩,我自不会欺压于她,也不会再使小性子与老爷置气,孩子们都这般大了,难道我还会与她争风吃醋不成?” 盛紘摸着王氏语气缓和了许多,于是再接再厉,把王氏搂着在耳边轻轻吹气,逗弄的王氏粉面泛红,气息发烫:“我的好太太,你是大家小姐,自知道家风不正家道不宁的道理,如今我们当往前看,华姐儿眼看着就要及笄了,这说亲事就在眼前,要是咱家有什么不堪的事传了出去,岂不是连累了华姐儿?华儿是我的头生女,又是嫡出,我还想着要给她找个千好万好的女婿,到时候也摆摆那泰山老丈人的威风。” 王氏听的眉花眼笑,愈加顺从:“老爷说的是,我都听老爷的。” 姚依依同学躺在隔间,她昨天终于破天荒喝了一碗喷香的鸡丝粳米粥,今天多少有些精神,歪在软榻上睡不着,再次不好意思,她又把人家夫妻的话都听见了。 嗯,这个怎么说呢? 盛府的混乱源自林姨娘的崛起,不能不说林姨娘舍弃外面的正头太太不做,宁愿当个姨娘是看准了人,对人下菜碟。她不是稀里糊涂毫的尤二姐,她找了盛紘,是因为知道他是个性格独立不受妻子钳制的男人,她也知道盛紘早年当庶子时的凉苦,并以此为切入点,为自己在盛府博得了一个不败之地。 姚依依觉得也不用责怪盛紘老爹,只能说男人对于恋人的原谅是无原则的,而对于没什么爱情的妻子的尊重却是有条件的。盛紘这样受过教育的封建士大夫,虽然恪守礼法,但作为一个有追求有文化的青年官僚,他对情感毕竟还是由需求的,王氏对他来说可算是包办婚姻,但是如果婚后两个人用心经营,包办婚姻也能生出情深意重的挚爱夫妻来,可惜王氏在这上面多少犯了错误。而林姨娘对盛紘来说,却是自由恋爱的结果,在众人无所知的情况,两个人偷偷摸摸遮遮掩掩,愈是压制的情感愈是浓烈,那个时候的盛紘,想必是动了真心。 徐志摩对待林徽因和陆小曼的深情厚意,与对待张幼仪的冷酷残忍,简直不敢相信这是同一人,比对徐大才子,盛紘还算有节制的。 应该是林姨娘眼光不错,运气更不错,盛紘不是懦弱昏聩的贾琏,他到底是从庶子爬上今天的地位,他很清楚妾室受正室欺侮的地方无非两块,日常生活和子女抚养,所以他一不做二不休,干脆直接给林姨娘独立的经济来源,有了钱,自然摇杆就挺了,并且率先破坏规矩,坚持让林姨娘自己养孩子。 可是这样一来,规矩就荡然无存了,随着时间推移,林姨娘生儿育女,王氏又无法从感情上把丈夫拉回来,林姨娘的地位越来越稳固,她开始培植自己的亲信,渐渐与王氏有了分庭抗礼之势,盛府由里到外,渐渐形成两派人马,且战火愈演愈烈,而姚依依目前身体的这个生母,卫姨娘,就是在这种妻妾对峙情况下的无辜炮灰。 《谷梁传》曰:毋为妾为妻。就是说,妾是没有资格扶正为妻的,有妾无妻的男人,仍可算是未婚的。而嫡妻死了,丈夫哪怕姬妾满室,也是无妻的鳏夫,要另寻良家聘娶嫡妻。 但是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况且这只是规矩,并不是律法,所以不是没有漏网之鱼,例如就有娇杏这样被扶正的幸运小妾,虽然这种例子并不多,但不是没有。 姚依依是学法律的,她知道,从本质上讲,封建社会的律法维护的是男子的权益,一旦男子的全部利益归结到正室以外的女人身上,那么正室退位让贤的情况总会发生,这很悲哀,但是还好不多。倒霉的陈世美同学挨了包爷爷一铡,不是因为他停妻再娶,而是因为他犯了人命案,男人犯重婚罪是不会杀头的,当然在礼教森严的古代,如果像盛紘一样想要在仕途上更上一层楼,那就不能因为这个坏了名声。 刚开头几年,盛紘不管不顾,与林姨娘情海无边,不愿上岸,可他毕竟是有理智的封建士大夫,不是以突破封建枷锁为己任的民国诗人,他对林姨娘的热情终归会消退,而王氏的娘家的出手干预加快了这一速度。 王家人出人出力,还想出了美人计,这个招数实在不算新鲜,但贵在有效,从古至今,宫廷到民间,屡试不爽。但没想到林姨娘战斗力极强,连着给几个颇有姿色的丫头开脸,竟然也没能拉回盛紘,毕竟林姨娘出身官家,姿色秀美,和盛紘谈起诗词歌赋风花雪月来,连王氏也插不上嘴,何况几个丫头。 于是王氏剑走偏锋,找到了正处于困境的平民女子,卫氏,她虽然并没有很好文学教养,但她拥有一个所有女人最直接也是最立竿见影的优点,美貌。 果然,真爱千斤抵不上胸脯四两,盛紘一看见卫氏就被迷倒了,她不识字,没关系,他来教她,她不懂诗词书画,没关系,他来点拨,耳鬓厮磨红袖添香,何尝不乐;加上卫氏性情温柔敦厚,盛紘倒也真喜欢上她了。 这下子林姨娘急了,她所依仗的无非是盛紘的宠爱,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她绝不允许有人踩进她的地盘,她要折腾卫姨娘,一开始倒也没想要她命,只是希望把胎儿给弄没了,最好把她的身体也给弄垮了。 ------------ 分节阅读_7 可是卫姨娘特别点背,立时就一命呜呼了。 卫姨娘的死,让盛紘陡然清醒了,纵然没有像对林姨娘那般情义,终归也是同床共枕过的女人,看见她死在一摊血泊中,盛紘终于意识到家庭内部的矛盾已经激化了,作为一个常年外放任实差的官员,盛紘如何不明白卫姨娘的死其实是府里规矩败坏的结果。 妻妾斗争的惨烈让盛紘不寒而栗,,于是他下决心整顿了,要恢复良好的家庭等级规矩,就得放弃对林姨娘的过度偏爱,从情海中爬上岸,站在大家长的角度,公平持中的管理家庭。 不过就算如此,他也还是不敢把林姨娘和她的孩子完全交到王氏手中处理,他知道这两个女人的嫌隙怕不是一天两天就可以抹平的。 王氏这次基本上获得了想要的东西,就算她依然在爱情上斗不过林姨娘,至少也获得了在家庭中唯一的女主人地位,正房妻子对妾室始终是提防的,尤其是面对贵妾时,更有危机感,就像黛玉说的,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 宝玉他妈对赵姨娘那样无所谓的态度是建立在两者实力悬殊太过的情况下,一个是豪贵的王家,一个则全家都是奴才,连自由人都不算,自己还是家生子。 而王熙凤之所以会那么忌惮尤二姐,却不把秋桐放在眼里,就是因为尤二姐是贵妾,而且她自己出嫁多年,都二十多岁了还一直没有生儿子,本就属于犯了七出,没有不让纳妾的道理,只不过有娘家撑腰才一直无人说她,一旦尤二姐生出了儿子,不说会取代她,至少也会危及她的地位,所以当王熙凤一听说尤二姐的事情,就立刻把剑出鞘。 妻妾之争,是一个很复杂的命题,包含了智慧,毅力,胆量,家庭背景,个人性格,当然还有运气,种种因素在里面发生作用,只能说优势基本上还是在妻子这一边,妾室哪怕有二房奶奶的地方,但杀出重围被扶正的可能性也还是并不高。 整部红楼梦这么多倒霉女子,也只有一个娇杏有这养的运气,平儿和香菱后来到底有没有被扶正还两说,就算被扶正了,也是薛蟠和贾琏落魄之时了,算不上是什么天大的好事。 而这位可怜的卫姨娘不过是众多倒霉小妾中的一位,她的死就像大海中的一朵微小浪花,虽激起过一些动静,却最终被无声无息盖过。尔后,盛紘和王氏为了家族体面,逐一替换府中仆妇下人,而林姨娘自己当然不会提,渐渐的,盛家无人再提起卫姨娘的死,甚至没几个人知道当初这位惨死的美丽怯弱的女子。 姚依依想到这里,又没有生存意志了,她既没有实力派的姨娘做生母,又不是嫡母所出,她将来在盛府的地位会很微妙的,她这次投胎实在是鸡肋,比差的要好些,比好的又差些,比上很不足,比下却没余出多少。 怎么做才能在这个世上好好活下去呢?五岁快六岁的盛明兰开始严肃思考生存问题。 第6回 盛紘同志新官上任,新任期新气象,他有心打造登州第一家庭的良好形象,给全州老百姓做一个父慈子孝全家和乐的好榜样,为建设封建社会良好风貌的新登州做出贡献,于是在上任交接完成之后,挑了一个风和日丽的早上,带着王氏并三子四女和几个丫鬟婆子,声势浩大的来给盛老太太请安。 进了寿安堂正厅,盛紘和王氏向盛老太太行过礼,分别坐在罗汉床两边的方椅上,接着让仆妇领着几个孩子按着次序一一行礼,先是三个嫡出的,再是四个庶出的,没有妾室。 明兰,就是姚依依同学,清早起床浑浑噩噩,连早饭都没吃,就被抱出房间,被一个十四五岁的丫鬟领着行礼,她排行倒数第二,轮到她磕头时,已经有些醒了,这头一磕下去,她立刻就完全清醒了,结结巴巴的跟着说了句:“给老祖宗请安。” 很久没说话,又怕说错话,明兰一开口就是语音稚弱,说话不利索,立刻引来几声轻轻的嗤笑,明兰转头去看,站在一边的如兰小姑娘正轻轻掩着嘴,她身边站了一个眉目清秀的小姑娘,看着似乎稍微大点儿,估计是排行第四的墨兰小姐,她头戴一对点翠的白玉环,身穿湖绿色的细纹罗纱,站姿规矩,头微微下垂,温婉又恭敬。 盛紘微微皱眉,去看王氏,王氏立刻瞪了如兰身边的妈妈一眼,那妈妈惶恐的低下头。 瞧着如兰和墨兰两人,盛老太太心中叹息,又再看看呆头呆脑的明兰,被人笑话了也不知道,还傻傻的站在当中,一副懵懂迷茫的样子,她不动神色的呷了口茶,眉目低垂,等到最小的盛长栋也行完了礼,她道:“我素日清净惯了,不喜人多热闹,都是一家人,何必拘礼,还照往常,只每旬来请安罢。” 王氏粉面泛红,估计昨晚睡的很好:“瞧老太太说的,在您老面前尽孝原就是晚辈的本分,前几年是我不懂事,疏忽了孝道,前儿被老爷说了一通,媳妇已经知错了,望老太太瞧在媳妇蠢笨的份儿上,莫要与媳妇一般见识,媳妇在这儿给您赔罪了。” 说着便站起来给盛老太太跪下,盛老太太看了盛紘一眼,盛紘连跟着一起说:“母亲,莫说这晨昏定省,就是时时给您端茶递水都是她应当的;若是母亲不允,儿子只当您还在生媳妇的气,御家不严都是儿子的不是,儿子自当去父亲灵前领罪。” 说着也给盛老太太跪下了,王氏用帕子抹了抹脸,红着眼睛道:“母亲,儿媳真知错了,往日里在娘家时,儿媳也学过百善孝为首,自打进了盛家门后,却被猪油蒙了心,左了性子,疏忽了对您的孝道,老太太尽管罚我就是了,千万莫要往心里去。老太太若是怕人多嫌吵闹,往后我们分着来请安就是了。” 说着低声啜泣,盛紘也双眼红了起来。 明兰站在左边最后一个位置往前看,心里暗想,这夫妻两人不知不是不昨晚连夜排练的,一搭一唱配合的十分到位,说眼红就流泪,明兰怀疑的目光不免溜向他们的袖子,难道是洋葱?正想着,对面的三个男孩子和这边的女孩子们已经齐齐跪下,纷纷恳求盛老太太,一个个言辞恳切,好像盛老太太如果不答应他们来请安,他们就立刻要心碎难过的死掉了一样,如兰小姑娘慢了一拍,被身后的妈妈推了一把,也跪下了,明兰一看,也后知后觉的跟着跪下,就是不知道说什么好。 盛老太太见状,长叹一声,也不再坚持,挥挥手让丫鬟把盛紘夫妇扶起来:“既如此,就依你们吧。”说着,又看了呆呆的明兰一眼,瘦弱的小姑娘又是最后一个自己站起来。 盛长栋年纪太小,站都站不稳,磕过头后就被婆子抱走了,剩下的人都依次坐下。 明兰以前一直不怎么清楚请安是怎么回事,从字面意思来说,请安就是问老太太一句‘how are you’的事,顶多加上两句‘will you die’或者‘are you ill’之类的,但看着小丫鬟们给几个少爷小姐分别端上圆墩杌子之后,明兰觉得自己应该更正观念了。 请安,是古代内宅很重要的一项活动,管事的媳妇对婆婆汇报最近的工作情况,或者请示将来的工作计划,如果孩子是养在婆婆跟前的,那就抓紧机会看两眼自己的娃,免得回头都认不出哪个娃是哪个肚皮生产的,如果孩子是养在自己身边的,就拿出来给祖父祖母看看,搞点儿天伦之乐,或扯些家长里短,逗老人家开心。 可惜王氏很久没有干这份工作了,口气熟络不好生疏也不好,更加掂量不好和盛老太太说什么,所以今天盛紘同学特意陪着来请安,充当和事老之外,还要负责率先打破冰面。 “母亲,这几天住的可惯?这登州天气和不必泉州温暖湿润。”盛紘道。 “是凉了些,不碍事。”盛老太太道。 “我到觉得这登州比泉州好,大山大水的,高高阔阔的,临海近气候也不干,我说老爷是得了个好差事,不寒不燥的。”王氏笑道。 “我一个老婆子倒没什么,不知几个小的觉得如何?可有不适?”盛老太太说,眼睛望向左右两排的孙子孙女。 王氏热切的目光立刻扫向盛长柏,长柏哥哥规规矩矩的站起身,微微躬身:“回老太太的话,孙儿觉得很好。” 结束,十二个字,简明扼要,然后坐下。 盛老太太放下茶碗,看了看盛紘和王氏,然后去看剩下几个孩子,盛紘没有什么反应,王氏好像有些尴尬,偷偷瞪了儿子一眼。 第二个说话的是盛长枫,他生的与胞妹墨兰颇为相似,圆润白净的小脸上挂着谦和的笑容,声音清亮:“泉州温软,登州大气,一地有一地的好处,我朝天下焉有不好?孙儿前几日读到杜子美的诗,‘岱宗夫如何,齐鲁青未了,造化钟神秀,阴阳分割晓’,山东既出圣人,又有泰山,真是好地方,哪天老祖宗有兴致,咱们还可以去看看那封禅之山呢。” 话音朗朗,吐字清楚,看的盛紘连连点头,眼露满意之色,盛老太太也忍不住多看他两眼,道:“枫哥儿好学问,都说枫哥儿读书是极好的,诗词文章颇得先生夸奖。” 一时寿安堂内气氛融洽起来了,盛紘更是高兴,几个小的也松了口气,只有王氏笑的有些勉强,明兰偷眼看去,发现她正死死的揪着手绢,好像在卡着盛长柏的喉咙,好让他多吐出两句话才好。 华兰看了看王氏,转头向上座娇嗔道:“老祖母尽夸着三弟,可是嫌弃我们这些丫头了。” 盛老太太和煦的笑着:“你这孩子胡说什么,你小时候是老爷手把手教的读书写字,又特意为你请过先生,谁敢嫌弃我们家大小姐?华丫头大了,反倒愈发淘气了。” 盛华兰出生在最好的时候,那时王氏与盛紘新婚燕尔,与盛老太太婆媳和睦,没多久又有弟弟出世,盛华兰娇美讨喜,作为嫡出的大小姐真是集千万娇宠于一身;她在盛老太太跟前也养过一阵子,因为王氏不舍得,又给送了回去,但已是孙辈里和老太太最有感情的了,相比之下,一母同胞的如兰小姑娘出生时就没那么风调雨顺了。 “父亲教过姐姐?那为什么不教我?我也要请先生!”果然,如兰跳下矮墩,跑到盛紘身边,拽着袖子撒娇道。 王氏把如兰扯到自己身边,斥道:“不许胡闹,你父亲如今公务繁重,如何能陪你玩,你连描红都坐不住,请什么先生!” 如兰不肯,跺脚撅嘴,王氏又劝又哄,盛紘已经沉下脸来了,盛老太太微笑着看,这时一直安静不语的墨兰突然说话了:“五妹妹年纪小,描红又最要耐性子,自然无趣,不过学些诗词道理却是好的,我觉着也不用请先生了,大姐姐学问这样好,不如请她来教,岂不正好?”说完,抿嘴而笑,斯文天真。 盛紘见女儿说话周到,态度柔雅,忍不住赞道:“墨儿说的好,女孩子家不用科举仕途,自无需认死理的练字,不过读些诗词文章陶冶性情却是不坏,华儿得空教教如儿也好,身为长姐自当教导弟妹。” 王氏脸上一晒,不予理睬,华兰微有不屑,盛老太太却在看唯一没说话的盛明兰,她正傻傻的看着墨兰,心中又是叹息。 东拉西扯几句之后,王氏慢慢把话题带到华兰的及笄礼上去,没说两句,盛老太太就发话让妈妈在这里摆早饭,分摆两桌,一桌在正房,三个大人吃,次间摆一桌,孩子们一起吃。 早饭端上来,出乎意料的简单,即使是不甚了解情况的明兰也觉得有些寒酸了,一个大瓷盘里面盛着白馒头和香油花卷,外加白粳米熬的清粥,还有几个小菜。 明兰抬头,看见长柏哥哥神色似有歉然,长枫和墨兰神色如常的起筷用餐,华兰和如兰则齐齐撅了撅嘴,虽然动作幅度不一,但角度如出一辙。 明兰由丫鬟服侍着也慢慢吃着,回想这几天在太太屋里吃过的早餐,莲藕蜜糖糕,奶油松酿卷酥,炸糕,肉松香蒜花卷,蜜汁麻球,枣熬粳米粥,红稻米粥,腊肉蒸蛋,燕窝炖蛋,干丝清炒牛肉脯,麻油凉拌熏肉丝,十六样各色小菜拼成的什锦酱菜八宝盒…… 大户人家讲究食不言寝不语,何况他们兄妹六人来自三个不同的生产厂家,这之前连话都没说上几句,这会儿就更是只闻得调羹筷子轻动声。 吃完早餐,盛紘赶紧去上衙,王氏回自己院子,几个孩子吃完后也都被不同的妈妈接走了,负责明兰的那个妈妈在抱厦还没来,明兰就跳下凳子,到门口望了望,对于陌生的地方她不敢乱走,但是沿着门口的走廊散散步应该没关系吧。 北方的建筑和南方就是不一样,高阔的廊柱,方正的石板条凳,没泉州府邸那么精致秀气,却也大气明朗,明兰扶着墙壁一边走一边看,不知 ------------ 分节阅读_8 拐了几个弯,经过了几个房间,越看越摇头。这里房舍空阔,摆设简单,除了必要的家具,一应金玉古玩全无,仆妇婆子大都是上了年纪的,只有几个小丫头在洒扫浆洗,看着比别处的丫头寒酸,院子里无花无木,只是简单的修剪了下,门庭颇为寥落,活脱脱一个苦寒窑。 明兰暗想:看来传闻是真的。 这位盛府老太太出身勇毅候府,生性高傲,年轻时目下无尘,早年最喜欢折腾,据说把夫家和娘家都得罪了,后来盛府老太爷过世,她守了寡也转了性,待到盛紘成年娶妻之后,盛府的产业她一点没留全交给了盛紘,自己却没剩下多少体己银子。 她念佛吃斋,与世隔绝,整个寿安堂的下人也都跟着一起出了家一般,平常饭菜简陋,差事没油水,日子清淡,有一阵子甚至连院子大门都关上了,似乎完全和人气旺盛隔离开来,下人们都不愿去寿安堂受苦,所以这里使唤的也都是当初跟着老太太陪嫁过来的老人。 明兰总结:冷门单位,效益不高,福利稀薄,领导没有进取心,职员缺乏积极性。 走到又一个拐角,明兰突然闻到一股熟悉的香味,她顿时呆了,这味道宛如来自她记忆的最深处,她本已打算忘记的过去,她顺着香气来到一个房门口,推门而进,一个小小的房间,正对面是一个长长的紫檀案几,上面只放着几卷经书,向左进去是两个如意纹方凳,旁边是一张灵芝纹紫檀方桌,再往里去,明兰看见了一座小小的佛龛,上悬着秋香色乌金云绣纱帐,下面是一张香案,正中摆着白玉四足双耳貔貅卧鼎,鼎中正缓缓燃着香烟,明兰闻到的原来是檀香,香台左右各设一座,中间下方是一个蒲团,原来这是一间内设的佛堂。 香台上供奉着一尊小巧的白玉观音,明兰抬眼望去,只见那观音端庄肃然,眉眼却慈悲,仿佛看尽了人世间的苦难,明兰忽然眼眶一热,忍不住掉泪。她想起姚妈在她下乡前,特意买了一个玉观音的挂坠,去庙里开了光,谆谆教念着女儿带上,好保佑此去一路平安。当时姚依依不耐烦听母亲唠叨,急急忙忙爬上了车子,现在却是想听也不能够了。 现在回忆起当时失去意识前,她依稀记得外面有人在撬车门,看来是救她们的人来了,也不知法官老太和其他同事获救了没?难道只有她一个因公殉职了吗?想到这里,她顿时悲愤不已,悲愤过后是木然,木然之后是消极,她没有特别想要活下去的意志。 她认为老天亏待了她,如果死亡是注定的,那她也应该投生在一个更好的身体里才是,凭什么华兰如兰甚至墨兰都能够千娇万宠,她却要重新开始奋斗人生?她要熟悉这个陌生的世界,去讨好并不是她亲生母亲的王氏,估计忍气吞声是免不了的,受些委屈也是正常的,。学着去看人脸色,重新学习古代女子的生存技能。 而这里,并不是一个适合女人生存的世界。 很久之前看《蓝色生死恋》时,朋友们都为恩熙跌宕的命运哭的死去活来,可姚依依独独同情那个心爱,在女主角定律下,恩熙显得那么美好善良,而心爱却有心机又刻薄,所有人的情感都朝向恩熙那一边,可是大家都忽略了一个问题:出生在富裕家庭当大小姐的原本就应该是心爱,她生来就属于那个温暖舒适的家庭,而恩熙本来会生活在那个肮脏糟糕的小店里长大,被兄长欺侮,忍受的母亲的脾气。 在姚依依看来,是心爱受到了不公的待遇,如果心爱一开始就在人人呵护的温暖环境下长大,她也许就没必要长成斤斤计较的刻薄脾气,因为这段倒霉的经历,她即使日后回到了父母身边,也和母亲有了隔阂,无法像亲生母女一样亲密。心爱这笔账又跟谁去算呢? 看到最后男女主角双双死去,姚依依甚至恶毒的想,恩熙好像是注定去那家讨债的,她因为白血病肯定是要死的,她不但平白获得了十几年原本不属于她的幸福生活,还把养父母唯一的儿子一起捎带着进了黄泉,而最后留在那对养父母身边尽儿女义务的孩子,反而只剩下了那个一直不受疼爱的心爱。 恩熙当然很可怜,难道心爱不可怜吗? 现在姚依依也是这样,她原来美满的人生被偷走了,换成了一个可怜女孩的人生,如果她投胎在一个千娇万宠的女孩身上,那么她也许会很心虚,但矫情几下之后,她也会接受算了,可是现在的情况却是历史的倒退。 她原本的生活虽然没有丫鬟婆子伺候着,可那时她的生命是自由的,她已经熬过了高考和求职,人生艰难的第一关已经过去了,她拥有好的工作和温暖的家庭,记得泥石流发生前两天,姚妈还打电话说有上好货色等着她回去相亲,只要不发生小三二奶绝症车祸等狗血事件,她将像大多数普通女生一样,平凡充实的过完一生。 而现在的明兰小姑娘呢,亲妈是小妾,而且已经死了,估计这会儿正等着投胎,老爹有三男四女,看似也不特别喜欢自己这个庶女,还有一个没有当圣母打算的嫡母。好处是她不用考试考公务员考职称,坏处是她将来的丈夫人选她没有权利发表意见,将来的人生她只能碰运气,有家暴她不能找警察,自己抹点儿红花油凑合,有小三小四甚至小n她也不能吵闹,得‘贤惠’的当自己姐妹,丈夫差劲猥琐的实在过不下去了,也不能闹上法庭。 哦,对了,还有更糟的,她也许会连个正房也凑不上,庶女向来是做妾的好材料呢。 这样富有挑战性的人生,叫姚依依如何甘心。 可她只能甘心。 她学着母亲当初礼佛的样子,恭敬的跪在观世音菩萨面前,双手合十,诚心诚意的祈求,祝祷那个世界的母亲兄长平安康泰,莫要牵挂女儿;从今天起,她也会关心粮食和蔬菜,关心河流和大山,认真努力的生活下去。 滚烫的泪水大颗大颗的涌出来,她无声哽咽着,泪水顺着略显瘦弱的小脸,滴落在浅青色的蒲团上,有些渗入不见了,有些滚落到地上,与尘土混为一体,晨早的光线透过藕荷色的纱窗照进佛堂,光彩清朗,柔光明媚。 明兰小小的身体伏在蒲团上,心里前所未有的宁静平和,她发自内心虔诚的低声祈祷,愿观世音菩萨慈悲,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愿心无挂碍,无挂碍故,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盘。 第7回 “明兰,小丫头你给我拿个橘子过来,要剥好皮的。”如兰小姑娘坐在秋千上。 明兰呆坐在石墩上看天,没有动静,如兰又叫了几声,见明兰还是没反应她就顺手捡起一个小石子丢过来。明兰肩膀一疼,吃痛的转过头,看见如兰小姑娘笑的龇牙咧嘴的:“你这个小傻子,还不快给本小姐剥橘子去!” 明兰无语的望天,慢吞吞的走到一旁的小几边,拿起一个橘子正要剥,却被斜里伸出的一只手挡住了,那只手娇嫩漂亮,十片尖尖的指甲上还染着淡红的凤仙花汁。 “如兰,你又欺负六妹了!你给我下来!”华兰大小姐怒气冲冲走过去,一把把如兰从秋千上扯下来,“前儿个父亲怎么说来着?姊妹中,六妹年纪最小,我们当姐姐的要多体贴她关照她,你倒好,一天到晚欺负她!当心我告诉父亲去!” “谁欺负她了?我不过叫她剥个橘子!”如兰小姑娘挺着小肚皮叉着小蛮腰。 “下人都死绝了,叫主子剥橘子?!还是你身边的丫头尤其金贵,竟使唤不得了?!”华兰漂亮的大眼睛瞪过去,本来侍立在一旁看笑话的三四个丫鬟都纷纷垂首,惶恐的缩在一旁。“瞧见六姑娘要动手剥橘子,你们一个个都死了啊,不会拦着么?!好得力的丫头,如今竟然看起主子的笑话来了,赶明儿我回了老爷太太,让你们自出去回家,整日看笑话去!”华兰大小姐言辞尖利的训斥起来。 如兰立刻不依了,上前扯着姐姐的袖子,大叫道:“大姐姐你不许欺负我的人,我告诉母亲去!你为了一个姨娘生的小傻子为难自己亲妹妹!” “去告去告!我早就想去告了,什么姨娘生的,六妹妹就是我们的妹妹,况且父亲把她抱来母亲这里,就是我们的亲妹妹!你再说什么姨娘生的混账话,仔细父亲打你板子!”华兰食指用力戳着如兰的脑门。 如兰气鼓鼓的,又反驳不出来;明兰低着头,装傻,不言语。 华兰和如兰虽是同胞姐妹,但长相却不一样,华兰长的像盛紘,明媚秀美,眉宇间英气勃勃,如兰长的像王氏,圆盘子脸,眉目端正,姿色不免平凡了些,不过将来长大了,也许能往端庄上发展。造物主显然没有公平对待这对同父同母的姐妹,不论容貌才能还是父母宠爱,妹妹统统不如姐姐,明兰只希望如兰的心里不平衡不要愈加严重就好了。 其实在王氏身边讨生活并没有那么难,华兰姐姐和长柏哥哥早就有自己的院子了,长栋小弟弟还处于流口水的阶段,明兰需要应付的只有如兰小姑娘。如兰其实人并不坏,只是喜欢使性子耍威风,恨不得天天被人捧着,可是她上头一姐一兄她都惹不起,林姨娘那里的一兄一姐她又惹不到,连站都站不稳的长栋小弟弟她惹着无趣,于是只剩下一个倒霉的明兰可以让她呼来喝去了。 每当这个时候,华兰大小姐就会像齐天大圣一样从天而降来主持正义,她未必喜欢明兰,但却看不得如兰嚣张的样子,作为得宠的长女,她在盛府的权威仅次于三个长辈,训斥妹妹,处罚下人,做起来得心应手,说起来头头是道。 明兰心里十分感谢这位又漂亮又威严的大姐姐,她是真正的天之骄女,容貌家世魄力无一不有,她真心希望这位大姐姐将来永远能这样幸福骄傲。 现在每天早上,明兰被妈妈抱着和王氏她们一起去给盛老太太请安,那之前各房妾室已经先给王氏请过安了,林姨娘请安的间隔很有规律,大约是三天请安两天告假,原因很万金油——身体不适,如果前晚盛紘在她房中过夜,她就会扶着腰说身子累,如果前晚盛紘没去,她就会扶着胸口说心累,林姨娘每次来请安王氏就要心理建设半天,免得自己暴怒起来扑上去划破林姨娘那张楚楚动人的脸蛋儿,极端挑战王氏的修养。 反观小明兰,不过五六岁,没有得宠的亲妈,年纪幼小又钝钝的,王氏没有欺负她的必要,当然也不会去特意照顾,反正是与如兰一道吃睡,但是细心的人还是能看出不同之处。 每顿饭摆的都是如兰喜欢的菜,明兰跟着吃,没有挑菜的权力;如兰的衣裳都是新的,明兰穿剩下的,虽然也是九成新;有什么新鲜的果子糕点,当然是紧着如兰先吃,剩下的给明兰;至于什么金银玉的锁呀链呀之类的首饰,明兰是压根没见过,不过每次出门王氏还是会给她脖子和头上弄点东西带着去充充门面。 明兰为自己设定的职业规划路线是,当装傻时得装傻,当告状时得告状,迎春姑娘的遭遇告诉我们,不是一味忍气吞声就可以安享太平的,一个没有什么依仗的庶女,倘若自己都不为自己出头争气,还有谁会理你,所谓天助自助者。 明兰身边的妈妈是一个懒惫大意的婆子,要东往往给西,多差遣两声,就嘟着嘴巴不乐意,小丫头们有样学样,也都是懒散不得力的,还常常用明兰听得见的声音说‘悄悄话’,什么‘左一次右一次的,没个完了,真把人折腾死了’,‘摆什么主子款儿,还真当自己是什么千金大小姐,不过是个姨娘生的罢了’,‘趁早消停些罢,谁耐烦伺候她’之类的。 明兰一句不吭,当做没听讲,照旧使唤,因为盛紘对王氏还没有完全放心,所以时不时会去看看明兰,这时明兰就会老实不客气说:“晚上口渴,妈妈不给我水喝;……您上次给我海棠露了吗?我一点也没见着……太太给的点心?妈妈说她小孙子喜欢吃,就给拿走了……妈妈说,等她空了再给我补衣裳上这道口子。” 盛紘脸色立刻就放下了,王氏也尴尬不堪,她最近正忙着办华兰的及笄礼,哪有功夫管明兰,她一生气就把丢了她面子的丫鬟婆子统统罚了一顿,一开始丫鬟婆子不服,照旧给明兰小鞋穿,明兰也不当回事,继续告状,不过两次,仆妇们都老实了,明兰的日子也好过了。 其实告状是个技术活,现代职场和古代盛家都一样,告的好能够改善自己的生活,告不好却适得其反,这里面是有诀窍的。首先告状对象要准确,明兰一开始就知道王氏没把她放在心上,只要养着不死就行了,盛紘倒还记着卫姨娘的好处,内疚她年轻轻就没了,所以明兰的告状对象是盛紘;其次,告状的目标要明确,明兰只告丫鬟婆子的,却半句不提王氏,反而常常说王氏给这给那的,是下人偷懒耍滑,王氏一边听着倒也还好;最后,也是最重要的,要装傻,明兰从醒过来开始,就一直呆呆 ------------ 分节阅读_9 傻傻的,说话不利索,反应也迟钝,完全没心机的傻样子,反而安全。 渐渐入夏,日头炎热,暑气灼热着人的皮肤,这一天明兰在内屋午睡,两个小值班的小丫头在外堂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闲话。 “大小姐的及笄礼可真气派,据说太太把登州有些脸面的太太夫人都请来了,门口光是轿子就排了两排,为了怕外客热,太太还一口气买了几十车冰块镇着,流水价的往里送冰碗子,老爷也特意回府观礼。”一个十岁出头的小丫鬟。 “太太特意从翠宝斋定制了一套头面首饰,妈妈说那可是京城第一珠翠楼,不知花了多少银子,还有大姑娘身上那条襦裙,妈妈说那上面的刺绣是流觞绣,走动起来上面每一条纹路都会动似的,那时太太娘家老太太送来的,大姑娘的命真好,小梅姐姐,你说我们姑娘将来……”一个圆脸的七八岁小女孩说。 “哎,我们姑娘怎么能比,大小姐可是嫡出的……” 明兰躺在里屋听着丫鬟的对话,这两个小丫头王氏分给她贴身使唤的,大点儿的叫秋雨,小的叫小桃,前者原来是王氏房里的三等丫鬟,后者是刚刚从家生院里提拔上来的,说是和六姑娘年龄相仿好相处——想到这里,明兰无可奈何的鼓鼓脸。 因为要整顿盛府内宅,盛紘恨不得把所有的下人都汰换一遍,除了个别太太和林姨娘的得力心腹,其他二三等的洒扫丫鬟几乎全都倒腾了一遍,然后又从家生院里选些新的来补充,那些模样伶俐的,都是先给了前头几个少爷小姐,轮到明兰时,只剩下这个傻傻的小桃。 不过……也好,明兰把小小的身体在蓉覃上翻了个身。 盛华兰的及笄礼明兰并没有看见,但可以想象那场面,她并没有特别羡慕嫉妒的,只是睡的迷迷糊糊之际会想,盛华兰这样的出身才是穿越女应该投的胎呀。 完成了及笄礼,王氏立刻以无限的热情投入到寻找大女婿的工作上去,时不时的要和盛紘和盛老太太交流意见,每当这个时候,华兰就会一脸娇羞的掩面回屋。明兰不由得感叹,社会果然进步了,想当年姚妈举着照片给姚依依说相亲对象时,姚依依可是全程参与的,并且拥有最终否决权和决定权。可这里即使是盛华兰这般受宠,她的婚事自己也无法插手,明兰第一次见识到了什么叫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经过一段时间的商议,盛紘夫妇手里留下两个最终候选人,令国公府第五个孙子和忠勤伯府的次子,还没等夫妻商量出结果来,时任开封府尹的邱敬大人来为儿子提亲了。 “原本华儿刚刚才及笄,也不急着选婿,可邱大人这一提亲,我们却不得不快了,要么应了邱大人家这门亲事,若是不应也得有个说法。”王氏坐在一张蝙蝠流云乌木桌旁,面前堆放着几张大红洋金的帖子,头上龙凤金簪的流苏不住抖动。 “邱兄是我的同年,我们两家原也知根知底,本来结成这桩婚事也无不可,可是……”盛紘手握着一把黄杨木骨的折扇,在屋里走来走去。 “可是什么,老爷快说呀。”王氏急道。 盛紘坐到王氏对面,端起桌上的白瓷浮纹茶盏浅啜一口,道:“那邱二公子我是见过的,模样品行都配得上华儿,本来我就不喜华儿嫁入王公府邸,那里虽然富贵,终究门庭深锁,华儿又心高气傲,真嫁入了那地方也未必如意,我们与邱家那是门当户对,也不怕华儿受委屈,可是这次我去京城,瞧着不妥。” 王氏听到华兰嫁入公侯之家的难处时连连点头,听到最后,还执起手中团扇给盛紘轻轻打扇。盛紘缓了缓,凑过来低声说:“当今皇后没儿子,论嫡是不成了,而接下来最长最贵的,无非是德妃淑妃所出的三王爷和四王爷两位皇子,圣上迟迟没有立太子,不过是因为三王爷身子孱弱,且年过四旬尚无子息,而有子嗣的四王爷却偏偏晚了半天出世,如今圣上身子尚且硬朗还好,将来万一有个山陵崩,那些王爷身边的近臣怕是有事。” 王氏于朝堂之事一窍不通,茫然道:“这与大丫头的婚事何干?邱敬大人是个外官呀。” “可邱敬的长兄却是三王爷的讲经师傅!”盛紘怫然,他其实也很想和妻子推心置腹,可妻子的思想总和他不同步,林姨娘倒是和他很同步,却偏偏是个妾。 王氏想了想,不由得大惊失色:“老爷,这的确不妥,不论圣上是不是立三王爷,只要三王爷生不出儿子来,将来这皇位也得给人家呀!我听说那四王爷可不是个吃素的。” 看妻子总算上道了,盛紘点点头,又叹气道:“我也时常劝说邱敬兄,像我等外官暗暗结交些京官内臣也就算了,可千万莫要牵扯进立储大事中去,京城里那么多公侯伯府,都门儿精,有几个掺和进去的!当初先帝爷即位也算顺当了,可也夺了好几个没眼色的爵位,撤了不知多少一二品的大员,何况我等。我劝了几次,邱兄都听不进去,反而和他长兄加倍亲近三王爷,我也知道三王爷为人宅心仁厚,明德贤孝,可是,可是……” “可是他没有儿子!”王氏及时给盛紘补上,“没有儿子,三王爷再贤德也没用,邱大人也太糊涂了,储位之争岂是闹着好玩的,我瞧着四王爷一准能上位。” “那也不一定。”盛紘突然杀了个回马枪,“邱兄以及三王爷身边一干僚臣也不全糊涂,他们知道三王爷若非子嗣问题,早就立了储的,于是就想出一个点子。” 王氏道:“什么点子?” 盛紘愈发压低声音:“这也不是什么秘密,他们撺掇了几个大臣在外头鼓吹着,要效仿宋英宗故事。” 王氏绞着帕子,愤懑的嗔道:“老爷就别和我拽文了,我大字都不识一筐的,如何知道什么宋英宗故事。” 盛紘含蓄的啧了下,无奈的解释道:“那就是说,如果三王爷即了位后却始终没有儿子,就让他从兄弟那过继个儿子过来,圣上儿子可不止这两位王爷,下面几位年少的王爷不都有儿子吗,反正论起来都是圣上的孙子。” 王氏笑着拍手道:“这倒是个好主意,那几个小王爷母族卑微不说,圣上也不大上心,皇位是无缘了,过继他们的儿子最是妥帖;可…这能成吗?四王爷能答应?” “谁说不是?如今鼓吹过继一事的几个早已成了四王爷的眼中钉肉中刺,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倘若将来是四王爷即位,那邱家……”盛紘没说下去,但王氏也全明白了。 “这就是个赌注,赌赢了邱家鸡犬升天,赌输了,邱家一败涂地,可何必要赌呢?邱家现已是富贵双全的了。”盛紘喟叹道。 “——老爷,邱家的婚事咱们不能答应,他邱家愿赌,咱们可不能拿华儿来赌,要是弄个不好,咱们全家被牵连也是有的。”王氏的思路突然清晰起来了,她从腰下又拿出一条绛红底绣葵花的汗巾细细摁着额头,忽抬头转而又问:“老爷素日在官场上为人厚道,常与人交好,如今就没一个可以结亲的?” 盛紘道:“不是没有。还在泉州时,我就细细盘算过我那群同年同科好友,都不合适。” “都不合适的?”王氏疑道。 “你那日是怎么说挑女婿的?”盛紘看了她一眼,学着王氏的口气慢悠悠的说:“要门第好,家底厚,人口简单,公婆妯娌好侍弄,最最要紧的是人家后生要有能耐,要么读书有功名,要么会办事的有产业,要么有武功爵位。我素日结交好友大都是书生,与我同年同科的,官位高的不多,官声好官位高的,又家底单薄,可家底厚的,自是早就被长辈定好了的。大理寺的柳兄倒合适,可他家嫡子还小,将来倒可以给如兰说道说道。唉——” 王氏神色有些尴尬,讪讪的笑道:“老爷不必忧心,这不还有别家嘛,我瞧着令国公府就很好,他们虽是降等袭爵,从太祖爷封爵至今不过才第三代,那忠勤伯府倒是原等袭爵,可他们家如今的光景不好,早被圣上厌弃了,还是不要的好;令国公府好,赫赫扬扬,家世鼎沸,又风光又旺盛。” “…这可未见得。”盛紘慢条斯理的打开折扇,慢慢摇着:“我幼时随着老太爷和老太太在京城里住着,与维大哥哥在令国公府家塾读过书,那家人我很是瞧不上;外边看起来光鲜,内里却污秽不堪,那家塾也腌臜的很,我与维大哥哥只读了半年就出来了。这次我到京城办事时,听闻令国公府愈加不堪了,家里人口众多,主仆上下,安富尊荣,几个小爷们,不过和长柏大小,屋里竟有二十多个媳妇丫鬟伺候着,如此穷奢极欲,大的小的全都挥霍无度,铺张奢靡,出的多进的少,内囊早就空了。我不过稍稍与耿世叔透露华儿及笄在即,他们就找了来与我说,言谈之中流露出有结亲之意。” 王氏吓了一跳:“你是说,他们瞧上了大丫头的嫁妆?” “难说,何况他们家贪了媳妇嫁妆的,又不是一次两次了。”盛紘不屑。 王氏犹豫道:“可那终归是国公府呀,那样排场风光的人家,若不是现在有难处,也轮不上我们华儿。” 盛紘冷笑道:“若只是短了银钱,我也不至如此,只是那家子孙实在不肖,偌大一家子里,读书武功筹谋计划之人竟无半个,老国公夫妇自己倒还好,可膝下几个儿子……哼!大房骄奢淫逸,父子素有聚麀之诮,二房,哦,来提亲的就是这房次子,那二房的一把年纪了还不停的讨小老婆,将房里的丫鬟媳妇将及淫遍,我在京城时听闻,他连儿媳妇房里的贴身丫鬟都讨去睡了,真真辱没斯文,败类之至!” 王氏听的魂飞魄散:“我说他们堂堂一个国公府怎么上赶着来我们一个六品知州家里提亲,怕是京城里的体面人家都不肯把女儿嫁过去吧?” “太太这次说对了。”盛紘收起扇子,摇头道。 “那也不能是忠勤伯府呀,他袁家如今门庭冷落的紧。”王氏气愤道。 “这倒不是。”盛紘终于来了兴致,热切的说“我这次特意去拜访了忠勤伯府,见了老伯爷的几位公子,嫡长子是早聘了国子监祭酒章大人家的千金,那次子我瞧着倒好,沉稳识礼,威风凛凛,年纪轻轻就在五城兵马指挥司里谋了个差事,我又特特去向窦指挥使打听他的人品才具,那窦老西你也是知道的,素来狂傲,可他也把那袁文绍结结实实夸了一顿,还叹气说,那少年郎因被家世连累,一般的官宦世家都不敢与他们结亲,差些的人家他们又瞧不上眼,好端端的一个后生拖到快二十了还没成家,大约是我在窦老西面前显了意,第二天,袁家就托了人来说项。” 王氏犹自绷着脸:“你也说了,一般的官宦世家都不敢与他们结亲,他们如今要势没势要钱没钱,我们干嘛上赶着去!” “废话!若不是人家现在有难处,也轮不上我们华儿。”盛紘也用王氏的话反唇相讥,“他家也是倒霉,先帝爷在位时,不慎卷入伊王谋逆案中,连同还几个世家一起被夺了爵,潦倒了几年,后来当今圣上即位后大赦天下,翻查了旧案方发现连着忠勤伯府在内的几个公侯伯府着实有些冤枉,算是被牵连的,遂起复了四五家,他家就在其内,可还是被斥责了处事不谨行止不端,足足褫夺了十年的银米俸禄,冷落起来。” “老爷既然说的头头是道,何必还要和他家结亲?”王氏扁扁嘴。 “你懂什么?像这种有爵位在身的王公家出来的子弟,大都颟顸无能,因祖上有荫,顾不思读书,不想习武,不求进取,两三代之后便不成样子了,可这袁家因为遭过难,他家子孙便比一般的能干懂事,有过磨难的方知立业之难,我瞧着袁文绍很好。” 王氏还是不豫,转过头去不说话,盛紘走过去扶住王氏的肩膀,细声说:“华儿是我们的头生女,我如何会委屈了她,记得那时我还只是一个小小的候补知事,又被指派到那苦寒之地,华儿出世时,我们竟连一个像样的奶妈子都寻不到,我一边读书备考一边当差,你又要管家又要服侍我和老太太,华儿那时乖的让人心疼,从不哭闹惹事,稍大一点了,还能帮你理事,说句诛心的话,这许多子女里,我最疼者就是华丫头。” 王氏想起当初那段艰难的日子,眼眶就红了,盛紘声音也微微颤抖:“当时我就想,委屈了谁也不能委屈了华儿,我不指着用华儿攀龙附凤,只希望她能嫁个有担当的男人,夫妻和睦,琴瑟和鸣,将来生儿育女,一生平顺。” 言语殷殷,一片慈父心肠,王氏再也忍不住落下泪来,忙低头拭泪,盛紘又道:“袁家再不好,终归有爵位护着,若是仕途不顺,至少有个伯府可以依附,若是袁文绍争气,将来一样有荣华富贵等着华儿。” 王氏早就被说动了,一边用手绢角拭泪,一边嗔道:“呸,一个潦倒货也被你说 ------------ 分节阅读_10 的跟朵花似的,老爷见事比我明白,且再让我打听打听那袁文绍的品性如何,都二十岁了,也不知他房里有几个人,要是有那淘气跋扈的,我可不依,我的华儿可不是嫁过去受罪的。” “好好好,都依着娘子。”盛紘亲热的搂过去,“那小子要是贪花好色,我第一个不答应,我们定要细细思量,给华儿找个顶顶好的女婿才是。” 第8回 夏末秋至,北地不比南方,天气渐渐干凉起来,盛府免不了煮些甜汤来润肺止咳,明兰自来这里后大半时间倒是病着的,这一变天就更加虚弱起来,常常干咳气喘,请大夫来不过开些滋补之药,偏偏明兰最厌恶中药的味道,她急切的思念着川贝枇杷露和咳喘宁,越这么想就越抵制中药,喝一碗倒要吐半碗,整日里病歪歪的,半点力气也提不起来,曾经身板壮壮还练习过防身搏击术的明兰真是气不打一处来。 盛紘和王氏斟酌再三,又四处打听袁文绍的人品才干,最后还是定了他,这就过了纳彩之礼,送出了华兰的生辰八字遂行问名礼,王氏的思路非常神奇,居然分别请了一个得道高僧和一个有为道士来合八字,这一僧一道都说是双方是百年好合的八字,王氏这才放了心,盛紘瞧王氏房中的香几上,左边摆了一个拂尘右边立了一个木鱼,不由得失笑:“太太这到底是信佛呢还是信道,也说个准数,对准了拜方灵验些呀。” 王氏知丈夫是在调侃自己:“哪个灵验我就拜哪个,只要华儿好,让我拜墙根草也成。” 盛紘容色一敛:“我知你是一副慈母心肠,最是好心,最近我瞧着明儿不好,你也多留些心,这么咳下去,莫送了一条小命。” 王氏道:“昨日京里来信,忠勤伯府这几天就要来下小定了,华儿见我忙的焦头烂额,就自己把明丫头的事儿给揽过去了。” 盛紘摇摇头:“华儿一个小孩子知道什么,你还是自己过问牢靠些。” 王氏笑道:“瞧老爷说的,华丫头哪里是小孩子了,要是诸事顺当,不是明年底就是后年初便要嫁人了,将来要服侍公婆夫婿,也该学着照看人了;这几天,她把自己份例的雪梨羹和杏仁汤都送给了明丫头,还天天拿眼睛死盯着明丫头吃药,吐半碗就要加一碗,明丫头吓的都不敢吐药了。” 盛紘心中大慰,连连点头:“好好,姊妹间本就该如此,华儿有长姐风范,很好很好。” 华兰大小姐是个严格执行的负责人,温情不足,威严有余,明兰但凡流露出一点不肯吃药的意思,她就恨不得撩起袖子亲来灌药,明兰吓的出了一身汗,病倒好了一大半。华兰又捉着她天天踢毽子。明兰犹如被押解的囚犯一般,在华兰的监督下,立在院子里一五一十的踢着毽子,每天要踢足三十个,每三天要累进五个,华兰大小姐居然还拿了个册子做明兰的锻炼日志,一脸狱卒相的天天勾对记录,少踢一个都不行。 华兰是个大姐姐型的女孩,内心充满长姐情结,可惜她同胞的弟弟妹妹都无法满足她这个需求,长柏秉性老成稳妥,华兰不要被他训去就烧高香了,而如兰却任性刁钻,桀骜不驯,华兰素与她不和,说她一句倒会还嘴三句,王氏护着,她又不能真罚如兰;而林姨娘那里的两个她不屑插嘴,长栋又太小,所以她一直没什么机会摆大姐姐的谱。 明兰脾气乖顺和气,让做什么就做什么,说她两句也不会犟嘴,只会怯生生的望着你,水灵灵的大眼睛忽闪忽闪的,偶尔还发个小呆,华兰对这个小妹妹很是满意,几乎比自己妹妹还要喜欢些。 忠勤伯府动作挺快,没过多久就来下小定,因为袁文绍年纪着实不小,他们指着明年中就能完婚,盛紘拿出当年考科举时的文章架子,写了些云山雾罩的托词在信里,也不知人家是不是能看懂,大约意思是女儿还小,不忍早嫁,言辞恳切的表达了慈父爱女之心,那袁家立刻又加了不少聘礼,还请了鸿胪寺的一位礼官来下聘,盛紘里子面子都赚足了,也很上道的又加了些嫁妆,并把婚期定在明年五月,两家都很满意。 之后,华兰就被锁进了闺房绣嫁妆收性子,明兰松了口气,她现在已经累积到每天要踢65个毽子,踢的她腿直抽筋,这下看守自己被关起来了,她也可以再次回到了吃吃睡睡的小猪生活,当然,时不常的要被如兰骚扰一下。 天气渐渐转寒,春夏秋都还好,这一入冬,南北气候差别就立刻显现出来了,各房纷纷烧起了地龙,各色土炕砖炕,还有精致漂亮的木炕——就是把宽阔舒适的床和炕结合起来的寝具,明兰本是是南方人,从不知古代北方竟然还有这样既保暖又舒服的炕床。估计是踢毽子的功劳,天气这样冷明兰竟然没有感冒生病,不过,别人病倒了。 盛老太太到底年纪大了,且南北迁徙太远,多少有些水土不服,入秋之后也开始咳嗽了,她素来威严,屋里的丫鬟婆子不敢逼她吃药踢毽子,所以病根一直没断,一入冬就时不时的发低烧,这一天突然烧的浑身滚烫,几乎昏死过去,大夫来瞧也说凶险的很,老人家最怕这种来势凶猛的寒症,一个弄不好怕是要过去,这下可把盛紘夫妇吓坏了。 盛老太太要是没了,盛紘就得丁忧,华兰就得守孝,那袁文绍已经二十了,如何等得了,盛紘夫妇立刻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于是同心同德,齐心协力,日夜轮流去照看盛老太太,每一副方子都要细细推敲,每一碗药都要亲尝,险些累的自己病倒。不过这副孝子贤妇的模样倒是引得全登州官宦士绅竞相夸赞,也算歪打正着了。 几天后,盛老太太终于退了烧,缓过气来,算是捡回一条命,盛紘夫妇不敢放松,紧着把库房里的各种滋补药品送到寿安堂里去。对明兰来说,再名贵的滋补药也是中药,那味道高明不到哪里去,心里不免暗暗同情盛老太太,还没同情两天,寿安堂突然传来一个消息,说是盛老太太年老孤寂,想要在身边养个女孩儿,聊解冷清。 消息一传出来,几家欢喜几家愁,先说欢喜的。 “娘为何叫我去?都说老太太脾气乖戾,性子又冷漠,一年到头也说不上几句话,那屋里简陋的很,没什么好东西,况老太太一向不待见你,我才不去自讨没趣。”墨兰窝在炕上的被笼中,身上披着一件栗色点金的灰鼠皮毛袄子,怀里抱着个横置的金葫芦掐丝珐琅手炉,小小年纪已经出落的清丽儒雅。 林姨娘瞧着女儿,又是骄傲又是担忧:“好孩子,我如何舍得你去受苦,可咱们不得不会将来做筹谋,你可瞧见了你华兰大姐姐备嫁的情形,真是一家女百家求,何等风光!等过个几年你及笄了,不知是个什么光景?” “什么光景?”墨兰欠了欠身子,调子还是那么斯文,“娘莫再说什么嫡出庶出的了,父亲早说了,将来绝不委屈我,他会这样待大姐姐,也会这样待我的,我自有风光的日子,况且娘你手里又有产业,我有什么好怕的。” “我的儿,你知道什么?你华兰姐姐今日如此风光,一是你父亲做官畅达,官声素来不错,来往交际也顺遂,二是咱家多少有些家底,不比那些没家底的清贫小吏,三是那华丫头是个嫡出的,她有个世代簪缨的舅家,这最后一处你如何比的,况且你与那如丫头只差了几个月,将来怕是要一同论嫁,那时能有好的人家留给你?”林姨娘拿过女儿手里的暖炉,打开来用手边的铜簪子拨了拨里面的炭火,盖上后又递了回去。 纵是墨兰素来早慧,闻言也不禁脸红:“娘浑说什么的呢?女儿才几岁你就说这个?” 林姨娘笼住女儿的一双小手,秀致的眉目透出一抹厉色,沉声道:“当年的事我从不后悔,给人做小,得罪了老太太,不容于太太,这些我一概不怕,你哥哥到底是个小爷们,不论嫡出庶出总能分到一份家产,将来自有立身之地,我唯独担心你。” 墨兰低声问:“娘别往心里去,父亲这样疼我,几个女孩儿除了大姐姐就是我了,将来总不会亏待我的……” “可也厚待不到哪里去!”林姨娘一句话打断了女儿,往后靠在秋香色金钱蟒大条褥堆里,阖目慢悠悠的说,“你如今七岁了,也该晓事了。我七岁上时,你外祖父就败了家世,那以后我不曾过过一天像样的日子,你外祖母没有算计,全靠典当度日,那时她总叹气她没能嫁到体面的人家,当初明明是一起嬉闹玩耍的小姊妹,有的就披金戴银荣华富贵,有的却落魄潦倒,连娘家人也不待见。总算她临过世前做对了一件事,把我送到这盛府来。” 屋内静静的,只有地上的熏笼缓缓的吐着云烟,林姨娘微微出神,想起第一天进入盛府的情景:那时盛紘虽然官职不大,但盛祖太爷却挣下了大份的家业给子孙,老太爷又是探花郎出身,盛府自然气派,那样精致漂亮的花园子,那样描金绘银的用具家什,绸缎羽纱四季衣裳,她一辈子都没想过这世上还有这样富贵的日子,这样养尊处优的生活,那时盛紘又斯文俊秀,文质彬彬,她不由得起了别的念头…… 墨兰看着母亲朦胧秀丽的面庞,突然开口:“那娘你又为什么非做这个妾不可呢,好好嫁到外头做正头奶奶不好吗?惹的到处都是闲话,说你,说你……自甘…..” 林姨娘忽的睁开眼睛,炯炯的看着她,墨兰立刻低下头,吓的不敢说话,林姨娘盯了一会儿,才转开眼睛,缓缓的说:“你大了,该懂事了。……老太太什么都好,就是有一样,老喜欢絮叨什么‘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人’,所谓贫贱夫妻百事哀,老太太是候府嫡小姐出身,自不知道外面贫家的苦楚。一个廪生一个月,不过六七斗米及一两贯钱而已,我们府里的头面丫头月银都有八钱银了,单你身上这件袄子就值五六十两,你手炉里烧的银丝细炭要二两纹银一斤,加上你日常吃的穿的,得几个廪生才供得起?” 墨兰额头上冒出细细的汗来,林姨娘苦笑着:“况且,难道贫寒子弟就一定品行好吗?那时,我有一个表姐嫁了个穷书生,原指着将来能有出头之日。可是,那书生除了能拽两篇酸文,科举不第,经商不成,家里家外全靠你表姨妈张罗,她陪着夫婿吃尽了苦头,为他生儿育女,还攒下几亩田地,那一年不过收成略略好些,那穷酸便要纳妾,你表姨妈不肯,便日日被骂不贤,还险些被休;她抵受不住,只得让妾室进门,不过几年便被活活气死,留下几个儿女受人作践。哼!那书生当初上门提亲时,也是说的天花乱坠,满嘴圣人德行之言,什么好生爱惜表姐,琴瑟和鸣,相敬如宾……呸,全是空话!” 墨兰听的入神,林姨娘声音渐渐低柔:“女人这一辈子不就是靠个男人,男人是个窝囊废,再强的女人也直不起腰来,那时我就想,不论做大做小,夫婿一定要人品出众,重情义,有才干,能给家里遮风避雨……跟了你父亲,虽说是妾,却也不必担惊受怕,至少能有一份安耽日子可过,儿女也有个依靠。” 母女俩一时无语,过了一会儿,林姨娘轻笑着:“老太太当初给我找的都是些所谓的‘耕读之家’,她自己又固守清贫,如何给我置份体面的嫁妆?呸!我到底也是正经官家出身的小姐,要是指着吃糠咽菜,还进盛府来做什么?真真可笑。” “那你还让我去老太太那儿,她能留我?”墨兰忍不住出声。 林姨娘笑意温柔:“傻孩子,这是你父亲在抬举你呢!我再体面也还是个姨娘,你又不是养在太太身边的,倘若能够留在老太太跟前学些规矩礼数,以后站出去也尊重些,将来议亲时自比一般庶女高些。老爷说是让老太太自己挑个孩子,其实你想想,华兰要嫁了,如兰太太舍不得,明兰是个气恹恹的病秧子,几个小爷们要读书,剩下的还有谁?” 墨兰又惊又喜:“父亲果然疼我,可是…我怕老太太……” 林姨娘捋了捋鬓发,眼波流动,笑道:“老太太这个人我还是知道的,她秉性高洁耿直,更喜欢怜悯弱小,虽然傲慢了些,但却不难伺候。明儿一早开始,你就去老太太跟前请安服侍,记得,要小心温顺,做出一副歉意内疚的样子来,千万不要再外头叫我娘,要叫姨娘,有时损我两句也不打紧,嘴巴甜些,动作机灵些,想那老太太是不会把我的账算在你头上的。唉,说起来都是我连累了你,若你投生在太太肚子里,也不必巴巴的去讨好那老婆子了……” “娘说的什么话?我是娘血肉化出来的,说什么连累不连累的。”墨兰嗔笑着依偎到林姨娘怀里,“有娘在旁教导,女儿自能讨老太太欢心,将来有了体面,也能让娘享些清福。” 林姨娘笑道:“好孩子,等将来老爷再升品级做官更大些的时候,保不齐你能比你大姐姐嫁的更体面些,到时候还有天大的福分等着你呢。” 作者有话要说:人物关系(更新中) ------------ 分节阅读_11 : 盛老太爷(探花郎)+ 盛老太太(勇毅候府嫡女) 盛紘:庶子,记在嫡母名下,生母春姨娘已殁 王氏:妻子,官宦世家嫡女 林姨娘:妾,本是盛老太太养的孤女 (其他若干通房妾室不祥) 长女:盛华兰,嫡出 长子:盛长柏,嫡出 (中间夭折两个女儿一个儿子) 三子:盛长松,林姨娘生 四女:盛墨兰,林姨娘生 五女:盛如兰,嫡出 六女:盛明兰,卫姨娘生,生母已殁 四子:盛长栋,香姨娘生,最小,还不会走。 真是悲惨的留爪数呀,偶抑郁了。 第9回 “彩环,快去催催大小姐,别磨叽了,老爷已经等着了。”王氏站在一整面黄铜磨的穿衣镜前,一边转身,让两个小丫鬟上下拾掇,身上穿着一件绛红色金银刻丝对襟直袄,头上斜斜绾了一支金累丝花卉的蜜蜡步瑶。 “母亲莫催,我来了。”随着笑声,华兰掀开帘子,鬓边插了一枚和母亲同色红宝石镶的喜鹊登梅簪,身上一件玫瑰金镶玫红厚绸的灰鼠袄映着少女的脸庞红润明媚,“母亲,刚才我瞧见明丫头身边的妈妈急匆匆的往房里去,莫非您要把明丫头也带上?还是免了吧,她身子不好,吃过晚饭就歇下了,这会儿没准都瞌睡着了。” “歇什么歇,今儿她非去不可。”王氏冷声道。 华兰看着王氏,低头沉吟,轻声屏退那两个小丫鬟,然后上前一步到王氏身边,试探着问:“母亲莫非是为了老太太要养女孩儿的事?” 果然,王氏冷哼一声:“你老子好算计,打量着我不知道他打什么主意!刚刚压制了那狐狸精没两天,这会儿又想着怎么抬举她了!我原先不说话,是想着老太太这么多年都不待见她,想也不会要她的女儿,谁知……哼!真是龙生龙凤生凤!你那好四妹妹,这几天日日服侍在老太太身边,端茶递水,低声下气,可着心儿的陪小意,哄人开心,如今寿安堂那里里外外都把她夸上了天,说她仁孝明理,是老太太跟前第一孝顺的孙女。我估摸着,今晚你父亲又要催老太太下决心了。” 华兰神色一重:“所以母亲打算把明兰推出去,让老太太养她?” “便宜谁也不便宜那狐狸精!”王氏啐道。 华兰想了想,高声道:“彩佩,进来!” 一个身着宝蓝色云纹刻丝比甲的小丫头进来,躬身行礼:“姑娘什么吩咐?” “去,告诉刘妈妈,给如兰姑娘也收拾一下,待会儿我们一块儿去老太太那儿探病。”华兰说道,王氏面色紧了紧,彩佩应声出去。 王氏忙责道:“让如兰去干什么?” “母亲知道我要干什么?”华兰静静的。 王氏看着女儿一会儿,轻轻叹了口气:“我自是知道明兰是不顶用的,可,可我如何舍得如兰去,她的性子早被我娇养坏了,还不曾好好教导,怎么能去老太太跟前吃苦。” 华兰暗自咬了咬嘴唇,凑到王氏耳边轻轻说:“难道你想看那女人得逞。” 王氏咬牙,华兰看母亲心动了,说:“母亲就算把明兰推到前面,只消父亲一句话便会被挡回来,‘让老太太养女孩儿不过是聊解寂寞,送个病秧子过去没的累坏了老太太’,那时太太如何说?只有如兰去方行。一则,太太把亲生女儿送给老太太养,在父亲面前可得个好,博个贤孝之名,二则如兰性子骄纵,在老太太跟前也可收收性子,三则,倘若老太太养的是墨兰,没准几年后又和林姨娘亲上了,要是养着如兰,如何与太太不亲;这可一举三得。” 王氏面色一动,似乎犹豫,华兰又说一句:“寿安堂就在府里,太太要是想如兰了,尽可时时去瞧,要是不放心,但指些可信得力的妈妈丫鬟就是了,难不成如兰还会吃苦?” 王氏在心里踱了几遍,狠了狠心,出门时,就把如兰和明兰一起带上,盛紘正在外屋等着,看见出来大大小小好几个的,有些惊愕,王氏笑道:“今儿个听大夫说,老太太大好了,趁这个机会,把几个小的也带上,也好在老太太跟前尽尽孝心,栋哥儿太小,就算了。” 盛紘点点头。 一行人离了正房,前后拥着丫鬟婆子,当中两个妈妈背着如兰和明兰,步行来到寿安堂,看见房妈妈正等在门口,盛紘和王氏立刻上去寒暄了几句,随即被引入房里。 屋里正中立着一个金刚手佛陀黄铜暖炉,炉内散着云雾,地龙烧的十分温暖,临窗有炕,炕上铺着石青色厚绒毯,盛老太太正歪在炕上,身后垫了一个吉祥如意双花团迎枕,身边散着一条姜黄色富贵团花大条褥,炕上还设着一个黑漆螺钿束腰小条几,几上放着杯碗碟勺,另一些点心汤药。 盛紘和王氏进门就给盛老太太行礼,然后是几个小的,盛老太太受完礼,让丫鬟端来两张铺有厚棉垫的直背交椅,还有若干个暖和的棉墩,大家按次序坐下,盛紘笑道:“今日瞧着老太太大好了,精神头也足了,所以带着几个小的来看看老太太,就怕扰着您歇息。” “哪那么娇贵了,不过是受了些凉,这些日子吃的药比我前几十年都多!”盛老太太额头戴着金银双喜纹深色抹额,面色还有些白,说话声也弱,不过看着心情不错。 “都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老太太一向身体硬朗,都是这次搬家累着的,索性趁这次机会好好休养休养,多吃几贴强身健体的滋补药才是。”王氏笑道。 “我倒无妨,就是连累你们两口子忙上忙下的,这几日也没睡一天好觉,瞧着你们也瘦了一圈,这是我的罪过了。”盛老太太淡淡的说。 王氏忙站起来:“母亲说这话真是折杀儿媳了,服侍老人伺候汤药本是为人媳妇的本分,谈何最后,儿媳惶恐。”盛紘见王氏如此恭敬,十分欣慰。 盛老太太微笑着摆摆手,眼睛转向窗棂:“这两天委实觉得好了,今天还开了会儿窗,看了看外头的白雪。” 华兰笑道:“老太太院子里也太素净了些,要是种上些红梅,白雪映红梅,岂非美哉!小时候老太太还教我画过红梅来着,我现在屋里的摆设都是照老太太当初教的放的呢。” 盛老太太眼中带了几抹暖色:“人老了,懒得动弹;你们年轻姑娘家正是要打扮侍弄的时候呢,如何与我老婆子比。” 正说笑着,门帘一翻,进来一个端着盘子的丫鬟,身边跟了一个小小的身影,王氏一眼看去,竟是墨兰,脸上的笑容立刻僵了一半。 只见墨兰巧笑嫣然的上前来,从丫鬟盘子里端下一个合云纹的白底浅口的莲花瓷碗,笑着说:“老祖母,这是刚炖好的糯米金丝枣羹,又暖甜又软乎,且不积食,您睡前润润肺最好。”说着端到盛老太太身边,房妈妈接手过来。 看见她这般作为,王氏觉得自己的牙根开始痒了,盛紘却觉得眼眶有些发热,华兰不屑的撇了撇头,如兰和明兰一副瞌睡状。 盛老太太吃了口炖酥的蜜枣,微笑着说:“瞧这孩子,我说她不用来,她非要来,天儿怪冷的,就怕冻坏了她,可怜她一片孝心了。” 房妈妈正一勺一勺的把蜜枣送上去,一边也笑着说:“不是我夸口,四姑娘真是贴心孝顺,老太太一咳嗽她就捶背,老太太一皱眉她就递茶碗,我服侍老太太也是小半辈子了,竟也没这般细心妥帖呢。” 盛紘欣慰道:“能在老太太跟前服侍是墨儿的福分,终归是自己的孙女儿,累着点算什么,墨儿,要好好伺候的老太太。” 墨兰俏声答是,笑的亲切可人,王氏也笑道:“说的也是,到底是林姨娘在老太太身边多年,墨儿耳濡目染,多少也知道老太太的嗜好习性,自然能好好服侍老太太。” 此言一出,几个人都是一怔,屋内气氛有些发冷,墨兰低下头不语,眼眶有些发红。 盛紘不去理王氏,把身体朝前侧了侧,径直了说:“之前和老太太也说了,您年纪大了,膝下凄凉,不如养个孩子在跟前,不知老太太意下如何?” 盛老太太摇头道:“我一个人清净惯了,没的闷坏了孩子,不用了。” “母亲这样说,儿子更加不能放心,”盛紘接着说,“这次母亲病了一场,登州几个有名望的大夫都说,您这病一大半是心绪郁结所致,您常年独居,平日里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肝脾郁堵,愁绪不展,太过寂寞了对老年人不好,不能总关着院门;所以保和堂的白老爷子才说,让您养个乖顺的孩子承欢膝下,一来可以排遣寂寞,二来也不会太累着您老人家;何况您饱读诗书,能够得到您的提点,是孩子的造化。” 盛老太太见不能推脱,便叹了口气,看了这满屋子的人一遍,似有些无奈:“你觉着哪个孩子来我这儿好?” 盛紘大喜:“这自然由老太太自己挑,找个乖巧妥帖的,合您心意的,也好让您日子过有滋味些。” 王氏微笑着,接上:“是呀,家里这许多女孩儿,总有一个您可心的,华儿能有今天的见识,多亏了在老太太身边待,现下里如儿顽劣,明儿无知,要是老太太能点拨点拨,那可真是她们的造化了。” 盛老太太看了看表情各异的夫妻俩,抻了抻身子,略微在炕上坐直了些:“还是问问孩子吧。”说着,先看向墨兰,问:“墨姐儿,我问你,你愿意跟着我住在这里吗?” 墨兰红着脸,细软着声音回答:“自是千般愿意的。且不说老太太是老祖宗,孙女理应尽孝,再者,老太太见多识广又慈心仁厚,对墨儿有莫大的恩惠,墨儿愿意在老太太跟前受些教诲。如今,除了大姐姐,我算是姐妹里最大的,没的我不出力,反让妹妹们受累的。” 王氏笑道:“墨姐儿真长进了,一忽儿功夫想出这许多由头。” 盛老太太点点头,又转过头去看如兰:“如丫头,你来说,你愿意跟着祖母住在这里吗?” 如兰小姑娘正在打瞌睡,猛不丁的被点到了名,慌慌张张的站起来,四下看了看,一脸茫然,王氏头上冒冷汗,后悔刚才出门时没有好好教女儿说辞,真没想到老太太会当众发问,这下只能看女儿自由发挥了。 盛老太太看如兰一脸懵懂,笑着又问了一遍,如兰一边转头去看王氏,一边期期艾艾的:“……为什么要住过来?……太太也住过来吗?我的屋子…能全搬过来吗?” 盛紘虽然内定了人选,但还是看不得如兰这样,呵斥道:“老祖宗要你过来是抬举你,怎么这般没体统?!” 如兰被父亲骂了,当下眼眶里转了几转泪珠,小脸涨的通红,眼看就要哭出来;王氏心疼,却不敢当着面去哄,华兰轻轻过去,把妹妹领回来,掏出手绢给她擦脸。 盛老太太笑着摆摆手,又转头去看最后一个:“明儿,你出来,对,站出来,别怕老祖母问你,你愿不愿意住到这里来,和老祖母一起住呢?” 冒牌的明兰小同学,其实刚才也在打瞌睡,但是这会儿已经全醒了,和如兰的狼狈不一样,她是具有长期的瞌睡经验的,读法律的人都知道,政法不分家,政治课那漫长的战线上,处处留下了她战斗的口水印;修炼到第二学期,神功初成,她可以做到即使在瞌睡中被随时叫起来,也能清楚的回答问题。 所谓技多不压身,没想到上辈子大瞌睡的功夫这辈子也能用上,被叫到名字后,明兰很淡定的挪到前面,答道:“愿意。” 就好像人家问她是要猪后腿肉还是猪前腿肉呀?她很镇定的回答,要猪头肉。 盛老太太似是没料到,顿了顿,看向众人,盛紘夫妇和几位小姐的表情都一样,显然六姑娘呆傻的形象已经深入人心,人刘德华从偶像派转型为实力派还出了几张通告呢,这六姑娘怎的也不事先拍个预告片? 老太太沉默了一会儿,清了清嗓子:“明儿倒是说说,为什么愿意到我这儿来?” 王氏有些紧张,老太太和这个傻丫头连话都没有说过几句,明兰如何解释,总不能说她们祖孙俩心有灵犀,所以情比金坚吧。 明兰她很不愿意装出一副天真的样子,那样太假,可是人类最大的优点就是向现实妥协,哪怕她是火星人,这会儿也得入乡随俗。 于是,明兰忍着心底自鄙的呼号,糯声糯气的磕磕巴巴着:“父亲说,老太太生病是因为没人陪着,有人陪着,老太太就不会生病了,生病很难受,要吃苦药的,老太太别生病了。”   这个回答非常完美,兼具了艺术性和实用性,屋里一片安静,盛老太太有些窝心,盛紘再次欣慰了,王氏舒了口气,华兰暗暗希冀,墨兰惊觉姐妹里还卧虎藏龙,如兰又开始瞌睡了,而明兰被自己酸倒了牙。 她衷心崇拜那些四十大妈还坚持要演十八姑娘的实力派女演员们,她们的精神和牙龈一定都异于常人的坚强。 第10回 盛老太太问完了三个孙女的话之后,就说乏了,让儿孙们都自回屋里去,老人家要歇息了,盛紘本来还想为墨兰说两句话,也只好憋着回屋了。 刚回屋,还没宽衣洗漱,老太太身边的房妈妈突然来了,盛紘夫妇忙请她进屋,房妈妈是府里的老资格了,她说话利索,三言二语把来意讲明了——老太太把明兰姑娘要过去。 此言一出,盛紘夫妇两个立刻天上地下,王氏大喜过望,恨不能立刻去烧两柱香还愿,盛紘则有些沮丧,觉得老太太终究不肯待见林姨娘。 “老爷,您的一片孝心老太太都领受了,老婆子在这里替老太太道谢了,…太太,烦劳您抽空给六姑娘收拾下,回头传我一声,我就来接人。” 房妈妈素来为人爽利,说完后,便躬身回去了。 “老太太是什么意思?咱们家里的姑娘,除了华儿就是墨儿最大,自然是长姐服其劳,难不成让个不懂事又病弱的孩子去?”盛紘张开双臂,让王氏解开衣服,他怎么想也觉得墨兰比明兰更合适,“更别说这些日子墨儿一直在老太太跟前服侍,人皆道她孝顺妥帖,老太太还在犹豫什么?” 王氏正身心舒爽,笑道:“这是老太太在挑人,您觉着好没用,得她自己个儿愿意才成!我也常跟华儿说她穿亮色些更显得鲜嫩,可她偏喜欢淡色衣裳;老爷啊,凡事儿得人家心甘情愿的才好,总不能您觉着好,就给硬安上一个,老太太瞧在老爷的面子上,自不会驳您,可她心里未必舒服。所以啊,您且放宽心,不论老太太挑哪个孩子,不都是老爷的闺女?如今老太太发话了,您照办就是了,老太太也合心意,您也尽了孝心,不是两全其美?再说了,老太太慈心仁厚,她必是瞧着卫姨娘早亡,明儿又病弱懵懂,想要抬举她也没准呢。” 盛紘觉得这个理由比较靠谱,越想越觉得可能性高,他就算再想抬举墨兰,也不能逼着老太太接受她;不过林姨娘与自己是真心相爱的,墨兰算是个爱情结晶,为了这结晶,他打算再去努力一把。 第二天盛老太太刚起床,房妈妈正捧着个银丝嵌成长命百岁纹路的白瓷敞口碗伺候老太太进燕窝粥,外头的丫鬟就朝里面禀报:“老爷来了。”然后打开靛青色的厚绒毡帘子让盛紘进来,盛老太太微瞥了他一眼,嘴角略扬了扬,让房妈妈撤下粥点。 “这么大清早来做什么?天儿冷,还不多睡睡。”待到盛紘行完礼坐下,盛老太太道。 盛紘恭敬的说:“昨儿个房妈妈走后,我想了一宿,还是觉着不妥。我知道老太太是悯恤明儿,可是您自己身子还不见大安,若是再添一个懵懂无知的稚儿,叫儿子如何放得下心来?不如让墨儿来,她懂事乖巧,说话做事也妥帖,服侍老太太也得心,老太太说呢?” “此事不妥。”盛老太太摇头道,“你心虽是好的,却思虑不周。孩子是娘的心头肉,当初我抱华儿过来不过才三天,媳妇就足足瘦了一圈,几乎脱了形,她嘴里不敢说,心里倒似那油煎一般。我也是当过娘的人,如何不知?所以当初即使你记在我名下了,我也还是让春姨娘养着你。虽说太太才是孩子们的嫡母,但那血肉亲情却脱不去的,让墨儿小小年纪就离了林姨娘,我着实不忍,……当初你不就是以骨肉亲情为由,没叫太太养墨儿吗,怎么如今倒舍得了?”说着斜睨着盛紘。 盛紘扯出一丝笑来:“老太太说的是,可是明儿她……” 盛老太太淡淡的接过话茬:“如今明兰在太太处自然是好的,可太太既要管家,又要给华儿备嫁,还要照料如儿和长柏,未免有些操持太过了;况她到底不是明兰的亲娘,行事不免束手束脚,正好到我这儿来,两下便宜。” 盛紘被堵的没话,干笑道:“还是老太太想的周到,只怕明儿无知,累着您了,那就都是儿子的罪过了。” 盛老太太悠悠的说:“无知?……不见得。” 盛紘奇道:“哦?此话怎讲。” 盛老太太微微叹了口气,扭过头去,旁边的房妈妈见色,忙笑着接上:“说来可怜。来登州后,老爷头次带着妻儿来给老太太请安那回,用过早膳,旁的哥儿姑娘都叫妈妈丫鬟接走了,只六姑娘的那个妈妈自顾吃茶,却叫姑娘等着。六姑娘四处走动间摸到了老太太的佛堂,待我去寻时,正瞧见六姑娘伏在蒲团上对着观音像磕头,可怜她忍着不敢哭出大声来,只敢轻轻闷着声的哭。” 盛老太太沉声道:“都以为她是个傻的,谁想她什么都明白,只是心里苦,却不敢说出来,只能对着菩萨偷偷哭。” 盛紘想起了卫姨娘,有些心酸,低头暗自伤怀,盛老太太瞅了眼盛紘,略带嘲讽的说:“我知道你的心有一大半都给了林姨娘,可墨儿自己机灵,又有这么个亲娘在,你便是少操些心也不会掉块肉,倒是六丫头,孱弱懵懂,瞧在早死的卫姨娘份上,你也该多看顾她些才是,那才是个无依无靠的。” 盛紘被说的哑口无言。 送走了盛紘后,房妈妈扶着老太太到临窗炕上躺下,忍不住说:“可惜了四姑娘,且不说林姨娘如何,她倒是个好孩子。” 盛老太太轻轻笑了:“一朝被蛇咬,我是怕了那些机灵聪慧的姑娘了;她们脑子灵心思重,我一个念头还没想明白,她们肚子里早就转过十七八个弯了,还不如要个傻愣愣的省事;况她不是真傻,你不是说那日听到她在佛前念叨着妈妈吗,会思念亡母,算是个有心的孩子了;就她吧。” …… 王氏神清气爽,事情朝她最希望的方向发展,那狐狸精没有得逞,如兰不用离开自己,还甩出了个不烫手的山芋,这登州真是好地方,风水好,旺她!于是第二天,她也起了个大早,指挥着丫鬟婆子给明兰收拾,打算待会儿请安的时候就直接把人送过去。 众人忙碌中,华兰威严的端坐在炕上,小明兰坐在一个小矮墩上,听大姐姐做训示——不许睡懒觉,不许偷懒不锻炼,不许请安迟到,不许被欺负……华兰说一句,她应一句,早上她本就犯困,偏偏华兰还跟唐僧念经似的没完没了,明兰就纳闷了,不过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居然比她当年女生宿舍的管理员阿姨还唠叨,委实是个奇葩。 “你听见没有?整日头傻呵呵的想什么呢。”华兰葱管般的食指点着明兰的脑门。 明兰清醒过来,喃喃感慨道:“他可真有福气,有大姐姐这般体贴照顾着。” “谁?”华兰听不清。 “大姐夫呀。”明兰努力睁大眼睛,很呆很天真。 屋里忙碌的丫鬟婆子都捂嘴偷笑,华兰面红过耳,又想把明兰撕碎了,又羞的想躲出去,明兰很无辜的眨巴眨巴大眼睛瞅她,用肢体语言表示:怎么了,我说错什么了吗。 王氏人逢喜事精神爽,精神爽带动出手爽,为了显示她其实个十分贤惠慈爱的嫡母,她给明兰带去十几幅上好的料子,缎面的,绒面的,烧毛的,薄绸的,绫罗的,刻丝的……因是直接从华兰的嫁妆中拿来的,所以十分体面,还有几件给如兰新打的金银小首饰,也都给了明兰,足足挂满了一身。 请安后,明兰被妈妈领着去看新房间,如兰蹦蹦跳跳也跟着去了,而王氏和华兰继续和盛老太太说话,王氏犹如一个送货上门的推销员,因为担心被退货,所以对着盛老太太没口的夸奖明兰如何老实憨厚如何听话懂事,夸的华兰都坐不住了,笑道:“老太太您瞧,太太她生怕您不要六妹妹呢,可着劲儿的夸妹妹。” 一屋子主子仆妇都笑了,盛老太太最喜欢华兰这副爽利的口齿,笑着说:“小丫头片子,连自个儿亲娘都编派,当心她克扣你的嫁妆,回头你可没处哭去!” 华兰再次红透了脸,扭过身去不说话,王氏满面堆笑:“老太太说的是,我就担心这丫头在家里没大没小惯了,回头到了婆家可要被笑话了。” 盛老太太朝着王氏侧了侧身,正色道:“我正要说这个。自打华儿订下婚事,我就写信给京里以前的老姐妹,托她们荐个稳重的教养嬷嬷来,那种从宫里出来的老人儿,有涵养懂规矩的又知书达理,让到我们府里来,帮着教华丫头些规矩,只希望太太不要怪我多事才好。” 王氏大喜过望,立刻站起来给老太太深深拜倒,带着哭腔道:“多亏老太太想的周到,我原也担心这个,若是同等的官宦人家也算了,可华儿许的偏偏是个伯爵府;虽说咱们家也算得上世家了,可那些公侯伯府里规矩大套路多,一般人家哪里学得,别说那忠勤伯府,就是将来交往的亲朋顾交怕不是王府就是爵府,华儿又是个直性子的,我总愁着她不懂礼数,将来叫人看轻了去!老太太今日真是解了我心头上的大难题,我在这里给老太太磕头谢恩了!来,华儿,你也过来,给老太太磕头!” 王氏说着眼泪就下来了,华兰忙过来,还没跪下就被盛老太太扯到怀里,老太太一边叫房妈妈扶起了王氏,一边拉着大孙女,殷切的看着她,哽咽着说:“你是个有福气的孩子,你爹爹为你的婚事是到处打听比量,那后生的人品才干都是数得着的,你上头有老候爷护着,下边有夫婿娘家,将来要懂事听话,等过几日那嬷嬷来了,你好好跟她学规矩,学行事做派,将来到了婆家也能有个尊重;啊……想那会儿你还没一个枕头大,这会儿都要嫁人了……” 华兰忍了忍,泪水还是淌了下来:“老祖宗放心,我会好好的,您也得好好养着身子,孙女将来要常常来看您呢。” 盛老太太心里伤感,朝房妈妈点了点头,房妈妈从里头取出一个极大的扁形木盒子,木质看起来有年头,但是盒子四角都镶嵌着的錾云龙纹金带环纹却华丽生辉,房妈妈把盒子送到炕上,盛老太太接过,对华兰说:“你的嫁妆几年前在泉州就打造好了,你爹娘都是尽了心力的,也没什么缺的了,这副红宝石赤金头面是我当初出嫁时陪送来的,今儿就给了你了。” 盒子打开,屋内顿时一片金灿流光,那黄金赤澄,显是最近刚刚清洗过的,红宝硕大闪亮,每颗都有拇指那么大,大红火热,耀眼夺目,连出身富贵之家的王氏也惊住了,有些挪不开眼,华兰更是怔住了一口气。 房妈妈笑着把盒子塞进华兰手里:“大小姐快收下吧,这上面的红宝可是当年老候爷从大雪山那边的基辅国弄来的,打成一整副头面给老太太做嫁妆的,从头上的,身上的,到手上的,足足十八颗,用赤足金仔细镶嵌打造出来的,两班工匠费了三个月才打好的,就是戴着进宫里去参见贵人也尽够了,大小姐呀,这可是老太太的一片心意,快收下吧。” 华兰一时激动,埋在老太太怀里哭了起来,一边谢一边哭,王氏在一旁也抹着眼泪,这次的眼泪绝对货真价实。 …… 老太太要养六姑娘的事已然定下,一上午就传遍了盛府,林姨娘听闻后,当场摔了一个茶碗,墨兰坐在一旁抹眼泪,哭的泪水滚滚:“我说不去不去,你非让我去,瞧吧,这回可是丢人现眼了!” 一旁几个贴身的丫鬟都不敢吭声,整个盛府都知道这几天墨兰在老太太跟前殷勤服侍,都以为去的人会是墨兰,谁知临门变卦,这次可丢脸可丢大了。 林姨娘站在屋中,钗环散乱,秀丽的五官生生扭出一个狠相,恨声道:“哼,那死老太婆要钱没钱,又不是老爷的亲娘,摆什么臭架子,她不要你,我们还不稀罕,走着瞧,看她能得瑟到哪儿去!” 第11回 明兰并不一直都是这么消极怠工的,想当年她也是一个五讲四美勤劳刻苦的好孩子,戴红领巾,入少先队员,入共青团,她每回都是头一批的,从小到大虽没当过班长,各种委员课代表却常常当选,当宣传委员时的黑板报得过奖,当组织委员时带领大家看望生病的老师,当英语课代表时带领大家每天早读,当学习委员时她还成功组织过一条龙抄作业活动,除了五年级那次当文娱委员被中途轰下来之外,她基本上还是老师喜欢同学信任的好学生。 没曾想到了这里,明兰的际遇一落千丈,这次她从王氏那搬到盛老太太处时,竟然只有一个比自己更傻的小桃愿意跟她去,其他的丫鬟一听说要跟着去寿安堂,不是告病就是请假,再不然托 ------------ 分节阅读_13 家里头来说项,那个妈妈更是早几天就嚷着腰酸背痛不得用了。 “小桃,你为什么愿意跟我?”明兰希冀的问。 “可以……不跟的吗?” 沧海桑田,一种落魄潦倒的空虚感迎面而来,明兰拉着小桃的手,灰头土脸的离开,她觉得这是非战之罪,好比你被分进了一家任人唯亲的家族企业,再怎么卖力干也还是二等公民,又何必上进呢,哎,还是去看看新单位吧。 寿安堂的正房有五间上房,正中的叫明堂,两旁依次过去是梢间和次间,前后还有几间供丫鬟婆子值班居住用的抱厦,这是典型的古代四合院建筑,明堂有些类似现代的客厅,梢间和次间是休闲间或睡房,老太太自己睡在左梢间,把明兰就安顿在左次间,因为中间隔的是黄梨木雕花槅扇,明兰住的地方又叫梨花橱。 昨晚房妈妈刚收拾出来的,摆设很简单朴素,一概用的是冷色调,石青色,鸦青色,藏青色……,唯有明兰睡的暖阁用上了明亮的杏黄色。 刚安顿好,老太太房里的丫头翠屏就来传话,说老太太要见明兰,明兰便跟着过去,看见老太太披着一件玄色八团如意花卉的厚锦褙子,半卧在炕上,炕几上放着一卷经书和几挂檀木数珠,还立着一个小小的嵌金丝勾云形的白玉罄。 她看见明兰,招招手让她过来,明兰请过几次安,知道礼数,先行过礼,然后自觉的站到炕旁以45度角立在老太太跟前,抬头等着训示,盛老太太看她一副小大人的拘谨样子,笑着把她拉上炕,温言道:“你是我养过的第四个孩子,前头三个都和我没缘分,不知你又如何?咱们来说说话,你不必拘着礼,想说什么就说什么,说错了也不打紧。” 明兰睁着大大的眼睛,点点头,她也没打算说谎,和这些一辈子待在内宅的古代女人相比,她那点儿心机真是连提鞋都不够。 “可读过书吗?”盛老太太问。 明兰摇摇头,小声的说:“大姐姐本来要教我《声律启蒙》的,刚教了头两句,她就被关起来绣嫁妆去了,刘妈妈看的严,大姐姐溜不出来。” 盛老太太眼中闪了闪笑意,又问:“可会写字?” 明兰心里苦笑,她原本是会写的,可这里就不一定了,于是小小声的说:“只会几个字。” 盛老太太让翠屏端了纸笔上来让明兰写几个瞧瞧,墨是早就研好的,明兰往短短的胳膊上捋了捋袖子,伸出小手掌,微微颤颤的捏住笔,她小时候在青少年宫混过两个暑假的毛笔班,只学到了一手烂字和握笔姿势。 她用五根短短的手指‘按、压、钩、顶、抵’,稳稳的掌住了笔,在素笺上写了一个歪歪斜斜的‘人’字,然后又写了几个简单的字,‘之,也,不,已’等等。 老太太一看明兰这手势,先心里暗暗赞赏,这孩子年纪虽小,但胳膊手腕却姿势很正,悬腕枕臂,背挺腰直,目光专注,但因人小力弱,字就不大雅观了。明兰把记得起来的二三笔画的字都写完了,最后又写了横七竖八的墨团团,老太太凑过去仔细辨认,竟然是个笔画复杂的‘盛’字。 “谁教你写字的?”老太太问,她记得卫姨娘不识字的。 明兰写的满头大汗,用小手背揩了揩额头,道:“是五姐姐,她教我描红来着。” 盛老太太笑出声来:“教你描红?怕是让你替她写字,她好去淘气吧。” 明兰红了脸,不说话,心想这群古代女人真厉害。 “这个‘盛’字又是谁教你的?描红贴上没有罢。”老太太指着那个辨认不清的墨团问。 明兰想了想:“家里到处都有,灯笼上,封贴上,嗯…..还有大姐姐的嫁妆箱子上。” 盛老太太满意的点点头,去摸了摸明兰的小脸,一摸之下立刻皱了眉头,这个年纪的小孩子但凡能吃饱,都是脸颊胖乎乎的,可明兰的小脸上却拧不出一把肉来,于是板着脸道:“以后在我这儿,可得好好吃饭吃药,不许浑赖。” 明兰觉得必须为自己辩解一下,小声说:“我在吃的,也从不剩饭,就是不长肉。” 盛老太太目光温暖,却还是板着脸:“我听说你常常吐药。” 明兰觉得很冤枉,揉捏着自己的衣角轻声分辨:“我不想吐的,可是肚子不听我的话,我也没有办法呀,这个……吐过的人都知道!” 老太太目光中笑意更盛,去拉开明兰的小手,帮她把衣角抻平,平静道:“不但你的肚子不听你的话,怕是连你的丫鬟也不听你的话罢;听说这回只有一个小丫头跟着你来了?” 盛老太太孤寂了很久,今日接二连三的动了笑意,不由得调侃起来,没想到面前那个瘦弱的小人儿竟然一脸正经的回答:“我听大姐姐说过,水往低处流,人却是要往高处走的,不论我去哪儿,也没什么人愿意跟我的。” “那你又为什么愿意来?我吃素,这里可没肉吃。”老太太问。 “不吃肉打什么紧,能安心吃饭就好。”明兰大摇其头。 童音稚稚,余意怅然,老太太看着小女孩一会儿,然后也摇起头来,搂着明兰叹气道:“只剩一把骨头了,还是吃肉吧。” 其实老太太心里的话是,她们都一样。 盛老太太给明兰指了个新的老妈子,姓崔,团团的圆脸,话不多,看着却很和气,抱着明兰的时候十分温柔;老太太看小桃和明兰主仆俩一个比一个傻,又将身边的一个小丫头丹橘给了明兰。丹橘一来,小桃立刻被比的自惭形秽,她不过比明兰大了一岁,却稳重细心,把明兰的生活照顾的周周到到。小桃是外头买来的,丹橘却是家生子,她的老子娘都在外头管庄子田地的,因家里孩子多,爹娘看不过来,所以小小年纪就进府了,后被房妈妈看中,挑来寿安堂伺候。 盛老太太是候府出身,虽然生活简朴,但规矩却很严,一言一行都有定法,这里的小丫鬟老婆子都瞧着比别处老实些,明兰是个成年人灵魂,自然不会做淘气顽皮之态,崔妈妈刚接手就对房妈妈说六姑娘性情敦厚好伺候。 晚上睡觉前,丹橘早用汤婆子把被窝烘暖了,明兰让崔妈妈换好了亵衣,抱着直接滑进了暖洋洋的被窝,然后轻轻拍着哄着睡觉,夜里口渴了或是想方便了,明兰叫一声便有人来服侍。第二天早上明兰一睁开眼,温热的巾子已经备好,暖笼里捂着一盏温温的金丝红枣茶,先用巾子略敷了敷额头和脸颊,待醒醒神后,崔妈妈又搂着迷迷糊糊的明兰喝下后,再给她洗漱净面穿衣梳头,小丹橘就在一旁服侍衣带扣子着袜穿鞋,再出去给盛老太太请安。 一连串动作行云流水,自然妥帖,丝毫没有生硬之处,小桃在一旁看的目瞪口呆,一点也插不上手,明兰直到站在老太太炕前要行礼时都还没回过神来,直觉胃里暖洋洋的,身上也穿的厚实,大冬天早起一点也不难受。 老天菩萨,明兰来这个世上这么久,第一次享受到了这种一根指头都不用动的尊荣,腐败啊,堕落啊,明兰深深忏悔自己的腐朽生活。 给老太太行礼请安后,老太太又把明兰搂上炕,让她暖暖和和的等众人来请安,过不多久,王氏带着孩子们来了,中间缺了墨兰和长枫,说是病了,王氏一脸关心状,明兰偷眼看去,只见老太太神色丝毫未变。 “两个一块儿病了,莫不是风寒?这病最易传开了,我已经差人去请大夫了,只希望佛祖保佑,两个孩子无事方好。”王氏忧色道。 明兰在心里悄悄竖起了大拇指,这一年来王氏演技见长,那眼神那表情,不知道的看见还以为长枫和墨兰是她生的呢。 盛老太太忽道:“回头让老爷亲去瞧瞧,两个孩子搁在一块,得病也容易染上,枫哥儿也大了,不如趁早分开好些。” 王氏吓了一跳,心头却一喜,惊的是老太太已经多年未曾计较这个了,这会儿怎么突然发兴了,喜的是由老太太给林姨娘颜色瞧,总比她自己出手正道些,连忙道:“老太太说的是,枫哥儿和墨姐儿最得老爷欢心,这次一块儿病了,老爷是得去瞧瞧。” 盛老太太淡淡看了她一眼,低头喝茶,王氏笑着转头去看明兰,只见她身着一件簇新的桃红色羽纱袄子,整整齐齐的站在一旁,又嘘寒问暖了几句,明兰谈几句搬新家的感受,华兰又插科打诨了几句,大家乐呵呵的笑了一阵后,便回去了。 人走后,房妈妈立刻领着一串捧着八角食盒的丫鬟从外面进来,她自己扶着老太太下炕,崔妈妈领着明兰来到右梢间,看见丫鬟们已经把食盒里的早餐摆上了一张黑漆带雕花六角桌,等老太太坐下后,崔妈妈把明兰抱上圆墩;明兰刚一坐上,看见桌上的早点,就下了一大跳——不会吧,鸟枪换炮呀! 丰盛的一大桌子,红沉沉的枣泥糕,紫酽酽的山药糕,一盘热气腾腾的糖霜小米糕香气四溢,酥脆金黄的炸香油果子,捂在蒸笼里的小笼包子,居然还有一碗撒了香菜末子的荞麦皮馄饨,面前放的是甜糯喷香的枣熬粳米粥,旁边搁着十几碟各色小酱菜。 明兰握着筷子,有些发傻,她对那次寿安堂的寒酸早餐印象十分深刻,她抬眼看了看老太太,轻声说:“……这么多呀。” 老太太眼睛都没抬,开始细细品粥,房妈妈眉开眼笑的接上话:“是呀,今儿个老太太突然想尝尝。”她劝了那么多年都不肯听,这会儿算是托了六姑娘的福,老太太终肯停止过那么清苦的生活了。 明兰心里感动,又看了看老太太,小嘴巴动了动,低下头,又抬头小小的看了她一眼,低低的说:“谢谢祖母,孙女一定多吃长肉,给您长好多肉。” 老太太听到前半句时只是心里微笑,听到后半句时,忍不住莞尔,什么‘给您长好多肉’,当她养小猪么?房妈妈更是侧过头去捂嘴笑。 早饭过后,祖孙俩又回到炕上,盛老太太拿出了本《三字经》出来,让明兰念两句来听听,看她认识多少,明兰十分心虚的拿过来,决定给自己抹黑,于是一开口就是:“人之刀,生木羊,生木斤,习木元……” 老太太险些一口茶喷出来,连连咳嗽了好几下,明兰吓了一跳,连忙绕过炕几去给老人家拍背顺气,一边顺一边还很天真惶恐的问:“老太太,我念错了吗?” 老太太深吸了好几口气才缓过来,看着孙女一脸懵懂,强撑着道:“你念得…很好,只是错了几个字而已,不妨事的,慢慢学就好。” 十二个字只对了三个,25%的正确率,明兰内心很忧伤,想她堂堂一大学生装文盲容易么? 当天忧伤的不止明兰一个,傍晚盛紘下衙回家后,王氏立刻把盛老太太的原话加上自己的理解汇报了一遍,盛紘连官服都没换,黑着一张脸就去了林姨娘处,关上门后,外头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只依稀听见哭闹声,咆哮声,外加清脆的瓷器摔破声…… 大约半个时辰后,盛紘脸色发青的出来,丫鬟进去服侍时,发现林姨娘房里狼藉一片,林姨娘本人匍在炕上,哭的海棠带雨,几乎昏死过去。 得知这个后,王氏精神振奋的连灌了三杯浓茶,然后分别给元始天尊和如来佛祖各上了一炷香,嘴里念念有词,即使知道盛紘去了书房睡觉也没能减低她的好心情;所谓敌人的敌人就是我的朋友,王氏决定以后要加倍孝顺老太太。 作者有话要说:偶计算了一下,偶的回帖率大约是13:1,呜呜呜,每13个读者中,就有12个小没良心的! 乃们走着瞧,偶这就去扎稻草人! 第12回 第二日请安时,长枫和墨兰兄妹俩果然‘病好了’,王氏拉着他们兄妹俩嘘寒问暖的,一会儿问是什么病,一会儿又问病好的怎么样了,长枫还好,墨兰却是羞红了脸,众人按次序给老太太行过礼后,长枫兄妹俩双双给老太太请罪。 “让老太太挂念了,我们原也没什么病,只是前日晚睡着了些凉,昨日早起便觉着头重脚轻,本也不打紧,可我想着老太太刚才大好,要是被我过了病气可怎么是好?又因三哥哥与我住的近,林姨娘恐病气也传给了哥哥,所以索性连哥哥也留扣下了。” 墨兰细声细气的说,脸色憔悴,身姿娇弱,看起来似乎真是病了一场,长枫白净的小脸有些讪讪,跟着道:“也不知怎么了,昨日一早起来,妹妹就病了,我也不让出门,让祖母操心了,老太太可别怪罪。” 说着连连作揖,明兰在一旁看着也觉得不似作假,盛老太太看着一脸惶然的长枫,面色微霁,温言道:“枫哥儿快十岁了,该有自己的屋子和使唤人了,也好便利读书,没的整日和妇孺 ------------ 分节阅读_14 一起,耽误了功课。你大哥哥明年打算去考童试了,现下正用功呢,连太太妹妹也不多见。虽说我们这样的人家捐个生员也就是了,可到底不如考出来的好,你也要好好上进,将来或光宗耀祖,或自立奉亲,都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老太太这番话不但是说给长枫听的,也是说给林姨娘听的,真真是肺腑之言,长枫立刻就肃容直立,恭恭敬敬的给老太太拱手作揖;那边的王氏听老太太提及长柏,喜上眉梢,得意之情无可掩饰,长柏还是一副寡言少语的样子,眉毛都没抬一下。 老太太又拉着长枫说了几句话,始终没理墨兰,她的小脸慢慢涨红了,窘的手足无措,盛老太太这才看了看她,慢慢的说:“墨丫头这次受风寒,大约是前几日在我跟前孝敬时落下的因头,天寒地冻的,你身子又弱,自然抵受不住。” 墨兰含泪答应,小脸侧抬,看着老太太泪汪汪的,又是可怜又是委屈,道:“不能在老太太身边服侍,终是我没福气,这几日心里难受,才会着风寒的。都是孙女的错,孙女想左了,请老太太责罚。”说着就跪到炕前,小身子摇曳颤抖,屋里的丫鬟婆子也看着不忍。 盛老太太看了她一会儿,让翠屏把她扶起来,拉到身前,温和道:“墨丫头呀,我没让你来这儿,你不用往心里去,不过是太太身边事多孩子多,我替她看一个,好让她轻省些;你一个小姑娘,切不可心思过重,累及身子便不好了;还是要多养养,将来还要学女红针凿规矩礼数,且得受累,便是你六妹妹我也是这么说的。” 墨兰泪珠在眼眶里转了转,便没掉下来,点点头,依偎到老太太身前,华兰见状也过去轻轻劝慰,王氏转头去看看如兰,不由叹气,如兰正不耐烦的点着鞋子,一双眼睛巴巴的看着外头;再转头看明兰,发现她只呆呆的低着头看自己的脚,又觉得自己女儿也还好。 众人回去后祖孙俩照旧自用早饭,今天的早饭又多了一样新鲜狍子肉和江米熬的肉糜粥,明兰从没吃过这种肉,觉得特别香,不禁多吃了一碗,看小女孩鼓着脸颊吃得香,老太太也忍不住也多用了些,一旁的房妈妈看的也高兴;明兰觉得吧,吃饭这种事是需要氛围的,对着个病恹恹扒米粒的林黛玉,就是八戒也会没胃口的。 吃完饭,老太太又叫明兰脱鞋上炕,这次她给了明兰一本描红册,让她伏在炕几上描红,写一个字认一个,一边写,老太太一边轻声指导,没多久,盛老太太就发现明兰记性甚好,一上午可以记住十几个字,尽管人小力弱,字大多歪歪扭扭的,但一笔一划却颇有章法,起笔划横时,自然的会向左先一倾,然后再稳稳的朝右划过去。 这一来,盛老太太就教出了兴趣,她怕一整天都叫明兰习字小孩儿家会闷,又拎出一本诗集,挑了几首朗朗上口的短诗,一句一句念给明兰听,第一首就是那著名的《鹅》,一边念,一边解释诗里面的字意。明兰有些囧,但还是装模作样的跟着念,两遍跟过之后就会‘背’了,盛老太太愈发喜欢,把小女孩搂在怀里亲了一亲,老太太年轻时颇有才名,所以当初才会颇看顾林姨娘的,明兰被搂的头发散乱,夸的脸红心跳,不过骆宾王七岁能作诗,她六岁背首诗应该很正常吧。 “明丫儿,知道这诗的意思吗?”盛老太太脸上的皱纹似乎都舒展开了。 “祖母说了里面的字后孙女就知道了;……从前有三只鹅,它们弯着脖子朝天唱歌,白色的羽毛浮在绿色的水上,红红的鹅掌拨动清水。”明兰朗声答道。 “可喜欢这首诗吗?”老太太听的笑容满面。 “喜欢,这诗里既有颜色又有声音,就是没见过鹅的人也好像看见了那三只大白鹅了一样。”明兰努力用幼儿语言来解释。 盛老太太指着明兰笑道:“好好好,三只鹅…没错,就是那三只呆鹅!” 两天处下来,盛老太太觉得这个说话都不利索的小孙女实是个妙人,她也不似华兰那般能言会道,也不似墨兰那般知情识趣,看着呆头呆脑的,偏偏有一种不可言表的意趣,她说的孩子话,乍听都没什么错,还很一本正经,小脸一派认真,可总让人有些想捧腹的意味。 一上午的脑力体力双重劳动之后,盛老太太中午胃口大开,趁着高兴多吃了一碗饭,明兰为了向新老板表现出愿意多长肉的诚意来,也奋力吃了一整碗饭,那碟油光水滑的冰糖红焖袍子肉因为卖相甚好,居然被祖孙俩同心协力一起拿下了,房妈妈看的目瞪口呆,偷偷吩咐翠屏去准备双份消食的陈皮腌酸梅泡的神曲茶。 吃完午饭,祖孙俩坐在靠窗的一对宽大的黑檀木錾福寿纹圈椅上歇息,打算消消食再去睡午觉;此时冬季已近尾声,冰消雪融,午间阳光暖意融融,明兰被晒的暖洋洋的,像只毛茸茸的小猫咪一样蜷缩在铺着锦缎棉椅套上,中午吃的很饱,小孩儿红彤彤的稚嫩喜人,盛老太太看着眼睛渐渐眯拢的小孙女,突然问道:“…明儿,你觉着你四姐姐真的生病了吗?” 这句话问的有些玄。 明兰本来昏昏欲睡,听这问后,努力把眼睛睁大一些,神情有些茫然,说的颠三倒四的:“不…不知道,我本来觉得四姐姐是恼了羞了,所以装病不肯来的——老爷每次来查五姐姐功课时,她就装病来着;可是今早看见四姐姐,又觉得她是真生病了。” 老太太听了这大实话,微微一笑,对上那一双明亮的大眼睛,拢了拢她头上的碎头发,摸摸头上圆圆的小鬏,道:“若你四姐姐真是装的呢?咱们该不该罚她。” 明兰挨着祖母的温暖的手掌,摇摇头,伸出白玉般的一对小爪子,巴住老太太的袖子,轻声道:“不能来老太太这边,四姐姐就算身上没病,心里也是难受的,必是有些不妥当的,也不算装病,大姐姐那会儿天天押着我踢毽子,我倒是真装过病来着。” 明兰其实挺同情墨兰的,估计之前林姨娘得宠时,也经常这样耍脾气,所以当墨兰被拒绝时林姨娘立刻反射性的给老太太脸子瞧,可惜这次撞到了枪口上。 要知道,盛紘自从升官来登州之后,已经下定决心要整顿门风,他的确喜欢林姨娘和她的孩子,也愿意抬举她们,可是他更喜欢自己的家族和社会地位。老太太前脚刚拒绝墨兰,林姨娘后脚就让一双儿女装病不去请安,这是摆明了下老太太的面子,也是明刀明枪的告诉整个盛府,她林姨娘腰杆硬着呢。 而老太太立刻的反击,是在逼盛紘在宠爱林姨娘和家族体统之间做个选择,孝字当头,盛紘毫不犹豫的选择了后者。这就好像买股票不能光看公司的运行状况,还要多看国家形势,现在盛府的形势是,盛紘愿意护着林姨娘,但林姨娘必须谨守做妾的本分。 老太太觉得这个小孙女见事明白,微微有些意外,又温和的问道:“那明儿觉着你四姐姐错在哪里?” 明兰晃动小脑袋,有模有样的说:“让谁来老太太这边,本就是我们的孝心和老太太的乐意,四姐姐不该因为没遂成心愿就来装病来让您操心。” 老太太满意的笑了,把明兰抱过来坐在自己膝盖上,摸着她的小脸道:“我的六丫头呀,你说的好。要知道,在老祖母这里识字学女红都是次的,咱么第一紧要的就是学着明理知事;人活在这个世上,总有遂心的和不遂心的,是你的就是你的,不是你的莫要强求,要惜福随缘,不能为求目的不择手段……” 老太太看见小孙女一脸懵懵,表情似懂非懂,觉得自己说的也太深奥了,就不再说下去了,叫崔妈妈来把明兰抱进梨花橱去睡午觉。 其实明兰都懂,盛老太太这人挺悲催的,当初她养林姨娘吧,原想养出个高洁的林黛玉,没想到却养出个彪悍版的尤二姐,心机重战斗力强,把盛府闹了个天翻地覆,而这一切原由概因一个‘贪’字。这次她养的是个庶女,倘若因为跟在她身边就心高气傲起来,还有了不该有的指望,那反而是害了她,所以老太太在这儿未雨绸缪呢。 躺在暖和的炕上,明兰小小的叹了口气,其实盛老太太不用担心,从接受这个身份的那一天起,她就在想过自己的将来了。显然这是个很正常的古代世界,森严的等级制度,明确的封建规则,没有一点yy的社会环境,她不可能离家出走去当侠女,也不可能异想天开去创业,更加不敢想象去宫里讨生活,她唯一能做的就是经营好自己的生活。 人类的幸福感是通过比较得来的,如果周围人人都比你惨,哪怕你吃糠咽菜也会觉得十分愉快,庶女们之所以痛苦,是因为一起长大的嫡出姐妹往往会有更好的人生,看着一个爹生的一起长大的姊妹处处比自己强,心里不痛快是必然的。 但是,如果不和嫡女去比较呢?明兰假设自己出生在一个食不果腹的农家,或是更差,生在一个命不由己的奴仆家呢,比起这些,她已经好很多了,目前的生活让她至少衣食无忧,还算是微有薄财;父亲也不是贾赦之流乱嫁女儿的烂人,家庭也还算殷实。 像她这样的古代女孩,人生已经被写好轨迹——按照庶女的规格长大,嫁个身份相当的丈夫,生子,老去;除了不能离婚,很可能得接受几个‘妹妹’来分老公之外,和现代倒没很大的区别。有时,明兰会很没出息的想:这样也不错。 如果生活不顺遂,老天硬要给她安一个悲惨的人生,哼,那就要命一条要头一颗,真的无路可走,她也不会客气;她不好过,也不会让亏待她的人好过,到时候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大不了鱼死网破,谁怕谁,她可是被泥石流淹死过的人! 想到这里,明兰心里反而通透了,舒展着小肚皮,沉沉睡去了。 第13回 又忽忽过得十几日,待到一日冬雪初晴,王氏期盼已久的孔嬷嬷终于翩翩而至,据说她原是山东孔府旁支后人,从宫女升做女官;这几十年皇帝换了好几任,她却一直安然在六局女官的位置上轮换着,前几年病老请辞出宫后,一直在京中的荣恩观养老。 时下,不少公侯伯府或世家望族时兴请些宫中退出来的老宫人到家里来教养女儿规矩礼仪,明兰的理解是增加女孩的附加值。 这位嬷嬷前后已在英国公府、治国公府还有襄阳候府教养了几位千金小姐,都说她脾气温厚,教规矩的时候耐心细致,不像别的嬷嬷动不动就要罚要打的,却又能把礼数规矩教到位。王氏没想到盛老太太这么有面子,居然能请到这么有档次的嬷嬷,又到寿安堂谢过几次。 能在宫里当足几十年女官而没有发生任何作风问题,明兰估计这位嬷嬷长的很安全,见面之后,果然如此。孔嬷嬷大约比老太太小几岁,体型消瘦,眼睛不大,鼻子不高,团团的一张大饼脸瞧着很和气,穿着一件银灰色素面织锦褙子,只在袖口镶着茸毛皮边,头上也只简单的绾了支斜如意纹的白玉扁方,一身显得很素净。 她原照着宫中的老规矩要给老太太行礼,忙被老太太扶了起来,她们是旧识,便一同坐在炕上聊了起来,这样长相平凡的一个人,一说起话来却让人如沐春风,一举手一投足都大方流畅,谦谨端庄。盛紘和王氏笑着陪坐在一旁,华兰兴奋的小脸红红,收敛手脚,一句话都不敢多说,墨兰坐的雅致,保持完美的微笑着听两位老人说话,王氏怕如兰不懂事,丢了盛家的人,所以根本没让她来。 “盛大人为官明正,治理德方,在京中也素有耳闻,如今儿孙满堂,府上的少爷小姐都芝兰雪树一般,老太太真有福气。”孔嬷嬷含笑着说。 “居然能把你这大忙人请来,我是有福气;我这大丫头可交给你了,有什么不好的,你只管打罚,不必束手束脚的。”盛老太太笑着指了指华兰。 “老太太说的什么话,我今日虽有些体面,不过是诸位贵人给的面子,说到底我在宫中也不过是个奴婢;照我看呀,规矩是用来彰显德化,明正伦理行止的,不是用来折腾人的;规矩要学,但也不用死学,用心即可,况且老太太的孙女能差到哪儿去。”孔嬷嬷一边说,一边随意的看了眼了华兰,华兰似乎受了激励,端端正正的坐着,腰背挺的笔直,目光期盼,仿佛用肢体语言表决心一般。 “嬷嬷此次能来,真是托了母亲的福,回头嬷嬷教导华儿得空时,也与我们说些京里头的事,好让我们这些个常年在外的乡下人长长见识。”王氏道。 “泉州到登州,从南至北,物宝民丰,天高海阔,太太既见过高山大川,又晓得天南地北的风土,见识当在我这一辈子不挪窝的老婆子之上,太太过谦了。”孔嬷嬷谦和的微笑,这番话说的王氏全身汗毛孔都熨帖舒坦,笑的更加合不拢嘴。 这位孔嬷嬷话说的很慢,但没有让人觉得拖沓,话也不多,但每句话 ------------ 分节阅读_15 都恰到好处,让旁人都能听的进去,恭敬又适意,明兰在一旁看了很是佩服。王氏和华兰本来以为会来一个严厉的教养嬷嬷,已经做好吃苦的准备,没想到孔嬷嬷居然如此和气可亲,高兴之余,更感激盛老太太。本来王氏早已备下了孔嬷嬷住的屋子和使唤的下人,可孔嬷嬷委婉的表示想先在寿安堂住一夜,好和老太太叙叙旧,王氏自然从命。 当夜,孔嬷嬷睡在盛老太太暖阁里。 “你居然肯来,我本来可不敢请你。”盛老太太道。 “我真是厌烦那些权贵之家了,每个人都有千张面孔,面上肚里弯弯绕绕的算计个不歇,我这一辈子都是猜人心思过来的,连梦里都思量着那些贵人的肚肠,本想着请辞后能过几天舒心日子,没曾想还是不消停,索性借了你的由头逃出京来,好过几天清净日子;再说我也老了,总得落叶归根。”孔嬷嬷一改刚才的不慌不忙,一副疲惫状。 “落脚的地方可找好了?若是有用得着的地方,一定找我。”盛老太太目露伤感。 “不用了,早找好了,我还有个远房侄子在老家,他没父母,我没子嗣,整好一起过日子,况且你也知道,我这身子骨也没几天活头了,不想再拘束了。”孔嬷嬷一副解脱的样子。 盛老太太微有怜意,低声道:“你这一辈子也不容易,当初你都订亲了,入宫的名牌上明明是你妹妹的名字,却被你后娘拿你硬冒名顶了进宫,耽误了你一辈子。” “什么不容易?”孔嬷嬷豁达的笑了,“我这辈子经历的比常人可精彩,不说吃过的用过的,就是皇帝我就见了三个,皇后见过五个,后妃贵人更是如过江之鲫,也算是开眼了!还能衣食无忧的活到花甲,没什么好抱怨的;倒是我那妹妹,嫁人,偷人,给妾室婆婆下毒,被休,一辈子弄的声名狼藉,我那后娘为她倾家荡产,最后潦倒而死,我可比她们强多了。”说着呵呵笑起来,“当初听到这消息时,我可偷着喝了一整瓶老窖庆祝!” 盛老太太笑道:“你还是老样子,瞧着恭敬,内里却落拓不羁。” 孔嬷嬷微有伤感,道:“不这样,怎么熬得过去。”说着,突然冲老太太怪声怪气道:“倒是你,怎么修身养性的如此地步?当年你那派头哪里去了?” 盛老太太摇了摇头,无奈道:“紘儿终归不是我亲生的,何必讨人嫌;况且我也乏了,当年折腾的天翻地覆又如何,还不是一场空空。” 孔嬷嬷冷笑道:“我看你是越活越回去了,你不想想,当初静安皇后可比你日子难多了,儿子死了两个,女儿被抱走,皇家又不能合缡走人,她又能如何?太宗爷宠她,她高兴,冷落她,她也高兴。当年她怎么对咱们几个说的,‘女人这一辈子顺心意的事太少了,出身嫁人又全不由己,当需给自己找些乐子,对酒当歌,人生几何’;她虽不长命,可却天天活的开心过瘾,薨逝后,太宗爷日日思念,后来一病不起……”孔嬷嬷的声音渐渐低下去,盛老太太也目光惘然,都想起了那个肆意昂扬的洒脱女子。 孔嬷嬷吁了长长的一口去:“好在先帝爷最终还是立了她的小儿子,她也算留了后,我就听她的话,从不把恶心的事放在心上,当装傻时得装傻,该卑微时就卑微,该吃吃,该享受就享受,也不枉这一辈子。当年进宫的人要是你这个倔性子,早不知死了八百回了!” 盛老太太回忆起自己娇憨的青春,一片怅然,半响,甩甩头,岔开话题道:“好了,别说了,你瞧瞧我家怎么样?” 孔嬷嬷翻白眼道:“一塌糊涂,没有规矩;最没规矩的第一个就是你!”她似乎在京中被闷了很久,终于逮到个机会畅言,盛老太太无法,只得让她接着说。 “你家老太公倒是个人物,挣下偌大的一份家业,三个儿子中也有两个成器的,临终前亲自把家给分了,可坏就坏在他走后没多久,你夫婿也去了,若不是有你,盛大人他一个庶子,早被那黑心的三叔给嚼的骨头渣子都不剩了,这份产业能留的下来?你当时要钱有钱,年纪还轻,勇毅老候爷和夫人都健在,再嫁也不是难事,纵然金陵和京城不好待了,天高海阔找个远处去过日子就是了;男人一嫁,儿子一生,自己过小日子,岂不美哉?!你偏要给你那没良心的守节,把庶子记到名下,撑起整个盛家,接着给他找师傅,考功名,娶媳妇,生儿育女,然后呢,你功成身退,缩到一角当活死人了?简直不知所谓!”孔嬷嬷差点没把手指点到盛老太太脸上。 “你虽不是他的亲娘,可却是他的嫡母,对他更是恩重如山,你大可挺直了摇杆摆谱,有什么好顾忌的?告诉你,儿子都是白眼狼,娶了媳妇忘了娘,你若是自己不把自己当回事,他乐得把你撇边!我朝以孝治天下,他但凡有半点忤逆,他就别想在官场上待了!你好歹把日子过舒坦些,就算不为了你自己,也得为了你的那宝贝儿小丫头。”孔嬷嬷说着,朝梨花橱那头努了努嘴。 盛老太太被喷的一头一脸的唾沫,又无可辩驳,终于有个话题可说,忙道:“对了,你瞧我那明丫头怎么样?” 孔嬷嬷侧着脸,沉吟了会儿,方道:“很不错。” 看盛老太太一脸期待的样子,又加了几句:“那孩子一双眼睛生的好,淡泊,明净,豁达,好像什么都看明白了,却又不清冷,还是开开心心的,稳重守礼,知道不在人前招眼,比你强;不枉你心肝肉似的待她。” 盛老太太白了她一眼:“什么心肝肉?几个孙女我都是一般的。” 孔嬷嬷不耐烦的挥手:“少给我装蒜,适才一顿晚饭,你往她碗里添了几次菜?隔一会儿,就嘱咐一句‘明丫儿,多吃点儿’,再隔一会儿,再一句‘不许挑食’,她往哪个菜多伸一筷子,你身边的房妈妈就暗暗记了,你当我是瞎子!才儿她睡觉,你把我撂在这里半响,定要看着她吃药就寝,估计等她睡着了才来的吧。” 盛老太太莫可奈何:“那孩子睡的不少,却老也睡不踏实,一晚上得醒过来几次,有时半夜还哭醒过来,我知道,她是心里闷着伤心却说不出来;夜里折腾,白天还没事人一般,照样跟着我读书识字,乖乖的坐着听我这老太婆说古;说来也怪,她不如当初的林姨娘识文断字能写会画,也不如华丫头伶俐讨喜哄我开心,可我反觉得她最贴心。”说着怅然。 “那是你长进了,冤枉了半辈子,终于知道看人要看里头货,外边再花里胡哨也不如人品敦厚要紧;也是你独自太久了,如今有个孩子日日做伴,再怎么端着,也忍不住要当心肝。”孔嬷嬷目光犀利,说话一语中的。 盛老太太指着她骂道:“你这老货,这张厉嘴,怎么没死在宫里?让你出来祸害人。” 孔嬷嬷瞪眼:“那是自然,没听过好人命不长,祸害遗千年么?” 说着,两个老人笑在一起。 笑了半响,盛老太太一边擦眼泪,一边伸着脖子往梨花橱那里看,被孔嬷嬷拉住:“别看了,吵不醒你的小孙女,她不是喝了一整碗安神汤么?要是醒了早有声响;快回来,我有话对你说。” 盛老太太想想也是,便转了回来,孔嬷嬷正色道:“我是山东民女,你是金陵的候府千金,因了静安皇后,相识一场也算缘分,有些话我要劝你。” 盛老太太正色点点头,孔嬷嬷方道:“我知道你冤枉了半辈子,奋力拼搏却也不过是人亡情逝,因是凉透了心,也不肯再嫁,只守着盛家过日子。可我问你,你还有多少日子可活?” 孔嬷嬷见盛老太太神色伤怀,接着说:“静安皇后临终前说了一番话,我今日送给你——所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咱们做女人的一辈子不容易,但凡能做的都做了,后头如何就看老天爷的意思了;父母生养不易,咱么如何也不能白白糟蹋了这一世,该怎么好过就怎么过,有一天日子便要过好一天。你既然还有口气在,就得好好过下去,看见不平就说,瞧着不对就骂,把你金陵徐家大小姐的架子端出来,把府里的规矩振一振,不说你自己能过的舒坦些,也能给你盛家子孙留个好样不是,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盛老太太眼圈红了,拿帕子轻轻拭着眼角:“到底是老姐妹,现如今也只有你与我说这番话了,你的一番心意老姐姐我领了;……好歹我也得撑到明丫儿出阁。” 孔嬷嬷眼见劝成,大是欣慰:“你能这么想就对了,六姑娘还小,日后且得倚仗你呢,不求她大富大贵,能顺遂的找个好人家就是了。” 第14回 次日一早,明兰端着习字帖去老太太跟前,打算这几天把没剩下多少的《千字文》一鼓作气拿下,以后就不用装文盲了,正当她迈着小短腿来到正堂,却没想王氏一大早就来接孔嬷嬷了,活脱脱是来领救济粮的灾民生怕晚些来就没了。 她坐在下首,恭敬的听盛老太太说话:“……昨夜我撂下老脸求了孔嬷嬷,让她劳累些力气,在教大丫头时,把其余几个小丫头也捎上,虽然她们年纪还小,但跟着听些看些,也好增长些涵养……”王氏自然愿意,本来她就觉得难得请到个这么高规格的家教,怎么也不能浪费,于是明兰的习字课只好先行中断,一吃完早饭就被崔妈妈送到华兰处。 绕过点熙桥,穿过半片小园子,来到华兰的葳蕤轩,一看见华兰,明兰顿时眼前一亮,只见今日华兰身着一件烟柳色的银错金双凤织锦短袄,下着浅碧色轻柳软纹束腰长裙,头上绾着如云的朝月髻,上只束着一条累金丝嵌宝石金带饰,整个人如一支白玉兰花苞一般,真是明媚鲜艳之极,连孔嬷嬷都忍不住多看了几眼,明兰心里暗道:那姓袁的家伙好艳福。 王氏见长女如此风采,心中骄傲之极,再转头去看另外两个——如兰明显情绪不高,蔫了吧唧的站在一旁,墨兰却精神饱满,一看见孔嬷嬷就伶俐的嘘寒问暖,引的王氏一阵气闷,呵斥道:“如儿,见了孔嬷嬷怎地不问好,这般没规矩,仔细你的皮!” 如兰闻言立刻嘟起小嘴,低头忿忿。 王氏离开后,孔嬷嬷开始上课,她把教学重点放在华兰身上,另外三个属于陪客性质,学习态度一开始就不端正的如兰,基本上是摸鱼打混,没一会儿功夫就坐到一边和小丫头翻花绳去了;明兰其实也不想学,但是她没有如兰这么硬的底气,也没她这么强的怨气,勉强性学习对明兰来说那是家常便饭,早就习惯成自然,比起现代应试教育体制,孔嬷嬷这点不过是毛毛雨啊毛毛雨。难道姚依依是喜欢三角函数,才一遍又一遍的画双曲线计算的吗,难道她是喜欢盎格鲁撒克逊的腔调,才天天早起背鸟语单词的吗,难道她是喜欢背书,才选择枯燥无聊的政法专业的吗——别逗了,混饭吃尔。 如今换了个环境,一样的道理,明兰要能在这里立住脚,也非重头开始学习不可。 “按说女孩儿家人品德行最重,举止教养不过都是虚礼,可大凡体面人家偏偏喜欢讲这个虚礼,这关系也可大可小,做的好未必有人夸你,做错了却不免被人明里暗里的笑话,姐儿们都是聪明人,当知道当中要紧。” 孔嬷嬷对着几个女孩谆谆道,一上来就把学习必要性说清楚了,接下来就好办了,孔嬷嬷的课讲的很好,深入浅出的把要点先点明了,然后示范纠正,还时不时的举些实际的例子,华兰墨兰做不好,她也不生气,让女孩们自己慢慢领会。 墨兰亦步亦趋的跟在华兰身边,华兰做什么她就做什么,高标准严规格的要求自己,还时不时的问‘嬷嬷我这样对不对’,‘嬷嬷您瞧这么着好吗’,几乎喧宾夺主的把自己当正牌学生了,华兰咬着嘴唇,努力忍耐着不在孔嬷嬷面前发飙训人。 明兰的学习态度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一上午也跟着练了几个福礼和走路的姿势,但总觉得越学越别扭,她来这个世界不过一年多,倒有一大半日子是躺在床上装死的,别说大姐姐华兰,就是和另外两个比,自己对这个世界的礼数也是一窍不通的,现在一时半会儿的如何能跟得上进度。 于是趁着中午吃饭时让崔妈妈剪裁出素笺来订了个小册子,先把上午的知识点回忆起来记下,然后下午去上课时,让小桃把自己的小毛笔小砚台小墨锭还有那个素笺小册子都装在一个竹编的手提篮子里带去,孔嬷嬷再上课时,她就不急着上前去练习,而是在一张松竹梅花梨木小几上铺开了笔墨纸砚,然后撩袖子趴上桌,摘起随堂笔记来。 孔嬷嬷正指点华兰几种不同的布菜姿势,不动声色的瞥了明兰一眼。 上培训课摘笔记,对于明兰这样饱受应试教育锻炼的同志来说,简直就是本能,要是老师在上面讲课的时候手里不拿支笔,那简直活脱脱被老师注意的标靶,一笔在手,心中不愁 ------------ 分节阅读_16 ,明兰立刻进入状态,十几年的素质教育也没有白瞎,条条款款归纳总结的十分清楚。 所谓规矩礼数,是个很笼统的概念,包括日常生活中的一举一动,举凡行礼,走路,说话,微笑,待人接物,乃至端一杯茶喝一口水都有成例的做法,本来大家小姐从小耳濡目染,自然而然就会养成这种举止习惯,孔嬷嬷来不过是给女孩儿们提点一下顶层贵族与盛家这种中层宦官人家的礼数迥异罢了,讲白了,就是个速成班。 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几个兰姑娘一通修行,明兰是先天不足后天正在补,如兰是力有余而心不足,三天晒网两天也没怎么打渔,墨兰虽然聪明可毕竟身型尚小,年龄悟性限制,动作不够伶俐规整,最后当然是华兰一枝独秀,学得快记得牢。 几天下来就初见成效,华兰不盛气凌人了,墨兰也不扭捏了,如兰也不撒野了,明兰也不发呆了,女孩儿们似乎突然间温婉端庄起来,说话大方得体,行为举止春风拂柳,看的盛紘大为满意,连着夸了好几天,连王氏也真心尊敬孔嬷嬷起来了。 “到底是宫里来的,就是有能耐;这不打不骂不红脸的,就把这几个丫头给收拾了。”王氏啧啧连声的。 “都是托了母亲的福,我听说孔嬷嬷在京里时,一般的公侯之家是请不到的,你可不能在她面前摆架子,倒叫人家笑话我们没见识。” 盛紘为人慎敏,颇有心计,后得盛老太太教养,心胸开阔,目光长远,他知道这官要做长久,必得耳聪目明,知己知彼,这几日他时时借机讨教孔嬷嬷一些京城故事,孔嬷嬷看在盛老太太面子上,也把京中权宦贵胄复杂隐秘的关系挑干系不大的略略说了。孔嬷嬷几十年混迹于深宫内院,往来之人大多是社会顶层人物,见识自也不凡,几次谈话下来,盛紘受教不浅,几乎将孔嬷嬷当自家长辈了,恨不得把她留下才好;无奈孔嬷嬷惦念故乡,坚辞不肯;盛紘也只好作罢。 孔嬷嬷的培训班很人性化,辛苦学了十天后她发话让休息一天,刚好又赶上个好天气,华兰领头带着如兰明兰去园子里玩,同样也休假的孔嬷嬷则到寿安堂找盛老太天唠嗑。 “我怕是小看你们家六姑娘了。”孔嬷嬷坐在炕上,和盛老太太隔着炕几而坐。 “怎么说?”老太太很兴味。 孔嬷嬷把茶杯端到眼前,细细观赏,悠悠的说:“我原先只当这孩子厚道老实,人却钝钝的,没曾想竟走了眼,原来是个大智若愚的。” “你没的又乱扯,不过教了几天规矩,竟教出个大智若愚来。”盛老太太笑着摇头。 孔嬷嬷掀开茶盖,轻轻拨动着碗里的茶叶,道:“你别不信……这几天教下来,你家大姑娘还好,聪明伶俐,一点就通,无非耐性欠了些,五姑娘也不说了,人小好玩也无可厚非,四姑娘看似柔弱,实则要强,非要硬撑着学。你也知道,那些子磨人的规矩原就不是小孩子学的,人未长开身量未足,许多动作根本施展不开;四姑娘硬要逞强,光昨儿一天就摔坏了四个茶碗两个碟子,布菜的时候还掉了筷子。” 盛老太太听了,不说话,摇摇头,孔嬷嬷瞥了她一眼,嘴角一弯,又谑声道:“只有你那宝贝六姑娘,瞧着不声不响的,却一上午就把这关节想通透了,头天下午就带了笔墨纸砚来,也不来凑着我罗嗦,只把我说的做的及纠正华兰墨兰的,捡了要紧的一一记录在纸上;我偷眼瞧了瞧,嗯,很是不错。” 盛老太太依旧不信,笑着摇头:“明丫儿才识得几个字?如何记得了?你又来诓我。” “你若不信,且着人把她那册子取来瞧便是。”孔嬷嬷道。 盛老太太也起了童心,立刻叫房妈妈把明兰的随身书盒子取来,房妈妈问崔妈妈要来了书篮子交上去,老太太立刻把那竹编的四方篮子打开,里头果然整整齐齐的放着笔墨砚台,另一个小巧的厚白纸册子,老太太翻开一看,大吃一惊。 册子上清楚的记录着这些天上课的内容,还把各项内容分门别类的归纳总结,例如‘饮食类’,‘休息类’,‘日常类’等等,类下列条,条下再分目,用‘一二三四’编写整齐,一条条一句句都清楚明白;大约是因为识字不多,半篇都是错别字,不是少了笔画,就是错了边框,有些地方还画了几个好笑的小图,例如给长辈布菜时,袖子当如何卷,卷起几寸,明兰估计是写不明白,索性就在那一行字旁画了条短短的小胖胳膊,上面的衣袖略略卷起,然后用箭头注上详细的说明。 盛老太太略略翻了几页,觉得又好笑又好气,越翻到后面大约是内容多了,明兰还用红色细线在重要处细细的注上记号,房妈妈凑过头去看了眼,失笑道:“我说那日丹橘向我要朱砂呢,原来是给六姑娘派这用场的;这法子好,到处都写的密密麻麻黑压压的字,瞧着人眼晕,这注了几处红的,又显眼又明摆,咱们六姑娘想的好主意。” 老太太看见里头还有几个奇怪的符号,指着问孔嬷嬷:“这是什么?瞧着不像字。” 孔嬷嬷放下茶碗,笑道:“我也问过六姑娘,她说有些字不会写,就先记个符号预备着,回头去查了《字汇》和《正字通》,再补上;…你别当她是混涂的,我细细看了看,这些个歪歪扭扭的符号都有讲究,自有她的套路,一丝儿也不差。” 老太太看的有些傻眼,又望向孔嬷嬷,只见她笑着摇头,叹着:“我当初在老尚宫那儿学东西时也摘过小抄,可也没这么好的,规整的这般细致清楚,足见她脑子里想的明白,想必将来行事也爽利干净,且她性子又温婉和气,唉…可惜了,没托生在太太肚子里头……” 老太太默然不语,过了好一会儿,才道:“日子好坏不在富贵,她若能想明白这一层,将来自有舒心的好日子可过。” 孔嬷嬷缓缓的点头:“我瞧这丫头不糊涂,定能明白你的苦心。” …… 随着培训班继续开展,与学习成绩进步成反比的,是直线上升的姊妹矛盾,越到后来墨兰越跟不上华兰的学习速度,这是很自然的,小学生和初中生的接受度原本就不一样。可墨兰看似柔弱实则要强,拼着命的挤在华兰身边,缠着孔嬷嬷问这问那,有时候华兰明明可以学下一部分了,可为着墨兰,孔嬷嬷只好放慢进度。 华兰忍了又忍,回去向王氏不知告过多少次状了,王氏也无奈,跟盛紘说了后,不过惹来一句‘墨儿也是好学,姊妹自当亲和’之类的废话;那句话怎么说来着,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变态,古代没有安定医院,所以华兰姐姐选择爆发。 这一天下午,天有些干冷,孔嬷嬷刚讲完一段,就有些喉干气燥,于是让几个女孩儿练习给长辈安泰,她自回里屋去用几勺茯苓膏润润肺,华兰看着墨兰娇喘吁吁的坐到锦杌上歇息,心里一阵一阵的憋气,忍不住冷笑:“四妹妹可真卖力,按说用的着这些繁琐的规矩礼数的地方也不多,妹妹今日这般用心,倒似将来一定用的上一样。” 墨兰脸上一红,细声细气的说:“嬷嬷说了,这些虽是虚礼,宁可学着不用,也不能不会被人笑话了去;妹妹愚笨,又怕将来丢了家里的脸,索性多卖些力气。” 华兰到底是大姑娘,稍稍出口气后,也不愿和小孩儿一般见识,独个坐到窗边扭头去看风景;可如兰就不一样了,这些日子她听王氏叨咕,正是一肚子火,当即跳出来,一把接过吵架接力棒,冷声道:“四姐姐既知道自己愚笨,那便要识相些,别一天到晚缠着孔嬷嬷,倒拖累了大姐姐。” 墨兰一脸惶恐,争辩:“我如何缠着孔嬷嬷了,只是父亲吩咐我要好好跟嬷嬷学,回头他要一一考我,我不敢不从,不懂的地方自得问清才是。” 如兰鼻孔里哼出一股气来,轻蔑的看着墨兰:“你少拿父亲来压我。孔嬷嬷是老太太特意为大姐姐请来的,大姐姐才是她的正经学生,教我们不过是捎带上的,你天天抢在大姐姐头里,碍着大姐姐好好请教孔嬷嬷,难不成还有理了?!哼,真不知跟谁学的下作手段,见着别人的好,就喜欢抢别人的!” 墨兰一下子脸涨红了,泪珠在眼眶里蓄起来,颤声道:“五妹妹说的是什么?我全然不明白。什么下作手段?什么抢别人的?都是一个爹生的,不过欺我是庶出的罢了!好好好,我原是个多余的,何苦留在这世上碍人眼睛,不如死了干净!”说着便伏案大哭起来。 如兰急了,冲到墨兰跟前,大声道:“你又哭!你又哭!回回有事你便掉金豆子来装相,叫孔嬷嬷瞧见了,又说是我欺负你,好叫父亲罚我!你,你,你……”她又气又急,跺着脚又说不出来,华兰看不能不管了,也过来不冷不热的道:“四妹妹快别哭了,我们以后可不敢惹你,一有个什么,便哭的跟死了亲娘一般,我们可怕了你了。” 墨兰听了,哭的更加伤心,越哭越厉害,渐渐有些喘不上气来,身体一抽一抽的;如兰跺脚,华兰冷笑,明兰正在整理刚才笔记,看着旁边一出活剧,很是头痛,可如果此时她置身事外,回头也有苦吃,只得抓抓脑袋,跳下圆墩,来到墨兰身边,轻轻道:“四姐姐,别哭了,让孔嬷嬷瞧见了可不好,她还以为咱们咱么盛家女儿无家教呢。” 墨兰不理她,继续哭泣,哭的声嘶力竭,好似非把事情弄大一般,明兰学的是法律专业又不是心理,悲凉的在心里叹气,还得继续,于是过去扯着墨兰的袖子,又道:“四姐姐,我且问你一句,孔嬷嬷能在咱家待多久?” 墨兰虽然大哭,但听力无碍,听到明兰莫名其妙的问了这一句,便稍稍缓了哭声,拿眼睛看她,明兰摇晃着脑袋继续说:“我听老太太说,待到一开春,天气暖和些,冰融雪消好上路些,孔嬷嬷就要走了,这算算也没多少日子了;四姐姐,我问你,在剩下的日子里,是让孔嬷嬷多教些好呢,还是少教些好呢?” 墨兰哽咽着,睁着红通通的眼睛看着明兰,气噎声堵的不说话,明兰看她总算抬头,忙劝道:“我知道四姐姐想让孔嬷嬷多指点一二,可是若照着你来教,一则大姐姐受了拖累,二则孔嬷嬷也教不了多少;不如四姐姐委屈些,先囫囵记下孔嬷嬷教的东西,回头得空了慢慢自己琢磨,既不伤了姐妹和气,又能多学些东西,岂不更好?” 说完后,明兰大觉骄傲,以她的口才当法院书记员真是浪费了,应该去当律师才对。 听的明兰如此说,墨兰渐渐不哭了,眼看局势控制住了,没想到如兰又天外飞来一句:“何必这么费力巴脑的呢?大姐姐嫁的是伯爵府,难不成咱们人人都有这个福分不成,我说四姐姐呀,有些事情还是不要痴心妄想的好!” 火上浇油! 墨兰奋力站起,指着如兰和明兰,气的浑身发抖,恨声道:“好好,你们打量我是庶出的,左一个右一个的拿言语来糟践我,不拿我当人看!我何必多余活在世上!”说着又伏在桌子上惊天动地的大哭起来。 明兰仰天长叹,她也是庶出的好不好,干嘛把她也算上呀! 此时,身后听的帘声响动,孔嬷嬷回来了,她让随身的小丫鬟扶着回来,瞧见屋内的情景,正是一脸寒霜。 第15回 孔嬷嬷脸色十分难看,冷笑连连的扫了四个女孩一边,目光瞬的锐利起来,肃杀寒冬般的视线扫过她们,四个女孩不禁都缩了缩,不自觉的安静起来,老实的恭立一旁,心下都有些惴惴的。 一时间,屋里里只听见墨兰微微的抽泣声,她一边拿帕子哭的梨花带雨,一边偷眼去看孔嬷嬷,等着嬷嬷来问她的委屈,谁知孔嬷嬷根本没理她,一句话也没说,径直坐在正座上,叫小丫鬟端来四副笔墨纸砚和四本《女则》,一一摊摆在四个女孩面前。 女孩们惶恐的用手指扭拧着帕子的互相对看,孔嬷嬷一脸冰冻般的寒气,半丝笑容也无,冷冷的道:“每人五十遍,抄不完以后也不用来学了。” 如兰不服,刚想开口辩驳,蓦地被孔嬷嬷威严悍烈的目光一瞪,讪讪的缩了回去,华兰咬了咬嘴唇,提起笔就抄了起来,明兰暗叹着气,也跟着抄了,只有墨兰有些不敢置信的看了看孔嬷嬷,眼泪也不流了,呆呆站在当地。孔嬷嬷看也不看她们几个,自顾自的拿起一卷佛经看了起来,墨兰无奈,也抄写起来。 这一抄,就抄到黄昏西下,眼看到了晚膳时分,孔嬷嬷依旧不动,叫丫鬟点了灯,一言不发的让女孩们继续抄,明兰已抄的手臂发麻,头昏脑胀,抬头看了一圈难友们,个个也都是一副黄连面孔,其中尤以如兰小姑娘为甚,不断伸着脖子朝外头探着看。 外面等了好几个丫鬟婆子,是各处派来接小姐去吃晚饭的,已经轻轻 ------------ 分节阅读_17 的问了好几声,女孩们又饿又累,都期盼的抬头往上看,谁知孔嬷嬷恍若未闻,只让小丫鬟出去说了一声‘还未下课’,四个女孩齐齐颓然低头,明兰暗中腹诽不已——她是无辜的呀无辜的!又过了一会儿,孔嬷嬷看了看铜漏壶,便对另一个丫鬟吩咐:“去请老爷夫人另林姨娘过来。” 这一下,四个女孩都怕了,心知事情要闹大,华兰尤其不安,墨兰也偷眼去看孔嬷嬷,如兰最怕盛紘,手中的毛笔都抖了起来,明兰手中不停,继续抄写,但也暗暗发慌,这情景有些像她小时候被老师犯错被留了课堂,一脸凶神恶煞班主任等着家长来赎人,没想到重新投了次胎,明兰又享受到了这般待遇,颇有些他乡遇故知的熟悉感。 过不多久,盛紘夫妇和林姨娘都到了,四个女孩被父亲严厉的眼神扫过,都齐齐缩了脖子,孔嬷嬷起身把上首的正座让给盛紘和王氏,盛紘先辞过,后才与王氏坐下,孔嬷嬷自端坐到旁边的灰鼠靠背大椅上,又给林姨娘端了个矮脚凳放在下首,林姨娘略略欠了欠身,没有坐下,只在一旁站着。自从离了王氏处,明兰许久没见林姨娘,只见她苗条身段,盈盈婉约,一身木兰青双绣梅花锦缎外裳,清雅秀丽,头插一支点翠白玉响铃簪,走动间轻声叮咚作响,甚是好听好看,生生把一旁珠翠环绕的王氏比了下去。 “孽障,自己闯了什么祸,还不说来?!”盛紘一看就知道女儿们惹了事,低沉喝道,一边歉然的去看孔嬷嬷;王氏焦急的看着两个女儿,却也不便多说,林姨娘倒沉得住气,低头站着不动,四个女孩谁也不敢吭声。 孔嬷嬷见众人坐定,挥挥手,她身边四个小丫鬟倒似训练有素,整齐利落的行动起来,两个出去把外头的丫鬟婆子隔出几米远,两个把葳蕤轩正房的门窗都关好,只在屋内留下几个心腹贴身的服侍。 一切布置妥当,孔嬷嬷才朝着盛紘微笑,温道:“今日叨扰大家了,原本这事也无需惊动着这许多人,但既老太太托了我,我也不敢绥委延误,这才惊扰老爷太太,且墨姑娘是养在林姨娘屋里的,便连林姨娘一同扰了。” 盛紘立刻拱手道:“嬷嬷有话请说,定是这几个孽障不省事,惹了嬷嬷生气。”说着又去瞪女儿们,四个女孩缩在一边不敢说话。 孔嬷嬷和煦的摇了摇头,轻声道:“说不上生气,只是姑娘们大了,有些是非却得辨一辨;烟儿,你过来,把今儿下午的事清楚的回一遍。”说着,孔嬷嬷身后走出个小丫头,走到当中福了福,便把下午的吵架事件清楚的复述了一边。这丫头年纪虽小,却口齿伶俐,声音脆亮,把四个女孩吵架时说的话一一转述,一字未减一字未加,几个兰听见了,都脸红羞愧,不声不响。 听完了,王氏觉得有些小题大做,不过是小姐妹间吵架罢了,可盛紘越听越怒,待到听完,大力拍着案几,怒喝道:“你们几个孽障,还不跪下!” 女孩们吓的连忙要跪下,却被孔嬷嬷叫住了,道:“天冷地寒,别把姑娘们的膝盖冻着了。”谁知孔嬷嬷叫丫鬟拿出四个锦缎厚绒的蒲团并排放在地上,然后点点下颚,示意现在可以跪了;女孩们一字排开的跪下;明兰对于下跪是个生手,跪的东倒西歪,孔嬷嬷很好心的帮她纠正姿势。 盛紘把案几拍的啪啪响,吼声几乎震动屋顶,指着下首跪着的女孩道:“孽障,孽障,你们如此不知礼数,胡言乱语,与那粗俗村姑何异,有何脸面做盛家后人,还好你们是姑娘家,这要是儿子,将来免不了要争家夺产的,岂不即刻便是兄弟阋墙之祸,罢罢罢,不如现下打死了了事!” 说着便要去取家法,明兰没见过家法,如兰是无知者无畏,华兰和墨兰却吓的哭起来,王氏原想要求情,看着盛紘极怒,绞着帕子不敢开口,拿眼睛去求孔嬷嬷,孔嬷嬷笑着摆手道:“老爷不必动气,一味处罚也不好,总得让她们知道自己哪里错了;我忝为几个姐儿的教养嬷嬷,托大些说,也算半个师傅,不如让我来问问她们。” 盛紘气急败坏,歉意的对着孔嬷嬷道:“嬷嬷涵养学问都是一流的,当初便是宫中的贵人您也是问得训得,何况这几个孽障,嬷嬷但问无妨。” 孔嬷嬷眼光一溜四个跪着的女孩,道:“你们可知错了?”几个兰立刻都说知错了,孔嬷嬷又问:“那错在哪里?”女孩们脸色变化,咬牙的咬牙,抹泪的抹泪,赌气的赌气,傻眼的傻眼,华兰咬着嘴唇,首先开口道:“女儿错了,不该训斥妹妹,没的惹出事端来,让父亲母亲生气操心了。” 王氏不知如何,去瞧盛紘,盛紘面无表情,孔嬷嬷微微一晒,去看墨兰,墨兰抖的如风中柳絮,显是又害怕又伤心,哽咽道:“女儿也错了,不该与姐姐顶嘴。” 孔嬷嬷嘴角微微挑了下,接着是如兰,她心里不甘,只说:“我不该与姐姐吵架。” 最后轮到明兰,明兰真是欲哭无泪,她绞尽脑汁也想不出来,憋了半天,憋的小脸通红,怯怯的说:“我,我…我真不知道呀。” 盛紘略略缓了气,刚才听小丫鬟复述事情经过,怎么听明兰都没错,没吵架没挑头没煽风点火,倒是好好劝了几句,却也被连累跪在地上,看那小人儿稚气可怜的样子,心里甚是同情,又扫了墨兰哭的悲戚,想起华兰如兰的冷言冷语,怒气又冒起来;指着华兰骂道:“你是长姐,年岁又比她们大许多,原指着你能照拂幼妹,以正范例,没想你竟如此刻薄,一点也不待见妹妹,将来嫁出去了,也是丢我们盛家的脸!” 华兰心中火烧般的气愤,手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倔强的低着头,一句也不分辨,盛紘又指着如兰骂道:“你小小年纪也不学好,什么胡言乱语都敢说出来,什么叫‘跟谁学的下作手段,喜欢抢别人的’?墨姐儿是你姐姐,有做妹妹的这般和姐姐说话的吗?瞧着姐姐哭的厉害,也不知让一让,我没和你们讲过‘孔融让梨’吗?没教养的东西!” 如兰本就性子爆,闻言,立刻顶嘴:“什么好东西都要先给她吗?去年舅舅托人捎了一块上好籽玉给我做玉锁,可被四姐姐瞧见了,她哭了一顿,说什么自己没亲舅舅,爹爹就把那玉给她了!还有那回爹爹特意给大哥哥带了方田黄石做印章,也是半道被三哥哥截了去!爹爹为什么老是要我们让她?我不服,就是不服!” 盛紘气的手臂不住颤抖,当即就要去打如兰,被王氏拦住,她抱着盛紘胳膊哭着求:“老爷好偏的心,这回孩子们犯了错,孔嬷嬷都是一视同仁,你却只骂我生的那两个,老爷可是厌恨了我,不如我这就求去了吧?” 一时间,屋子闹做一团,林姨娘低着头轻轻抹眼泪,墨兰也哭的伤心,孔嬷嬷看了她们娘俩一眼,目光似有嘲讽,然后放下茶碗,站了起来,笑着朝盛紘道:“老爷请先别气,这原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错,只不过我正当着教养差事,分内要理一理,今日让老爷太太这般动气,倒是我的不是了。” 盛紘连连摇手:“嬷嬷,哪里的话,都是我治家不严,叫嬷嬷笑话了,好在嬷嬷与老太太是故交,于我们便如长辈一般,……好,还是请嬷嬷说吧。” 孔嬷嬷站在上首,对着四个女孩朗声道:“这世上的事大多都逃不出个理字,我素不喜欢当面说一套背后说一套,没的把话给传误了,今日当着几个姐儿的面,在你们父母面前一次把话说个明白;适才你们都说知错了,我瞧未必,现下我来问问。” 女孩们都不做声,孔嬷嬷又道:“好,咱们先从因头上说起;四姑娘,你抬起头来,我问你,五姑娘说你处处抢着大姑娘的头,还拖累了大姑娘,你可认?” 墨兰眼眶里蓄满了泪水,哀哀凄凄道:“都是我不懂事,我原想着孔嬷嬷难得来,想要多学些东西,给爹爹争光,给家人长脸面,没想竟惹的姐姐妹妹不快,都是我的错……” 盛紘听了面有不忍,想起王氏往日的抱怨,心有不满的又看了华兰一眼。 华兰心中大恨,几乎忍不住扑上去把这巧舌的妹妹掐上一把,王氏几乎咬碎一口银牙,孔嬷嬷轻轻短笑了几声,闻言道:“四姑娘,你为人聪明伶俐,说话处事周全,可我今日还是要劝你一句,莫要仗着几分聪明,把别人都当傻子了;须知聪明反被聪明误。” 此言一出,墨兰当即停住了哭泣,睁圆了一双眼睛,不敢置信的看着孔嬷嬷,随即又委屈的去看盛紘,盛紘也有些不明。 孔嬷嬷若无其事,继续道:“你有两错,一是言错,你与姊妹拌嘴,不该开口闭口就是庶出嫡出的,我虽来这家不就,可四姑娘摸良心说说看,盛老爷待你如何,你一句不合,便开口要死要活的做撒泼状,这是大家小姐的做派么?” 墨兰轻轻抽泣,林姨娘有些坐不住了,轻轻挪动身体,哀求的看着盛紘,盛紘却不去看她,他似被孔嬷嬷说动了,一直仔细听着。 孔嬷嬷道:“第二是你心里念头不好,你口口声声想学东西,想为家人争光长脸,难道盛府里只有你一个姑娘?难道只有你长脸了,盛府才算有光彩?那你的姐妹们呢,她们就不用学东西长脸?且不说我原就是为着你大姐姐来的,你也不想想,你大姐姐还能和你们一处几日?再几个月她便要出门子了,偏她结的亲事还是个伯爵府,学规矩礼数正当要紧,你就算不念着姐妹间的谦让,也当念着大姐姐的急难之处。我听说林姨娘原也是官宦人家出来的,难道她没有教过你,纵算不论长幼嫡庶,可也得分一分轻重缓急?!” 盛紘本是个明白人,但因分外怜惜林姨娘,一颗心也多少偏向墨兰了些,此时听了孔嬷嬷的说道,心里咯噔一下,暗道:此话不错,如此看来,倒是墨兰偏狭自私了;看向墨兰和林姨娘的目光就有些复杂了;明兰跪在地上,偷眼看了林姨娘一眼,只看见她一双纤细的手紧紧的抓着帕子,手背上青筋根根浮起。 孔嬷嬷又道:“四姑娘,我知道你素来拔尖,可各人有个人的缘法。今日之事看似大姐儿挑的头,实则你大有干系,这十几日你处处争强好胜,事事抢头,一有不如意,便哭天抹泪怨怪自己是庶出,你这般作为,可念得半点姐妹情分,念的半丝父亲恩情?” 一连串问话听着温和,却处处中了要害,墨兰被说的哑口无言,脸上还挂着眼泪,张口结舌说不出来半句,转眼看盛紘也不悦的看着自己,目光指责,再转头去看林姨娘,见她也惊怒不已,却不能开口相帮,墨兰心头冰凉,委顿在地上,轻轻拭泪。 孔嬷嬷转过身子,对着盛紘福了福,温言道:“适才老爷说我与老太太是故交,我今儿也厚着脸皮说两句,儿女众多的人家,父母最要一碗水端平才能家宅宁静;虽说姐妹之间要互相谦让,但也是今日这个让,明日那个让的,没的道理只叫一头让的,日子长了,父女姊妹免不了生出些嫌隙来。老爷,您说是不是?” 她身形老迈,声音却温雅悦耳,且说的有条有理,听的人不由自主就信服,自然心生同感,盛紘想起自己往日作为,女儿还好,要是儿子之间也生出怨怼来,那盛家可不长久了,更何况嫡有嫡的过法,庶有庶的活法,他一味厚待林姨娘那房的,怕也有祸事出来,想到这里,不由得背心生出冷汗来,对着孔嬷嬷连连拱手称是。 这时,倔强的华兰忍不住热泪夺眶而出,王氏拿帕子抹着眼睛,母女俩一起万分感激的望着孔嬷嬷;明兰听的两眼冒光,对孔嬷嬷佩服的五体投地,这般犀利直白,真真痛快淋漓! 孔嬷嬷说完了墨兰,转头向华兰,这会子华兰心也平了,气也顺了,身子跪的直挺挺的,服气的看着孔嬷嬷,等她训话。 孔嬷嬷正色道:“大姐儿,你是盛府的大小姐,原就比几个妹妹更体面些,老爷太太还有老太太也最宠爱你,日头长了,便养出了你的骄娇二气来,平日里心头不满,便直头愣脑训斥妹妹,也从无人说你;更何况你这十几日一直心里憋火。” 华兰困难的点点头,孔嬷嬷看着她,语重心长的说:“大姐儿呀,说几句不中听的。女儿是娇客,在家里千娇万宠都不在话下,可一旦做了人家媳妇,那可立时掉了个个,公公婆婆你得恭敬侍候着,夫婿你得小心体贴着,妯娌小姑你得殷勤赔笑着,夫家上上下下哪一个都不能轻易得罪了,一个不好便都是你的错,你连分辨都无从辩起!你四妹妹纵然有错,你也不该冷言冷语的伤人,当大姐姐的应当想出个妥帖的法子来,既让妹妹知道错处,又不伤了姐妹和气才是。” 华兰忍不住道:“四妹妹从不听我的,软硬不吃,嬷嬷你说该如何办?” 孔嬷嬷冷冷道:“这便是你自己的本事了。你今日连自己亲姊妹之间都料理不好,它日出了门子,东边的公婆,西边的妯娌,北边的叔伯兄弟,南边的管事婆子,一屋子隔 ------------ 分节阅读_18 着血脉山水的生人,你又如何走的圆场面?难不成还让你爹娘来给你撑腰不成?” 华兰听的傻了,还自出神,王氏却是过来人,知道这是孔嬷嬷的贴心话,连声谢道:“嬷嬷真是肺腑之言,这些掏心窝子的话,我家华儿一定牢牢记下,华儿,还不谢谢嬷嬷。”华兰已经呆了,被旁边的刘昆家的压着给孔嬷嬷磕了头。 见孔嬷嬷几句话就收服了两个姐姐,如兰早已经乖乖的低着头,孔嬷嬷瞥了她一眼,半分好气都没有,呵斥道:“今日五姑娘真是好威风,原本你两个姐姐不过拌了两句嘴,揭过去也没事了,你却唯恐事情闹不大,不好好劝着,还窜上跳下,煽风点火,虽说年纪小,却也不该口没遮拦,浑说一气;适才你爹爹说了你两句,便是有不中听的,你也不该如此忤逆顶嘴,照我说,你当比姐妹们罚的更重些才是!” 如兰正要叫屈,盛紘凶巴巴的眼睛立刻逼过来,她缩着脑袋,连连磕头认错:“我错了,我错了,爹爹饶了我吧,我下回不敢胡说了!” 看如兰服软,盛紘多少解了些气,他原就知道这个女儿心思单纯,性子却不驯,如今也老实了,倒也不怒了。 最后,孔嬷嬷目光停在了明兰身上,明兰脑门一紧,连忙乖乖跪好,勇敢的抬起头来,孔嬷嬷看着明兰一双澄净的眸子:“你定觉得自己并没有错,不该受牵连,是不是?” 明兰犹豫了下,坚强的点点头,孔嬷嬷平静的道:“我今日告诉你一个道理,一家子的兄弟姐妹,同气连枝,共荣共损,即便你一个人没有错,但是你三个姐姐都错了,你没错也错;所以待会我要一同罚你,你可服气?” 明兰张大了嘴,一转眼就看见孔嬷嬷身边的丫鬟的已经端着几条戒尺过来了,几乎要晕过去,这这这,这就是红果果的株连呀?!妈妈呀,这叫什么事儿呀,可是这是古代,不服不行,明兰只得哭丧着脸点点头。 倒是盛紘觉得明兰可怜,忍不住为她求情:“嬷嬷,明儿到底没做错什么,况她年纪最小身子又弱,不如训斥几句就算了,她一向听话懂事,下次一定会牢记的。” 谁知孔嬷嬷铁面无私,摇头道:“不成,若单饶了她,下次岂非助长了哥儿姐儿置身事外的风气,将来手足有事,都隔岸观火了如何办?非罚不可;今日明兰这顿板子,就是让几个姐儿都明白什么叫做一家人!” 明兰心里哀嚎:为毛要用打她板子来给大家说明这个问题呀! 孔嬷嬷走出几步,静静的说:“你们姊妹平日里闹,我从不置喙,十几天来装聋作哑,不过是想着你们到底是亲姊妹,总能自己和好,因此等着你们自己把事给了了,没曾想,你们姐妹争执,与那缺吃少穿的小家子里头争果子吃争衣服穿的有何两样?大家小姐的气度一点也无,令我好生失望。须知一个家族想要繁盛,必得兄弟姐妹齐心协力才是,许多大家族往往都是从里头败起来的,望各位姐儿深鉴。” 盛紘听的连连点头,觉得极有道理,要是将来进了京城,别闹笑话才好;孔嬷嬷今日真是金玉良言,连他自己一同受教了,到底是宫里出来的。 孔嬷嬷最后判决:“现罚你们每人十下手板,回去把那五十遍《女则》抄好,明日谁没抄完,便不用来见我了!” 说着便举起托盘里的戒尺晃了晃,只见那戒尺以老竹制成,柔韧劲道,在初点的灯光下泛着淡红的光泽,挥动间呼呼有声,光是听声音就先把人吓倒了,如兰软了一半,哀求着去扯王氏的衣裙,墨兰又开始凄凄的哭起来,华兰倔着脖子咬着嘴,明兰呆滞状。 孔嬷嬷缓了缓口气,眼珠在屋内寥寥数人身上转了一圈,又道:“不过你们终究是娇小姐,今日受罚后,此事不必外传,也可保全了姑娘们的名声。” 说着便让四个丫鬟每人持一条戒尺,站到小姐们身边去,王氏看着那戒尺也有些不忍,正想求情,忽听一声娇柔的声音——“嬷嬷请慢”。 大家回头去看,原来是林姨娘。 第16回 只见林姨娘袅娜的走到当中,先给盛紘福了福,然后对着嬷嬷轻声婉婉而道:“请嬷嬷勿怪,这里原本没有我说话的地方,可我心中愧疚,有话不吐不快,万望嬷嬷见谅;今日之事,说到底都是墨儿不懂事而引出来的,说起来她才是因头,尤其六姑娘,小小年纪就被拖累挨打,我心中着实过意不去,不如六姑娘的那十下板子就让墨儿替了吧…” 林姨娘本就看着柔弱,此时她目中含泪,语气歉然,真诚之至的看着盛紘,盛紘颇有些感动;转头去看墨兰。墨兰到底年纪小,一时没想明白,吃惊的看着林姨娘,倒是华兰把脖子一梗,大声道:“我是长姐,妹妹们有错也都是我的错,六妹妹的板子我来领好了。” 明兰心里暗叹,坚强的拒绝道:“别,别,大姐姐还要绣嫁妆呢,板子我自己挨吧……”华兰感动的去看她。这时墨兰总算反应过来,连忙抢着说:“还是我来吧,我来……” 一时间替明兰挨打成了热门职业。 见女儿们如此,盛紘才觉得气顺些,心里对孔嬷嬷的手段更是佩服,感激的又向她拱了拱;孔嬷嬷颔首回意,但却丝毫不为所动:“林姨娘此话差矣,我将姐儿们一齐罚了,原就是为了弥补姊妹情分,今日她们一同挨了打,以后便能揭过重来,若是厚此薄彼岂非更生嫌隙?林姨娘用心很好,但欠些道统了。” 林姨娘双手紧握着帕子,眼中似有点点泪光,凄声道:“孔嬷嬷说的是,是妾身无知了,可今日累的几个姐儿都挨了罚,妾身着实过意不去,都是妾身没有教好墨儿,不如连我一起罚了罢!也算略略补过。” 盛紘见她娇弱动人,更感动了,不料还没等他感动完,就听见孔嬷嬷一声冷笑。 孔嬷嬷心中嘲讽,她等的就是这句话,冷声道:“看来林姨娘是得好好学学规矩了,越说越不得体;姨娘说因自己没教好墨姐儿是以当罚,可华姐儿和如姐儿是太太教养的,明姐儿更是老太太身边的,莫非林姨娘的意思是要连太太和老太太一起罚了?!至于我这个教养嬷嬷更是难辞其咎!林姨娘可是这个意思?” 林姨娘脸色惨白,颤声道:“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怎敢…?是我无知…” 盛紘连忙摆手:“嬷嬷这是哪里的话……”心里大怪林姨娘得罪人。 孔嬷嬷并不生气,只正色道:“林姨娘,我今日也说你一句,要知道,人贵在自知。你今日偏有两不知。第一知,你当晓得自己是什么身份,我与老爷太太正说这话,你这般贸贸然的插嘴应当不应当。好在我与老太太有故交,若是换了旁人,岂不让外头笑盛府没规矩?” 字字如刀,句句如剑,盛紘忍不住去瞪林姨娘。 孔嬷嬷接着道:“第二知,你一再知错犯错。你先说自己是不该开口的,可你偏又开口,你口口声声说自己无知,既知自己无知,为何还随意插嘴姑娘教养之事?你明明什么都知道,却又什么都犯了,这岂非知法犯法,更得罪加一等!莫非是仗着养了哥儿姐儿,自认自己高出众人一筹不成?” 一边说,一边别有深意的看了一眼盛紘,目光似有轻轻责备。 盛紘被看的羞愧难当,他知道孔嬷嬷是在责备自己过分宠爱林姨娘了,他也觉得孔嬷嬷的话都很有道理,想起墨姐儿的作为,深感林姨娘教养不当见识鄙陋,到底吟风弄月不比正经涵养,遂严厉喝道:“你一边站着看罢,我和太太还有孔嬷嬷在这里,焉有你说话的份!” 王氏早已不哭了,两眼冒光的看着孔嬷嬷,林姨娘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她自打嫁与盛紘从未如此丢人过,恨的牙根紧咬,但面上不露声色,只轻轻啜泣着站到一边。看见林姨娘气的轻轻颤抖,华兰如兰大是解气,觉得此刻便是再多打十下板子都值了,明兰几乎想向孔嬷嬷要签名了。 孔嬷嬷威严的朝众姐妹道:“你们肯姊妹相互体让是好的,想是你们已经明白了,但知错归知错,处罚归处罚,好了,你们把左手伸出来!” 盛紘站起来,威严的发话:“都跪好,老老实实的把左手生出来,把板子都领了,回头再把书抄了。” 女孩们都规矩的跪好,可怜兮兮的看那戒尺,只听孔嬷嬷轻喝一声,一顿噼里啪啦的响动,四条戒尺上下飞舞,明兰立刻觉得掌心一片火辣辣的疼,墨兰尖声哀叫起来,如兰哭的尤其哭天抢地,那薄而有弹性的竹板打在手心,皮肉分离般的痛,纵使硬气的华兰也忍不住,打到第六七下,明兰已经疼的只会抽冷气了。 王氏心疼,看着忍不住掉泪,周围的丫鬟婆子都是一脸不忍,盛紘也别过头去不看,不一会儿,一会儿板子打完了,林姨娘再有城府也忍耐不住,一下扑到墨兰身上轻轻哭起来,王氏也顾不得脸面,搂住华兰如兰心肝肉的不肯放。 盛紘却见明兰小小的身子独自跪坐在蒲团上,疼的满脸冷汗,小脸惨白,惶惑无依的可怜样儿,左右竟没有人去疼她,到今日盛紘才知道老太太那天的话是什么意思。他硬起心肠不去看其他几个女儿,先恭敬的送走了孔嬷嬷,然后走过去轻轻抱起明兰,冷声吩咐各自回去,自己则抱着明兰往寿安堂去了。 这一日大闹,几个女孩儿早就精疲力竭,这时事情一完结,如兰墨兰便倒在各自生母怀里睡了过去,华兰也被乳母搀扶着进去歇息了,明兰也累极了,被盛紘抱起往外走时,还不忘记隔着父亲的肩膀,吩咐等在外门的小桃把她的小书篮子整理好带走。 盛紘不禁失笑:“敢情没把你打疼,还有力气惦记东西。” 明兰跪了半天,又被打了一顿板子,还抄了一下午的书,此刻外头冷风一吹,脑子正不甚清楚,一边揉着自己的小手,呆头呆脑道:“方才那《女则》我已经抄了一大半了,待会儿再抄一会儿就得了,自然得带上,不然明日怎么去见孔嬷嬷呢。” 盛紘藉着前头打灯笼的光亮,看了看小女儿,只见她眉目宛然,目如点漆,依稀当初卫姨娘的模样,又见她鼻翘目秀,隐隐自己幼时的风貌,想起当初她刚出世时,自己也是抱过亲过疼过的,可后来卫姨娘惨死,又出了这许多事情,他对这女儿既愧且怜,便不大爱见了;只记得要照拂她的生活,却并不如疼爱华兰墨兰那般。 他这时却又生起另一股疼惜之心,便和蔼的微笑道:“孔嬷嬷打了你,你不气她?还上赶着去找罪受?” 明兰小小的叹了口气:“姐姐们都挨打了,我怎么能一个儿撇清了;一女犯错,全女都要连坐,不过这样也好,下回姐姐们就不敢再吵了,哎——” 盛紘大乐,刮了下明兰的小鼻子:“小丫头满嘴胡诌,还小大人样的叹气!你知道什么叫连坐。”说着腾出一只手来拢住明兰的左手,摸上去有些热肿,盛紘心里怜惜小女儿吃了苦头,温言道:“疼吗?” 明兰吸了吸鼻子,哭声道:“疼的。”顿了顿,心里委屈,不知不觉泪水就掉下来了,哭腔着,“疼极了。” 盛紘疼惜的把小女儿在怀里抱紧了,哄道:“下回姐姐们再吵架,你就偷偷来告诉爹爹,爹爹要是不在家,你就远远躲开,或去找老太太,咱们明兰是好孩子,不理她们,好不好?” 明兰把小脸儿埋进父亲颈窝里,夜风森寒,可是趴着却是暖暖的,有一股父亲的味道,让明兰想起了小时候姚爸常常背着她骑大马的情景,她用短短的小胳膊环着盛紘的脖子,用力点点头:“嗯!” 一路上父女俩说说笑笑到了寿安堂,一进正门,盛紘就对等在门口的丹橘道:“去二门找来福管家,让他去书房找出那瓶‘紫金化淤膏’,速速取来。” 丹橘吓了一跳,连忙应声前去,盛紘抱着明兰走进正房,看见老太天正在炕上等着,便把明兰放到炕上,老太太顺手揽过明兰,一触手忽觉得女孩冻的冰凉,赶紧就把自己身上的玄金二色金八团吉祥如意软毡给她团团裹上,待盛紘给她行过礼,她才道:“适才孔嬷嬷已遣人把前因后果给讲明白了,老爷今儿受累了,下了衙还不得歇息,赶紧回去将息着。” 盛紘面有惭色道:“也不见得如此累了,倒是让母亲操心了,怕是连晚饭都还没用吧。” 盛老太太搂着昏昏睡去的明兰,看着她疲惫的小脸,转头对盛紘道:“孔嬷嬷在宫中便是执掌宫规的,说话做事未免鲁直了些,老爷不要见怪才好。” 盛紘忙道:“哪有的事。儿子纵是再昏聩,也不至于分不出好歹来,孔嬷嬷身子不好,原是要告老归乡的,靠着母亲的面子才将她请了来,儿子敬重佩服嬷嬷的人品德行还来不及,如何有他想?说来说去,都是 ------------ 分节阅读_19 儿子无用,没把女儿们教好。” 盛老太太看他面色真诚,不似作伪,十分满意;她与盛紘也母子几十年了,多少了解他的为人,知道他言出真心,又见他适才亲厚的抱着明兰回来,心里适意了些。 母子俩又说了会子话,盛紘便回去了。 过一会儿,房妈妈便使唤丫鬟婆子端着几个食盒进来,把捂在暖笼里的晚膳取出来,一一摆放在炕上,盛老太太正把明兰摇醒:“先把饭吃了,再睡不迟。” 明兰累极,含糊的说:“我不饿,不吃了。”老太太如何肯依,还是把明兰拖起来,房妈妈拧了条热帕子给明兰敷了面,她才醒了过来;老太太亲自拿了冰帕子敷了伤手,房妈妈见明兰的小手红肿,挑了丹橘取来的膏子细细敷匀了,嗔道:“这孔嬷嬷也真是的,我们姑娘原就没错,一同处罚已是冤了的,还不轻着点儿打!”一边说一边轻轻去吹气。 盛老太太其实也心疼,但还是板着脸道:“什么一同不一同的,小孩子不好好学规矩被教养嬷嬷罚是常事,便是我小时候难道少挨嬷嬷的骂了。” 明兰一脸糊涂,歪着脑袋,木木的看着祖母好一会儿,才恍然大悟:“原来是我们没学好规矩才挨打的呀,哦,那是该打的。”——就这样把姐妹吵架的事给隐没了。 房妈妈顿时忍俊,老太太听了,也暗暗觉得好笑,知道这孩子都明白了,心下安慰,轻轻揉了揉孙女的头发道:“好孩子,以后的日子会顺当起来的。” …… 林栖阁,灯火幽澜,只里屋十分明亮,墨兰半躺在炕上犹自哭泣,手上密密的缠着淡绿色的药布巾子,散发着真真药香,林姨娘搂着女儿,轻声道:“都是娘不好,一味要你争强好胜,却忘了韬晦,如今正撞在浪尖上。” 墨兰惨白着小脸,不安道:“都说父亲疼我,这次他宁肯替明兰求情,也不为我说半句话,别是生了我的气了。” 旁边站着个白净瘦脸的媳妇子,身穿酱紫色绣杏黄如意绕枝长比甲,她笑着道:“姑娘莫急,老爷适才是碍着孔嬷嬷的面子,责罚了姑娘,老爷心里也是疼的,这不,回头就送了药膏子来给姑娘了!” 墨兰听了,心里略略松些,林姨娘冷冷的笑了两声:“要是往日老爷早就过来了,今日居然连我一起骂了……哼哼,好厉害的孔嬷嬷,好厉害的老太太。雪娘,你难道没看出来?” 雪娘惊道:“小姐此话怎讲?难不成这里头还另有说法。” 林姨娘掠了掠鬓发,嘴角含冷意:“这次我是着了道,一意叫墨兰挣表现,却忘了寿安堂那位的厉害,今日孔嬷嬷将四个姐儿一一训斥了,明里听着是一碗水端平,可是若细细去品,那意思却差远了。如兰明兰两个小的还好,不过走个过场。她对华姐儿的那番话听着严厉,却实实在在是好话,在教她为人做事哩;可是她说墨儿的呢?真正是句句诛心,只差没点明了说墨儿自私自利不顾姐妹!哼,什么‘各人有各人的缘法’,她那意思就是说:我家墨姐儿是庶出的,别痴心妄想要攀华姐儿般的好亲事罢了!” 雪娘想了想,道:“小姐的意思是,这都是老太太的布置?” 林姨娘哼了声:“不中也不远了。孔嬷嬷把老太太想说不便说的,想做不好做的,一股脑儿都了了,既不得罪儿子媳妇,又能全了心愿,真是一举两得;瞧着吧,这事儿可没完呢。” 墨兰大惊失色:“果真如此,那我可怎么办呢?父亲会不会厌憎了我。” 林姨娘温柔一笑:“傻孩子,怕什么?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咱么只要抓住了你父亲,便一切都不怕了,太太便是想不透这一点。” …… 葳蕤轩,王氏搂着如兰已经睡下了,华兰却还在抄写《女则》,王氏心疼女儿,道:“你那五十遍不是早抄完了吗?怎么还不歇息,老爷送来的药膏子还没化开呢。” 华兰直起脖子,昂然道:“我是家中最大的,若说犯过错,便是我的错最大,妹妹们罚抄五十遍,我自要多罚些才是。” 王氏对这个大女儿素来是七分疼爱三分骄傲,道:“我的华儿长大了,竟知道这番道理了,明日孔嬷嬷瞧了你的心意,自然会喜欢的。” 说起孔嬷嬷,华兰陡然精神一振:“娘,我今日才算真正瞧见了什么叫厉害不露声色的手段!你看孔嬷嬷,平日里连高声说话也没一句的,最是和气厚道不过,可责罚起人来,却头头是道,楞是训的人无话可说,听者心服口服;再瞧瞧她的作为,知道我们犯了错,也不急着发难,却是文火慢熬,慢慢将我们给制服了,啧啧,真厉害!一句还没说,便早早准备好了下跪的蒲团,打手板子的戒尺,连打完后敷手掌的冰帕子也预备下来了,称的上是算无遗策!从明日起,我要加倍与孔嬷嬷学东西,多长长见识才好!” 说的眉飞色舞,忽的转眼瞥了母亲一眼,叹气道:“母亲,你要是有孔嬷嬷一半的本事,就轮不到那姓林的张狂了。” “你这张嘴也该管管了,就怕你去了婆家也这般。”王氏反而忧心。 华兰娇娇的一笑:“都是母亲的种。” 王氏更是忧心:“我最怕的就是你这副脾气,天不怕地不怕的,说好了是爽利明快,说坏了是尖酸刻薄,我当初嫁与你父亲,算是低嫁,可如今你却是高嫁,你当哪家婆婆都如你祖母这般好说话不管事?房里塞人,偏疼别个媳妇,克扣银钱……林林总总,到时候有你的受的。” 华兰骄傲的仰起头:“我才不怕,将来呀,无论屋里屋外,谁也别想□手来!” 作者有话要说: 再次说明,本文是架空的,大致是明清时代的风俗。 第17回 自那日大闹后,从太太小姐到府内丫鬟婆子,对孔嬷嬷的培训班加倍尊重起来,谁也不敢再有丝毫轻慢之心;尤其是墨兰,几乎是夹着尾巴做人。经过孔嬷嬷的前程教育,盛紘暂时理智战胜情感,连着半个月睡在王氏房里,让林姨娘母女俩清醒清醒头脑,王氏日日□满面,高兴的险些放鞭炮。要说这次盛紘是下了决心,至少要做出个样子给孔嬷嬷看,十分有毅力的拒绝林姨娘的任何求见。 林姨娘一看情形不对,终于祭出绝招,让儿子长枫趁盛紘考教学问时,递上一副轻柔的青绢,上面用艳丽的朱砂写了一首哀怨的情诗,什么‘朝朝思君心欲碎,暮暮啼血泪如雨’之类的,盛紘读了之后顿时柔情万千,某天半夜终于按捺不住去见了林姨娘。 王氏知道后大怒,道:“就怕小妾有文化!” 不过这次之后,盛紘也意识到不能对林姨娘太过纵容,而林姨娘也很乖觉的收敛不少风头,墨兰也同样老实起来,在这样良好的学习氛围下,孔嬷嬷又细细指点了半个多月,待到长柏县试发榜之后,孔嬷嬷便告辞而去。盛紘又给孔嬷嬷添了许多箱笼充作束脩,孔嬷嬷留下一半,剩下都退了回去:“半截入土的人了,带这许多东西,还以为我是来打劫的呢。” 最后几日,王氏婉转表示,希望孔嬷嬷给京中的故交写信,替家中女儿多多美言几句,算是给华兰以后的日子营造个条件,不料孔嬷嬷笑着推辞:“大姐儿又不是去做客的,她在京城是要久住的,天长日久的,什么名声都得自己造出来的;我若把大姐儿夸到天上去了,回头那忠勤伯府指望太高,反倒不妙。” 这句话翻译成火星语就是:期望值不要太高,太高了容易失望,低一点反而更容易让华兰出彩。也不知王氏懂了没有,只是难掩失望之色,于是孔嬷嬷又加了句:“大姐儿便是一面活招牌,待她生儿育女立住脚跟了,我若还能蹦跶,便可替余下几个姐儿喊两嗓子。”王氏想到了如兰,满脸笑容的道谢。 孔嬷嬷走后,几个女孩再度过回各自修行的日子,盛老太太就又把明兰捉回去识字念书,并且又多加了一门新功课——女红,启蒙师傅由房妈妈暂代。房妈妈当年是陪嫁过来的一等大丫鬟,号称候府女红第一把手,举凡纺织、缝纫、刺绣、鞋帽、编结,拼布林林总总无一不精,虽如今人老眼花做不得精细的活计,但教教明兰这样的菜鸟绰绰有余。 根据盛老太太和林姨娘两个活生生的例子,房妈妈见明兰学字读书一点就通,很担心明兰也是只爱诗文不喜针凿,谁知明兰一开始就十分配合,拿出比读书认字更热忱的态度来学习,房妈妈又惊又喜,立刻拿出全副本事来训练明兰;于是明兰上午跟着盛老太太读书,下午跟着房妈妈学女红,老太太在一旁乐呵呵的看着。 先让明兰在小布头上练习针法,先缝线条,直的要笔直,圆的要滚圆,针脚要细密像缝纫机踏出来的,间隔要均匀的完全一致,这是基本功,光是练习这个就足足费去了明兰一个月时间,一个月后房妈妈挑了个光头好的下午给明兰考试,勉强给了及格。 房妈妈有些奇怪:“姐儿这般用心学,怎么学女红偏就不如你读书识字来的快又好呢?” 明兰心里默默的:做了弊的和白手起家的自然不一样。 盛老太太也很奇怪:“你这般喜欢女红么?比读书都认真卖力。” 明兰默默流泪:鬼才喜欢女红!她以前连十字绣都不玩的好不好。 应试教育有个很大的特点,例如学奥数钢琴或绘画是为了加分,好好读书是为了考xx大学,考xx大学是为了找好工作赚大钱,这说好听了是目标明确,行动直接,说难听了是功利性强;作为打那儿过来的明兰在学完《千字文》后,就开始思考一个问题。 作为一个深闺女子,诗词歌赋琴棋书画样样皆精,到底有什么用?她又不能拿读书当饭吃,因为她考不了科举。还是在贵族子弟中博个才女的名声? 作为嫡女的盛老太太当然会说:陶冶性情,怡心养品,华盖满京都,乃家族之光。 可是明兰不是嫡女呀,也且盛家也不是候府,她根本进不去那种顶级的贵族社交圈。 而林姨娘大约会说:在我成功的道路上,诗词歌赋琴棋书画给了我很大的帮助。 可是明兰也不想当小老婆呀。 直到有一次,房妈妈随口说一件如意斋的中等绣品可以卖二三两银子之后,明兰忽然找到了一个最好的努力方向——不论是读书太好或是理财太精都可能会被这个社会诟病,只有女红,保险又安全,既可以获得好名声,将来有个万一也算有一技傍身。 明兰把自己的想法稍稍润色后,如此回答祖母:“女红实在,可以给祖母做暖帽,给父亲做鞋子,给母亲和姐姐绣香囊,还可以给哥哥们缝帕子。” 盛老太太感动的眼眶都热了,把明兰搂在怀里揉了半天:“好孩子,难为你了!” 明兰一头雾水,盛老太太的理解是:读书不过得益在自身,女红却是惠及家人,孙女小小年纪就知道关心家人了。 为了增加学习的趣味性,盛老太太描了几朵简单的梅花给明兰绣着顽,明兰很卖力的绣呀绣,刚绣完一朵半,已经春梅落尽,桃花初绽了,房妈妈叹了口气,索性把那花样子添上几笔,让明兰绣成桃花算了。 “梅花和桃花不一样呀,怎么换的过去呢?”明兰小声抗议。 “没事,你绣出来的差别不大。”盛老太太安慰她。 明兰:…… 待到四月,桃花灿灿时,京城忠勤伯府来信说袁文绍将于月底出发迎亲,数着日子,不几日便可到登州;这边,盛紘的大堂兄盛维也到了;本来华兰的婚礼应该有舅舅在场,可是那王衍如今也是官身,并不能随便离任,只有盛维是料理生意的,反倒可以自由行动;他这次带着次子长梧一起来贺喜,回头还要陪长柏为华兰送亲到京城。 盛维随盛紘来寿安堂拜见之时,明兰正坐在炕几旁背诵《爱莲说》:“水陆草木之花,可爱者甚蕃……予独爱莲之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远益清,亭亭净植……”童音稚稚,朗朗背诵,小小的女孩摇头晃脑,憨态可掬,盛老太太端坐在炕上,侧首笑吟吟的听着,满眼都是温暖的欢喜。 盛维心里一动,又见盛老太太精神愉悦,面色红润,竟比两年前见时还显旺盛几分,便侧眼看了看明兰,只见她一双点漆般的黑瞳,明亮清澄,一见自己到来,立刻从炕上爬下来,乖乖的在一旁站好,见她如此知礼懂事,盛维很是喜欢,心里更加明了。 给盛老太太见过礼后,盛维笑吟吟的把明兰揽过来道:“你是六丫头罢,你几个姐姐我都见过,只有你,回回来你家,你都病着,如今可好了。” 他长了一张国字方脸,颇有风霜之色,明 ------------ 分节阅读_20 明只比盛紘大了几岁,看着却像大了十岁似的,但神情却十分和蔼。 明兰捧着一对胖胖的小肉拳头,规矩的上来行礼,似模似样的问好:“侄女一概都好了,谢大伯伯关怀,大伯伯好,大伯伯远道而来,真是辛苦了。” 脆脆的稚音,说话却偏一副小大人的正经样,屋里几个大人都乐了,盛维尤其大笑,搂着小明兰不住抖动,明兰被笑的小脸憋红,心里愤懑道,她明明都照规矩来的好不好,笑什么笑,严肃点! 盛维在怀里摸了摸,掏出一团红绸子包的东西,递给明兰道:“这是你堂伯祖母给你的,你几个姐姐都有,就差你一份了。”明兰抬眼看了看祖母和父亲,见他们轻轻点了头方才收下,打开红绸一看,眼前一片金光灿烂。 这是一个沉甸甸的赤金如意锁,忙拿给盛老太太看,老太太笑着把金锁上的细链子挂到明兰脖子上,明兰立刻觉得脖子一沉,足有好几两重,连忙扭着小胖身子乖乖向盛维鞠躬,一边鞠一边道:“谢谢堂伯祖母,谢谢大伯伯。” 这时翠屏端着个雕绘着荷叶莲藕的红漆小茶盘进来,见明兰过来,便习惯的把茶盘往明兰面前一端,明兰伸手接过其中一个茶碗,颠颠的走过去;盛紘原以为照习惯明兰会把茶碗端到自己面前,谁知明兰的小短腿走到一半居然转了个弯,低头捧着茶碗,径直把茶奉给了盛维,第二碗才端给自己;接下来,又见明兰踮着脚把炕几上那盘新鲜的山东大枣拿下来,殷勤的端到盛维的茶几上,盛紘暗暗好笑,忍不住笑骂道:“这六丫头,不过收了件礼,便这般又捧茶又上枣子的,忘了你亲爹么!” 明兰神色扭捏,小脸通红,停下忙碌转动的肥松鼠般小身子,尴尬的小手小脚甚是无措,不好意思的讪讪道:“这个……没有,大概是……拿人手短吧。” 盛老太太并盛维盛紘两兄弟顿时哄堂大笑,盛维一把拉过明兰在怀里抱了抱,见她小脸稚嫩,怯生生的,着实可爱的紧,于是又从身上摸出了个精致的锦囊袋子,放到明兰手里,戏谑道:“大伯伯吃人嘴短,喏,这是新打的九十九条小鱼儿,也都给你了!我说小明儿,你家的吃食也太贵了些!” 老太太几乎笑出眼泪,一边笑一边指着骂:“你们几个没大没小的猴儿!” 周围的丫鬟婆子也偷偷捂嘴,明兰连忙从那水果盘子里挑出十几个果肉肥厚的大枣子给盛紘送去,讨好的傻笑道:“父亲吃,父亲吃,这颗枣子胖……” 盛紘笑着拉过明兰,摸了摸小女儿柔软的头发,然后打开明兰手中的锦囊绣袋,拈出一个金灿玲珑的小鱼状金锞子,放在明兰胖胖的小手掌中:“好看吧,拿着顽吧。” 明兰突然拿了这么多金子,她着实有些不好意思,小脸红红的又给盛维鞠躬作揖,这时王氏来了,带着除华兰外的几个孩子,明兰小小的舒了口气,连忙去给王氏行礼。 王氏与老太太和盛维见过礼,又让儿女们行礼,瞧见明兰胸前偌大一块金灿灿的金锁,如兰小嘴撅了撅,墨兰低眉顺眼,没什么表情,经过孔嬷嬷的教育,她们俩已经老实许多了,盛维与侄女寒暄了几句,如兰娇矜,墨兰斯文,都不大言语,盛紘也没什么可说的,倒是王氏满面笑容道:“嫂子太客气了,让大伯为华兰跑这么老远已过意不去了,还带了这许多东西来。”说着转头道:“还有你们的,哥儿的物件在老爷书房,姐儿的都在葳蕤轩那儿呢,待会儿去取吧。” 孩子们立刻给盛维道谢,大家又说了几句,如兰便兴兴头的要去看礼物,盛老太太笑着让孙女们先过去,三个女孩离开后,屋内的气氛立刻静了下来,盛维正色对着站在对面的长柏说:“我就听得柏哥儿已过了府试,弟妹真是好福气。” 长柏拱手道:“大伯伯谬赞,小侄无知,尚得多加读书。” 王氏心中骄傲,回道:“还差着最后一道院试才算个秀才呢,大伯先别忙着夸他;都说梧哥儿也在读书,回头他们哥俩好一同赴考。” 盛维摇着头笑道:“这可不成,当初我读书就不如二弟,你那大侄子随我,只看账本精神,见了那些之乎者也就犯晕,你二侄子虽能读两本书,却比柏哥儿差远了,我瞧着他还是喜欢舞枪弄棒些,这次送大侄女去京城完婚后,我打算让梧哥儿去拜见下鲁奎鲁总教头,试试看走武路子。” 盛紘笑着道:“这敢情好,那鲁杠子的武艺人品都是一等的,当初他考武举时常与我一同吃酒,这些年也没断了往来,回头我给他写封信,让梧哥儿带上,也好多照应些。” 盛维大喜:“那可多谢二弟了,梧儿,还不快给你叔叔磕头谢过!” 身旁侍立的长梧,看着和长柏差不多大,但身骨结识,方口阔面,开朗精神,高高兴兴给盛紘磕了头,盛紘忙扶起:“大哥又说这两家话,梧哥儿将来有了出息,也是我们的福气,有自家兄弟在官场互相照应着,咱们家族才能兴盛不是?” 盛维又转头去看长枫,笑道:“瞧吧,你梧堂兄是不中用了,回头只能做个武夫,看来还是得你们亲兄弟俩一同赶考了,我闻的枫哥儿诗文极好,小小年纪便颇有才名,将来定能考个状元回来。” 长枫一直含笑站在一旁,此时才拱手道:“小侄有愧,只望将来能有大哥一半学问便知足了,前朝张太岳9岁为童生,小侄不才,打算明年去试试手。” 盛老太太正色道:“虽说诗文要紧,但科举考试并不全考诗文,你也当多花些力气在文章上,便是你祖父当年诗文倜傥盖杏林,也是先学好了文章的,回头你也随你大哥哥一同读书罢。”长枫笑着答是。 又说了会子话,盛老太太让三个哥儿自去顽,大人们再聊会儿天。 等他们出去了,盛维才恭敬对盛老太太道:“本这次您侄媳妇也是要过来的,偏被家事绊住了腾不开手脚,我替她给二婶子磕头道喜了。” “这大老远的来什么来,侄媳妇管着偌大一家子如何出的来,我们两房用不着这些虚的,你母亲身子如何了,可还健朗?”盛老太太笑道。 盛维神色黯淡了些:“家里一切都好,就是我娘她最近越发懒了,身子骨大不如前,她时常叨念着二婶子您,我想着等婶子什么时候得了空,来我家住一阵子;就是怕累着婶子您了,是以娘不许我提。” 盛老太太叹气道:“累什么累?我与你娘妯娌一场,也甚是相得,弟妹去瞧老嫂子有什么不好说的;唉…我对老嫂子极是敬佩,她一个弱女子熬了这许多年,也算熬出了头,却可怜累出了一身的病痛。” 盛维真诚道:“当初都亏了婶子给我们母子撑腰,侄儿一家方有今日,说起来真是…” 盛老太太连连摆手制止他继续:“不提了不提了。” 盛紘见气氛沉重,想找个轻松的话题,看了看王氏,王氏收到信号,立刻明白,于是她笑道:“好久没回金陵,不知道松哥儿媳妇怎么样了?上回来信说她有了身子。” 盛维神色愈加黯淡:“可惜了,前儿忽的小月了。” 一阵压抑,气氛更加沉重,盛紘不满的瞪了王氏一眼,王氏很冤枉,她又不知道。 好吧,搞活气氛也是需要天分的,王氏显然还需修炼,盛紘不满完王氏,决定自己出马,笑道:“不知上回来说梧哥儿的那户人家如何?大哥可打听好了,要是好,我这做叔叔可得开始备贺礼了。” 盛维脸黑如锅底:“唉,不提也罢,那家闺女跟马夫私奔了!” 屋内气氛更加…… 第18回 当晚盛紘要与盛维把酒夜话,王氏陪着盛老太太聊了会天,晚饭前崔妈妈领着明兰回来了,丹橘和小桃怀抱着两大包礼物,后面还有两个粗使婆子合抬着一个箱子。 盛老太太把明兰拉到身边,当小囡囡般的摇了半天,笑道:“这回我们明丫儿可是发财了,告诉祖母,大伯伯都送来些什么呀?” 明兰刚才压根没看清,掰着小手指回忆起来:“有…金子,缎子,珠子,镯子,嗯…钗子,簪子也有的……嗯,还有,还有…”还有了半天终是背不出来了,盛老太太听的两眼直翻白,伸出手指用力点了点明兰的小脑门,板着脸训道:“…还有,还有你这个小呆子!” 明兰红着小脸,众人一齐大乐。 说着,老太太便叫翠屏指挥婆子打开包袱和箱笼来看——新出的湖缎各色四匹,蜀锦各色三匹,光泽花色都极光鲜的,徽州的文房四宝两套,赤金缠丝玛瑙镯子一对,银叶丝缠绕翠玉镯子一对,珠钗金簪各两对,红艳滚圆的珊瑚珠子和各色琉璃米珠各一盒,各色时新花样戒指五个,剩下林林总总还有些女孩的小玩意。 盛老太太皱眉道:“这礼有些重了。” 王氏笑道:“大伯说了,这好几年没见了,索性都补上。”接着又转头拉过明兰道:“你这傻孩子,都说你记字快,这么些东西就记不住了?怪不得老太太说你是个小呆子!” 明兰不好意思的呵呵傻笑一阵,她比较擅长记数字和案例来着,盛老太太听了王氏的话,眼光似嘲讽的闪了闪,什么也没说。 接着王氏又对着老太太笑着说:“咱们明儿是厚道孩子,当初住媳妇那儿的时候,给什么穿什么,喂什么吃什么,从不挑三拣四的,更不眼红姐妹的东西,如儿和她住一块儿时,吃的玩的摆的到处都是,明儿连碰都没碰一下呢!怪道老太太疼你,到底有气派。” 盛老太太轻轻看了王氏一眼,不动声色道:“华丫头出阁后,太太要多费些心,得好好教养剩下三个,姑娘家不好眼皮子太浅了,没的叫人看轻了。” 王氏立时眉飞色舞,谁知盛老太太又说了句看似完全无关的话:“明丫头,才儿你走后,又叫小桃把你大伯伯送的那袋子金鱼拿了去,怎么,紧着跟姐姐们显摆去了?” 明兰瞪圆了眼睛,答道:“才不是显摆,是我要分给姐姐们的。” 王氏的表情立刻有些难看,盛老太太不可捉摸的笑了笑:“你姐姐们要了吗?” 明兰摇头,嘟着嘴道:“咱们板子一起挨,金鱼儿自然也要一块儿分的,我叫小桃连那杆象牙小秤都一块儿带去了,可是大姐姐死活不要,说是大伯伯给我一个儿的,她们以前见大伯伯时都有过的。” 盛老太太欣慰道:“大丫头果然是懂事了,这回侄子也给她添了不少妆,咱么得知足。” 王氏这才舒了口气。 明兰暗叹,这帮内宅女人话里话外都满是钩子,一个不小心就被绕上了。 过了一会儿盛老太太传饭,王氏通常回屋与女儿们一起用饭,便带着丫鬟婆子告辞离去了,一离开寿安堂的院子,立刻加快脚步,匆匆往葳蕤轩去了,还没等丫鬟打开正房的帘子,王氏就听见里头传来华兰训斥如兰的声音。 “你眼皮子怎这么浅,瞧见明兰那么几个金锞子就想分一半,你素日没见过金子不成?!”华兰的声音,王氏听的眼皮一跳。 “大伯伯是昏头了,我和你才是太太生的,什么小妇生的庶出丫头他也当真,凭什么给她那么多金锞子?都应该给我们才是!”如兰还嘴。 王氏听的青筋暴起,让彩环彩佩留在门口看着,自己一步冲进内屋,指着如兰大声喝道:“死丫头还不给我住嘴!混说什么,上回孔嬷嬷正该多打你几板子才是!” 华兰如兰姐妹俩正坐在一对海棠锦绣墩上,见到王氏进来,都赶紧站起福了福,王氏一把扯住如兰,沉声道:“以后不许说什么小妇庶出的,你忘了你父亲么?” 如兰陡然心头一紧,对了,盛紘也是庶出的,虽知道自己说错话了,但犹自不服气,道:“当初我与大姐姐的金锁是大老太太送来的,根本没有林姨娘的份,四姐姐那个金锁还是后大伯伯大伯母补来的;不是母亲说的么?大老太太最最痛恨小妾姨娘的。……就算大伯伯瞧在父亲的面上抬举明兰,意思下赏些小玩意也尽够了,做什么左一个金锁右一袋金鱼的,没的惯出那小丫头的德性来!我瞧她那金锁比我还精致些!” 王氏头痛不已,一下坐在软榻上,华兰见状,过来用力拧了一把如兰的胳膊,低声道:“你知道什么?那大老太太与我们老太太最要好,当初大老太太不待见四妹妹,为的是祖母,今日抬举六妹妹,也是为的祖母!要怪,你就怪当初你不肯叫老太太养罢!” 王氏爱惜的看了眼长女,转头对如兰呛声道:“你大姐姐说的对!我方才打听了,原本你大伯伯只给了六丫头金锁的,是六丫头招人喜欢,端茶问安的孝敬得体,你大伯伯这才又拿出了一袋子金鱼,可你呢?你也不 ------------ 分节阅读_21 想想,你大伯伯哪回来不是给你们姐妹送这送那的,华儿还好,可你每次瞧见了你大伯伯只在那里充大小姐派头,嘴皮子也懒,人也不殷勤,一副娇气的鬼模样,是个人瞧见都不喜欢!” 如兰从来没被王氏这般数落过,小脸涨红,怒道:“谁要大伯伯喜欢!不是母亲说的吗,要没有老太太,大老太太早就被大老太爷休了,要是没有父亲,大伯伯哪来的偌大家业!大伯伯一家受了我们家这么大的恩惠,拿他们多少东西都是不过的。我干嘛要讨好大伯伯,他给我东西是应该的!” 只听唰的一声,华兰一下站起身,厉声呵斥道:“你胡扯什么?还不快闭嘴,再多说一句我立刻撕了你的嘴!”见姐姐脸色严厉眼中冒火,如兰梗着脖子闭上嘴。 华兰转身对着王氏,责备道:“母亲真是的,明知道妹妹性子莽撞,这种话也敢对她说?她要是哪天昏了头出去胡诌,祖母和父亲还不扒了您的皮!倒时候那姓林的就该更得意了!” 王氏顿时头大如斗,扶着额头倚在软榻上,一脸中风状。 华兰坐到如兰身边,难得的耐心的教导妹妹:“诚然父亲和祖母是帮了大伯伯很多忙,可是如今养在老太太身边的是明兰,父亲的女儿更不止你我两个,再过不久我便要出门子了,到那时再不能提点妹妹,如儿以后遇事得自己多想想了。” 如兰嘴唇动了动,一副强头倔脑的样子,华兰努力更耐心些:“你我一母同胞,纵是往日吵过嘴,难不成姐姐会害你?以后你莫要动不动与墨兰争吵,那死丫头惯会惺惺作态,心思又机巧,你不免吃亏。大不了你不与她顽便是,以后若闷了,去找六妹妹罢,我瞧着她倒是不坏,虽说比你小,行事为人可比你妥当多了;这才多少日子,老太太已经把她当心肝肉般的待着,什么好东西都紧着她,你瞧近日父亲多疼她!” 如兰低着头,不以为然的撅了撅嘴,嘀咕道:“她们如何与我相比,她们都是庶出的,自得讨好卖乖才有一席之地,我可是太太生的。” 华兰用力的顿了一顿:“没错,我们是太太生的,可也得拿出嫡女的气派来,不要临了反不如庶出的出挑!” …… 五月初三,风和日丽,天温气暖,宜嫁娶,迎亲的队伍吹吹打打一路而来,盛府内也到处扎花点红,装点的一派喜气洋洋,明兰一大清早就被崔妈妈拉起来打扮,头上挽着两个圆圆的蝴蝶鬏,绾着一对红珊瑚珠镶的金丝缠枝发环,上身穿大红色镂金丝钮折枝玉兰锦缎交领长身袄,从膝盖起露出一截月白云纹绫缎绉裙,往镜子里一照,再鼓着小胖脸颊一笑,嘴角一颗小小的梨涡,活脱脱一个喜庆的年画娃娃。 去葳蕤轩时,明兰见墨兰和如兰也是一般彤红喜气的穿着打扮,胸前都用细细的金链子挂着盛维送的璎珞盘丝金锁,然后她们按次序跟华兰道别。 墨兰:“祝大姐姐鸳鸯福禄,丝萝春秋,花好月圆,并蒂荣华。” 如兰:“大姐姐喜结良缘,望大姐姐和姐夫琴瑟和鸣,白头偕老,子孙兴旺,枝繁叶茂。” 明兰:“……京城天气干,大姐姐平时多喝水,对皮肤好。”实在想不出来了,她们就不能给她留几句成语说说吗? 华兰看看明兰,眨眨眼睛,好容易酝酿出来的一些泪意又没了。 王氏又交待了几句之后,旁边走出个明兰没见过的嬷嬷,身穿一件暗紫色团花比甲,华兰不甚明白的去看母亲,王氏眼神有些躲闪,支支吾吾道:“请这位嬷嬷给我们姐儿说说夫妻之礼吧。” 说完便带着一众人等离开葳蕤轩,明兰立刻明白了,心里轻轻切了一声,不就是x教育吗?想当年姚依依的一个表哥被单位发配去非洲开拓业务时,走的匆忙忘记带精神食粮了——足足10个g的x片,让小表妹给寄过去,本着雁过拔毛的习惯和一丝不苟的法律从业人员精神,姚依依很认真的从头到尾看了一遍。 正应了那句话——熟读唐诗三百首,不会作诗也会淫;没准她讲的比那嬷嬷还深刻明白呢,不过看墨兰如兰都是一脸无知的样子,明兰不好显得太有智慧,只得装傻。 此时外头已然来了不少夫人太太,王氏便要去待客,顺便把三个女孩一起带去见见人,她们三个被妈妈领着在女客面前转了一圈,大红袄子映着雪白娇嫩的小脸,如同花朵般鲜艳,引得众人俱是啧啧赞叹,这个伸手摸一把,那个扯着细细看问。 盛紘到登州上任不过一年,盛府与当地的官宦缙绅相交尚浅,众女客依稀知道这三个姑娘中只有一个是嫡出的,但是偏她们三个都是一般打扮,王氏又不好在这繁忙当口当众指明了说,于是一干夫人太太只好各凭兴趣手感了;喜欢清秀文雅的都去看墨兰,喜欢端庄骄矜便去扯如兰,众人见明兰最小又生的玉雪可爱,行止规矩大方,偏身子幼小圆矮,手短脚短,行动娇憨稚气,很是让人喜欢,反倒摸的人最多。 明兰的小脸也不知被这群卖火柴的老女孩摸了几把,不但不能喊非礼,还得装出一副被摸很荣幸的样子;不过当小孩也不全是坏处,明兰几个至少比新娘子早一步看见了传说中的大姐夫袁文绍。 新郎官今年二十岁,属于晚婚族,生的体健貌端,面白有须,但估计昨天连夜刮掉了,所以只在颊上显出一片浅青色,一身大红喜服显得鹤势螳形,目光明亮,举止稳重,和三十多岁却斯文白净的岳父大人盛紘站在一起,更像同辈人。 王氏拉着袁文绍的手上下打量了大约半柱香,直看的女婿脸皮发麻才放开手,然后又说了半柱香时间的‘多担待’之类的嘱托。 礼过后袁文绍带着新娘子上了船,由伯父盛维和长弟盛长柏送亲,王氏在盛府大门口哭湿了三条帕子,盛紘也有些眼酸。 当天盛府内开了十几桌筵席,又在登州有名的鸿宾楼里开了几十桌加席,足足热闹到半夜宾客们才离去,古代夜生活没有小孩参与的份,明兰早被妈妈带回寿安堂,小胖手掩着小嘴不住打呵欠,丹橘和崔妈妈把她安置妥当后,盛老太太和小孙女一同躺在床上,有一搭没一搭听小明兰说着婚礼外头的情况,听着听着,盛老太太忽的道:“明儿,给祖母背首说婚嫁的诗吧。” 明兰最近正在学《诗经》,想了想,挑了首最简单的,便朗声道:“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桃之夭夭,有蕡其实;之子于归,宜其室家。桃之夭夭,其叶蓁蓁;之子于归,宜其家人。” “明儿背的真好。”黑暗中,盛老太太似乎轻轻叹了口气,声音有一抹伤悲的意味,似乎自言自语道:“明儿可知,祖母年少时,最喜欢的却是那首《柏舟》,真是朝也背,晚也背,可现在想来,还不如《桃夭》的实在,女人这一辈子若真能如桃树般,明艳的开着桃花,顺当的结出累累桃果,才是真的福气。” 明兰困极了,根本没听清祖母再说什么,依稀像是在说种桃子,于是迷迷糊糊的回答道:“…桃树好好的,要是结不出桃子,定是那土地不好,换个地方种种就是了,重新培土施肥浇水,总能成的,除非桃树死了,不然还得接着种呀…” 盛老太太初初听了,不禁愕然,想想又有些莞尔,再去看小孙女时,发现小胖妞已经沉沉的睡去了,小脸白嫩嫣红,嘟着小嘴,还轻轻的打着呼,老太太慈爱的看着小孙女的睡脸,一下一下轻轻拍着她。 …… 当夜,王氏喝了一碗安神汤,满怀着对女儿的担心,昏昏沉沉的歇下了,而喝的醉醺醺的盛紘,则被林姨娘早疏通好的人手扶去了林栖阁,那里她早备好了解酒酸汤和热水毛巾,歇下后两人一阵云雨,林姨娘见盛紘心情很不错,根据她的经验,这会儿的盛紘特别好说话,于是准备好的说辞就要上演。 第19回 昏暗灯光下,林姨娘脸带娇羞,万分柔情,婉约道:“紘郎,今日妾身也是十分高兴,一为了大姐儿结了门好亲,二是为了我们墨儿,今日不少夫人太太都夸说墨儿得体大方,招人喜欢呢;只是….哎….”幽幽叹气,拖出一长串的忧伤。 “既然高兴,又做什么叹气?”盛紘困倦,很想睡了。 “妾身想着将来墨儿是不是也有大姐儿这般福气,虽说如今府里,几位姑娘都是一样的,可就怕将来说亲时,人家嫌她不是太太养的……”林姨娘声音渐低。 盛紘想起自己当初去王家求亲时的艰难,也叹气道:“嫡庶终究有别,不过有我在,自不会委屈了墨儿。” 林姨娘柔声道:“紘郎待我们娘儿仨如何,妾身最是清楚,但官宦王侯人家的女客间来往紘郎如何插手,须得太太带着姑娘们出去见世面才成,这样墨儿也不至于叫我这个卑微的生母拖累了,埋没在内府不得人知道。”说到后来,语音凄然。 盛紘沉思片刻,道:“有理。回头我找太太说,以后和女客们往来不可只带如兰一个,得把墨儿和明儿也带上,若她们品性好有造化,将来盛家也能多结两门好亲。” 林姨娘神色娇媚,靠在盛紘的怀里,娇呼道:“真真我的好紘郎!”一转眼,忽又难过起来,眉目轻蹙:“听说外头瞧热闹的丫鬟说,华姐儿足有一百二十八抬嫁妆,还有田地庄子和许多陪房人口,真好气派,不知墨儿……” 盛紘本有些迷糊,但毕竟被孔嬷嬷洗过两回脑,对林姨娘的要求有些警惕,想了想,方道:“若不论婆家,几个女儿我自是一样待着,不过大丫头是太太拿自己的陪嫁添妆的,细算起来,墨儿未必有大姐儿这般的嫁妆了。” 林姨娘娇嗔道:“紘郎好脾气,太太既嫁过来了,她的陪嫁自也是盛家的,几个哥儿姐儿都叫太太一声母亲,她怎么也不能太偏了呀!” 盛紘心头一凉,脑子开始清醒起来,慢悠悠的道:“偏不偏的另说,只那没出息的男人才整日价惦记女人的嫁妆,我那连襟当初也是三代官宦的名门出身,就是用了王家的嫁妆,如今在大姨姐面前都不好说话,当初我求亲时便下了决心,太太的嫁妆我是一个子儿也不动的,统统留给长柏好了,反正也是盛家的子孙。” 林姨娘急了,一骨碌从被窝里坐起来,道:“那枫哥儿和墨儿呢?难不成紘郎不管他们了?难不成为了我这个姨娘,还得累他们将来受苦?”说着又是泪水盈盈。 盛紘心里记着孔嬷嬷支的招数,慢悠悠的道:“你没有丰厚的陪嫁,难不成是我的过错?” 林姨娘噎住了,不敢置信的看着盛紘,没想到他会如此说话。 盛紘暗叹孔嬷嬷料事如神。有一次闲谈时,孔嬷嬷一语道破他与林姨娘相处时的一个周期模式,每次都是林姨娘先哭诉自己的卑微可怜,然后他就心疼哄她,然后林姨娘愈加可怜惶恐自己的将来,哭哭啼啼个没完,然后他就心软的许她这个那个。 孔嬷嬷当时便冷笑道,若是林姨娘有太太那般的家世和嫁妆,她会否与盛紘做小? 盛紘虽然相信自己与林姨娘是有‘真感情’的,但自知之明倒也没丢,不至于那般异想天开,于是孔嬷嬷便教了盛紘刚才那句话,用来给林姨娘种种逾越的要求做个急刹车,甚至连后面几句话都准备好了。 盛紘披上中衣坐起,声音冷下来:“当初我就是怕你们母子受欺负,才硬是从祖产中拨出一块来给你们傍身,这本已不合规矩,但为着你和枫哥儿墨姐儿我还是做了;你已比一般妾室体面许多,难道还不知足?!你若想与正房太太比肩,当初就不该与我做妾。” 林姨娘听的几乎憋过气去,颤抖着身子道:“紘郎为何如此,我与你是一片真情,便是外头别家的正房太太我也不做,愿意与你做小,你怎,怎……” 盛紘心中有些抑郁,直道孔嬷嬷是女诸葛,连林姨娘下一句说什么都猜中了,于是他便跟着见招拆招道:“你既与我一片真情,且甘愿做小,又为何时时抱怨,还常与我要这要那的?难道一片真心便是如此?” 说着说着,连盛紘自己都有些腻歪,好像也觉得林姨娘和自己没那么‘一片真情’了。 林姨娘被说的哑口无言,好像迎头被打了个闷棍,抽泣了会儿,组织好语言,才委屈的哽咽道:“若是为了我自己,我半句也不会提的,可,可是,我得为着孩子们呀!我知道自己卑微,可枫哥儿墨姐儿可是老爷的亲骨肉呀,我,我实在担心……” 盛紘冷声道:“墨儿将来若是高攀了亲事,为了盛家脸面,我自会破例添置,不过若是亲家平常,难不成我还让墨儿的嫁妆和嫁入伯爵府的华儿比肩?还有如儿明儿,她们也是我的亲骨肉!至于枫哥儿,男子汉大丈夫存于世间,本当自立,读书考举出仕,将 ------------ 分节阅读_22 来自己立起门户,难不成一味靠祖萌?当日我大伯父几乎将家产折腾光了,大哥如今的家业大多是自己挣来的!我虽不才,但有今日也不是全依仗老太爷的!” 林姨娘抹着眼睛,心中暗恨,自孔嬷嬷来后,盛紘已大不如以前宠爱她顺着她,她一直屈意承欢,柔顺服侍着,今天她本想趁着盛紘高兴,说服他再多置些产业在自己名下,将来自己一双儿女也好不落于人后,可不料盛紘似早有准备,说起来一套一套的,滴水不进,她不由得心中暗暗发慌。 盛紘看林姨娘神色惶恐,形状楚楚可怜,自觉放缓了语气:“我如何不疼爱枫哥儿和墨姐儿,可终究长幼嫡庶放在那里,我若乱了规矩,不但惹人笑话,兴许还闹出家祸来。” 盛紘忽又觉得自己太软了,想起孔嬷嬷最后那几句话,立刻当场用上,他疾言厉色道:“你也要管好自己,就是你整日作这般想头,才闹的墨姐儿与姐妹们出头争风,若是将来枫哥儿也如此不悌,我立刻发落了你!” 说着立刻披衣起身下床,自己整理形容,不管林姨娘在后头如何呼喊,径直了往门外走,只最后回头说了一句:“好好教养儿女,将来自有你的好日子,能给我都给你了,其它的你也莫再惦记了!” 林姨娘惊怒交加,她受宠惯了,一时拉不下脸面去求盛紘,只咬碎一口银牙。 盛紘一边朝外走,一边叹气,孔嬷嬷长年混迹内宅,对这些家族的底细最是清楚,她说过的那几家败落被夺爵的公侯伯府他都知道,甚至有些还认识。家祸往往都由子孙不肖起,子孙不肖又由家教混账而来,真是落架的凤凰不如鸡,那些落魄家族举家食粥的潦倒,他在京城看的触目惊心。他也亲眼见过大伯父如何宠妾灭妻,偌大家产几乎穷尽,若不是有自己嫡母的撑腰和盛维的自己打拼,那一房早就败落潦倒了,林林总总,前前后后,盛紘一想起来就心惊肉跳。 外头冷风一吹,盛紘定了定神,又觉得自己太多虑了,毕竟如今长柏和长枫都勤勉好学,如何与那些斗鸡走狗玩鸟赏花的纨绔们去比。当初盛紘由亡父的故交世叔领着一一拜访认人时,好生羡慕那些世代簪缨的清贵世家,那种家族端的是门风严谨,子孙出息,数代不衰,就是有爵位的人家也不敢轻视了去,也不知将来盛家有没有这般福气了。 盛紘长叹一声,做一个有理想有抱负的官老爷,容易么? …… 华兰出嫁时,王氏不止给了大笔嫁妆,还把府里勤快老实的丫鬟婆子挑了不少一齐陪送了过去,盛老太太原就想整顿府内,索性趁这机会重新安排使唤人手;本来王氏很抵触这次人员调动,但是一听说要删减林栖阁的人手,立刻就举双手赞成了。 按照封建等级理论,姨娘的丫鬟婆子应该比太太少,以前是盛紘偏心,可如今盛紘回头是岸了,于是林栖阁就要裁剪编制,林姨娘不是没闹过,说那些人手都是给长枫和墨兰使唤的,于是王氏立刻反唇:“那柏哥儿和如姐儿又怎说?” 解释公式如下:王氏+长柏+如兰=林姨娘+长枫+墨兰;但是,王氏应该>林姨娘,那么就是说,长柏+如兰<长枫+墨兰;于是,盛老太太很不悦道:滑天下之大稽,这如何使得! 林姨娘眼看着多年布置的人手,被裁去了不少,心头恨的如火烧,可却也不敢反抗,在老太太面前,她说不通道理;在盛紘面前,她也‘感动’不了他的‘真情’;在王氏面前,她又比不过身份,末了,她只能闷在自己院里,阴沉着一张脸,砸掉了一整套茶具。 和林姨娘一样遭遇人员调换的还有六姑娘明兰,面对添人这样的好事,六姑娘很不上道,她听见要加人的第一反应是:“做什么要添人?崔妈妈,丹橘,还有小桃,三个服侍我一个,我用人够了,其他事情也有人做呀。” 明兰这么想很正常,她所来的地方正在闹经济危机,全世界范围内裁员中,属于把女人当男人使,把男人当牲口使,可以用两个的,决不用两个半;盛老太太用一种恨铁不成钢的表情看了明兰足足一盏茶的功夫,长叹一声,到佛堂里去念了两遍清心咒,克制自己不去捏死心爱的小孙女,而房妈妈则很体贴的给六姑娘扫盲。 当年盛老太太在勇毅候府当大小姐的时候,有自己独立的院子不说,身边有管事妈妈三个,一等丫鬟五个,二等丫鬟八个,三等丫鬟八个,还有五六个跑腿使唤的小幺儿,其针线浆洗洒扫的使唤婆子若干,若干大约等于十个。 明兰掰着指头数,越数嘴巴张的越大:“那,那,那不是有三十多个人服侍祖母一个?” 房妈妈抚了抚身上一件半新的栗色小竖领对襟褙子,细棉夹绸的刻丝六团花刺绣的十分精致,大是骄傲道:“那是自然,过世的老候爷就这么一个闺女,自是无所不用其极的金尊玉贵,老太太当时在整个京城的淑女里也是数的上的。” 明兰想了想,立刻问:“那现在勇毅候府也是如此吗?我曾听祖母说,勇毅候府这一辈有三个姐姐。” 房妈妈的老脸有些撑不住,支吾着道:“……那倒没有,如今的勇毅候…和当初的有些不大一样了。”她心里暗叹,这六姑娘总是能很精确的抓住要点。 明兰展眉笑道:“妈妈不要皱眉,祖母那时只有一个,现在候府有三个姐姐,自然不能一般排场了。” “姑娘说的是,正是这个理。”房妈妈的老脸总算找了些回来,笑出一脸暖暖的皱纹,道:“如今咱家老爷官居六品,是为知州,自不能与候府的排场一般,没什么一二三等的,不过府中姑娘也得有匹配的上身份的做派,之前姑娘还小,身边只有丹橘小桃两个也还罢了,现姑娘一天天大了,总不好还跟那小户人家一般寒酸,说出去倒叫外头笑话咱么家了,再说四姑娘和五姑娘都是这样的;当然也不可逾越了,不然叫言官参个奢靡徒费也是祸事。” 房妈妈拉拉杂杂说了一大堆,明兰点头如捣蒜,第二天外头的管事婆子领着十来个小女孩来到寿安堂,高矮胖瘦不一,都立在堂中,王氏在一旁笑吟吟的坐着,拉着明兰道:“你自己瞧着,喜欢哪一个就挑出来。” 明兰转头去看,和那些女孩的目光微微相触,那些小女孩如同兔子般立刻缩回眼睛,也有几个大胆的朝明兰讨好微笑,明兰心里有些不适感,好像小时候在路摊边挑东西似的,仿佛这些小女孩并不是独立的人,只不过是小金鱼小乌龟一般的小玩意。 女孩们的目光不论大胆还是瑟缩,都露出渴望的神色,经过房妈妈教育,明兰知道对这些女孩而言,一经挑中立刻可进入内宅,脱离做粗活穿布衣的仆役生活,运气好的将来还能有机会更上一层楼。明兰扪心自问,安逸舒适的生活与人格的尊严自由,哪种更重要? 明兰正在思考深刻的人生问题,盛老太太瞄了她一眼,房妈妈见了转而对王氏道:“六姑娘年纪小,都没见过几个人,如何挑的?还是老太太来吧。” 盛老太太颔首同意。 老太太显然是挑人的老手,她细致的询问领人来的管事婆子:哪些是外头买的?哪些是家生子?以前都在哪里做活?老子娘在哪里?有什么特长?领来的女孩子已经剔除了有碍瞻观的和不健康的,最后盛老太太挑出了四个女孩。 王氏忙道:“这么少,岂不委屈了六丫头,老太太再多挑几个罢,若是这几个不合心意,咱么再买几个也使得。”明兰低着头想,其实如兰的丫鬟超编了吧。 盛老太太瞥了王氏一眼,道:“多大的脑袋戴多大的帽子,老爷立事不易,省些银钱也好,省些外头的言语也好,咱么内宅的女人更得体贴男人。” 王氏面色尴尬,诺诺的应声,心里决定,回头把墨兰那边的丫鬟给一起‘体贴’了。 第20回 那四个小丫鬟都在十岁下,两个比明兰小,两个比明兰大,芳名分别是:二丫,招弟,小花和妞子,盛老太太笑着让明兰给她们重新起名,这个明兰有经验,小桃的名字就是她起的,这四个干脆就叫‘李子,荔枝,枇杷,桂圆’好了,一色的果蔬多整齐呀。 正要开口,一旁的丹橘轻轻咳嗽了一声,笑道:“四姑娘身边的两个姐姐,名字叫做露种和云栽,听说是书上来的,怪道又好听又文气呢。” 站在丹橘旁边的小桃用目光表示对自己的名字的抑郁,盛老太太和房妈妈也似笑非笑的以表情调侃明兰,害的她乱不爽一把的,不就是唐诗嘛,谁不会呀? 大窘之余,明兰立刻翻了本诗集出来,三下两下找出一首,高蟾好吧,有李白厉害吗?人是诗仙好不好!明兰气势万千的站在当中,指着那个小个子的女孩:“你叫燕草。”指着那个细瘦的:“你叫碧丝。”指着那个温柔腼腆的:“你叫秦桑。”最后那个爽利大胆的叫绿枝。 丹橘最是体贴,立刻上前凑趣:“姑娘起的好名字,好听又好看,且她们四个是绿的,我和小桃是红的,谢谢姑娘了,这般抬举咱们这两个笨的。” 说着还拉了小桃一起给明兰福了福,明兰多少找回些自尊,小桃也很高兴,跟着一起捧场:“是呀,我和丹橘姐姐可以吃,她们不能吃呢。” 明兰…… 盛老太太顿时笑倒在榻上,乐呵呵的看着小孩们胡闹,四个刚来的女孩掖捂着嘴轻笑,房妈妈微笑着坐在小杌子上,心里适意的想:来了这六姑娘,这寿安堂如今可真好。 盛老太太日渐开朗,兴许是心里舒坦了,身体也好多了,盛紘十分高兴,直说当初要个孩子养是对了,老太太都有力气管家务了,盛府内的人员变动差不多时,长柏送亲回来了,因为盛维和长梧还要留在京城办事,所以长柏自己先回家,同船来的还有一位瘦骨嶙峋的老先生——庄儒。 盛紘几年前就开始邀请庄先生来府里开课授徒,前前后后礼物送去好几车,陈恳的书信写了一打有余,奈何庄先生教学质量有口皆碑,学生成材率高,导致生意很好,一直不得空。几个月前庄先生过七十整寿,席上乐过了头多喝两杯,不幸染上风寒,足足在床上躺了一个多月,大夫建议去气候湿润的地方调理调理,江南太远,登州正好。 庄先生摸摸自己没剩下多少斤两的老骨头,觉得还是老命要紧,于是应了盛紘的邀请,随来京城的长柏一起回来。一起来的还有一位中气十足的师娘,他们的女儿早年就远嫁晋中,儿子则在南边一个县当典吏还是主簿也弄不清,盛紘特意辟出府内西侧的一个小园子,连日整修好给庄先生老夫妇住。 老两口随行仆人不过三两,辎重箱笼却有二三十个,个个沉甸甸的,明兰听过八卦小桃的汇报后,感叹道:看来古代家教业也很赚钱呀。 请庄先生,盛紘本来为的是两个大儿子的学业,但经过孔嬷嬷的深刻教育后,他觉得好的师资力量就不要浪费,于是恭敬和庄先生商量一番后,又加了一笔束脩,把三个女孩和最小的栋哥儿也算上,当做旁听生。 开学前一天,盛紘和王氏把儿女们叫到跟前叮嘱,先是长柏和长枫,盛紘照例从经世济民讲起,以光宗耀祖收尾,中间点缀两句忠君爱国之类的,两个大男孩低头称是。 “庄先生学问极好,虽年纪大了些,却是出名的才思敏捷,教书育人十几年,于科举应试之道最是明白,你们要好好求教,不可懈怠!不许仗着自己有些许功名才名,就招摇傲气,教我知道了,立即打断你们的骨头!” 这是盛紘的结束语,训斥的疾言厉色,按照儒家学派的理论,当父亲的不可以给儿子有好脸色看,最好一天按三顿来打,不过对于终将变成人家人的女儿们倒还可和气些,盛紘转向三个女儿时,脸色好看多了: “虽说女孩子家无需学出满腹经纶来,但为人处世,明理是第一要紧的,多懂些道理也是好的,免得将来出去一副小家子气被人笑话,我与庄先生说好了,以后你们三个上午就去家塾上学,下午讲八股文章和应试章法时便不用去了。” 盛紘说这番话时,王氏脸色有些绿,她自己并不识字,至于什么湿呀干的,更是一窍不通,新婚时还好,但日子长了,盛紘不免有些郁闷,他自诩风流儒雅,所以当他对着月亮长叹‘月有阴晴圆缺’时,就算不指望妻子立刻对出‘人有悲欢离合’来,也希望她能明白丈夫是在感叹人世无常,而不是牛头不对马嘴的说什么‘今天不是十五月亮当然不圆了’! 时间久了,王氏自然知道自己在这方面的煞风景,于是后来她就积极主张女儿读书,华兰还好,可是如兰十足像她的性子,别的倒还机灵,偏只痛恨书本,被日□着方学了几个字,根本不能和整天吟诗作赋的墨兰比,想到这里 ------------ 分节阅读_23 ,王氏神色一敛,道: “你们父亲说的对,不是要你们学诗词歌赋这些子虚浮东西,而是学些道理才是正经,将来掌家管事也有一番气派!”墨兰头更低了,如兰松了口气。 盛紘觉的王氏说的也没什么不对,便没有说话,忽想起一事,道:“以后上学,你们三个不要挂那副大金锁。”转而对王氏道:“他们这般读书人素来觉得金银乃阿堵之物,大哥送的那三副金锁尤其光耀金灿,出去会客还成,见先生不免招摇。” 王氏点头,道:“那便不戴了。”想了想,又对女孩们道:“你们姊妹三个一同见人,不好各自打扮,前日老太太不是打了三副璎珞金项圈么?你们把各自的玉锁挂上,都说玉乃石中君子,庄先生必然喜欢。” 盛紘很满意:“太太说的对,这样便很好;…可是,明儿有玉么?”说着看向明兰,目光有些歉然。 王氏笑道:“明丫头在我跟前日子短,我也疏忽了,还是老太太周到,特意从自己的屋里翻出一块上好的玉料,送了翠宝斋请当家师傅亲手雕成了,我瞧着极好,玉色温厚,质地润泽,手工又精细又漂亮,瞧着比四丫头五丫头的还好,我说到底是老太太,拿出手来的东西就是一般的好!” 明兰低着头,暗叹:女人啊女人,说话不暗藏些玄机你会死啊? 这玄机藏的并不深,大家都听懂了,男孩们还好,如兰立刻射过来两道探视线,低着头的墨兰也抬头看向她,盛紘知道王氏的意思,不动神色道:“你是嫡母,丫头们的事原就该你多操心些,如今还要老太太补救你的疏忽,真是不该。”眼看着王氏咬着嘴唇眼光不服,盛紘又加了句:“也罢,反正明丫头养在老太太处,也只好多烦劳些了。” 夫妻俩一阵目光你来我往,然后归于平静。 明兰给他们默默补充—— 盛紘的潜台词是:当正房夫人的,所有的孩子原就该你来管,你厚此薄彼还有理了? 王氏的心里话是:你丫的,不是我肚里出来的,又没从小养在我身边,凭什么还要我费钱费心费力,没给他们苦头吃,就是算我圣母了;不过你妈怎么也学一副样子。 盛紘结案陈词:算了,孩子也不要你养,各找各妈就是了,明兰的亲妈死了,就靠着祖母好了,你也别多废话了。 最后盛紘又说了长栋几句,这孩子才四五岁大,他的生母香姨娘原是王氏的丫鬟,如今依旧附在正房里讨生活,儿子算是养在太太跟前,这小男孩素来胆小畏缩,既不是嫡又不受宠,王氏倒也没难为他们母子,只不过一概忽略而已。 出去时,明兰看见等在房门口的香姨娘,低眉顺眼,恭敬低调,她看见长栋出门来,喜气的迎上去,温柔的领着小男孩走,明兰忽然觉得:比起死去的卫姨娘,她还算是幸运的。 …… 华兰出嫁后,如兰就住进了葳蕤轩,盛紘训完话,如兰就阴沉着脸回了闺房,一脚踹翻一个大理石面的乌木如意小圆墩,然后扑到床上,用力撕扯着锦罗缎子的枕头,后头王氏跟进来时,正看见这一幕,骂道:“死丫头,又发什么疯?!” 如兰嚯的起来,大声道:“四姐姐抢了我的玉锁也就算了,那是林姨娘有本事,凭什么连明兰那个小丫头也越在我的前头?我还不如个小妇养的!” 王氏一把扯住女儿的胳膊,拉着在床沿坐下,点着额头骂道:“你父亲不是后来又给补了一个玉锁吗?玉色只在墨兰那个之上,你个没知足的东西!明兰那个是老太太给的,你自己不愿去寿安堂,怪的了谁?” 如兰恨恨道:“我是嫡出的,不论我去不去讨好祖母,她都当最重我才是,如今不过教明兰哄了几天,竟然嫡庶都不分了,还整日说什么规矩礼数,别笑死人了!一个庶出的小丫头,给口吃的就是了,还当千金大小姐了!我听人说,外头人家里的庶出女儿都是当丫头使唤的,随卖随打,哪有这般供着!” 王氏气极了,旁边刘昆家的笑着递上来一杯茶,一边打发走一干小丫头,一边收拾地上的狼藉,道:“姑娘年纪小,不知道,只有那不识礼数的商贾和庄户人家才不把庶出女儿当人看,越是显贵的人家,越是把姑娘家一般对待的!要知道姑娘是娇客,将来嫁人总有个说不准的。当初太太在娘家时,有两个远房表姐,一个嫡,一个庶,那家也是一般当小姐供着;论亲时,嫡的嫁了高门大户,庶的嫁了个穷书生,可也是天有个不测的,谁知那高门大户竟后来没落了,反是那穷书生一路官运亨通,家业兴旺。那庶的也是个厚道的,念着当初的情意,便时时帮衬娘家和嫡姐家,后来,连那嫡姐的几个儿女都是她照应着成家嫁人的呢。” 如兰气鼓鼓的听着,冷笑道:“刘妈妈这是在咒我也如那嫡姐一般了?” 王氏一巴掌拍在如兰背上,骂道:“你个没心眼的东西,刘妈妈是咱么自己人,说的都是贴心话。刘妈妈是说,越是大户人家,越不能让人家说闲话,女孩子没嫁时都是一般的对待;倒是你,成日头争风要强,自己却又没本事,讨不得老爷老太太的欢心,你学不得你大姐姐也就罢了,也学学明兰呀!” 如兰闷着不说话,想起一事,道:“母亲当初不是说老太太没什么可巴结的吗,怎么这会儿又是金又是玉的?出手这般大方。” 王氏也郁闷了:“烂船也有三斤钉,是我糊涂了,想她还有些棺材本罢。” 想了想,又苦口婆心的劝女儿,道:“你这孩子也太不容人了,你六妹妹这般从不与你争闹的,你竟也容不下,偏又没什么手腕,将来怕是要吃大苦头。不过说到底,你又何必与她们争,如你大姐姐一般,你的身份在那儿,将来必然嫁的比她们好,过的比她们舒服,眼前闹什么?没的惹你父亲不喜欢,就算装,你也给我装出一副姊妹和睦的样子来!” 如兰似有些被说服,艰难的点点头。 第21回 第一天上课,三个兰都做一般打扮,一色的果绿色圆领薄锻直身长袄,胸前绣着杏黄折枝花卉,下着素白云绫长裙,胸前都缀一枚玉锁,脖子上戴着个光耀灿烂的金项圈,上头的璎珞纹和细金丝坠饰极是精细漂亮。 “这金项圈怪好看的,让老祖母破费了,回头我得去好好谢谢她老人家。” 墨兰笑着对明兰说道;因为头天上课,盛老太太让大家早些去家塾堂,是以免了请安。 “是好看,不过分量尔尔,我原有一个金项圈,足有十几两呢。”如兰不在乎的说,一边翻书的长柏不悦的瞄了她一眼。 “十几两?那岂不是把脖子都坠下去了,怪道从不见你戴呢,我觉着这个项圈就很重了。”明兰揉着脖子,嘟哝道。 “六妹妹这枚玉锁很是上乘,瞧着倒像是西域昆仑山那边的籽玉。”长枫细细打量明兰的玉锁。 墨兰其实早就注意这玉锁了,见哥哥提了话头,便过去拿住了明兰的缡头细看,只见那锁片玉色润白,隐隐透着一抹翠色,但光泽一转,水头流转间又似黄翡,整块玉质地细润,淡雅清爽,晶莹圆润,纯美无暇,便赞道:“真是好玉,这般好玉色,我从未见过呢。” 心中暗嫉,思忖道,这玉质犹在自己的玉之上,若自己进了寿安堂,这玉岂非是自己的,想起被盛老太太拒绝,不由得暗自恼恨着。 那边的如兰并不很懂玉,自打进学堂,她一直直勾勾的看着墨兰胸前那块玉,只是想着王氏的叮嘱,一直忍耐,如今见大家都在谈玉,便忍不住道:“六妹妹你可要当心了,四姐姐瞧上了你的玉,回头找父亲撒个娇抹个泪,没准你这玉就进了四姐姐兜里了。” 长枫皱了眉,转头去自看书去了,墨兰涨红了脸,恼道:“五妹妹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我是专抢姊妹东西的不成?” 如兰接受到长柏射过来的警告目光,想起那顿手板子,便放柔声音,慢吞吞道:“没什么意思?只是瞧见了四姐姐的玉锁,想起些傻念头罢了,姐姐大可不必放在心上。” 明兰立刻去看墨兰胸前的玉锁,只见那也是一块温润上乘的白玉,尤其稀奇的是,上头的色泽竟是深深浅浅的墨色,浓淡宜人,乍一看,宛如一副水墨山水画一般,不由得暗暗称奇。墨兰气愤道:“这块玉原是王家送来的不假,父亲见这玉暗合了我的名字才给了我的,随后父亲又立刻四处托人找一块更衬你的顶级芙蓉玉给你,你为何还不肯罢休。” 如兰假笑了下:“玉好不好妹妹不知道,只知道那是我舅舅送来的一片心意。” 墨兰假惺惺的笑道:“五妹妹莫非忘了,那也是我的舅舅!” 如兰咬牙瞪视墨兰,可却不敢再提什么嫡出庶出,这时,长柏重重咳嗽了一声,低声道:“先生来了。”大家立刻坐好。 果不然,一阵脚步声,庄先生从后堂绕过屏风,进来了。 …… “如今学子读书大多是为了科举中第,所谓达则兼济天下,想做官,这并无不可对人的言;但中第之后呢,目光短浅言语乏味,仕途上焉能长久,上去了也得掉下来!功课得扎实,腹内诗书满腹,自水到渠成。” 庄先生很清楚自己的目标学生,更加清楚学生求学的目的,所以一上来就直接讲四书五经,用经史子集的周边内容绕着讲,还佐以历代的许多考题,因为他的学生几乎全部都参与了科举考试,所以他手上有大量的成功失败案例,他会拿出谋篇文章做范例,好的就指出好在哪里,落榜的就点出哪里不足。 这种目标清晰,条理明确的教学方法立刻让明兰对这古代的老夫子肃然起敬,她一直觉得古代的儒生有些虚伪,明明一个两个都是为了科举做官,还整天一副读书是为了品德道学的修养,可是庄先生对此丝毫不讳言: “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心正而后身修,身修而后家齐,家齐而后国治,国治而后天下平;学问不是几篇文章几首诗,是一概涵养修行,要长久立足,非得扎扎实实的学不可!” 长柏和长枫坐在最前面一排,这个年纪的男孩子正长个子,盛紘的遗传基因不错,坐在最末的小长栋还看不出来,但两个少年都身姿挺拔,第二排的三个女孩子也都秀气知礼,一举一动颇有规范,虽年纪还小,其中两个已隐隐露出一副美人坯子来,庄先生看着微笑,捋着稀稀疏疏的胡子连连点头,嗯,这对眼睛很好,且他这把年纪,这幅老骨头,离概念中的男人已有些距离,也用不着和女学生避嫌了。 家塾内总共六个学生,一位老师,外头抱厦中还候着若干个烧茶加柴的丫鬟小厮,古往今来上课都有一个不可避免的步骤——朗读,还得是摇头晃脑的那种。 不论你是不是已经倒背如流了,都得摇晃着脖子,颠簸着脑袋,微眯着眼睛,拉长了声调一句一句的读,要读出感觉,读出韵味,还要读出无穷奥妙来;墨兰觉得这动作女孩做不好看,总是不肯,如兰两下摇过就觉得头晕,于是罢工,反正庄先生从不管她们。 只有明兰却深觉好处,这种活动脖子的圆周运动刚好可以松快一下因为低头写字做针线而酸痛的颈椎,几下摇过后,肩颈立刻舒服许多,明兰终于明白古代书生十年寒窗的低头读书怎么没得颈椎炎了;于是愈加卖力的摇头晃脑读书,引的庄先生一上午看了她两次。 庄先生规矩大,不许服侍的人进来,于是磨墨添纸都得自己来,其他人都还好,可是长栋到底年幼,小小的手墨锭都握不稳,又恰巧坐在明兰背后。 明兰听见后边不断发出慌乱的碰撞声,觉得应该拔刀相助,趁庄先生不注意,迅速回头,把自己磨好的一砚墨和后桌上砚台利落的调换了一下,真是集干脆与轻巧与一身的完美动作,庄先生抬头,明兰已经坐好,悬腕磨墨,很认真很专注的样子。 庄先生小眼睛闪了闪,继续讲课;明兰松了口气,这时,背后传来细细如小鼹鼠的小男孩声音:“……谢谢六姐姐。” 明兰没有回头,只点点头,表示收到。 因为这份革命友情,第二天栋哥儿来寿安堂请安时,在门边上偷偷拉住明兰的袖子,扭动小身体拱着小拳头道谢,然后嗫嗫嚅嚅了半天,明兰看着比自己矮一个头的长栋,觉得这个身高比例十分令人满意,耐心道:“四弟弟什么事?尽管与姐姐说好了。” 长栋受了鼓励,才结结巴巴把意思说明白,他既不占嫡又不占宠,香姨娘是王氏丫鬟出身,主子都不识字了,何况她,栋哥儿长到五岁了还没启蒙,听庄先生的课纯属听天书,既难熬又羞惭:“大哥哥…以前 ------------ 分节阅读_24 教过我几个字,后来他要备考,我不好烦他……六姐姐,我…” 他少见人,又胆小,说话也不利索。 明兰轻轻哦了一声,暗忖,置身事外与助人为乐,何者才好?一转眼,正看见长栋抬着一张畏缩的小脸,满面都是期盼渴望之色,却又小心翼翼的隐忍着,生怕受拒绝。 明兰忽起恻隐之心,朝里头看了看,见老太太正和王氏说话,想想离上学还有些时间,便领着长栋进了梨花橱,往一张小巧的八仙拜寿式雕花梨木条案翻了翻,找出一本描红册子给长栋,柔声道:“这是老太太给我学字的,这本我没用,还新着呢;给你你先练着,你年纪小,不用着急,每天只需学十个字便是个聪明的了。以后每日上学我都指派给你几个字,你一边听庄先生说课一边把字给记熟了便好,如何?” 长栋小脸上,绽出一抹大大的笑容,拼命的点头,连声道谢;明兰看他这副感激涕零的样子,想起自家小侄子被四五个大人哄着求着上学的死样子,忽然十分心酸。 这天她当场教了长栋五个大字,示范笔画的起始收笔,长栋瞪大了眼睛看,鼓足了劲儿一一记下,然后在上课时照着描红本子写字,描完了红,还在宣纸上来回的练习,待到下课时,明兰回头去看,那五个字已颇有模样了。 “栋哥儿真聪明,父亲知道了,一定高兴。”明兰笑眯眯的摸摸长栋软乎乎的头顶。 长栋一张小脸欣喜的通红。 明兰本以为小孩子没长性,哪知这以后,长栋每日请安都早来半个时辰,趁请安时来找明兰学字,偏明兰是只贪睡的懒猪,每天都是掐着时点起床的,多少次丹橘几乎要往她脸上泼水了才肯起床,这下真是要命了。 “六姐姐,对不住,对不住,你睡好了,都是我来早了,我在外头等你好了……”长栋知道明兰还在床上,站在门边顿住了脚,惶恐的连声说,小身子转头就要跑,被丹橘一把搂住,领着站住,谴责的往床帘里看那巴着被子不肯放的明兰,加上床边的崔妈妈苦笑着,脸盆架边的小挑着眼睛眯着,明兰头皮发麻,老实起床。 一个四五岁大的小豆丁,正是贪睡懵懂的时候,小长栋却有毅力天不亮便起床来学字,他要是生在现代的独生子家庭,估计那家长辈能乐的连夜放鞭炮烧高香,为了这种令人敬佩的好学精神,明兰无论如何既不忍心也不好意思让一个小豆丁等,苦着脸咬着牙,只得天天早起。 “记住了,笔画要从左到右,从上到下,起笔要逆锋,收笔要提气,捺撇时要慢慢提起手腕子,笔锋才好看……”明兰和小长栋并排坐在炕几前,一笔一划示范着,崔妈妈从外头进来,端着个黑漆团花雕绘小茶盘,上有两个白瓷绘五彩花卉小盖盅。 “谢谢崔妈妈,给您添麻烦了,都是我的不是,才累的崔妈妈劳心了。”长栋红着小脸,接过崔妈妈端上来的一个盖盅,轻轻道谢;原在王氏处,平日从不敢出门走动,整日说话的也只有香姨娘一个,一天也说不上几句话,这几天明兰教下来,不但字学的不错,连说话也利落起来了。 “阿弥陀佛,我的小爷,这说哪里的话,得亏了您来,不然咱么光是叫姑娘起身都要费了姥姥劲儿了!”崔妈妈笑道,还嗔了明兰一下,明兰装没听见,只低头吹自己手里的盖盅,崔妈妈又朝着长栋道,“四少爷快喝吧,这是新进的罗汉果和梅粉红糖炖出来的甜茶,润肺暖胃,早上喝最好不过,吃早点也开胃。” 长栋双手捧着盖盅喝了一口,小嘴被熏的红润,鼓着白嫩的脸颊,甜到心里去了,羞涩道:“真好喝,谢谢妈妈,…可这般天天来,让你们破费了,以后还是不用了吧,我不用喝的…”越说越轻声。 崔妈妈笑道:“四少爷这是臊我们呢,这点子茶能破费什么?您要是天天来,妈妈我就天天给您上茶!就是不知道,你六姐姐的耐心如何了……” 说着笑眼去看明兰,明兰心里苦笑,哪本书里说穿越去了古代当大小姐就可以睡懒觉的,真是骗人! 梨花橱外,丹橘正给明兰收拾书包袋子和装填笔墨纸砚的竹篮盒子,小桃在一旁帮手,憨憨的问道:“丹橘姐姐,四少爷来好是好,可我们姑娘也忒劳累些了,你瞧她,一个劲儿的打哈欠,我宁肯让她多睡会儿了,她为何不在午晌教四少爷呢?” 丹橘眉目秀气,朝小桃比了个封嘴的手势,轻轻道:“少些是非吧!这府里这许多少爷小姐,谁比着谁都不平,老太太也难,做祖母要一碗水端平,咱们姑娘有福能养在老太太跟前,还是借着说卫姨娘没了的事头,就这样,还不知有多少眼红生事的呢!明里奉承,暗里诋毁,便是多一根针一束线,都风言风语的没个消停,好在咱们姑娘是个大度心宽的,从不把这些闲事放在心上。 如今她要是再和四少爷走近了,还时时让四少爷在寿安堂进进出出的,到时又是一番是非。可四少爷瞧着着实可怜,姑娘也不好不管,便是老太太也要装不知道的,如今藉着请安教几个字,这样整好。” 小桃呆了半晌,雀斑小脸上忽的怅然起来:“…丹橘姐姐,咱们姑娘这般和气,从不与姐妹争执,不过是老太太瞧着可怜喜欢,多疼了她些,怎就就如此多的是非呢?” 丹橘轻轻笑道:“你也不必忧心,内宅里的事大多如此,并不只我们府里是这样的,我们家好歹还有老爷和老太太镇着,算是太平的了;你是外头庄户人家来的,自由憨直惯的,原不曾知道这些弯弯绕,习惯了就好。也不必怕她们,人善被人欺,该拿的款儿也得拿起来,不然丢了咱们的脸是小,丢了姑娘的脸面是大。” 小桃认真的点点头,低头继续做事,忽又道:“对了,还得去和那四个绿的吩咐了,姑娘教四少爷字的事不许她们出去胡说!” 丹橘捂嘴笑,学着明兰的样子,装模作样道:“很好很好,举一反三,孺子可教。” 第22回 这般读书,堪堪过了三五日,庄师娘把一干事物都收拾好了,便向老太太提出要每月找几个下午教授三位姑娘的琴艺,盛老太太一开始不答应,怕累着人家,结果庄师娘很江湖气的拍胸脯保证,盛老太太只得答应。当时正在梨花橱里补中觉的明兰听见了,恍然大悟,难怪庄先生的学费如此之高,果然物有所值,原来买一送一呀。 不过通常附赠的未必是好,庄师娘比庄先生还不好糊弄,庄先生那儿一不用交作业二不用背书回答问题,有空写两笔文章便够了,可庄师娘却钉是钉铆是铆,女孩们面前各摆着一架七弦古琴,师娘一手一指的教会姑娘们,还限时查检考试。 一通宫、角、商、徵、羽下来,直弄的明兰头晕眼花,两耳生鸣,她终于明白,自己身上实没有半两艺术细胞,难怪当初大学选修音乐时被老师退货呢,古琴课上如兰也很受罪,她又比不了明兰有耐性,一上午可以拨断五六次琴弦,墨兰倒是天生的才艺好苗子,一上手就会,弹起来行云流水,被庄师娘夸了几次后越发练的勤快,林栖阁十丈以内,飞鸟惊雀。 不过古琴这东西呢,通常曲高和寡,在这个时代,多数老百姓的终极目标还只是温饱,估计能懂琴并欣赏的古人不会比古代熊猫多,明兰掂量了一下自己作为六品官庶女的身份,心想将来的夫婿只要不是十八摸的忠实听众就偷笑了,哪敢要求人家能听懂这种高级货。 大约一个月后,华兰从京城寄回第一封家信,盛老太太眼睛花看不清,王氏不识字,里面又有些内宅的私密话不好让男孩子和仆妇知道,最后还是如兰和明兰一起合作,磕磕巴巴的把信读完。 这是封平安信,大约是说婚后生活很幸福,袁文绍对她也颇为体贴,只是屋里原有的两个通房都是从小服侍的丫头,让华兰心里很不舒服,不过自从成亲后袁文绍再也没理会过她们。她的公公忠勤府的老伯爷倒是很喜欢这个活泼讨喜的新儿媳妇,不过婆婆就淡淡的,只宠着大儿媳妇。后来一打听才知道,原来大儿媳妇是伯爷夫人亲表姐的女儿,难怪插不进手,不过因为袁文绍在外头颇为出息,在那个低调的伯府里算是得脸的,府里上下婆子管事也不敢小瞧了华兰,日子过的还算不错。 明兰一边读,一边觉得不错,公公到底是伯府真正的掌权人,有他喜欢自是好事,一般来说,公公喜欢儿媳妇只要不喜欢到天香楼去,都是好事! 王氏全都听完了,才长长的出了口气,她知道华兰素来挑剔,有三分好她也只夸一分妙,如今这般说,估计是婚后日子挺滋润的。 “父母倚仗大儿子也是常事,看重长媳更是平常,叫大丫头不要往心里去,过好自己的日子就是了,要孝顺公婆,服侍夫婿……”盛老太太忍不住唠叨。 王氏叹气道:“我自知道是这个理,可华儿自小就是家里的头一份,从未叫人盖过去,如今……哎,待到以后分了家就好了,反正伯府归大房的,华儿两口子自己过日子也不错,况女婿也是个能干的。” 若是平常,盛老太太当然会说两句‘父母在不分家’之类的大道理,可她到底心疼自小养过的华兰,一颗心便顺了过去,道:“在长辈跟前学些规矩也好,以后自己分了家单过,便都有章程了,倒是早些有喜信才是要紧……” …… 时日如梭,盛府平静无恙,盛老太太慢慢整理府内规矩,王氏也渐渐掌回了管家大权,一应事物皆照个人等级行事,如有不决便问老太太。盛紘见府内秩序井然,仆妇管事俱妥帖听话,也十分满意,唯独林栖阁怨声载道,盛紘记着孔嬷嬷的话,强撑着不去理睬林姨娘,连枫哥儿墨姐儿说情,也摆出一副严父面孔,把他们一一骂了回去。 林姨娘怎肯罢休,十几年专宠她早已受惯了,于是便使出种种手段,一忽儿生病,一忽儿幽怨,一忽儿哭诉,一忽儿挑拨,可盛紘到底与她同床共枕了十几年,相同的招数一用再用,便是再好的招也用老了,盛紘已经产生了不弱的抗体,反而年少时盛老太太待他的种种恩情不时涌上心头,愈觉得自己不孝,想起为何母子生分的缘由,便产生多米诺情绪效应,遂硬起心肠,冷着林姨娘,把一腔热情倒向工作。 鼓励耕织,调配商贾,短短两三年里治理的登州丰饶富庶,上缴不少税赋,做出不错政绩,加之他惯会做人,地方京中的熟人都常有打点,三年一任期满时,再次获得考评绩优,升了从五品并获连任。 官场得意,仕途顺畅,盛紘便不大注意老是闹别扭的林姨娘心情,反倒对着不大着调脾气不好的王氏,吐呀吐的也就习惯了,时不时的与王氏吵上几句,因他如今立身甚正,王氏已无说辞,但凡她有不当举措,反被盛紘抓住刺中。什么‘不孝’‘不敬’‘不恭’‘不贤’一顶顶大帽子扣下来,王氏毫无还手之力,盛紘次次大胜而归;平日去去年轻漂亮的香姨娘和萍姨娘处调剂一下心情,指点下儿女学业品行,日子倒也过的悠哉。 林姨娘一瞧情况不对,便打点出万分的温柔手段,并不敢再提什么出份的要求,费了姥姥劲儿才把盛紘哄了些回来,但至此也老实了不少。 明兰窝在寿安堂,和盛老太太做伴戏耍,一老一小甚是相得,融融恰恰,笑闹不断,每次盛紘来请安都觉得寿安堂气氛十分舒适惬意,便也放松了心态,与老太太越聊越自在,有时拿着明兰刺绣失败的作品,调侃宠溺一番,加上墨兰如兰的凑趣,长柏长枫也算读书有成,妻妾也收拾了脾气,乍看下,居然一家和睦,盛紘几有国泰民安之感。 这天下午又有庄师娘的古琴课,明兰从上午起就觉得指头发疼,偏偏庄先生犹自讲个没完,再这样拖课下去,中午都没时间休息了,哀怨的抬头看,发现除了她和正练字的长栋外,其他人都精神抖擞的进行学术讨论中。 现下京城里最热闹的话题正是三王爷和四王爷的大位之争,三王爷新纳了不少妾室,日夜耕耘,累的眼冒金星,却广种薄收,至今没有生出儿子来,王府里请满了道士和尚,日日烧香祝祷,引的不少原本观望的言官御史不豫,而四王爷的独子却茁壮成长,已经开始牙牙学语了,四王爷心宽体胖,反倒脾气见好,簇拥着日众。 皇帝身体一日不如一日,关于储位人选的争论已白热化,两边各有各的人马摇旗呐喊,动不动引经据典,吵的不亦乐乎。 庄先生今天讲到《孔子家语.曲礼公西赤问》,里面有一句‘公仪仲子嫡子死而立其弟’,作为一个好老师,通常要理论联系实际来解说课文,加之这位先生性子豪迈落拓,于是便抛出这个议题,让学生们各自议论——立嫡长乎?立贤能乎?孰佳。 一开始长柏长枫都反对,认为妄议朝政会招来祸端,庄先生摆着手, ------------ 分节阅读_25 笑道:“无妨无妨,如今京城里便是个茶馆也常议论这个,更别说那些公侯伯府和高官大吏们了,关起门来偷偷说一说不妨事的,况且咱们今日论的是立嫡与立贤,无关朝政,大家来论一论罢!” 这个命题在盛府也是很具有现实意义的,既然老师这么说了,同学们立刻踊跃加入讨论;辩论双方很鲜明,长柏和如兰是天然的嫡长派,长枫和墨兰是本能的贤能派,其下的,明兰摸鱼,长栋弃权。 长柏首先含蓄的提出秦二世胡亥这个首开先端的烂皇帝,说明不遵从嫡长继承足以断送一个好好王朝,长枫连忙用汉武帝的例子反驳——刘小猪在汉景帝的儿子中排行十好几呢。经史子集长柏比长枫读的透,立刻言简意赅的指出,汉景帝再宠爱刘小猪,也是先把王美人立作了皇后,从礼法上把事情走圆了,才名正言顺的把小猪拱上太子宝座的,这恰恰说明了嫡长继承的原则。 长枫心里咯噔了一下,墨兰继上,温婉的提出那个著名的傻瓜皇帝晋惠帝,细细软软的说:“……满朝文武俱知惠帝蠢钝,可为着嫡长依旧立了他,方有之后的贾南风专权和八王之乱,若是当初立了别的小皇子,晋朝不至偏安南方,大哥哥,您说呢?” 如兰欠缺理论武器,但胜于气势旺盛:“如晋惠帝一般的傻子世上能有几个?难不成四姐姐把世上所有嫡长子都当傻子了不成?” 这边举隋炀帝这个废长立幼的极端恶劣例子,痛心疾首的叙述炀帝暴政给老百姓带来多大的灾难,那边就立刻用李世民的例子反击,还洋洋洒洒把贞观盛世给吹了一遍,说明次子未必不如长子,两边争论的不下,势均力敌,不过有庄先生镇着,倒也没伤和气,大家说话都斯斯文文的,只是暗涌不断。 说了半天大家都口干舌燥,才发现明兰还悠哉在一边,立刻集中炮火要求明兰表态,明兰眼皮直跳,这是让她站队呀!可这个时候如果装怂,以后就会渐渐被自动剔除手足间的平等行列,过分懦弱不敢出头,处处缩手缩脚的结局迎春小姐已经很好的诠释了。 当然,这也不符合明兰的性格,她想了想,便笑着对兄姐和庄先生道:“我心中有个计较,可嘴笨说不好,不如演上一幕请大家看一看,也算一乐,如何?不过待会儿,大家伙儿谁也不许开口。” 庄先生最是好事,欣然点头,其他几个也一般,明兰立刻招呼丹橘进来,低头在她耳边吩咐了一番,丹橘应下,一会儿她便带着三个梳着双丫的小丫鬟进来,其中一个是新分到明兰处的燕草,另两个是如兰和墨兰的小丫鬟。 三个小丫鬟怯生生的站在堂前,给主子磕头行礼,然后拘束的站着,互相看着不明所以。 明兰对着她们三个温言道:“适才庄先生与我们讲课,刚品评到我们三姐妹的高低,庄先生来府里不久,咱么又不好自个儿夸自己,索性便找你们三个嘴皮灵便的来说说,谁说的好,主子这里有赏!” 燕草都惊喜的抬头看明兰,另两个去看自己的主子,只见三位小姐都点头示意,她们便信以为真了,明兰笑着扭头看了一眼几位观众,又对三个丫鬟正色道:“你们先说说,四姐姐,五姐姐和我,三位姑娘,哪个最贤惠聪明好脾气?” 小丫鬟们到底年纪还小,城府不足,便一一说了起来,这个说如兰日日练习书法,孝顺父母;那个说墨兰天天吟诗作赋,一派大家风范,燕草说明兰日夜苦练刺绣,常常做着做那的,一开始她们还说的比较含蓄,经不住明兰在一旁拼命鼓励,时不时挑上几句,还加大悬赏,她们于是越说越起劲,说着说着,开始急了,渐渐脸红耳赤,还指着说对方是胡扯,还转入了些丫鬟间的人身攻击了。 明兰赶紧摇手,在她们吵起来之前制止她们,再问:“我再问你们,那我们三姐妹中,那个最年长?”这下三个小丫鬟没异议了,过了会儿,都嗫嚅着道是墨兰;明兰听见背后一阵响动,不去理睬,又问:“那我们三姐妹中,那个是太太生的?”这次如兰的那个丫鬟大声道:“自是我们姑娘。”其他人无可分辩。 明兰回头朝众人笑笑,庄先生目光中露出些微赞许,朝她微微点头,明兰知道这就算是表扬了,乐呵呵的转头,冷不防瞧见长柏哥哥正在看她,视线一对上,长柏哥哥还天外飞仙般的朝自己微笑了下,明兰立刻惊悚的不得了。 盛长柏此人乃是整个盛府的异类,生性沉默寡言,行止端方严谨,少年老成,不论读书做事,都自觉老练,和健谈开朗八面玲珑的盛紘截然相反,据说倒像那个早已过世的王家外祖父,据说对着生母王氏也常常是一副死了娘的面孔。 今天这一笑,估计连胞妹如兰小姑娘都没享受到过吧,明兰拢了拢发凉的脖子。 这时长枫忍不住开口:“六妹妹此般不妥。”众人一起去看他,只见长枫挑眉道:“这些小丫头都刚进来不久,规矩还没学全呢,如何分辨的出贤惠聪明好脾气?自然是为着护主而吵嘴了。”长柏也不说话,只嘴角微微挑起,明兰哦了一声,道:“三哥哥说的有理,那咱么换个好分辨的。” 然后回头又问那三个小丫鬟,明兰一脸严肃道:“你们年纪小不懂规矩,可都有眼睛,我来问你们,这里三个姑娘,哪个生的最好看最沉鱼落雁闭月羞花人比花娇美若天仙?这个总分的出来罢。” 明兰一口气说完,此言一出,大家立刻笑场,庄先生扶着案几笑的直发抖,其他人都‘扑哧’出来,长柏也莞尔的摇头,但夹杂在这些声音中,有个明显不属于这里的轻轻笑声,从庄先生背后的屏风后传出来,那里有个后门,莫非是哪个不懂事的下人进去了。 稍稍笑过后,大家便疑惑的去看那屏风,长柏沉声道:“何人在后头?如何擅闯此地?” 下一刻,屏风后走出一个少年,只见他身着一件湖蓝色绣银丝点素团纹的交领长衣,腰束一条浅蓝色缀玉腰带,腰带上别了个滚蓝边月白色葫芦形荷包,上面缀着一颗闪亮的青蓝色碧玺珠子做饰扣,那少年似从外头刚进来,肩上还落着些许粉红色桃花瓣,一头鸦羽般的乌发用玉冠松松扣住。 庄先生看见他,便笑道:“元若,你怎跑到这里来了?你师娘呢?” 那少年走到庄先生案前,拱手而拜,起身朗朗而道:“先生别来无恙,京城一别,今日终有幸再见,师娘叫我在外头等着,可是左等右等,先生总不下课,学生心急难耐,便擅自偷入后堂,请众位师兄师妹莫要介怀才是。” 说着便朝盛家儿女团团一拱手,那少年笑容温润,唇红齿白,目朗眉秀,身姿如一丛挺拔的青竹般清秀,端的是一番名花倾国的神采,人见了,皆道一声‘好个翩翩美少年’! 第23回 一看这少年的通身的气派,盛氏兄妹就知道他来头不小,立刻站起来,各自回以礼数,庄先生待他们行完礼,才开口介绍,原来这丽色少年是现任盐使司转运使的独子,父亲是齐国公府的次子,母亲是襄阳候独女,圣上钦封的平宁郡主,端的是满门显贵。 他名叫齐衡,字元若,比长柏小一岁,几年前便在京城拜于庄先生门下受教,后随父亲外任才别了庄先生,近日齐大人到登州来巡查盐务,奉旨整顿,估计要待上一段日子,妻小自然随行,齐衡听闻盛紘的西席便是庄先生,便请父亲递了帖子拜访。 明兰见庄先生待齐衡十分亲热,有些奇怪,这些日子教下来,庄先生言谈举止之间似对王公候门十分不屑,有一次还直指公侯伯府的子弟都是‘蠢蠹’,她心里这么想,长枫却已经说出来:“我猜是庄先生的高足,当称呼一声师兄。”说着笑而一鞠。 庄先生指着齐衡笑道:“这小子偌大的家世,好端端的不去捐官做,偏要自己苦读,寒冬酷暑都来我那破草堂,急的郡主娘娘直跳脚。” 齐衡雪白的皮肤微微发红,赧色道:“父亲常以未曾科考为憾,自期望后人能走正经仕途,幸亏盛大人请得了先生,元若便厚着脸皮来了。” 看了眼在一旁沉默微笑的长柏,便又道:“这位便是盛大人的长公子,长柏师兄了,听闻师兄今日将赴考乡试,不知可有字?” 长柏道:“草字则诚,庄先生给的。” 然后三个大男孩序过年齿后,互相行礼,齐衡朝盛家两位公子,拱手道:“则诚兄,长枫贤弟。” 庄先生等了半天早不耐烦,骂道::“你们几个后生比我这老头子还迂腐,要啰嗦自出去,我课还没讲完呢。”——明兰暗暗补上,所以你一直当不上官来着。 趁他们啰嗦之际,明兰让那三个已经懵了的小丫鬟出去,丹橘规矩的也跟了出去,到外头,正好小桃赶到了,随即接过她送来的钱袋子,各数了五十钱给三个小丫鬟,丫鬟们都忙不迭的谢了,齐衡若无其事的瞄了她一眼。 庄先生叫齐衡也坐下听课一旁小厮早抬来一副桌椅,原来的位置是长柏靠右,长枫靠左,他们后面坐着自己妹妹,明兰前头是空的,靠右侧墙而坐,后头是小长栋,如今凭空来了个插班生,庄先生便让他坐到长柏右侧,请他在第一排右侧坐下,正背后理所当然就是明兰。 明兰正腹诽视线被挡住了,没想那齐衡坐下后,回头冲她一笑,道:“六妹妹好。” 明兰呆了一呆——这家伙怎么……?然后直觉的去看墨兰和如兰,只见她们果然都在朝这儿望,连忙危襟正坐,一言不发。 屋里此时一片安静,庄先生清清嗓子,道:“刚才六小姐与丫鬟说的话你们都听见了,你们怎么看?不妨说上一说。” 长柏抿笑:“六妹妹该说的都说了。” 长枫动了动嘴唇,看了眼齐衡,似乎有所顾忌,便不再非议嫡长,墨兰和如兰一副大家闺秀的做派,矜持的要命。 庄先生看今日众人模样,知道再难问出什么来,叹了口气,便朝明兰道:“他们都不肯说,六姑娘,还是你来说罢。” 明兰恭敬的站起来,道:“这个…各有各的好处,可是…”说着羞赧一笑:“嫡长好认,省事省力,不容易吵架就是了。” 齐衡忍住了没有回头,直觉背后那声音娇嫩清朗,甚是好听。 庄先生也不评价,示意明兰坐下,又问齐衡:“元若,适才你在后头也听了不少时候,你怎么说?” 齐衡也起身道:“学生刚来不久,如何妄言,不过……”他顿了顿,笑了下,“六妹妹最后个问题…问的极好。” 气氛立刻松了,大家想起又觉得好笑,庄先生指着他一顿摇头。 过了一会儿,庄先生向第一排的男孩正色道:“今日之言我只说一次,出了这门我一概不认。大丈夫当忠君爱国,不论外头狂风骤雨,终将过去,要紧关节非得把牢,切不可随意陷入其中,与同僚做无谓争执,做个纯臣才是正理!” 众学生连连点头受教,明兰腹诽:这死老头好生奸猾,他的意思就是说,立不立嫡长都不要紧,只要忠诚于最后当上皇帝的那个人就好了。这话不能明说,但又不能不说,便这般拐弯抹角的说,算是完成任务,能不能领悟全靠个人修行了。 …… 因齐衡要去拜见盛老太太,众兄弟姐妹便齐聚寿安堂用午餐,盛老太太拉着齐衡看了又看,心里很是喜欢,再瞧着边上三个花朵般的小孙女,心里免不了动了一动,想起明兰,又不免叹气;王氏站在一旁,特别兴高采烈的介绍。 盛紘看见齐大人递来的帖子后,对自动找上门来的上司兼权贵喜不自胜,当下就邀请齐衡来盛家家塾一起读书,齐大人原本就担心儿子耽误了学业,当时便两下投机,相谈甚欢,三下五下攀过交情,居然神奇的发现,齐国公府与王氏娘家曾经有段七拐八弯的亲戚关系。 王氏笑道:“仔细盘了盘,原来是自家人,虽是远亲,但以后也要多亲近。”这下同僚变成了亲戚,一屋子人愈加谈的热络,连盛家姐妹也不必避讳了。 明兰听了王氏一大通的解说,才知道齐衡为什么上来就叫自己六妹妹,可她这边念头刚动,那边如兰已经热络的叫上‘元若哥哥’了,墨兰随后也娇滴滴的叫了一声,明兰忍不住抖了抖,也跟着叫了;那齐衡也有礼的回了一声:“四姑娘,五姑娘,六妹妹。” 低眼瞟了下明兰,只见她梳着一对小鬏,懵然站在一旁,胖胖的小手掩着小嘴,不住的打哈欠,嫩脸颊白胖的小包子一般,齐衡弯了弯嘴角,忽觉有些手痒。 明兰从未觉的哪日如今天这样难熬,早上天不亮就教小长栋认字,庄先生拖课不肯放,吃顿午饭众人谈兴甚浓,迟迟不肯散席,下午那母老虎般的庄师娘眼看就要杀将上来了 ------------ 分节阅读_26 ,可她没的午觉可睡,不过她的两位姐姐显然觉得今天美妙极了。 下午上琴课时,墨兰的琴声流水潺潺,情动意真,庄师娘闭着眼睛很是欣赏,如兰也一改往日不耐,嘴角噙笑,低头细弹,明兰听的不对味,便去看她们,只见她们脸蛋红扑扑的,眉目舒展,似乎开心要笑出来。 明兰叹口气,继续拨自己的琴弦,春天呀…… 来到这个时代,才发现和现代的差距之大远出乎想象,古代女孩人生的第一要务就是嫁人成亲,然后相夫教子,终老一生,在这之前所有学习,女红,算账,管家,理事,甚至读书写字,都是为了这一终极目标而做的准备。 墨兰吟诗作赋不是为了能将来杏林出彩,而是顶着才女之名,在婚嫁市场上更有价值,或是婚后更能讨夫君欢心;如兰学看账本,不是为了将来去做账房,而是将来能更好的替夫家管理家产,打点银钱;同样,明兰学女红更是如此――至少在别人看来。 一个古代女孩从很小时起,长辈就会若有若无的灌输婚嫁理念,小时候姚依依从母亲嘴里听见的是――“你这次期中考成绩退步了,当心连xx高中也考不上!”而古代她从房妈妈崔妈妈嘴里听见的是――“一只水鸭子便绣了四天,以后如何替你夫君孩儿做贴身活计?别是被夫家嫌弃了才好!” 当然,这时候女孩们都会照例作一作娇羞之态,但她们心里却很早就接受嫁人生子的观念,有心计的女孩甚至早早开始为自己盘算了。所以,瞧着墨兰和如兰一脸的春天,明兰一点也不奇怪,夫婿对于古代女孩而言,不只是爱情,还是一生的饭票,是安生立命的保证。 她们这般姿态明兰反而觉得自然,要是故作一副天真状,硬说是当兄长亲近的,那才是矫情,遇到一个优秀漂亮家世显赫的少年郎,会生出想法来那是再正常不过。 明兰忽觉惆怅,寿安堂的生活又安全又温暖,可是她却不能永远待在那里,十岁是一个关卡,她们在关外,自己却还在关内。 …… 晚上就寝前,明兰正在看一本琴谱,长柏身边的小厮汗牛颠颠的跑过来,手里捧着一个尺来宽的青花白瓷敞口浅底盆子,小心翼翼的放在桌上,才松了口气,擦了擦额头上的大汗:“六姑娘,这两条小鱼是大爷给您看着顽的,说您要读书做女红,常看看这个对眼睛好。” 明兰凑过去看,只见浅瓷盆里装着两条红白纹的锦鲤,鳞光或红艳或雪白,鱼尾飘逸,水底还缀着几枚小卵石和几根嫩嫩的水草,水光潋滟,游鱼灵动,艳红翠绿加上青花白瓷,甚是赏心悦目,明兰大喜,抬头对汗牛笑道:“这个真是好看,你回去告诉大少爷,妹妹很是喜欢,我这里多谢了;……丹橘,快拿二百钱给小牛哥压惊,这么一路提着心肝端着这盆子,可是辛苦了。” 汗牛不过才十一二岁大,听说赏钱喜上眉梢,接过钱串子,忙不迭给明兰一连声道谢,丹橘随手抓了一把桌上的果子给他揣上,然后让绿枝送他出去了。 小桃还一团孩子气,看见汗牛走了,立刻凑过去看锦鲤,啧啧称赞好看,丹橘回头看见主仆俩正盯着锦鲤傻看,还用胖短手指指指点点,不由得笑道:“大少爷真是细心,听说他屋里就有这么一大缸字,养了几对锦鲤,这一对约莫就是从他缸里舀出来的。” 小桃抬头傻笑:“丹橘姐姐没错,我在太太屋里时也这么听说的,大少爷宝贝这锦鲤的很,平日谁都不许碰一下的,尤其是五姑娘;这次竟送了我们姑娘两条,真是稀奇。” 明兰不说话,用胖短的手指伸进水里逗弄两条肥肚子的锦鲤,心道:莫非这就是白天站队的奖赏?如果是,那也不错,说明长柏哥哥很上道,能跟个明事理的老大,实在可喜可贺。 不得不说,王氏的击打成功率还是很高的,挥棒三次至少有两个好球。 第24回 第二天早上明兰没能教成长栋,因为如兰和墨兰都提早到了,她们趁老太太还没起身,便进了充当书房的右梢间,明兰一看情况不对,悄悄对丹橘使了个眼色,丹橘领会,到外头门口去等着长栋,告诉他:今天停课。 墨兰先来的,扭扭捏捏了半天,把明兰书房从头到尾依次夸过,终于道明了来意――希望和明兰换个座位;明兰心里明白,嘴里却道:“咦?当初不是四姐姐你要坐到左墙边的吗?说那里遮光,你身子差,多照阳光会头晕。”害的她晒得头晕眼花,还好后来盛老太太从库房里找出一匹幽色纱,给学堂的窗户都糊上了。 墨兰脸上半带红晕,哼哼唧唧还没说出个所以然,这时如兰来了,她就爽快多了,开门见山的要求和明兰换位子:“中间太暗,靠窗亮堂些!” 明兰心下觉得好笑,故意拍手笑道:“那太好了,索性四姐姐和五姐姐换个位置好了,五姐姐可以亮堂些,四姐姐也不至头晕。” 墨兰脸色极难看,绞着手绢不语,如兰一开始不明白,问清楚墨兰也是来换位置后,也是一张脸拉三尺长,各自相看对峙着,明兰一脸天真,道:“我是坐哪儿都不打紧的,可是让哪位姐姐呢?”不知为何,明兰很坏心的愉悦着。 墨兰如兰心下算计半天,又看了看一团孩子气的明兰,觉得还是她威胁小一些,最后结论:谁都别换了。 这个年纪的女孩的模样开始变化了,墨兰渐渐抽高了身子,风姿宜人,娇弱如轻柳,轻愁带薄嗔,如兰随了王氏,身型健美端方,和墨兰差不多个子,虽比不上墨兰貌美,却也青春朝气,只有明兰,还是一副团团的白胖小包子状。明兰摸摸鼻子,基因问题,不关她的事。 也从这一天开始,三姐妹一般打扮的日子彻底结束。 墨兰梳着个小流云髻,插着一对珊瑚绿松石蜜蜡的珠花,鬓边压着一朵新鲜的白玉兰花,身着秋香绿绣长枝花卉的薄锻纱衫,腕子上各悬着一对叮咚作响的银丝缠翠玉镯子,嫩生生如同一朵绿玉兰般;如兰的双环髻上插了一支彩色琉璃蝴蝶簪,长长的珠翠流苏摇晃生辉,身着交领五彩缂丝裙衫,双耳各用细金丝串了颗大珠子,垂下来灵动漂亮,这么一打扮,竟也不逊墨兰了。 两个兰打扮的清雅秀气,也不过分招摇,明兰看的有些恍惚,莫名的庆幸早上自己英明的让崔妈妈给梳了个鬏鬏头,圆圆的两个包,缠些珊瑚珠串就很可爱了。 齐衡一早也带着几个小厮书童来了,月白中衣外罩着一件宝蓝色领口绣海水瑞兽纹束腰长比甲,映这肤色雪白,身姿挺拔,墨兰眼前一亮,款款走过去,温婉如水道:“元若哥哥,我昨夜偶有心得,做得一诗,不知工整否?请元若哥哥指点指点如何。” 说着从袖子里拿出一张花笺,递过去,谁知齐衡并不接过,笑道:“四姑娘的两位兄长俱是长才之人,何不请教他们?”墨兰顿时尴尬,反应快道:“庄先生常夸元若哥哥高才,妹妹这才想请教的,哥哥何必吝惜一评呢?”小嘴一嘟,天真娇美。 齐衡接过花笺便细细读过,墨兰索性站在一旁,凑到边上低声细语,然后长枫也走了过去,三个人讨论平仄对仗,长柏在一旁自在吟哦,并不参与。 如兰一直冷眼旁观,小脸端庄严肃,背脊挺的直直的,昨晚刘妈妈和王氏说真正教人敬重的大家闺秀绝不随意和人搭话,要说也应是齐衡来找她说才对,千金小姐就该端着架子才是,看见墨兰这幅样子,如兰心里恨的直咬牙,只愈加高傲的挺直了坐。 明兰低头默念一百遍‘色即是空’。 庄先生一进学堂,看见满屋珠翠鲜亮,不动声色的开始上课,齐衡是个很优质的前桌,高高的个子几乎把明兰整个都遮住了,有这样好的屏障,明兰乐的在后面打瞌睡,早上被墨兰如兰折腾了一通,明兰本就累了,瞌睡这种事儿,瞌着瞌着就真睡着了;等醒过来时,明兰看见一双明亮的眼睛带着笑意看着自己。 “六妹妹睡的可好?”齐衡笑眯眯的看着桌上搁着的一张的红扑扑的小脸和一对小胖爪子。明兰呵呵傻笑两声:“尚可,尚可。”她完全醒过来,四下一看,已经下课了,大家正在收拾书本,招呼小厮丫鬟整理纸砚。 齐衡转过来,两条修长的胳膊交叠在明兰的桌子上,含笑道:“六妹妹睡的很沉,定是昨晚连夜苦读累着了吧?” 明兰整整头上的头发包包,厚着脸皮:“还好,还好,应该的。” 齐衡眼中笑意更甚,明兰继续默念‘色即是空’。 这天中午明兰依旧没的午觉睡,家中来了贵客,齐衡之母平宁郡主到访,正在寿安堂和盛老太太王氏说话,只等着见一见盛家的儿女。 朝廷钦封的正三品郡主娘娘果然气派非凡,明兰远远的刚看见寿安堂里那棵桂花树郁郁葱葱的枝头,便发现寿安堂外整齐的站了两排垂首而战的仆妇丫鬟,房妈妈已经等在门口,一看见他们便向里头传报,从长柏以下个个都屏气凝神,按着齿序鱼贯进入正房,看见一个丽装女子和盛老太太分坐在正中两侧座位上,王氏坐在盛老太太下侧的八仙过海雕绘的海棠木长背椅上,齐衡率先上去给三位长辈见了礼,然后站到那丽装女子身侧。 “还不快给平宁郡主磕头见礼。”盛老太太吩咐。 六个盛家儿女依次给那丽装女子磕头问安,然后立到王氏后边去。 明兰定下来,偷眼打量那平宁郡主,只见她不过三十出头的年纪,身穿一件姜黄色绣遍地毓秀葱绿折枝桃红牡丹的薄缎褙子,里头衬着月白纱缎小竖领中衣,下头一条细折儿墨绿长裙,露出一对小小尖尖的锦绣鞋头,居然各缀了一颗指头大的珍珠;那郡主云鬓蓬松,娴静若水,生的眉飞目细,妩媚绝美,细看着眉目倒和齐衡有六七分相似,明兰心道,难怪那小子这般美貌。 平宁郡主给每位哥儿姐儿一份见面礼,长柏和长枫各是一块玉佩,质量如何明兰看不见,给长栋的则是一个金光玲珑的福娃娃,三个女孩都是一串上好的南珠,颗颗滚圆,圆润生辉,价值非凡,盛老太太静静道:“郡主太客气了,怎如此破费,倒叫我们不好意思了。” 平宁郡主微笑道:“姑娘们生的喜人,我很是喜欢,可叹自己没福气,只有衡儿这一个孽障,今日便多赏些又如何;况且,唉,也委屈她们了――” 明兰听的心惊胆战,发生什么事了? 王氏笑着转头对三个兰道:“庄先生已和你们父亲说了,以后你们就不必随哥哥们一同上学了,专心在屋里学些女红规矩才是正理……” 墨兰一阵失望,转头看见如兰一派平静,就知道她必是早知的,心里飞快的转了起来:除了上课时间,平时很难见到齐衡,她总不能在庄先生上课时擅闯吧;可如果不能见到齐衡,单论父母之命身份体面,她又有什么优势?想起齐衡俊逸的面貌,温柔有礼的言谈,墨兰更是愤恨失落,袖子下面捏紧了拳头,一时连王氏后面说了什么也没听见。 明兰却是大大舒了口气,太好了,若这样一起上课下去,家塾里可要处处硝烟了,阿弥陀佛,战火消弭于无形,善哉善哉。 接着那平宁郡主又和盛老太太说了几句,王氏几次想插嘴都没找到机会,说着说着,平宁郡主笑道:“…哪位是府上六姑娘,我家衡儿家后提起她直笑呢?” 明兰正神游天外,肖想着明天上午不用上课了,打发完小长栋,给老太太请了安后,便要上床补个眠才好,冷不防被点了名,有些忐忑;盛老太太笑着招明兰过去:“喏,就是这个小冤家,因养在我跟前,我没的功夫管她,可淘到天上去了。” 平宁郡主拉过明兰的小手,细细打量,见明兰白胖娇憨的圆润小松鼠般模样,嫩乎乎的小手捏着很舒服,便道:“好个招人的孩子,怪不得老太太疼她,我见了也喜欢呢;…明姑娘,你与我说说,以后不能上庄先生的课了,心里是不是不乐意呀?” 明兰冷不防瞅见齐衡脸上可恶的笑容,心道这问题真刁钻,只得讪讪道:“哪里,哪里…” 齐衡实在忍不住,掩着嘴附到平宁郡主耳边轻轻说了几句,那郡主顿时乐了,愈发搂着小明兰,笑道:“….这敢情好,你可省下午觉了…” 一起上学的兄姐们早就看见明兰打瞌睡,一时都笑了起来,如兰凑到王氏身边轻轻说了,盛老太太略一思忖也明白了,指着明兰笑个不歇:“……好你个小淘包,这下免了你上学,你可乐了!” 明兰小脸涨通红,低头咬牙腹诽:齐元若你丫告姑奶奶黑状,当心生儿子没xx! 只听平宁郡主还道:“……衡儿,你这状可不能白告了,你自己没有亲妹妹,以后可得把明儿当自个 ------------ 分节阅读_27 儿妹子般疼爱才好…” 盛老太太微微一笑,便道“这如何高攀的起”云云,王氏却脸色微变,须臾便镇定住了,也跟着凑了话一起笑着说说。 明兰偷偷望向墨兰和如兰,见她们犹不知觉,忽然心中微悯。 …… 第25回 刘昆家的扶着王氏斜躺进铺着夹缎薄棉的锦烟蓉覃湘妃榻,往她背后塞进一个金线蟒引枕,如兰跟上几步,急急道:“娘,你倒是说话呀?我……” 王氏疲惫的摆摆手,道:“你的心思我都明白,可…都没用,平宁郡主瞧不上我们家。” 如兰瞪大了眼睛:“…怎么会?我瞧郡主娘娘她挺和气的呀。” 王氏苦笑,凝视着如兰无知的面孔,忽然神情严肃起来:“你仔细想想郡主今日对你六妹妹说的话,你也该动动脑子了,莫要一味任性糊涂。” 如兰低头仔细想了想,渐渐明了,喃喃道:“…难道?”想明白后顿时一股沮丧涌上心头。 看王氏一脸灰败,刘昆家的不忍道:“那郡主娘娘端的是好手段,故意找六姑娘说由头,不就是瞧着她一副小孩子样,既不得罪人也把意思说明了。” “可是,可是…”如兰过去扯着王氏的袖子,急道,“我,我…元若哥哥…” 王氏烦躁的一把甩开女儿的手,厉声道:“什么元若哥哥?他是你哪门子的哥哥!以后规规矩矩的叫人家‘公子’!……不对!以后都不要见了,刘嫂子,以后但凡那齐衡在府里,不许五姑娘出葳蕤轩一步,不然,家法伺候!” 如兰自小被娇惯,王氏从未如此厉色,顿时呆了:“娘,娘,你怎么可以…?” 王氏霍然坐起来,神色严厉:“都是我的疏忽,只当你是小孩子,多娇宠些也无妨,没打量你一日日大了;昨日齐衡来家后,我听你一说便也动了心思,才由着你胡来,看看你副模样,这是什么穿戴打扮?哪像个嫡出的大家小姐,不若那争风的下作女子!真真丢尽了我的脸,你若不听话,我现在就一巴掌抽死你!省的你出去丢人现眼!” 如兰从未被如此责骂过,吓的泪水涟涟,听的母亲骂的如此难听,瘫软在王氏脚边,只不住的哭泣,嘴里含含糊糊道:“…为何…骂我…” 王氏看着女儿渐渐显露出姑娘模样的身段,知道不可再心软了,便淡淡道:“刘嫂子,给姑娘绞块湿巾子擦脸……如兰,莫哭了,你上来坐好,听娘说给你听。” 如兰抽抽泣泣的倚在母亲身上,王氏似乎回忆起娘家的往事,道:“为娘这许多年来,走了不知多少冤枉路,有些是叫人算计的,有些确实自己不懂事自找的,现在想来,当初你外祖母对娘说的话真是句句金玉良言,可叹你娘当时一句也没放在心上,今日才有了林栖阁那贱人!你如今可要听娘的话。” 如兰停住泪水,怔怔的听了起来,王氏顿了顿,道:“……这婚姻大事,自古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没的姑娘家自己出去应承的;那种没脸的做派是小妇干的,你是嫡出小姐,如何能那般行事?男婚女嫁本得门当户对,若是人家不要你,瞧不上咱家门户,你能舔着脸上去奉承巴结?” 如兰最是心高气傲,顿时脸红,忿然道:“自是不能!” 王氏心里舒坦了些:“你年纪还小,好好过几年闺女日子,以后你出嫁了,就知道当姑娘的日子有多舒服了,有娘在,你舒舒服服的当小姐;岂不好?” 如兰想着齐衡,犹自不舍:“可是元…齐公子对我很好的,郡主娘娘兴许会改主意呢?” 王氏一股气又上来,骂道:“你个没眼力的死丫头,人家给你三分颜色,你便被哄的不知东西南北,你仔细想想,他对你们姐妹三个不都是一般客气的吗?说起来,他对明兰还亲热些,不过也为着她年纪小又孩子气!况且,做亲拿主意的是他父母,他都不见得对你有意,齐大人和郡主自想着对一个门当户对的亲事,做什么要你?你再胡思乱想,当心我立刻告诉你父亲,让你再吃一回板子!” 如兰又哭起来,顿着脚:“母亲…母亲…” 王氏这次是硬心肠了,指着如兰骂道:“你要脸不要,一个大家小姐,不过见了个外头的后生两回,便这般牵肠挂肚,简直厚颜之至不知廉耻!” 如兰被骂傻了,真是羞愤难言,一扭头便跑了,边哭边跑,刘昆家的要去追她,被王氏制止了,反而冲着帘子大声骂道:“让她哭!这个不要脸面的孽障,哭醒了要是能明白便罢,若是不能明白,我还要打呢!打的她知道礼义廉耻!去外头问问,哪家的小姐会自己过问亲事的,正经人家的小姐都是由着长辈做主的,平日里一句都不问才当是,便是说上一句也要羞上个半天!就算年纪小不懂事,也可学学她大姐姐是如何端庄行事的,我哪辈子做了孽,生了这么个厚脸的死丫头,不若打死了干净!” 如兰在外头听见了,更是哭的昏天暗地,一路跑向闺房,一头栽进枕头被子里,哭的死去活来,再不肯出来。 王氏坐在原处,气的胸膛一起一伏,刘昆家的上去给她顺气:“太太别太上火了,姑娘到底年纪小,平日里又好和四姑娘争,她也未必真不知规矩,不过见四姑娘的做法,有样学样,一时斗气便学了而已。” 王氏恨恨道:“都是那贱人!没的带坏我儿!” 刘昆家的又端了杯茶服侍王氏喝下,见王氏气顺了些,便试探道:“那齐家……,太太真的作罢了?端的是好人家呢。” 王氏摇头道:“同是做娘的,我知道郡主的心思,她就这么一个儿子,这般品貌又这般家世,将来聘哪家姑娘不成?虽说咱们老爷也是好的,可到底不是那豪门贵胄出身,又不是圣上的心腹权贵,齐家自己就是公府候府出身,如何瞧的上咱们?” 抿了抿唇,王氏又道:“说句诛心的话,今日若是华儿,没准我还争上一争,可是如儿…….”叹了口气,接着道:“不是我说自家的丧气话,论相貌论才学,她如何配得上齐衡?自己的闺女,我都如是想了,何况人家郡主?算了,何苦自讨没趣了,咱们别的没有,这几份傲气还是有的。如儿又没什么手腕,日后还是给她寻个门当户对的不受欺负就是了!” 刘昆家的笑道:“太太倒是转性了,这般明理,老爷听见保准喜欢。” 王氏叹气道:“我吃了半辈子的苦,才知道当初父母给我择的这门亲事真是好的,婆婆省心,夫婿上进,虽不是大富大贵,却也衣食富足,若不是我自己不当心,也轮不到那贱人进门!想想我姐姐如今的日子,哎…真是好险,我还眼红姐姐嫁的比我好,姐姐那般手段嫁入康家都成了那样,要是我….哎…不说了。” 刘昆家的把空茶碗拿走,回来继续给王氏揉背顺气:“太太四五岁时,老爷便被派了西北巡检,老太太一意要跟了去,便把您托付给了叔老太爷,要说叔老太爷两口子真是好人,他们自己没闺女,又和老太爷兄弟情深,便待太太千分万分的娇宠,可他们到底是做生意的,见识如何和老太爷老太太比得。大小姐那些本事都是跟着老太太学的,太太十岁上才和父母团聚,如何能怪太太?” 王氏幽幽道:“这世上好坏都难说的很,我自小便觉得处处低了姐姐一等,待到出阁时,她的夫婿门第也比我的高,我还大闹了一场,险些被父亲上了家法;当时母亲就对我说,盛家人口简单,婆婆又不是亲的,自不会拿架子消遣媳妇,夫婿是个上进的,但凡有些帮衬,将来定有好日子过,只要我自己规矩做媳妇就好了;而姐夫虽家世显贵,学问也不错,但为人却没什么担待,是个公子哥儿,母亲并不喜,因是康家老太爷与父亲交情极厚才做成亲家的。现在想来,母亲真是句句良言。” 刘昆家的笑道:“当姑娘的,只有自己做了娘,才知道老娘的好处,看来这可是真的了。” 王氏总算开了笑脸:“当初我与姐姐还为了姐夫争闹了一场,后来姐姐胜了,想起来真是好笑!将来我挑女婿,有娘一半本事便知足了。” 刘昆家的也笑了,过了会儿,刘昆家的忽想到一事,道:“太太,您说,四姑娘回去会如何与林姨娘说?林姨娘会不会找老爷说项?” 王氏顿时一阵大笑:“我巴不得她去找老爷说!她若真说了,便等着一顿好骂罢!” …… 王氏难得一次料事如神,当夜,盛紘下了衙便去林栖阁歇息。 “…你说什么?”盛紘疑惑道,“墨儿还要接着上庄先生的课?” 林姨娘娇嗔道:“我知道老爷是为着避嫌,如姐儿和明姐儿不妨事,她们原就不怎么喜欢书本子,可墨丫头不同,她随了老爷的性子,自小知书达理,如今庄先生的课她正听着有味儿,如何就停了?是以我给老爷说说情,大不了隔个屏风就是了。” 盛紘皱眉道:“不妥,墨儿到底不是男子,纵有满腹诗书又如何,难不成去考状元吗?女孩儿家读了这几年书也就足了,以后在屋里学些女红才是正经!明丫头前儿给我做了个玄色荷包,又稳重又大方,很是妥帖,墨儿也该学学针线了。” 林姨娘听的直咬牙,强自忍住,款款走到盛紘身边,替他轻轻捏着肩膀,松松筋骨,凑到盛紘耳边吹气如兰,娇滴滴的轻劝道:“读不读书是小事,老爷怎么不想长远些?想想那齐家公子,想想咱们墨儿…” 盛紘猛然回头,难以置信的看着林姨娘,刚有些晕乎燥热的身子立刻冷了下去:“齐家公子与墨儿有何相干?” 林姨娘并未发觉盛紘有异,径直说下去:“我瞧着那齐公子真是一表人才,家世又好,今日还与墨儿谈诗说文,甚是相投,不如……” 盛紘霍的站了起来,一把挥开林姨娘柔柔的红酥手,上上下下把林姨娘打量一番,林姨娘被瞧的浑身发毛,强笑道:“紘郎瞧什么呢?” 盛紘冷笑道:“瞧瞧你哪来这么大的口气,开口闭口就要给公侯家的公子说亲!” 林姨娘揪紧自己的袖子,颤声道:“紘郎什么意思?莫非妾身说错话了。” 盛紘走开几步,挥手叫一旁的丫鬟下去,又站到窗前,收了窗格子,回头看着林姨娘,低声道:“齐衡的外祖父是襄阳侯,当年襄阳侯护驾有功,却折损了一条腿,圣上便封了他的独女为平宁郡主,郡主娘娘自小在宫里长大,极为受宠;齐大人官居从三品,且都转运盐使司是个大大的肥差,非圣上信臣权贵不予任职;还有一事,齐国公府的大老爷只有一孱弱独子,至今未有子嗣,一个闹不好,说不准将来连国公府都是那齐衡的!”盛紘歇了口气,端起茶碗喝了一口,接着说:“自来公侯伯府出身的公子哥儿,不是庸碌无为便是放荡恶霸,似齐衡这般上进才干的孩子还真没几个!” 林姨娘直听的两眼发光,心头发热,恨不得立刻招了齐衡当女婿,谁知盛紘口气一转,转过来匪夷所思的看着林姨娘,铿声道:“齐衡这般的人才家世,父母出身,哪家豪门贵女聘不得,当初在京城里上他家说亲的几乎踏破门槛,还轮得到我一个小小的知州!” 林姨娘顿时一盆冰水浇了下来,心头冷了不少,犹自不死心道:“京城豪门贵女虽多,可有几个如咱们墨儿出挑的,她生的又好,诗词歌赋样样来的,如何轮不上?” 盛紘冷笑道:“你简直不知所谓!人家堂堂公侯之家的嫡子,什么时候听说会聘一个庶女做正房奶奶的?你痴心妄想也得有个脑子!说出去莫要笑坏了人家肚皮!便是太太生的如兰人家都未必瞧的上,何况你一个妾室生的庶女!” 这一番话说的又狠又急,如同一把钢刀把林姨娘一身光鲜都给剥落下来,只剩下卑微落魄,林姨娘不由得哭了起来:“老爷说便说了,何必开口闭口嫡出庶出的伤人心?当初我就说了,怕是我这个姨娘将来耽误了墨儿的终身,果然叫我说中了!” 盛紘鼻子里‘哼’了一声,道:“耽误什么?是你眼高心更高,脑子不清醒胡思乱想,高攀也得有个度!墨儿是什么出身,人家是什么出身,你也不好好掂量掂量,尽在那里做白日梦,你怎么不说让墨儿去做皇后娘娘好了!真是痴心妄想!” 林姨娘心里宛如被刀绞般恨,想了想,伏到盛紘身边,柔弱如丝道:“紘郎,这也不全是为了妾身和墨儿,你想想齐家这样好的家世,若能与他们攀上亲事,老爷将来仕途必定一帆风顺,盛家也得益匪浅不是?老爷不妨去试一试……”语音低婉,柔媚动人。 盛紘听了,心中大大的动了,便对林姨娘道:“试一试?你是让我去提亲?” 林姨娘见此,媚眼如丝 ------------ 分节阅读_28 的点点头。 盛紘深深吸了口气,定定神,恼怒道:“我今天老实告诉你,便是那郡主娘娘提出的男女有别,暗示不要叫府里的女孩儿们一起读书的!她的意思再清楚也不过,便是不想与咱家女孩搭边!再说了,便是以后郡主改了主意,那怎么也轮不到庶出的!” 林姨娘没想到这件事,惊道:“是郡主娘娘……?怎么会?” 盛紘心里思度了一下后果,越想越后怕,一把将扯着自己袖子的林姨娘搡倒在地上,骂道:“你叫我试一试?倘若我上门提了亲,又被人家回绝,你叫我以后在齐大人面前如何立足?你这无知妇人,真真愚蠢不堪,尽想着自个儿的小算盘,也不为全家人想想,我若听了你的蠢话,将来坏了仕途可如何是好?!” 林姨娘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吓的脸色苍白,仰着脖子哑声道:“老爷,墨儿她自小出挑,生的模样好不说,还通晓诗词,言语得体,我总想着将来的亲事不要委屈了她才好!老爷,她也是您的亲生女儿,您可不能不管她呀!” 盛紘见这女人还在夹缠不清,一巴掌拍开了她的手,道:“只要你不贪心,不妄图高攀,给墨儿的亲事我自会留心,断不会委屈了她!罢罢罢,我这就叫人把葳蕤轩空着的西侧院收拾出来,明日就叫墨兰搬去和如兰一同住,以后一应适宜都由老太太规制,省的留在林栖阁教你带坏了!学你那一套,莫非将来也想让墨儿也做妾?!” 林姨娘听了,一口气上不来,险险晕死过去,抱着盛紘的大腿苦苦哀求,盛紘想起儿女的前程,便狠下心来一脚踢开她,大步朝外走去。 林姨娘犹自伏在地上,躲在梢间的墨兰掀开帘子出来,也是满脸泪痕,过去轻轻把林姨娘扶起来,母女俩相对泪眼,过了半晌,林姨娘拉着女儿的手,道:“孩子,别听你父亲的,他是大老爷们,不知道内宅的弯弯绕。若论出身你自比不过如兰,可你相貌才学哪样不比她强上个十倍百倍,一样的爹,凭什么你将来就要屈居她之下?!若你自己不去争取强,好的哪轮得到你?!难不成你想一辈子比如兰差?” 墨兰泪眼朦胧:“可,可是,要是让父亲知道了必不轻饶我的……” “傻孩子,你要做的聪明些,借些名堂找些名头,你父亲不会察觉的;好孩子,你诗文好模样好,时间长了,不愁齐公子心里没你。…孩子,别哭,以后你住到了葳蕤轩也有好处,你冷眼看着如兰有些什么,有什么缺的,便去向太太要,太太要是不给……哼,我叫她吃不了兜着走!老太太不是说姑娘没出阁前都一般的尊贵吗?” 林姨娘娇弱的眉目竟然一派凌厉。 第26回 与两个姐姐的呼天抢地不同,明兰听说不用上课,第一件事就是叫小桃去长栋处递了请假条——早自习暂停三日,你老姐我要休养生息。 姚依依上辈子读了十几年书早读厌了,一开始上庄先生的课是为了多知道些这时代的事,总不能逮着内宅的丫鬟婆子就问当今天子姓啥名谁吧,但这几年书读下来,于世情该知道的早知道了,近年来庄先生加大力度的讲八股文和策论如何做,明兰生平只会写法庭记录稿,不需排比不用对仗且字数不限,庄先生一开始讲课她就昏昏欲睡,早就想脚底抹油了。 吃过晚饭把书本一推,洗过小脸小脚丫便开开心心的去见周老太爷,没有第二日早起的负担,一觉睡的喷香熟酣,醒来后伸着小懒腰,只觉得神清气爽。 此时正是夏秋之交,天光晴朗,明兰宛如刚放了暑假的孩童,一请过安后,便向崔妈妈要了鱼竿鱼篓要去府中的那莲池里垂钓,崔妈妈知道明兰素来懂事乖巧,这几年见她读书教幼弟十分辛苦,便答应了,还给配了一盆子鱼饵,又细细吩咐丹橘小桃要仔细看住明兰,离塘边远些,莫要掉进去反被鱼吃了云云,明兰点头如捣蒜。 盛府内有两个池塘,一个大些,靠近盛紘妻妾的主宅,一个只有巴掌大,靠近寿安堂和家塾,大池塘里的莲蓬藕荷鱼虾都有人打理,明兰想了想便直奔小池塘,选定地方,丹橘给明兰安了小竹椅撑了大绢布伞,燕草和秦桑一个端着茶水一个端着水果点心分别放在小竹几上,明兰见排场这般大,觉得不钓上个十几条也未免过意不去,可是越急越没动静。好在小桃原就是乡下来的,于钓鱼捉虾最有经验,便教明兰挂饵看浮子,在名师指点下,果然立时便有两条笨鱼上钩。小池塘里的鱼儿安逸惯了,何曾被捕捉过,都笨笨傻傻的,不过半个时辰明兰便钓了八九条,明兰大是得意,这时见到清凌凌的池水中有一团黑乎乎的东西,心中一动,便拿过一柄长杆网兜,和小桃齐力朝那个方向用力兜了几下后提起,众人一看,原来是一只肥头大耳的甲鱼,正一副呆呆状扒拉着网兜,明兰乐了,小手一挥,带着笨鱼和胖甲鱼鸣金收兵,直奔西侧小厨房。 当初林姨娘成功进门后,因为种种原因,盛老太太愈加不愿意和人来往,便托说要吃素,又置了个只有五六个灶头的小厨房,与府里全然隔了开来,这个习惯到了登州也带过来了,小厨房只管寿安堂的一众饮食,见盛老太太宠爱的六姑娘来了,都恭敬的笑着行礼。 明兰把鱼篓倒出来,几条鲤鱼和那只甲鱼让丹橘端回去拿水养着,五条鲫鱼便拿来做菜,两条煲成两碗鲫鱼汤,三条做成两份葱香鲫鱼脯,明兰跟着上辈子的回忆指点着掌厨妈妈做了,待到中午开饭时,一份汤和鱼脯送上饭桌,另一份送去给崔妈妈并丹橘小桃吃。 明兰心情雀跃的坐在桌旁,大眼睛眨巴眨巴的看着盛老太太,谁知老太太却一直不开饭只看着门外,大户人家规矩大,长辈不说开饭,明兰连筷子都不能碰,正要开口问祖母,忽然门口帘子一掀,一个修长的身影飘然而来,明兰看清了来人,嘴巴张大了…… “衡哥儿多吃些,下晌还得读书,可得吃饱吃好了,把这里当自个儿家罢。”盛老太太慈祥的朝齐衡说,又吩咐房妈妈给他布菜,齐衡唇红齿白,回以斯文一笑:“这鱼真好吃,老祖宗您也吃,…咦?六妹妹怎么不吃呀?” 明兰一直低头埋在碗里,才微微抬头,皮笑肉不笑道:“您吃,您吃。” 盛老太太笑道:“这两道鱼菜可是今儿个明丫头的心意,鱼是她钓的,也是她吩咐这么做的,可真味儿不错。” 野生的鲫鱼原本就鲜美可口,那鲫鱼汤是将鲫鱼用滚油略微炸成金黄色立刻投入砂锅中,配以笋片新鲜蘑菇香菇和嫩豆腐,放足了香姜料在小红泥炉上足足煨了两个时辰,待到豆腐都煨穿孔了才得成的,汤色乳白,鲜美润口,盛老太太和齐衡都忍不住喝了两小碗。 还有那葱香鲫鱼脯,是将鱼肉片开,用盐姜汁和酒腌渍上一个时辰,在用小胡椒和葱段放在温油中反复煸炸而成,葱香浓郁,微辣鲜咸,轻酸薄甜,极是开胃爽口,齐衡吃的美味,不觉连着扒了两碗饭,眼中破坏了他谪仙般的翩翩公子形象,只看的他身后的小厮张口结舌。 饭后上茶,齐衡坐在盛老太太下首的一张常春藤编的高脚藤墩上,优雅的擦擦手指,端起茶碗道:“可真谢谢六妹妹了,为了我这般费心。” 费你妈个头!明兰窝在旁边一把三边围起来的富贵花开乌木大椅中,和齐衡并排而坐,椅高腿短,便悬空一双小脚,眼睁睁的看着齐衡身下那把她惯坐的藤墩,呵呵笑了几声:“凑巧,凑巧。”隐下轻轻咯吱声。 盛老太太笑道:“这小猴儿淘气的紧,昨日一说不用上学,今日便背着鱼篓下水捞鱼去了,不过为着好玩罢了,衡哥儿莫谢她!” 齐衡目光闪烁着笑意:“六妹妹,明日咱么吃什么?” 西湖醋鱼和清炖甲鱼汤,不过你没机会了,今晚它们就会上桌的!明兰暗下决心,脸上堆着天真的笑容:“元若哥哥问的好,回头我就去厨房那儿打听打听哦。” 盛老太太想起一事,道:“我怎么听说你养了几尾活鲤鱼和一只甲鱼在院里?” 齐衡立刻灼灼目光望向明兰,明兰只能再次傻笑几声,不情愿的坦白,借口道:“……鲤鱼和甲鱼得养个两天,待吐尽了泥沙才好做菜的…” “那什么时候才能吐尽泥沙呢?”齐衡追问,似乎忽然对吃的很感兴趣。 明兰除了腹诽‘你丫饿死鬼投胎啊’,只能认命道:“大约,好像,差不多后天吧,呵呵……” 齐衡兴高采烈道:“那咱么说定了,后天吃鲤鱼和甲鱼!妹妹可莫小气不肯端出来哦。” 明兰讪讪笑了数声,低头狠狠啃了口枇杷果,眼睛转了转,抬头天真道:“祖母,以后元若哥哥都在这里用午饭吗?” 盛老太太眼中一闪,笑道:“衡哥儿和你大哥哥眼看就就要考举了,可要紧着些学业,这阵子他先在这里吃,回头家塾那儿布置好了,就和你两个哥哥一块在那儿用饭。” 明兰大喜,随即转头朝着齐衡,拍手道:“好呀好呀,庄先生说论语说孔子说,三人行必有我师,元若哥哥和大哥哥一起用功探讨学问定能事半功倍,将来必然一齐考上!” 齐衡乐了,伸手捏了捏明兰头上的包包,觉得手感甚好:“承妹妹吉言。” 明兰头上被动了土,抑郁的小脸蛋红扑扑,鼓着脸颊说,不再说话,不想齐衡瞧她可爱的紧,忍不住又摸了摸她的头。 用过了茶,房妈妈安置齐衡去右次间歇午觉,又指挥几个丫鬟抬水备巾子让他梳洗,明兰本来想和盛老太太一块儿腻着说说话,探讨一下不用读书之后的日常安排,可这会儿隔间里睡了个大麻烦,她全无心情,便回了自己的梨花橱。 崔妈妈铺好了枕席床覃,便拎着小桃教熨烫去了,四个绿的在外头抱厦歇下,丹橘服侍明兰卸衣梳洗,梨花橱静谧温馨,只听见丹橘温柔的在耳边絮叨:“…姑娘到底大了,为何还梳着这孩童鬏儿,怪可笑的,房妈妈早教了我怎么梳头的,回头我给姑娘梳对俊俊的垂鬟,戴上些钗儿珠儿岂不好看?” 明兰对着镜子和丹橘扮了个鬼脸,苦笑道:“再缓缓吧;这小鬏鬏梳着方便。” 丹橘似乎想到了什么,又在明兰耳边低语:“……那齐少爷为人和气,我瞧着他倒喜欢姑娘,怎么姑娘一副爱答不理的?” 明兰转头,看着丹橘一脸如姐姐般关怀,压着极低的声音,正色道:“我知道姐姐是好心,可你也不想一想,他是公侯之后显贵之子,我不过是个知州的庶女,上有嫡姐和出挑的庶姐,这般无谓亲近,别到时候徒惹麻烦。” 真不好意思,她是功利的现代人,那齐衡和她一不沾亲二不带故三不可能娶她,在这礼教森严的古代难道两人还能发展一段纯洁的‘友谊’不成?哪怕当了她姐夫她也得避嫌,怎么想都想不出和这小子交好的必要性,反而处处是危险,一个闹不好惹着了那两个春心萌动的姐姐,那才是要命了。 丹橘是个聪明人,一想就明白了,脸色黯淡,低声道:“…只是可惜了,我为着姑娘想,齐公子真是个好的…” 明兰看了会儿丹橘,微笑着摇头,拉过丹橘坐到一起,低声道:“丹橘姐姐你为我好,我自知道,现下我们都一日日大了,我今日要嘱托你几句话。” 丹橘肃然坐直,明兰认真的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轻声道:“我们做姑娘家的名声最重,便是几句风言风语就可要了命的,我又是这么个身份,不过靠着老太太恩德才能活这般体面,不论是为着自己还是为着恩慈的老太太,举止行当尤要谨慎守礼,一言一行纵算不能为老太太争光也不能为她抹黑!” 丹橘见明兰忽然一副大人神气,便认真听了,这几年服侍明兰下来,心里知道自己的这位主子看着一团孩子气,实则见识卓越,只听明兰接着说:“…姐姐是我这屋里的头一人,不单我得倚重姐姐,小桃憨直不说,那四个绿的也要靠姐姐管制,将来若是再来几个小丫头,我又不好亲自指责教骂,这将来也是姐姐的差事,是以姐姐自己先得把住了关节,不可让下头的小丫头乱了规矩,肆意淘气才是;我这里就托付姐姐了。” 言语殷殷,嘱托郑重,说到后来更带上几分严厉,丹橘知道这是明兰在认可自己地位,心中既高兴又觉得重担在任,便认真的点点头。 …… 房妈妈安顿好了齐衡便去了佛堂,正瞧着佛龛内供着一个白玉玲珑的双龙吐珠四脚小香炉,炉上香烟缭绕,前处的案几上放着个錾花卉纹银托盘,上供着些新鲜果子,盛老太太就坐在一旁,面前摆着一本摊开的佛经,手捻着一串惯用的紫檀香珠,微阖双目,却没有念经。 房妈妈进来,便笑道:“老太太眼神不好,不如叫六姑娘来读佛 ------------ 分节阅读_29 经,姑娘声音好听,朗朗上口的,连我都喜欢听呢。” 盛老太太微笑:“让她睡吧,小孩子正要多睡睡才长身子呢;况这几日她心思重了不少,满脑子的官司,好好歇歇吧。” 房妈妈听的轻笑一声:“今日那齐少爷来吃饭,老太太瞧姑娘吃惊的模样,眼珠子都快掉碗里了,真真好笑了,不过细细想来,姑娘真是个明白人,不枉老太太这般疼她。” 盛老太太睁开眼睛,翻了一页佛经:“老爷名字起的好,她这般见事明白,仔细思量,小心避嫌,当得起一个‘明’字。” 第27回 齐衡此人生就天之骄子,家世显贵俊美出众,待人宽厚随和,一副温和性子,不需老爹打骂便自觉自愿的热爱学习,有宝哥哥的好处却又比宝哥哥多了几分上进稳重,在寿安堂吃了三顿午饭后,笑语晏晏,谈吐清雅,连守寡二十八年的房妈妈都开始表情软化许多。 大约二十多年前齐国公府鸿运当头,公爷的二位公子均娶了的红极一时的显贵之女,长子娶了兵马大元帅兼国舅爷的长女,次子娶了襄阳侯的独女,使原本位居贵胄公府之末的齐国公一夕红得发紫,不过这种好运是有代价的,两位儿媳来头大架子大脾气自然也大,把婆婆哄的晕头转向,把丈夫都管的滴水不漏。 大儿媳妇拿出父亲铁腕治军的本事,把丈夫房里的莺莺燕燕一扫而空,拔花除草,弄的夫妻俩膝下只有一子,而且还是药罐子,现在虽然娘家势力大不如前,可齐大老爷也宝刀已老,奋斗不出第二个儿子来了。几年后二儿媳妇进门了,有样学样的把齐衡他爹也吃的死脱,自从生下齐衡后平宁郡主不能再生了,居然也不许齐大人开辟第二战场,只能守着郡主和一个年长无子的妾室苦哈哈的过日子。 除了一个长年躺在屋里养病的堂兄,齐衡连一个兄弟姊妹都没有,平常和表兄弟的还能一起玩玩,可是平宁郡主对于一切可能成为她儿媳妇的女孩子严防死守,所以日常连表姐妹也不怎么来往;进了盛府读书之后,在平宁郡主日夜灌输男女大防理念之下,齐衡对两个如花似玉的墨兰如兰坚定的保持距离,只有明兰郡主倒没怎么说道。 所以对于齐衡而言,明兰是他迄今为止唯一遇到的小妹妹,而且漂亮乖巧的像只小胖松鼠,齐衡一见就很喜欢,偏小明兰板着小包子脸老喜欢扮严肃,几顿饭吃下来,齐衡愈加忍不住逗她闹她。其实齐衡为人很是不错,那日吃了明兰的鱼汤和鱼脯,第二天便给明兰带了一匣子从自家箱底翻出来的食谱,有煲汤的,药膳的,面食的;见明兰在那里做针线女红,第三天便带来了几本京城时新的花样子,另满满一囊十几色的珠儿线。 明兰拒绝不了诱/惑,而她拿人手短之后往往就会变的很殷勤可爱,给齐衡端凳子添茶水,见他下学便嘘寒问暖‘元若哥哥读书辛苦了元若哥哥赶紧歇一歇’,小胖松鼠般忙碌的跑前跑后,和齐衡说话也很乖巧诙谐起来。 “六妹妹,你这是恃强凌弱。”齐衡看见明兰拿水草逗金鱼玩儿,故意玩笑道。 明兰无辜道:“才不是;和它交手前,我不知道它比我弱来着。” “那你又怎么不玩儿了?”齐衡见她丢掉水草,又问。 明兰很诚恳道:“我听元若哥哥的话,不恃强凌弱了。” ——她觉得自己真的很狗腿。 齐衡很开心,又揉了揉她的脑袋,笑的回肠荡气,秀美的眉目舒展,光彩耀目,仿若顾恺之的魏晋风雅画般美好,寿安堂的小丫鬟们迷倒一片。 待到第四天,他终于不来吃午饭了,明兰再次拿出水草,淡定的走向金鱼缸边。 “…姑娘。”小桃从外头进来,手上捧着了一个精致的草篓子,满脸糊涂,“齐少爷叫人送来这个给姑娘,说用这草逗鱼才好玩。” 明兰顿在那里,十分无力,好吧,也许她想太多了…… 自从墨兰住进葳蕤轩之后,王氏一个头两个大,纵然姑娘们明面上月历银子都是一样,但私底下王氏自然多给自己女儿些,就算都是每季做三身新衣裳,自己的女儿当然要多两件,连老太太也不说什么王氏自然乐的糊涂,谁知墨兰看着柔弱眼睛却尖,便是如兰多了一支新钗也要哭上半天,哭的眼睛红肿神色惨然,然后走出走进间让上上下下都瞧见,王氏直恨的咬牙切齿,恨不得一巴掌上去。 刘昆家的劝道:“太太不用放在心上,她便是去找老爷哭诉又如何?三个姑娘各有靠山,这是老爷也知道的,咱么姑娘有太太,四姑娘有林姨娘,六姑娘有老太太,各念各的经罢了;有本事,就把林姨娘的产业收回来,把六姑娘从寿安堂迁到葳蕤轩来,让太太真统教养这些姑娘,那时倘若太太有个厚薄的老爷方好说嘴。” 王氏懊恼道:“这底下话我如何不知,老爷那里我也是不怕说的,可那死丫头整日一副哭丧脸进出,外头不知把我传成怎样呢。” 刘昆家的笑道:“小孩子没什么心机,以为这样便可以辖制太太了;太太不妨先去找老爷,说太太一没打二没骂好吃好喝供着可四姑娘还是整日的哭,太太怕照拂不好,索性还是让四姑娘回去吧;太太一指头都没动过四姑娘,看她能说出什么来?她要是真敢说太太厚此薄彼,太太便也有了说头。” 王氏迟疑道:“…若是她什么都不说只在那儿哭呢?” 刘昆家的摇头道:“太太自可说,您尽心照料没落个好不说,她整日哭哭啼啼半死不活的,弄的活似欺负女儿的后妈一般,这恶名您可担不起,问老爷怎么办?” 王氏觉得虽生硬了些,确是于礼数无碍,便照了刘昆家的做了,盛紘听了,果然心下不悦,便去找了墨兰说话,进门就叫墨兰跪下训话,外头的丫鬟只听见墨兰不住的哭,还有盛紘怒骂 ‘…学一哭二闹三上吊的下作把戏’‘…好好学学大家闺秀的做派’‘…收回…产业’什么的云云,然后拂袖而去。 墨兰长这么大第一次被父亲骂,足足哭了一夜,第二天便老老实实去给王氏请安,端茶送水做足了女儿模样,王氏说什么她便听什么,哪怕是训斥她也乖乖低头听了,见她这副委屈的样儿王氏也不好拿架子拿过了,便也做戏般的当起了嫡母。 古代是个男权社会,男女分工明确,男人工作赚钱女人管家理事,生下了孩子大家一人管一半,盛紘管儿子读书做官挣米,王氏负责管教儿女品行分发月银打理家务还有规制下人,还得给女儿们定期做衣裳首饰,如和登州官宦家的女眷来往,便把三个兰领出来见客,不过盛老太太很奇怪,三次里头倒有两次不让明兰去。 几天嫡母当下来,王氏忽恍然大悟,长叹一声:“老爷果然好算计,真真一片慈父之心!” 刘昆家的正坐在炕几上跟王氏对账,听了忙问为何,王氏苦笑道:“老爷一直存着心思想把那两个丫头记到我名下,明兰倒也罢了,老太太把她揽了过去,将来大了要说人家估计也不用我怎么操心,端看这回齐家公子来的情形,便知这丫头还是个老实的,没学那不要脸的上赶着巴结,知道自己的身份,不会与嫡姐争。把她记到我名下也无妨,大不了回头我也给她添些嫁妆便是,可是四丫头……哼!老爷知道我与林姨娘的嫌隙有年头了,儿女各不相干,也不好硬逼着我接纳四丫头,便想出了这个生米煮熟饭的主意,先把人弄过来,让我教着养着领着见客,回头等墨兰大了说亲事时,那时要我记她在名下,我也不好推脱了。” 刘昆家的听了,心里暗道太太长进了,笑着说:“太太说的有理,我想也是这么个理;可是太太不必忧心,这庶女记入嫡母名下是一般大户人家都有的,这种事儿记在族谱里,不过是前头骗骗祖宗后头骗骗后人,当世的谁不知道谁的底细呀!难不成外头来说亲的真会以为墨兰是太太生的不成,也就是看着体面些能攀个好亲罢了,不过纵使再体面还能体面过太太的正经闺女不成?!” 王氏叹气道:“你的话我何尝不知道,只是心里不痛快罢了。”想起林姨娘往日得宠时的样子,王氏一阵一阵的气堵的慌,总思忖着想个什么法儿让那贱人的女儿嫁的凄惨无比才好,可是又不能乱来,一个不小心连累了自己女儿可得不偿失了。 刘昆家的看王氏脸色,知道她又钻牛角尖了,便劝道:“太太且把心放开些,将来姑娘出嫁了也指着娘家体面,将来只要柏哥儿大出息了,她还不得看太太的脸色;照我说呀,太太莫和丫头姨娘置气了,盯紧了柏哥儿读书才是要紧,瞧着秋闱就要开了,只盼着咱们大少爷能一举中的才是好呢,太太下半辈子的体面就都有了!” 王氏想起长子,顿时精神大振,拍着绣墩道:“没错,那贱人整日夸枫哥儿好学问,考了两回才过了府试,老爷就宠的跟个什么似的,可笑今次院试落了榜,看她往后还说嘴!你提醒的好,幸亏母亲把你送了来!” 这样读了一年书,渐渐临近乡试,庄先生紧锣密鼓的讲经说文,索性把还在背《论语》的长栋放成了半日课,只留三个大男孩密集深造,长枫虽还不是生员,但也算半个考生,被一起拉拔进了考前补习班,王氏每日里鱼汤鸡汤猪脑汤的进补,盛紘心里抓挠似的想去问两句,却故作淡定的拿了本《道德经》装样。 明兰是个很没政治觉悟性的小书记员,跟祖母两个窝在临窗的炕床上吃刚蒸出笼的红豆山药稻米耙耙,这是明兰新想出来的南方小吃,祖孙俩吃的齿颊留香,明兰含糊的说:“…唔,真好吃…还有一笼给祖母晚上当宵夜,吃了暖胃。” 盛老太太拿湿布巾子擦擦手,道:“送一些给柏哥儿吃罢,怪不容易的,这也是在给盛家光耀门楣,回头你们也能得益。”想了想又说:“你也上回给栋哥儿做的那个书包袋子我觉得很好,这回你哥哥去赶考,你先把别的活计放一放,也给他做些好用的罢,你哥哥也会念你的情。” 明兰点头,当初她见小长栋身边的小厮不得力,上学去许多东西还得自己拿,索性给他做了个三层袋的双肩书包,锦绣纹路的肩带,白云蓝天绿草的花样,用盛老太太不用的散线檀香佛珠在袋口出系着松紧带,既轻便又好看,小长栋喜欢的什么似的。 自己手艺受到肯定后,明兰十分鼓舞,便在上回长柏送来一对金鱼之后,她做了个石青色松竹梅的扇套送过去,长柏一高兴又回送了桐城特产的编花竹篓笔筒过来。 明兰觉得自己当初决定学习方向的无比英明;女孩子的学习方向还可以选择,男孩子的努力目标只有一个——科举。 考科举的好处多多,考的好可以当官,考的一般可以当吏,考的不好的也可以在村子当个私塾先生,重要的是一旦有了功名就可以免税了,即便是个秀才见了县太爷也不用下跪;科举不仅对平民男子具有改变命运的重大意义,对于像盛长柏这样的官宦子弟也很重要。古代的官职不是世袭的,盛老爹是官,但他的儿子们却也得靠自己本事考科举才能获得官职,否则盛家的兴旺便只这一二代了。 这些都是盛老太太说的,说的时候口气中自然透出一股郑重之意,明兰悄悄偷瞄她几眼,从很久之前明兰就发觉自己这位祖母很奇特,虽然出身侯府权贵,但却对那类靠萌袭的公孙公子很是不屑,反对那些靠自己本事考科举的学子却有一种莫名的好感,估计当年她就是这么看上诗文倜傥的探花郎盛紘他爹的了。 明兰一边推理前情,一边不自觉的伸手想再去拿一个粑粑,却摸了一个空,发现盛老太太已经叫房妈妈把点心收进暖盒里送走了,盛老太太回头瞧见明兰伸在半空中的白胖小手,眉头一皱,苦口婆心的劝道:“小明丫,听祖母的话,你可一天天大了,不好像小时候那么吃法了,回头胖过了头,穿衣裳都不好看了。” 明兰讪讪的把小胖爪子收回来,她这不是掩饰美貌伪装低调呢嘛! 第28回 出门一个月后,长柏青着面孔虚浮着脚步回来了,见过祖母爹娘就一头栽进房间闷头闷脑睡着了,这回盛紘倒没拿架子训话,他自己是考过,知道乡试和之前考秀才县试府试院试截然不同,真是要生生脱去一层皮。 乡试在省城济南举行,考完后不几日便放了榜,所以早在长柏回家之前吉报就已经传到了登州,长柏哥哥考了十几名,成绩大是不错,盛紘为了显得自己很见过世面并没有大肆铺张,只请了一些同僚好友并庄先生在家里办了几桌琼林宴庆贺一下。 在席面上,听众人夸口,盛紘心中得意,看看左边知府大人,想起他那斗鸡走狗败家子,看看右边通判大人,想起他那寻花问柳猪头崽,心里真是舒畅极了;里头女眷宴上,王氏也是风光体面,一众官太太们谄 ------------ 分节阅读_30 词泉涌,家中有适龄女儿还隐隐透出想要结亲意思,王氏一概装傻充愣,只晚上与盛紘说了,骄傲自豪之情溢于言表,宛如农家大嫂辛苦多年收获大白菜受人赏识了一样——都是土地好呀。 盛紘一口回绝:“太太莫要心急,柏儿是长子,他婚事自当郑重,这会儿且不急着与他说亲,待到明年开了春闱,若是杏榜提名,再与他找一门名声好家世好亲事才是正理。” 王氏迟疑道:“若是不中呢?难不成非得等到中了状元才成亲,可别误了柏哥儿年纪。” 盛紘道:“只等明年便是,若是不中我也不会非等到三年后。太太要为柏儿想想,我这辈子是入阁进中枢无望了,了不起将来混个堂官,有个三品体面荣休便足了,柏儿将来在朝堂之上纵是有恩师同年提携,也不如找个厚实岳家才好;那些清贵书香人家找女婿起码也得挑个进士吧。” 这番话原是二十年前盛老太太与盛紘说,当初他也是刚中了举便有人上门提亲,却被盛老太太俱都回绝了,说他父亲早亡,盛家又是经商起家,除了几个念旧情亡父同年,朝中并无人提携,这才巴巴等到盛紘次年中了名次靠前进士,才娶到了王家二小姐,之后虽是盛紘自己上进,却也受岳家助益匪浅。 现在想来,盛紘官场顺遂,从未被上司欺压刁难,官场上人来人往也多有体面,焉不知不是恩师杨阁老和王家面子,盛老太太实是真知灼见。 齐衡成绩约挂桂榜百名,不过对于像齐家这样权贵公侯之家子弟,齐衡简直是奇葩,据说从太祖时代算起,整个大周朝封了爵位家族子弟考上科举不超过四十个,虽然他们做官不少,但大多都是萌袭恩封或后来捐官,总觉得在正途科举出身同僚面前有些直不起腰来,这次齐衡考举,齐大人和平宁郡主大喜过望,连忙传信给京城齐公府和襄阳侯府,一时间齐衡成了全王孙公子杰出代表之一。 相比盛家只是办了几桌筵席,齐家摆了半个城流水宴,光门口鞭炮就放了几百两银子,还扛了几箩筐白面馒头施舍于穷人,第二日齐大人和平宁郡主便带着他们新出炉举人儿子齐衡上盛府联络感情。 明兰清早刚起床,正坐在镜台前打哈欠,一听说姑娘们也要去见齐大人夫妇,立刻让丹橘把刚梳好反绾垂髫打散了改成垂髫双鬟髻,插上一对赤金缠丝玛瑙花小流苏钗,穿上一件浅玫瑰红绣嫩黄折枝玉兰于前襟腰背交领缎袄配月白素缎细折儿长裙,胸前依旧是那副金光灿烂项圈和玉锁,打扮妥当后让盛老太太看了,老太太觉得太简单,又叫取了一对金丝镶粉红芙蓉玉镯子给明兰戴,谁知明兰手小不好戴,老太太叹了口气,便换上两对嵌南珠赤金绞丝虾须镯。 明兰抬起胳膊看,只见滚圆白胖手臂上各悬着两只叮咚响镯子,顿觉吃力。 齐大人长不如盛紘儒雅轩昂,但胜在一股子尊贵之气,看着比郡主娘娘好说话,见了盛府几个儿女都一一问了话,然后让郡主分送了一个沉甸甸锦绣荷包;盛老太太受过礼后,便回去歇息了,留下两对夫妇和几个孩子说话;因齐家和王家还有几分七拐八弯亲戚关系,论起来算是表兄妹,所以也不多避嫌了。 “…多亏了庄先生辛苦教导,方有我儿今日,本想好好谢谢,谁知先生近日告了假去走亲访友,只好等下回再登门道谢了。”齐大人捋着颚下微须,看着很开朗。 盛紘笑道:“那段日子庄先生给他们两个讲课一日都不曾歇,着实累了,他们前脚去济南,庄先生后脚就躺下了,起来后说,要趁着他们赶考还没回来赶紧去走走,否则一开始上课又不得空了;回头等庄先生回来,咱们摆上一桌子,好好喝一杯。” 齐大人击掌大是赞同,转而又叹道:“庄先生真有古圣人教书育人热忱严谨之风!” 郡主笑道:“…盛大人能请庄先生至登州,真是便宜了我家衡儿,这些日子衡儿于府中多有叨扰,太太更是费心费力照看着,我这里多有过意不去,就怕误了府中哥儿读书。” 王氏也笑着回道:“几个哥儿一块儿读书倒比独个儿强些,衡哥儿又是个懂事知礼孩子,谈不上什么叨扰,郡主娘娘大可放心。” 郡主扶了扶鬓边珠钗,看了一眼长柏,眼中颇有满意之色:“这倒是。你家大哥儿有衡儿一起读书,自是更好了。” 话说很有礼,神色间却难掩一股傲色,仿佛齐衡在盛府读书是给了他们面子似,王氏眼神垂下,不语。 这种时候就看出盛紘本事了,明兰第一次看见自家父亲在上级面前表现,不卑不亢,长袖善舞,说话得体又知道尊讳,他朗声道:“读书靠多是自己用功,那些苦寒出身士子何尝有这般那般讲究,太祖爷时刘李二相,先帝时三杨,纵横捭阖,运筹帷幄,何等能耐,他们可也都是贫寒子弟出身,那可真是叫人敬佩!” 开刘相正是齐大人外祖父,齐大人素来最景仰这位先祖,听了面色大好,赞道:“正是!咱们两家虽境况好些,可你们也不许懈怠,堕了祖宗名声。” 这话是对着男孩子们说,盛家三个男孩和齐衡一起站起来,垂首应声,齐大人见盛紘三个儿子都生眉目清秀,不由得道:“盛兄好福气,三位公子俱是一表人才。”又看看几个女孩,道:“儿女旺盛乃阖家之福。” 郡主娘娘顿时神色有些不自在,不过这几抹不虞转眼即逝,见郡主不高兴,王氏自是知道前后,便笑道:“虽说多子多福,可咱们又不是那庄户人家,急等着男丁干活争产,所谓儿好不用多,要是争气呢一个就够了,要是不争气呀,越多越头痛。” 郡主娘娘眉眼展开,笑道:“姐姐说是。” 说着随手拉过一旁如兰,细细看起来,不住夸她端庄大方,十分喜欢等等,又摘下腕子上一个玉镯给如兰套上,如兰被夸满脸通红,神色间颇有得色,故意瞥了墨兰和明兰一样,眼中似有示威。墨兰脸色苍白,自她进屋后只接过礼物时说了句话,至此便没有机会开口,细白手紧紧攥住手绢,明兰正捏着那个锦绣荷包细细感觉,猜度着里面是什么,根本没看见如兰眼色。 这边郡主和王氏拉着如兰说着话,那边盛紘和齐大人正对着四个男孩考教学问,齐大人早年也是一上进青年,可惜还没等他去考科举便受了萌封,虽说后来官做不小,但看见那些正途出身科甲官员总觉得底气不足,所以对读书好少年郎都十分赏识,问过几句后,发觉长枫侃侃而言,出口成章,而长柏却惜字如金,一派虚涵若谷,齐大人忍不住对盛紘言道:“贵长公子端一副当年王家老大人品格。” 他口中这位王家老大人便是王氏亡父,长柏外祖父。 这位王家外祖父当年是屈指可数得了善终能臣干吏,历经三朝不倒,低调沉稳,无论高起低落都荣辱不惊,无论伺候哪个皇帝,就算一开始有心结,最后都不得不欣赏重用,堪称一代人杰。很可惜,王家几个舅舅才干学问都并不出众,但凭着祖萌和皇帝顾念,还是稳当做着官,让盛紘好生羡慕。 其实长柏样貌酷似盛紘,但秉性却奇异转了弯,拷贝了四分之一血缘外祖父,盛紘虽然不是很喜欢王氏,但对她带来优良基因十分满意,不过当他面对形神皆似自己次子长枫时,心情不免又有些微妙变化。盛紘道:“若真像了泰山老大人便好了,就怕只是画虎不成。”不论多满意,父亲嘴里往往吐不出儿子象牙来。 盛紘和齐大人扯着长柏回忆起王老太爷音容笑貌,王氏和平宁郡主扯着如兰说话,王氏三句话不离本行,忍不住夸起自家女儿这儿好那儿好来了待到王氏夸如兰夸到针线时,郡主眼光闪了闪,瞥见一旁幼小娇憨小明兰,心里一动,忽道:“我正要说这个呢;说起来我要谢谢你家六姑娘了。” 王氏呆了呆,平宁郡主笑着把齐衡招过来,齐衡看见坐在一旁明兰,小女孩正一脸茫然,齐衡好笑,便细细说了原委;那日盛老太太吩咐明兰给长柏做些活计之后,明兰立刻贯彻执行,她打听了考场之内所有衣物都不能是夹层,又想到秋深天寒,便从库房里找出一大块厚绒来,细细裁开了,做成一对从脚尖一直套到大腿护膝(类似长筒袜),谁知叫某天来蹭饭齐衡看见了,觉着好玩,便也要了一对,在奉上一本绝版《镜花错针谱》后,明兰勉为其难答应了。 “刚到济南前两日还好,谁知开考前一日天儿忽阴冷起来,坐在那石板搭号舍里头,一股子寒气就从脚下蔓上来,亏得有六妹妹做护膝,一点儿也没冻着。”长柏这时也过来了,站到王氏身旁,温言道。 郡主笑道:“衡儿,还不谢谢六姑娘,她小小年纪就这般伶俐,真是难得。” 齐衡撇了撇眉毛,道:“谢是要谢,可账也是要算。” “什么账?”如兰惊疑不定去看明兰。 齐衡走到明兰面前,哼道:“你在我那护膝上绣了什么?” 明兰把小手一摊,无辜道:“没什么呀?考场里不准有字,我就绣了个记号在护膝上,免丢了呀。” 齐衡笑出一口漂亮白牙:“就知道你个小丫头会赖!”然后转身对一个小丫头吩咐了几句话,转过来继续说,“她在则诚兄护膝边上各绣了一颗小小松柏,端是苍劲挺拔,可是她在我护膝上绣了…哼哼…” 这时那小丫鬟回来了,齐衡接过丫鬟手里一团毛茸茸物事,拿到众人面前,只见叠好生整齐一团绒布上闪着一小片东西,众人凑上去瞧——上面端端正正绣着一只小小金元宝,圆滚滚胖嘟嘟,憨态可掬,甚是有趣。 王氏失笑道:“这是何意?” 郡主娘娘倒是明白了:“哦,衡哥儿字元若,元宝元,你便绣了这个?” 明兰红着脸点点头,一小下一小下缩到长柏背后去,长柏也很讲义气挡在前头。 大家看看俊秀飘逸齐衡,再看看那只肥头大耳小金元宝,顿时都笑了起来,连如兰和墨兰也捂着帕子笑着,小长栋掩着小嘴咯咯不停。 齐衡故意捏了把明兰小耳朵,道:“即便我比不上你兄长,也不至于像只金元宝呀!小丫头,你偏心偏没边儿了!瞧我以后还给不给你带好玩!” 明兰被当众揪耳朵,白胖一张小脸窘涨红,用力扯开齐衡手,拼命争辩道:“你字里面元,元宝元,不都是一个字嘛!金元宝那么大那么胖,可费了我不少金线!你不喜欢金元宝,那我下回绣元宵好了!” 众人几乎笑倒,那边齐大人和盛紘也听见了,盛紘指着明兰笑道:“你个小丫头,都快胖跟元宵一个样儿了!” 明兰一边捂着耳朵,一边卖傻装乖,偷眼去看王氏,发现她似乎并未不高兴,有些放心,再去看如兰和墨兰,却见她们脸色略有僵硬;明兰心里一沉,她很清楚,她扮演无知孩童日子已经不多了。 第29回 明兰很清楚,自己住在寿安堂好处不单是吃穿用度提升,而是一种舒畅生活节奏,不必仰人鼻息看人脸色,可以娇憨自在过日子;在寿安堂住了这些年,明兰从来不曾受到过王氏刁难,和兄弟姐妹更是没说过几句话,每日和盛老太太腻在一块儿,在她跟前读书写字或做针线,晚上便睡在老太太隔壁。 如兰每次心里不平衡时,也想给明兰寻些麻烦,可如果她要找明兰,必得经过重重关卡,寿安堂大门,正屋里房妈妈,梢间里崔妈妈,待她一路杀进梨花橱逮住明兰,盛老太太就在隔壁念经,她又如何找茬,连给王氏请安都被老太太推说年纪小身体不好给暂免了。 自从搬进寿安堂,再无一人给明兰受过气白过眼,盛老太太对她种种维护,明兰心里一清二楚,也万分感激,可是随着墨兰搬入葳蕤轩,明兰知道这种愉快日子快要结束了。 “…姑娘们渐渐大了,该有自己屋子了,葳蕤轩如今还空着一处,不如让明兰搬过去,也好让她们姊妹多相处些日子,回头嫁了人也不知何日才能相见。”长柏中举回来后一日,王氏来请安时,笑着对盛老太太说道。 在里屋写字明兰听见了,心里咯噔一声,看了眼炕几对面正帮她磨墨丹橘,她也是一震,外间一时无声音,只有盛老太太低低咳嗽声,这时房妈妈笑着说:“太太说是,昨儿个老太太还同我说该让六姑娘自个儿住了;……可是,太太也知道,这些年亏得有了六姑娘,这寿安堂热闹活泛许多,老太太身子虽说好些了,可这要是…….” 房妈妈拖长了声音,王氏神色有些尴尬:“倒是我疏忽了,自然是老太太身子要紧;只是叫别家知道家里就明兰没自己屋子,还以为我刻薄明兰呢…” 房妈妈忙接过话:“太太说也有理,不单她们姐妹要多处着,姑娘大了也得学着管自己屋子,没老腻在祖母身边长不大;是以老太太说了,不如就 ------------ 分节阅读_31 将寿安堂东侧空着那排屋子收拾出来让六姑娘住,那儿离寿安堂和葳蕤轩都近不是?” 这个提议十分和谐,王氏同意了,立刻指挥人手收拾屋子去了,明兰惴惴从里屋出来,走到盛老太太跟前,低着头拉着祖母苍老手,摇啊摇,盛老太太把小女孩拉上炕床,心疼搂着,良久方道:“你总学着自己过日子,怎么管制丫鬟婆子,银钱收支,和兄弟姐妹们来往,…祖母不能挡在你前头一辈子啊。” 明兰抬头看着盛老太太布满皱纹脸,灰浊老迈眸子,只觉得心里一酸,怔怔掉下眼泪来,埋到祖母怀里:“…明兰会乖乖,一定不给祖母丢人。” …… 小姐住绣楼多是南方特产,北方人素喜高阔爽朗,所以流行独立小院,寿安堂东侧那处小院原先不过是个赏雪看湖别院,规模不及葳蕤轩一半大,王氏连着收拾了三次,盛老太太看了都不喜,说太过简陋不适居住。被盛紘知道了后,立刻请了泥瓦木匠将那小院里外整修了一边,重新粉刷油漆修葺,足足弄到过年盛老太太才点头,发话等开年便让明兰搬过去。经过这一折腾,盛府上下都知道六姑娘明兰是盛老太太心头肉,便是搬出了寿安堂众人也不敢怠慢轻视。 因为这个缘故,这个年明兰过格外抑郁,给祖宗牌位磕头时泪眼汪汪,看着烟花都会平白掉两颗泪,日日扭着盛老太太不肯放手,连睡觉都赖在祖母屋里,常常睡醒了脸上都是湿,盛老太太每每瞧见了也是一番叹息,却并不言语。 出了正月,老太太挑了个风和日丽好日子,房妈妈点齐了兵马,将明兰一干事物打点清楚,浩浩荡荡搬家去了,明兰拜别了盛老太太,一步三回头离开了寿安堂,这个世界她第一个可能也是唯一一个避风港湾,那里有全然无私关心她爱护她祖母,可是,这世上没有人能为她遮风挡雨一辈子,这世界终得她自己去面对。 搬新家前一天,明兰捧着新做好扇套去找盛长柏,请他给她小院题个名字,其实她倒有一肚子好名字,什么‘潇湘馆’‘蘅芜苑’‘秋爽斋’‘稻香村’‘芦雪庵’,一个比一个文绉绉,只是想起那些薄命女子下场,觉得还是不要触这个霉头好。 长柏哥哥收了润笔费,立即文思泉涌,大笔一挥——暮苍斋。 暮苍斋有三间坐北朝南大屋,正中被明兰做了正堂,充当客厅,左梢间做了卧室,右梢间做了书房,大屋两侧各一间耳房,前后再两进抱厦,供丫鬟婆子们住;这地方十分临近寿安堂,基本上被寿安堂外园子包裹来里头,一条回廊连接两地,如果这里明兰惨叫一声,那里盛老太太立刻就能听见赶来救火。老太太用心良苦,明兰十分感动。 盛家六姑娘基本配备是崔妈妈一名,大丫鬟两个,小丫鬟四至六名,外屋杂役小幺儿不等,比墨兰如兰排场是差远了,不过暮苍斋原就小,明兰又怕人多是非多,乐得顶着谦虚名头不添人;况且盛紘素来重官声,不肯弄出骄奢之风,是以盛家小姐月例银子是二两白银,不过这是明面上账,事实上如兰有王氏资助,墨兰有林姨娘赞助,盛老太太也每月给明兰另行送钱,大家心照不宣罢了。 乔迁那日,盛老太太坐镇正堂,兄弟姊妹们都来祝贺,长柏哥哥送了个润泽如玉汝窑花囊,上头还插着几支鲜嫩红梅;如兰送了一个雕花绘彩花鸟大理石笔筒;长枫送了一整套《山海志》;墨兰送了一对手书门联和一副亲绘渔翁垂钓图;最后长栋畏缩拿出贺礼,香姨娘亲手绣春夏秋冬四季整套帐帘,分别粉翠蓝杏四色,绣着四季斑斓花鸟鱼虫,甚是精致,看着长栋一副不好意思样子,明兰偷偷凑到他耳旁:“告诉姨娘,我很喜欢。” 小长栋立刻面上喜色。 第二天一早,明兰破例没有睡懒觉,早早到了寿安堂请安,瞧见也是眼皮发肿盛老太太,祖孙俩搂着又是一顿好叙,盛老太太把明兰前前后后看了三遍,活似孙女在外头睡了一夜便掉了三斤肉一般,叨叨着问暖阁漏不漏风,地龙热不热,炕床烧怎么样? 坐在一旁王氏端着茶碗,表情有些复杂,早年婆媳没有闹翻时候,她也当过一阵子好儿媳,其实盛老太太这人颇难伺候,秉性高傲清冷,多说笑两句她嫌人家闹,多殷勤些她嫌人家烦,多关心体贴她些她又觉得被人干涉,即便是当初林姨娘养在她身边时也没见她怎么热络,因是王氏当初便不愿意如兰来寿安堂受冷遇,也不知这六丫头烧对了哪路香,竟这般受宠;当初刘昆家提醒该把明兰迁出来了,她并不放在心上,细想起来倒是有理。 如果将来非要将明兰记在自己名下,那自己也得端起嫡母款儿来,该培养感情就培养感情,该教导就教导;而且姑娘家大了,老是在寿安堂里,那齐衡进进出出多有牵涉,也是不好;重要是,最近陡然发现,在老太太教育下明兰行止得体,读书女红都多有进益,反观自己如兰却依旧一派天真直率,专会和墨兰斗气使性,全无长进,把明兰迁出来,也好让如兰多和她处处,多少有些好影响。末了,王氏在外头也有个好名声。 想到这里,王氏心情舒畅许多,端起茶碗呷了一口,三个女儿请安比两个看起来排场些了不是。 搬入暮苍斋第二天,明兰就积极了履行义务,在寿安堂吃过早饭后,让丹橘看家,带着小桃和燕草去了正院给王氏请安,看见两个姐姐已经坐在房里,正面是铺锦堆棉炕床,墨兰和如兰面对面分坐在两边,时不时冷眼对看上一眼,宛如王八和绿豆。 明兰暗叹一声,心道终于开始了;走到当中,笑道:“两位姐姐好,瞧着是我迟了。”一边说,一边不动声色坐到如兰旁边,只是老太太拉着她多说了两句,寿安堂离王氏这里又远,不过如果她能拿出当年800米达标功力来也能及时赶到,可惜这年头小姐连大步子都不能迈一下,害她只能关起门偷偷做些广播体操和瑜伽锻炼身体。 墨兰当即冷笑一声:“六妹妹是老太太心头肉,便是迟了会儿又什么打紧?难到太太还敢为了这一刻半刻迟,来责罚妹妹不成?” 明兰摸摸自己袖子,把衣襟抚平了,如同抚平自己心情,慢条斯理道:“四姐姐一大清早好大火气,听姐姐说,太太若是不责罚我,便是太太没胆量,若是责罚了我,老太太未免觉着不快,姐姐一句话可绕上了两位长辈呀。” 如兰睁大了一双眼睛,转脸看着明兰,满眼都是不敢相信和窃喜,那边墨兰也是被噎住了,作为穿越者明兰可能不怎么记得,可是墨兰却清楚记得五岁前明兰是何等懦弱好欺负,她不止一次使唤差遣过她,如兰也对她呼呼喝喝不知多少次,可之后明兰被带进寿安堂后,便好几年都没怎么相处了,平日见面也是只客套说几句,印象中只记得明兰十分老实懦弱,呆呆傻傻。 墨兰目光陡然锐利:“你…说什么?你怎如此污蔑!” 明兰心里暗笑,和林姨娘一样,墨兰果然是外头柔弱内里强悍,其实如果是真柔弱又如何混得今日风生水起,明兰浅笑:“哦,看来我误会了,原来四姐姐不是想让太太责罚我呀。” 墨兰气内伤,如兰长大了嘴,心里大喜,喜孜孜挽起明兰胳膊,亲热道:“六妹妹以前身子不好,叫老太太免了给母亲请安,今日第一次来迟了也没什么?适才香姨娘服侍我娘吃过早膳后,刘妈妈找母亲有事,几位姨娘也叫去了,这会儿也还没出来呢,不妨事!” 敌人敌人就是我朋友,这是王氏传给如兰理念,平日里她和墨兰斗嘴十次里倒有七次要输,如今凭空降下外援,立刻精神大振;明兰如何不知这里面弯弯绕,只不过选择站边最忌讳就是墙头草摇摆不明,有卫姨娘死在前头,她和林姨娘这一边是好不到哪里去了。 如兰找到了战友,拉着明兰说东说西,一会儿说新进袍子肉好吃回头送些给明兰,一会儿又说她新得了幅《九九消寒图》要和明兰一起看:“小时候六妹妹就和我住一块儿,可惜后来去寿安堂便不怎么亲近了,要是咱们住一块儿就好了。” 墨兰早已平复下怒气,斯文用茶碗盖拨动着茶叶,戏谑道:“五妹妹真说笑了,六妹妹在老太太跟前吃香喝辣,可风光着呢,如何肯来葳蕤轩?唉——说起来,我是个没福气,当初进不了寿安堂,可五妹妹比我们俩强多了,怎么老太太也瞧不上眼呢?” 要论道行,如兰确不如墨兰,她骂人在行,这种精致斗嘴却往往会被拿住马脚,这一句话就被顶住了,捏着明兰手立刻收紧,明兰哀悼着自己发疼胳膊,道:“四姐姐真逗,当初五姐姐和太太是母女情深,舍不得太太才为难,四姐姐倒是大孝顺,可老太太总想着莫要拆散人家骨肉,这才挑了我。” 如兰立刻受到提醒,扑哧笑出来:“对呀,四姐姐倒是大孝顺,舍得林姨娘,可老太太却不忍心呢!”随即放松了手,明兰忙不迭抽回自己可怜小胖胳膊。 墨兰站起身来,看着明兰,一字一句道:“你竟敢如此议论长辈和姐姐?” 明兰笑吟吟道:“我如何议论了?四姐姐倒是指点下我哪一句说错了,说出来好叫妹妹改呀。”有本事你就从她话里找出茬子来。 当初那个法官老太曾放言:所谓法庭,就是挤兑人法定地点。辩论时句句条款章句打头,看着对事不对人,其实都是对人,打官司打就是人,别人还一句说不出来;当年姚依依心水那个律师帅哥就可以把原告气死过去活过来,还很一脸诚恳严肃。 墨兰意外瞪着明兰,秀目大睁,明兰平静看回去,她不是故意要和墨兰斗,但今天一进门墨兰便得理不饶人,咄咄逼人,句句藏厉,这会儿明兰若太示弱了,那不但被如兰轻视,还得准备好以后日日被欺负,她亮出爪子不过是让别人知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她虽然没有亲兄姨娘,可也不是全无倚仗。 两个女孩目光对峙着,空中火光四溢,如兰大是兴奋,两眼发光,明兰轻轻别过眼睛,装作害怕样子,站起来走到墨兰面前,乖巧福了福,恭顺道:“都是妹妹错儿,若不是迟了也不会和姐姐嘴巴淘气了,四姐姐莫气,妹妹给您赔不是了。” 如兰心里大骂明兰果然没出息,抗打击力度也太差,这才坚持了多久呀,立刻掳袖子打算参战,这时门外帘子被彩环挑开了,道:“太太来了。” 第30回 王氏进来在正堂当中坐下,彩佩立刻给安上一个五环双福圆扁黄铜脚炉跟着王氏进来三位姨娘恭立在一旁,三个兰也站起来,垂首行礼,王氏抬眼看了看众人,挥挥手道:“坐吧,天怪冷,把炉子生旺些。” 后一句是对着丫鬟说,彩环立刻从屋角拿出一个曲纹双拐火钳,给当中九节錾云龙纹八棱形白铜暖熏炉加了些银丝细炭,屋子里暖和多了;如兰撅撅嘴,走到墨兰旁边坐下,明兰知道规矩,顺着次序挨着如兰坐下,对面一溜儿则是三个姨娘;这边一排是锦棉椅套大椅,姨娘那边则是三个圆墩。 这是明兰第一次见识正牌太太款儿,立刻联想到部队检阅,王氏只差没喊两嗓子‘同志们好同志们辛苦了’;明兰思想无边乱散,再细细打量对面姨娘们。这几年没见林姨娘,发现她几乎没怎么老,面庞依旧秀丽,举止妩媚;香姨娘容貌并不出色,但总算有一种温柔入骨味道;萍姨娘却是个美人,樱桃小口,弯眉细目,可惜神色有些轻浮闪烁,举止卑微瑟缩,带着那么一股子小家子气。 她们身份分别是:故旧之女,太太陪房,同僚赠妾,加上死去卫姨娘是外头聘来良妾,基本上妾室来源就齐了,明兰暗叹一句——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呀! 王氏喝了口暖茶,对着明兰细问了几句新屋住可还习惯,明兰严格按照房妈妈教礼数,恭顺一一答了,王氏本以为她久在老太太处受宠,多少有些娇惯宠溺不服管束,正打算摆出架子来约束她,没想到她这般恭敬有礼,丝毫礼数都未错,举止乖顺,心里便十分宽慰舒坦。 “……若是还缺什么,只管同我来说。”王氏温和对明兰吩咐。 明兰微笑道:“有了太太这句话,明兰回头可要厚着脸皮来讨东西了。” 王氏笑着又和明兰说了几句,然后眸光一转,忽放下脸来,肃色道:“适才我进来前,你们姐妹在吵什么呢?” 明兰心头一震,王氏直接说‘吵’这个字眼,看来是要把事挑开了说,低头看向墨兰,之间她不安扯着帕子,那边林姨娘嘴角露出一抹不屑轻笑。明兰知道自己要被当枪使了,便低声道:“太太恕罪,是明兰不好,头天来给太太请安却迟了,姐姐们教我规矩呢。” 王氏惊异看了她一眼,想着到底是老太太教出来,心里一转便有说法,对着墨兰如兰两个道:“做姐姐,不是光斥责能耐,既知道六姑娘头天到我这儿,今日一早给老太太请安时你 ------------ 分节阅读_32 们就当提醒一二,不是等着妹妹有了过失再来摆姐姐派头!” 就是如兰这么直肠子也听出话里意思了,忍着笑道:“母亲说是,没提醒过妹妹,便又有什么资格训斥人了?” 墨兰低着头,神色愤恨,气小脸通红,一言不发,明兰忍不住去看林姨娘,只见她神色如常,心里暗赞,果然有道行,在寿安堂时她就听说,不论林姨娘事实上有多猖狂,但从来不在明面上和王氏过不去,说话做事也拿不出半分把柄,反而有法子惹王氏率先发火,这样就算惹到盛紘面前去,她也不怕。 今天王氏难得逮着个机会发扬一下嫡母光辉,和颜悦色对着三个女孩道:“你们亲姐妹,何必一见面就剑拔弩张呢?我没像你们,跟着有学问先生读了许多年书,可也知道,做兄弟,做姐妹,有今生没来世,自当友爱手足,当初孔嬷嬷打你们手板子时便说了,一家子姐妹,要有罪同罚,你们可别打完了板子就忘了疼。” 语声威严,三个兰都起身喏声,王氏感觉大好,挥了挥手,从内室走出两个十三四岁丫鬟,一个着银红中袄青色比甲,一个着翠绿长袄姜黄比甲,她们低头恭敬走到当中给明兰行了礼,王氏微微点点头,又转向明兰:“你身边那些丫头是老太太给,虽是好,可到底年纪小了些,崔妈妈又是有家累,时时要回家,不能整日服侍你,我把银杏和九儿这两个大些稳重拨到你屋里给你使唤。” 明兰心里笑了,果然来了,好在早想好了对策;她心里虽并不奇怪,可也不能显出来,脸上装作愕然道:“太太把身边得力人给了我,太太没人使唤可怎么行?” 王氏笑着摆摆手,放柔声音对明兰道:“我本意是让你搬进葳蕤轩,可老太太舍不得你,只好委屈你在暮苍斋了,因地方小也派不了许多人,可也不能比姊妹体统差太远了,便是补上这两个,你那儿还是比你两个姐姐人少呢。” 如兰亲热揽着明兰胳膊,笑道:“母亲你早该给六妹妹派人了,回头我们上她那儿去做客别是没人伺候才好!” 王氏白了女儿一眼,薄嗔道:“当你是心疼妹妹,原来是想着自己舒坦!” 如兰吐着舌头,撒娇笑了,香姨娘和萍姨娘也凑趣笑着,明兰觉得差不多了,便顺从道:“既然如此,我便谢过太太了。” 王氏拉着明兰小手,慈爱说:“…这两个虽年纪不大,却也在我身边□了几年,里外活计都使得,你便放心使唤吧。” 明兰一脸感谢信服,道:“太太身边人自是好,我敬重还来不及,哪会不放心呢。” 又说了会子话,王氏便叫人散了,如兰今日心情特别愉快,趾高气扬从墨兰面前走过,墨兰闷声不吭跟着出去,明兰跟着墨兰,几个姨娘殿后,大家在门口便一一分开走了。如兰打了个小小哈欠,自回了葳蕤轩,估计补眠去了,林姨娘要回林栖阁,走前轻轻看了眼墨兰,似乎打了个眼色,香姨娘和萍姨娘默默回自己屋了,明兰朝着暮苍斋方向走,墨兰朝书阁方向走,刚好两人顺路。 此时冬寒未消,湖面覆薄冰,枝头吊枯叶,配上稀稀拉拉白雪隐没在地上,真是肃杀静谧,姐妹俩安静走了一段儿,谁也不理谁,墨兰忍了又忍,终于忍不住:“六妹妹好福气,太太这般看重你,到底是老太太那边养,姐姐便是拍马也赶不上!” 明兰叹了口气,这一上午她过十分劳心,实在不想费力气教育小女生,但想了想,觉得还是早些把话说明白好,免得以后战斗不止,于是止住脚步,转脸对旁边吩咐:“燕草你先领着两位姐姐回去,叫丹橘给照应下,小桃,秦桑,你们俩到湖边捡几块圆些小卵石,我那鱼缸大了,多放些玩意儿才好看。” 她们应声去了,随即明兰转脸直直看向墨兰,墨兰怔了怔,她也是水晶心肝般人,旋即明白明兰意思,想起她今日心里怨言还没说痛快,叫丫头听见也不好,便直言屏退自己身边众人,姐妹俩走到一棵枯树下站定。 “六妹妹有何见教?”墨兰笼着笼一个浓厚皮毛手笼,看向远处捡石头小桃和秦桑,冷淡说;明兰挑了挑眉,正色道:“姐姐是个聪明人,明人面前不说暗话,咱么今日摊开来说些心里头话。” 墨兰听见这番利落言语有些吃惊,拿眼睛去挑了下明兰,只见明兰深吸一口气,滔滔道:“自大姐姐嫁人后,家里便只有咱们姐妹三个,我说句心里话,论相貌,论才学,甚至论父亲心里位子,姐姐都是家里头一份。” 好话人人都爱听,何况一个十来岁小女孩,墨兰听了,冷淡表情果然松了松,明兰见开头很好,便挑起话头:“四姐姐唯一差不过是个出身罢了…”墨兰立刻脸黑了,明兰不敢耽搁,紧接着说:“…若是四姐姐也是太太肚子里出来,将来便是大姐姐般福气也当;可老天爷安命,偏偏给四姐姐差了这么一招。” 墨兰目光极是不甘,鼻子里轻轻哼了一声,可到底把思绪散开去了,没有纠结在刚才口角上,明兰小心翼翼带入正题:“四姐姐,说一句不当说,我也是个庶出,除了老太太怜惜些,样样都比不上你,姐姐又何必与我置气呢?” 墨兰一惊,正眼去看明兰,只见她也直直看着自己,明兰虽身形未脱了婴儿肥,周身却不见了那股子孩子气,一双点漆般眸子沉静如深湖,娴静贞雅,竟如个大人般了,墨兰迟疑道:“妹妹多心了,我何尝与你置气;不过是今日说了两句罢了。” 也不知为何,墨兰自觉气势弱了不少,适才斗口角怒气也不见了。 明兰看墨兰不肯承认,也不多说,笑道:“庄先生曾说过,世上之事最终是要落在‘利害’二字上头。咱们同为庶女,可四姐姐上有林姨娘护着,下有三哥哥保着,比之我不知强出了多少,这‘利’字我便比不上;姐姐品貌出众,人所共见,且心有凌云志;姐姐是知道老太太喜好,妹妹受老太太教养,只知道木人似低头过日子,这‘害’字我与姐姐也全然没有;咱们大可以和和气气做姐妹不是?” 墨兰听了,心里翻江倒海般涌动,既有些得意又觉得被看穿了,且辩驳不出什么来,只掩饰着冷笑两声:“妹妹说好一番道理,适才在太太处,你可厉害紧!” 明兰看墨兰脸色,知道她已经被说通了,不过是心里不服气,便笑道:“人要脸树要皮,妹妹我再不济事,也得顾着老太太,今日头一遭给太太请安便落下一顿排头,又让教养我老太太如何下去面子?就如姐姐也要顾着林姨娘面子是一般道理,咱们这样庶出尤其不能叫人瞧不起了不是?” 墨兰心里咯噔一声,上上下下打量明兰,只觉得似乎从来不认识她般,她素来自负口角伶俐,如兰若是无人相帮,那是常常被她挤兑,可今日对着明兰她几无还手之力,偏偏还觉得她说很有道理,句句落在心坎上,自卑又自傲,不甘又不服,她心里话被一语中,听着明兰缓缓调子,温和稚气孩童嗓音,她竟然也不觉得气了。 明兰看着墨兰神色变幻,知道今日算是达成目了,和聪明人说话就是有这个好处,只消把利害得失说明白了,对方就能很容易接受,要是换成了如兰,一旦意气用事起来,便是道理它祖宗也没用。 明兰转开头去,缓缓放松面部神情,愉快去看那边捡石子回来小桃和秦桑,拂过微微刺面冷风,却只觉得凉快适意,目光转向寿安堂那两棵高高光秃秃桂花树,心里一片温暖柔软——反正…她也不需要墨兰真心以对,只要能和平相处就好了;她自有真心爱她关心她人,上辈子有,这辈子也有。 老天爷总算没对她这半个烈士太离谱。 第31回 “她真是这么说?”林姨娘已换上一件半新石青色绣白玉兰花地缎面小袄,头上簪了一支镶蜜蜡水滴状赤金钗,半靠在炕头上拿着一卷书,眼睛却看着炕几旁女儿。” 墨兰点点头,慢慢靠到另一头挨着歇息,神色有些不定,林姨娘目光中闪着几分赞赏,笑道:“没想到麻雀孵出只凤凰蛋,卫姨娘那般懦弱唯诺性子,居然有这样一个闺女;到底是老太太教出来。” 帘子一动,一个丫鬟用乌梨木雕小茶盘端着个鎏金盏进来,墨兰接过后轻轻喝了一口,赞道:“这个尝着好,上回太太送去葳蕤轩那些燕窝盏又小又碎,一点味儿都没有。”随即挥手叫丫鬟下去,放下盏,轻声道:“娘,你说明兰那丫头说能当真否?” 林姨娘抚了抚鬓角,轻哼了声:“也当真,也不当真。老太太脾气我知道,在她眼里富贵乡里出不了好人,若是将来明兰也这么着,倒是与你犯不上了,可也说不准,这几年来,瞧瞧老太太宠那小丫头那个劲儿,人活泛了,斋也不吃了,性子也活络了,还不是怕自己熬不到六丫头出阁,便拼着命保养身子。” 墨兰心头一动,道:“娘,今天太太送了两个人过去,莫非……” 林姨娘看着墨兰,眼里满是骄傲:“到底是我儿,机灵聪慧,一点就透!自打明兰进了寿安堂,那老太婆也不再假模假式扮清高了;把那小丫头宠……啧啧,今日做新衣裳,明日打新首饰,翠宝斋钗,琉璃阁玉,瑞和祥绸缎,什么茯苓燕窝肥鹅大鸭子跟不要钱似往寿安堂里送!超出份例自己掏银子,也全然不牵涉公帐,太太便说不出什么来。” 墨兰想起暮苍斋摆设,虽不多却件件精致古朴,看着便是有来历,心里不免有些忿忿,林姨娘也是越说越气,轻蔑道:“…哼,当日是我看走了眼,还以为她真是个大仁大义贞洁烈女,把一干产业全给了非己出儿子,自己退隐后头吃斋念佛,没曾想也留了一手!还整日摆出一副我天大恩人恶心模样来,装一副穷酸样儿来唬人,若我有一份丰厚嫁妆,谁人不好嫁?当初她要是不对我藏着掖着,我何至于……?!” 这次墨兰一句没接口,看了看在那头正生气生母,只嘴角动了动,心道:你姓林,老太太姓徐,府里姓盛,她养老体己拿出来给你做嫁妆…? 林姨娘一摔书本,直起身子,冷笑道“哼哼,不过也好……这几年,老太太在六丫头身上花费银钱太太早就惦记上了;不过是寿安堂被老太太看活似个铁栅栏,太太安插不进也收买不了,老太太到底有没有钱,或有多少钱,太太是全然摸不着路数,想来想去,也只有从六丫头那儿下手了……” 墨兰听了,心里没来由痛快了下,笑道:“叫太太去探探底也好,没全便宜了那小丫头,老太太再宠她也得顾着规矩,府里姓盛姑娘可不止一个,当我和如兰全是死不成,总不能金山银山都归了她一个吧!” 林姨娘摇摇头:“金山银山也不至于,当初老太爷早逝,还留了不少烂摊子要收拾,老太太把老爷记在名下后,又和三老太爷结结实实打了场官司,险些惊动有司衙门,着实折进去不少家产,后来又把产业整齐还给老爷,老太太纵算有钱也有不到哪里去?瞧着吧,太太这般搂银子,掐尖要强爱揽权脾气迟早又得惹翻了老太太!哈哈……” 林姨娘伏在迎枕上笑了一阵,慢慢敛住笑声,正色对墨兰道:“以后你别与六丫头对着干,今日瞧着她也不是个好惹,你与她好好做姐妹,老爷和老太太都会喜欢,别学如兰整日打人骂狗惹人厌…不过,要是能挑着五丫头和她闹,那是最好。” 墨兰眼睛一亮道:“娘说是。五丫头和太太一个样,爆竹脾气,一点就着,好糊弄!”忽然又神色黯淡了些,“偏大哥哥和她全然不像,心思深人机警,读书这般好,倒是哥哥浮躁了些,庄先生也说他学问不扎实,不好好备考,却喜欢同那些酸秀才结交。” 林姨娘从炕上捡起书卷,笑道:“别听庄先生瞎扯,他厉害,怎自己考不取功名?都说少时了了,大时未必,我看大哥儿不见得如何;那些三四十岁还有下考场呢,你哥哥才多大,多结交些朋友,将来官场上也好应酬。” 墨兰端起燕窝盏慢慢喝着,有些忧心道:“结不结交也无所谓,大哥哥眼看就要春闱了,说不准就一举中了,但盼着两年后秋闱哥哥也能高中才是。” 林姨娘忽皱起眉,想起儿子屋里那几个小妖精似丫头,成日里穿红戴绿涂脂抹粉,没勾引坏了她儿子;不如…… 就在银杏和九儿进了暮苍斋第二天,盛老太太发话:太太说极有道理,六姑娘身边老老小小,不堪用事,将寿安堂二等丫鬟翠微也拨去给六姑娘使唤,待到几个大要配人了,小刚好能顶上。 明兰坐在右梢间木炕上,下头林立着一众丫鬟,一旁是刚来翠微银杏和九儿,另一旁是丹橘和小桃,下首是几个三等小丫头,只见明兰笑着说:“…以后仰仗各位姐姐了,我身边这几个原是自小一起大,我也没怎么管教,不大懂礼,三位姐姐都是老太太和太太身边得意人,便替我累着些。咱们院虽小,但 ------------ 分节阅读_33 五脏俱全,一举一动也得合规矩才是,翠微姐姐是房妈妈一手调|教出来,以后下头几个妹妹便烦劳您了。” 翠微生一张白净鹅蛋脸,看着便稳重和气,道:“瞧姑娘说,以后一个院里住便都是自家姐妹,我仗着老太太谱儿便托大些,但愿各位妹妹不要嫌我才好。”她话虽是对着众丫鬟说,眼睛却独看向银杏和九儿。 银杏秀丽瓜子脸有些苍白,九儿低着头,侧脸看去,只见她撅了撅小嘴。 丹橘看了小桃一眼,只见她还是憨憨,然后又去看明兰,只见她小小身子端坐在上首,许是因为搬家劳累,与老太太分别难过,过年后她消瘦许多,原本白胖小脸划出秀美柔和弧线,露出纤细秀雅脖子,一双眼睛便显得很大,幽黑沉静深不见底,这样明净灵动眸子后面藏着怎样心事?当初搬出寿安堂时,老太太不是没看出姑娘身边人手是断了档,自己和小桃还有那四个绿都和明兰差不多大,崔妈妈是有家累,不能日夜在内宅,于是老太他当时便要拨人过来,不是翠喜便是翠微,谁知明兰却拒绝了。 “…先等一等,回头我自会向老太太要人,这会儿还说不准。”明兰脸上闪着孩子气般淘气,神色却有些苦笑意味,“总得等人家发了招数,咱么才好应对。” 当时只有老太太和房妈妈听懂了,也苦笑着摇头,丹橘却是一团糊涂,直到现在才明白过来,太太是所有哥儿姐儿嫡母,插手暮苍斋事那是顺理成章,连老太太也说不得什么;自家姑娘早料到了太太会派人过来,便预留了这一招。 果不然,第一天给太太请安便送人过来了,银杏和九儿一进暮苍斋,便对着比自己小丹橘摆出大姐姐架子,且又是太太派来,丹橘立刻就得交出明兰屋内权力;还好,那边寿安堂一得消息,便及时拨了个翠微过来,年纪和资历刚刚好压了银杏和九儿一头,且是老太太身边来。 丹橘有些后怕呼了口气,在寿安堂时她们几个小便常跟着翠喜翠微学东西,如今熟门熟路也不怕,心里对自己姑娘敬佩间更添了些喜爱。 “……留着这个空当,好让太太派个差不多;若是一开始就留翠喜或翠微在暮苍斋,太太派个更有资历,难不成祖母再添人来压制?那不是婆媳打擂台了看,但愿我是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吧。”明兰拉着老太太手一字一句慢慢说了,神色坦白无伪,语气有些苦涩。 当时丹橘在门口,听了之后心里一阵心惊肉跳,盛老太太几十年积威之下,便是当年最得宠华兰大小姐也不敢事事直说,小祖宗欸,老太太可不是你一个人祖母,有些话是不能直说;……谁知老太太一点儿都没生气,反而疼惜搂着明兰抱了半天。 后来丹橘偷偷问过房妈妈老太太会否不快,房妈妈叹息道:六姑娘是真聪明。 老太太活了大半辈子,什么样人没见过,什么样鬼祟又不知道;六姑娘自小聪明懂事,却独独在老太太面前一无遮掩,不论好坏,明暗,把心里话坦露干干净净,这是对至亲至爱人才有信任;老太太这么多孙子孙女,为何这般疼爱六姑娘,因只有她是真真正正拿一颗心来贴心孝顺老太太。 丹橘听了,深以为戒,她们做丫头何尝不是。 银杏性子和气,爱说爱笑爱打听,常跟着翠微奉承,也愿意帮着做活,两日处下来便和小丫头们混熟了,九儿有些娇脾气,自管自做事情,和小桃倒很合得来。 “你觉得银杏此人如何?”明兰坐在右梢间里临帖,翠微和丹橘在收拾书架,坐在炕几对面小桃在给她绕线,闻言便抬头道:“人倒挺和气,好相处。” “傻丫头,你倒不怕叫人骗了!谁知道她和你套近乎不是有所图。”丹橘回头便是一句。 “图啥呀?姑娘事我一句都没说,房妈妈板子我可没少挨。”小桃摸摸自己手掌心,心有余悸。 “小桃叫房妈妈管制了这些年,轻易不会说姑娘事。”翠微轻轻走到门口,掀开帘子往外看了下,回头放心道,“姑娘只在意银杏,便放心九儿吗?” 明兰笑道:“你们仔细想想,九儿娘是谁?银杏又是什么出身?” “丫头出身呀。”小桃跳下炕,把翠微推上炕坐,翠微推辞了下,然后挨着炕沿坐下。 九儿便是那刘昆家小女儿,在家很受疼爱,本该进葳蕤轩给如兰做贴身丫头,但如兰脾气不好,九儿也性子娇,一个弄不好,罚了九儿她心疼,得罪了如兰王氏不快,墨兰那里是千万不可送,便只剩下一个明兰。 丹橘走过来,拉着小桃一起坐在下首小杌子上:“房妈妈常说太太身边刘妈妈是个明事理,想她不过是给九儿找个平顺地儿,不会打发女儿做那阴私之事;倒是那银杏,在府里是没根基,非得做点儿事才好在太太面前报功。” 翠微看着丹橘颇为赞赏,心想到底是六姑娘心腹,忽那边明兰说了一句:“可怜天下慈母心,九儿有这么一个娘,也是有福气。” 丹橘到底年纪小,还一脑门子在纠结银杏处理问题,翠微却十五岁了,脸微微发红,立刻想到:刘妈妈若是想攀高枝,便应将女儿送到大少爷身边去,可她却送到六姑娘处,便是不想让女儿做小,待到九儿大了,好好寻个正头人家,风风光光把她从暮仓斋抬出去。 明兰看着翠微若有所思脸,再看看姐妹般丹橘,忽然间明白了银杏奋斗,有些怅然道:“女子在这世上活着不容易,大家相处一场,将来我也会尽力给你们找个好着落,便如老太太待翠微一般。” 翠微立刻红了脸,丹橘却板着脸,瞪了明兰一眼:“还主子呢,这般拿自己丫头打趣,翠微姐姐是已订了亲,回头姑娘多赏些嫁妆才是真,也不枉翠微姐姐从寿安堂来给姑娘助力!”说着便乜斜着眼睛去看翠微,意味调侃。 翠微听着前半句还好,连连点头,觉得丹橘孺子可教,结果听到后半句,也是来打趣自己,便恨声道:“姑娘,我别嫁妆也不要了,便把这个小蹄子给了我家小弟做媳妇吧!” 丹橘大怒,扑上来便要挠人,翠微躲到明兰身后,明兰立刻遭了池鱼之殃,大家互相揉搓着,笑做一团。 第32回 王氏知道寿安堂又送去了个大丫鬟后,沉思了许久,冷笑道:“老太太看可真紧。” 刘昆家连忙劝道:“太太千万别犯糊涂,老太太这是在给您打招呼呢;还是那句话,老太太可明白着呢,您要是一碗水端平了,她也不会亏待四姑娘,瞧瞧她多疼大小姐,隔三差五往京城去信打听,到底是自己孙女,不过是可怜卫姨娘去早罢了;太太何苦为个丫头,又和老太太不快呢?如今柏哥儿争气才是最要紧。” 王氏捏着帕子,面色沉沉,道:“安几个丫头过去也好,总不能什么都蒙在鼓里,该知道也要知道,点到即止就是了。” 这事儿还没完,这天下午又有两个女孩被送到暮仓斋,刘昆家亲自领过来,并苦笑道,这是林姨娘与盛紘央告,没自己妹妹使唤人不够,做哥哥却呼奴唤婢自己舒坦,于是从长枫房里拨出两个最好给六姑娘送过来。 盛紘看了那两个丫头,果然知书识礼,针线模样都很拔尖,当时便十分感动,狠狠表扬了一番林姨娘识大体和长枫手足情深。大约是受到表扬后十分鼓舞,长枫连续几日闭门读书。 看着那两个柔美女孩,可儿和媚儿,十三四岁年纪,一个娇俏,一个冷艳,窈窕妩媚,风致宛然,暮仓斋众人一片安静,没见过世面小桃摸着自己肉饼脸,呆呆看着,下巴都快掉下来了,丹橘木木去看明兰,银杏和九儿面面相觑,翠微还算镇定,笑着拉着她们手说话。明兰几乎要仰天长叹,真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遂赶紧向外宣布:暮仓斋地方小,虽人未满编,但已满仓,请大家放心,尽够使唤了。 明兰看着那两个漂亮女孩,想起三哥长枫秉性,几乎想问一句:您二位,那个…黄花依旧否?——刚动了下念头,也觉得自己太邪恶了。 如此一来,暮仓斋便热闹了。 九儿有个当管事娘,便也生了一副爱揽事脾气,随便大事小情都喜欢横插一杠子,刚进暮苍斋没几天,便全不把自己当外人,一看见几个小丫头斗嘴吵架,翠微还没发话,她便扯着小丫头骂了起来,口口声声要让她娘把她们撵出内宅,小丫头们被吓哭一片,丹橘不悦,觉得九儿太逾越了些。 明兰苦笑:“不论黑猫白猫,能抓耗子就是好猫。”九儿到底把小丫头们震住了不是。 银杏倒很低调,手脚也勤快,就是好打听,还爱翻东西,动不动往明兰身边凑,满嘴都是奉承,丹橘费了姥姥劲儿才把她隔开;翠微训斥了她好几次:“你懂不懂规矩,才来几天就往姑娘内屋闯,姑娘物件也是你能碰?!打扫院子活儿也别做了,先从针线上做起,别整日两眼乱瞟瞎打听!” 银杏唯唯诺诺应着,一转身我行我素,小桃只好负责盯梢;明兰安慰自己:好歹这是进步意义麻烦,另两个才要命。 一次天气暖和,几个丫头在明兰屋里收拾东西出去晒,只听一声脆响,媚儿把一个青花笔洗给打翻了,碎在地上一片,明兰忍不住心疼到:“小心些,若不成便放下罢,叫丹橘小桃弄。”谁知那媚儿杏眼一吊,低头犟声道:“不过是个笔洗罢了,我在三爷屋里贵重物件不知打翻过多少,也没见三爷说一句,都说姑娘脾气好,没想到…..” 明兰当时就僵在那里,作为一个穿越女她并没有很严重等级思想,可就算是在现代,打翻了室友或朋友东西也该说声对不起吧;面前这个如花似玉小美人,横眉冷眼倔强模样,好像还要明兰来哄她似。 明兰生生顿在那里,也不知说什么好,一旁小桃气不过,叉腰道:“你好大架子!姑娘还没说你呢,你倒先编派上姑娘了!打坏了东西还有理了?!这笔洗与与那几样是一套,是前年南边维大老爷送姑娘生辰贺礼,打坏了一个,这文房四宝便残了!你念着三爷那儿好,来暮仓斋做什么,觉得委屈赶紧回去吧!咱们这儿庙小,容不下你这尊大佛!” 媚儿当时便哭着出去了,据说在屋里足足哭了两个时辰,还得翠微去劝才好起来。 这还算好,媚儿心高气傲脾气坏,总算还在尽丫鬟本份,那可儿却一副文学女青年大小姐做派,日日躲在屋里捧着本诗集伤春悲秋,派给她活儿也不做,便是勉强拿起了针线,动了两针又放下了,掉一片叶子她要哭半天,听见雁鸣她还要写两句‘杜鹃啼血’风格悲情诗。回回看见她,她不是正在酝酿泪水就是脸上已经挂满泪珠,翠微提醒她不要整日哭哭啼啼触主人家晦气,她当晚便顶着冷风在园子里哭了一夜,然后病了一场。 秦桑温柔,燕草爽利,使尽浑身解数才逗她一笑,她三天不吃药两日不吃饭,要人哄着陪着,绿枝气不过要收拾她,被丹橘拦住了,后来一打听,她原是获了罪官宦小姐。 “那又怎么样?她以前便是只凤凰,如今到底是个丫头,便该尽丫头本份,咱们府买了她来难不成是做小姐?这可好,咱们都成了伺候她了!”绿枝给媚儿看了一天药炉子,尤在愤愤。 “她以前也是被伺候着小姐,做了丫鬟难免有些心绪不平了。”丹橘接过药罐,细细过滤药渣,心生怜悯道。 碧丝细声细气道:“她和我们是一同进府,这丫鬟都当几年了,还摆小姐谱呢;不过是仗着能诗会画作怪罢了!哼,这屋里谁又不识得几个字了。” 碧丝是个杯具,她漂亮识字,综合素质比其他三个兰都强。 墨兰如兰虽水火不容,但挑丫头时审美却出奇一致,不要容貌才华盖过自己,碧丝pass了;长枫倒是喜欢漂亮美眉,可惜名额有限,便挑了更漂亮更有才华,碧丝又被pass了,最后来到了明兰身边。 燕草端着茶壶灌水,她哄可儿哄精疲力竭,让秦桑先顶着,回头再去换人,灌下半壶水后,燕草勉力道:“也是我们姑娘性子太好了,一个两个都敢给姑娘脸子瞧,这要是房妈妈在,早就吃板子了!”旁边几个小丫鬟听了,顿时怀念起房妈妈严厉来,唏嘘不已。 “都是叫三少爷给惯坏了,却让咱们姑娘吃苦头!”最后绿枝总结陈词。 丹橘被众姐妹派去明兰处转达群众意见,末了,也委婉道:“姑娘,这么着可不行,下头几个好容易叫房妈妈调|教规矩些,没全败坏了。” 明兰为难道:“她们是太太和三哥哥人,总不好下他们面子!我知道媚儿累着你们了,可……她父母亲人都不在了,难免委屈冤枉!” “冤枉——?!”翠微奇怪看着明兰,“姑娘在说什么呢?我听我爹说,媚儿那丫头爹就是咱登州近边一个县令,最是贪婪,盘剥无厌 ------------ 分节阅读_34 ,这才叫罢官下狱,家产充公,家眷发卖。”她老子是外庄管事,家里添丫鬟小厮都是他经手。 “会不会她父亲是冤枉呢!”明兰想起影视剧里那些受冤枉忠臣良将家人。 翠微失笑:“我小姐哟,官员犯事罢官多了,累及家眷十宗里面也没有一宗,没入教坊司更是百里无一,哪那么多冤枉!媚儿她爹事不少人都知道,确实个贪官无疑,素日挥霍无度,抄没了家产还不够抵,便累及了家眷。” 明兰还不死心:“男人犯了过错,妻女何辜?” 小桃刚好进屋,她最近防银杏跟防贼似,累脑门发胀,正听见这两句,没好气道:“姑娘,贪官家眷身上绫罗绸缎,口中山珍海味,都是民脂民膏;有多少被她爹弄家破人亡小民百姓,走投无路卖儿卖女,就不兴她父债女偿!能进咱们府还是她造化呢。” 明兰讪讪不说话了,不能怪她,电视剧都是这么演嘛;抱怨归抱怨,明兰息事宁人,想着慢慢教化,那几个不省心总能被潜移默化,谁知教育计划没有变化快。 这一天早上长柏哥哥来暮苍斋视察,明兰答应给他做棉鞋终于交货,于是他顺便来收账,明兰亲去迎接,长柏刚走进门口没几步,就看见一个冷艳小美女持着笤帚在扫地,长柏觉得她眼生,便多看了几眼,谁知她扬高了脖子,冷冷哼了一声,神色高傲明艳,长柏立刻皱眉,对着明兰道:“怎下人这般没规矩?你也不管制些!” 媚儿羞愤放下笤帚就进屋了,明兰很尴尬。 走了几步到了庭院里,只见一个柔弱如柳絮娇柔少女倚着一根廊柱,轻轻吟着诗,长柏一听,竟然是‘青青子衿悠悠我心’,再次皱眉对丹橘训斥道:“丫鬟们识字懂事也就罢了,怎么还教这个?女子无才便是德,何况个丫鬟!” 可儿脸色惨白,蹒跚着回了屋,明兰很抑郁,呵呵干笑两声! 走进屋里坐下,明兰还没和长柏说上两句,银杏便抢过丹橘差事,一会儿端茶一会儿上点心,站在一旁一个劲儿抿嘴微笑,一双妙目不住往长柏身上招呼,小桃扯她也不走,长柏神色不虞,把茶杯往桌子上重重一顿,沉声道:“六妹妹该好好管制院里丫头了!” 说完,抄起新鞋子扭头就走;明兰差点吐血! 刚吃完午饭,闭门读书长枫出来散步,散着散着就散到了暮苍斋,明兰虽与他不甚相熟,但也热情款待他进屋吃茶,长枫明显魂不守舍,一看见媚儿,便立刻起身,迭声问:“媚儿,你近来可好?”媚儿恨声道:“被撵了出来,也不见得会死!三爷不必挂心。”长枫颤声道:“…你,你受委屈了!” 这时可儿轻弱如飘絮便一步三颤来了,长枫目光都湿润了:“可儿,你,你瘦了!”可儿再也忍不住,珠泪断了线似往下掉:“三爷~~~,我当这辈子也见不着你了……” 长枫过去挽住她,可儿立刻放声大哭,长枫不住安慰,暮苍斋内哭声震天。 翠微丹橘几个看目瞪口呆,连银杏九儿也傻眼了,站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然后,转过目光,一起去明兰,示意该怎么办?明兰无语,暗伤不已。 本以为够衰了,没想到压轴戏在后头。 齐大人在年前向皇帝递了折子,皇帝大人便准了齐家三口回京过年,庄先生便宣布放了短暂寒假,走之前预先送了份乔迁之礼来,是个洋漆架子悬羊脂白玉比目鱼磬,旁边还悬着一个玲珑白玉小锤,这么大块羊脂白玉真是通透晶莹,明兰不敢放到正堂上招眼,只放在卧室书桌上。 谁知这一日,墨兰和如兰一齐来串门子,本来如兰已经坐上炕床吃茶了,但墨兰坚持要参观明兰新宅子,拉着如兰径直走进了明兰卧室,明兰当时就觉得不妙了,只听墨兰指着那个白玉罄娇声道:“…这就是元若哥哥送你那个贺礼吧!” 如兰定住了眼珠,盯着那个磬足有半响,然后看着明兰再半响,那眼神让明兰背心一阵冷汗,墨兰在一旁抿嘴而笑:“六妹妹真是好福气,让元若哥哥这般惦记,姐姐我搬入葳蕤轩时可没见他送乔迁之礼呀;元若哥哥对妹妹如此厚爱,不知是什么缘故呀?” 明兰茫然睁着大大眼睛,呆呆道:“…对呀?这是什么缘故,五姐姐你知道吗?”说着便一脸无知去看如兰,如兰看着墨兰一脸幸灾乐祸,肚里一股无名火冒起,再看看明兰,两害相权取其轻,便大声道:“这还不简单,齐家哥哥在寿安堂时常与六丫头一处吃饭,当她是小妹妹呢,母亲说了,咱家与齐家有亲,都是自家兄妹!” 越说越大声,如兰都被自己说服了,一边说一边看着一团孩子气明兰,都觉得自己解释很通,明兰拍手笑道:“五姐姐你一说我就全明白了,你好聪明哟!” 天可怜见,如兰长这么大,头一次在智慧方面受表扬。 墨兰还待挑拨几句,明兰摇着脑袋,天真道:“……难怪往日里四姐姐三天两头往家塾里送点心给元若哥哥,原来是自家兄妹呀!”如兰利剑一般目光射向墨兰,墨兰涨红了脸,大声道:“你胡说什么?我是送点心给两位兄长!” 明兰摸着脑袋,茫然道:“咦?我怎么听大哥哥和四弟弟说,四姐姐点心全塞给了元若哥哥呀,……莫非我听错了?”说着疑惑去看如兰,如兰心中早已定案,鄙夷瞪着墨兰,冷笑道:“…四姐姐好手段,真是家学渊源!” 墨兰一掌拍倒一个茶杯,厉声道:“你说什么!”如兰心中一凛,要是扯上林姨娘,她又没好果子吃了,明兰连忙补上:“五姐姐意思是说,待客热忱是咱们盛家老规矩了,四姐姐果然有盛家人风范!” 如兰松了口气,满意拍拍明兰脑袋,墨兰怒视她们,明兰暗道:没办法,我是自卫。 笑着送她们走后,丹橘冷着一张脸回来,把门都关上,正色对明兰道:“姑娘,咱们得好好收拾下院子了,没得放这些小蹄子丢人现眼,连累姑娘名声!”小桃和翠微也应声称是。 明兰坐在炕上,拿了一本针谱和一个绣花绷子比对着,笑眯眯道:“不要急,不要急,你们什么都不要做,让她们去闹;你们出去串门子时,捡那要好丫鬟婆子把咱们这里事都说出去,尤其是大哥哥和三哥哥来时事,务必要让太太知道~!” 丹橘眼色一亮,喜道:“姑娘你——”便不再说下去。 翠微摇摇头:“便是让大家知道了又如何,还不是笑话姑娘管制不力,没能耐!到时候,没准姑娘还得落太太埋怨。” 小桃也点头道:“是呀,太太不见得会给姑娘撑腰,有是人想看姑娘笑话呢。” 明兰摆摆手,示意她们别说了,平静道:“晚饭后你们三个过来,帮我做些事儿。” 三个丫头只得郁郁出去了。 明兰轻轻把窗开了一线,看向外面,只见那一片红梅,鲜艳灿烂,摇曳生姿,冰天雪地也自成芳华——说不生气是假,现在不是息事宁人问题了,这几个丫头根本没有把她放在眼里,才敢如此放肆;太太掌管盛家,林姨娘有钱有儿女,她——不过一个小小庶女,只有老迈祖母怜惜着,她们笃定了她不敢惹事,不敢得罪她们背后主子! 明兰第一次开始理解古代大家庭复杂之处,她不怕收拾这几个丫头,可不能得罪长枫和太太,她有靠山盛老太太,却不能事事让她替自己出头,她是所有孙辈祖母,不能一概偏心,有些事她不能做,得明兰自己来。 若她有如兰地位,也能惬意自如当个大家小姐,轻松度日,可她不是;有人地方就有江湖,她如今身在江湖,想要置身事外才是可笑,想想第一步先做什么? 晚上,丹橘和小桃把门窗一一关上,翠微帮着明兰裁剪一张大大白纸,准备笔墨,明兰道:“你们三个帮我想想,日常小丫头们有什么不得体不规矩事儿,整理下,咱们列出一份规制来,白纸黑字写下来,回头好约束她们。” 翠微觉很很好,丹橘却很悲观:“我知道姑娘意思,可是就算写出来又如何,咱们又不好罚她们。” 明兰开始添水研磨,灯光下眉目嫣然,唇边露出一对小小梨涡,展颜道:“不要生气,不要生气,饭要一口一口吃,麻烦也得一个一个解决,你们先照我说做。”不要为了这些不知所谓人坏了自己品性,这些人不值得她损失平和愉快心情。 小桃是最听话,说着便一五一十说起平日瞧见丫鬟们不得体行径,翠微笑着在旁总结,丹橘心细,慢慢把遗漏地方补齐。三个臭皮匠虽然未必顶个诸葛亮,但却肯定比明兰自己一个强,她们三下五去二便精简概括,罗列成条,什么‘不得随意离开暮苍斋’‘不得议论主家行事’‘当值时应尽忠职守’‘不得吵架生事’‘不经招呼不得擅进正屋’等等。 三个女孩都是自小当丫鬟,最熟悉下边细琐忌讳,一开始还有些顾忌着,后来越讨论越周全,明兰亲自给她们倒茶端点心,然后执笔一一记录,说到深夜,堪堪差不多了,翠微和小桃收拾散了一炕纸屑和笔墨,丹橘端了盆温水给明兰净手。 一边细细揉搓着明兰手上墨迹,丹橘忍不住道:“姑娘,这真有用吗?咱们不能请老太太来做主吗?” 明兰用湿哒哒手指刮了下丹橘鼻子:“山人自有妙计。”丹橘扭脸避开,嘟着嘴小,拿干帕子给明兰包手。 第33回 反正管不住,翠微索性不管了,只带着丹橘小桃把明兰正屋守住了,其他便睁只眼闭只眼,暮苍斋一时和尚打伞,下头小丫鬟有样学样,不是出去玩儿,就是去别院串门磕牙,只有燕草几个还老老实实守着自己活计,房妈妈这几年训练果然没有白瞎。” 内宅女人斗争比就是耐性,明兰忍得住,有人忍不住,刘昆家先找上门来,对明兰暗示明示了一番,让她好好管教院里丫鬟。 明兰很天真道:“她们都很好呀,有什么不对吗?” 刘妈妈忍了一肚子气,勉强道:“那媚儿给大少爷脸子瞧,姑娘也不管管,这也罢了,还有几个整日穿红着绿四处蹦跶,闲话生事!” 每日长柏几个上下学途中,只歪个几步便是暮苍斋,翠微丹橘几个把明兰守密不透风,银杏一腔热情无处奋斗,便天天守在门口,拉长了脖子等着,一看见长柏便上去请安问礼,还殷勤招待长柏来暮苍斋坐坐。长柏不胜其扰,便开口抱怨了几句,刘昆家协助太太管家,当时便心中一惊,赶紧提着银杏训斥了顿,可银杏最近脾气见长,居然顶嘴道:“妈妈少操些心吧,我如今是六姑娘人了,姑娘都不说我,您多哪门子事儿呀!” 刘昆家气半死,明兰很为难扭捏着:“银杏不过是热心了些,况她是太太给,我如何能不给她体面了。” 刘昆家悻悻而走,丹橘连忙道:“姑娘,咱们可以收拾那帮小蹄子了!” 明兰微笑着摇头道:“还不到时机。” 又过了两天,王氏特意在请安后把明兰留住,数落了一番:“你院子里小丫头越发不像样了,那个叫什么可儿居然在路上和你三哥哥拉拉扯扯,你也不管管!”其实她想说是银杏,她最近更加频繁出现在长柏面前。 明兰继续装傻:“可儿原就是三哥哥屋里,哥哥割爱给了我,我却要责罚人家,回头三哥哥不恼了我吗?”王氏恨铁不成钢,热情鼓励了明兰一番,明兰迟迟疑疑喏喏着。 扶着明兰从正院出来,小桃兴奋道:“姑娘,这下连太太都发话了,咱们总可以收拾那帮小蹄子了吧!” 明兰依旧微笑道:“再等等,耐心些。” 明兰掰着手指又数了三天,终于等到盛紘沐休,全家人一早去给盛老太太请安,明兰特地穿戴有些潦草;大家行过礼后,按齿序一一坐下。盛老太太黑着一张脸,不言不语坐在上头,盛紘见盛老太太面色不虞,便问怎么了。 盛老太太指着明兰,不悦道:“你问问六丫头,她那暮苍斋都快被那群没规矩东西闹翻了,也不好好整治整治!” 盛紘吃了一惊:“这是怎么说?明兰,怎么回事?” 明兰一脸没出息样子,小心翼翼站起来,王氏心里一惊,她知道最近暮仓斋闹有些太不像样了,不少管事婆子都来说事,盛老太太迟早得知道,想到明兰始终没有找盛老太太告状,对她倒有些满意。 别人还好,看明兰支支吾吾了半天,眼睛偷偷看着长枫和墨兰,却始终说不出个所以然,如兰先急上了,大声道:“爹爹,我来说!六妹妹太好性了,由着屋里丫鬟胡闹,如今暮苍斋小丫鬟们平日里什么活儿都不敢,只在花园子里玩儿,园子不打理,屋子不收拾,大事小情都使唤不动,还闲磕牙搬弄是非,我大丫头说了她 ------------ 分节阅读_35 们几句,也被好一顿顶呢!” 盛紘一拍大腿,怒道:“明兰!你怎么不管管院里人!” 这是盛紘第一次受理如兰告状,如兰十分受鼓舞,还没等明兰接话,便抢着道:“六妹妹屋里最会作怪两个便是三哥哥给,叫六妹妹如何管!” 盛紘一听牵涉到林姨娘不免有些迟疑,看了旁边低着头长枫一眼,有些怀疑看了王氏一眼,王氏看盛紘这幅模样,知道他又怀疑自己拿林姨娘作伐,一时火大,好容易忍住气,强笑着道:“如儿,不要胡说,你三哥哥定是挑得顶好人才会给妹妹。” 如兰立刻反驳道:“我没有胡说,那两个小丫头,一个眼睛生比天还高,竟然敢给大哥哥脸子瞧,一个装模作样充小姐,日日生病天天要人伺候,派头摆都快赶过她正主儿了!明兰,你来说,我有没有凭空胡说!”一边扯着明兰,就要她作证。 明兰愁眉苦脸道:“许是我那儿委屈她们了,得罪了大哥哥不说,还累刘妈妈三番五次给我们院里延医开药,这来了才十几天,可儿就生了五场病,好在三哥哥常来看望可儿,可儿病还好快些!” “竟有这种事?!”盛紘惊愕。 盛老太太冷声道:“…前日里有人瞧见,暮苍斋门口,光天化日还有丫头拉扯着柏哥儿,成何体统!”王氏心里暗怒,手指狠狠掐了下椅子上蓉烟靠垫。 知子莫若父,盛紘抬头看了眼板着脸长柏,再看了眼面带心虚长枫,就知道事情是真了,暗骂林姨娘不省心,想除掉看不顺眼丫头,何必扯上明兰呢;一边墨兰心中暗暗着急,拼命使眼色给长枫,一边笑道:“父亲别急,不过是些小事,回头教训下那些不懂事丫头就是了,何必生气呢!六妹妹也是,不论谁给丫头,进了暮仓斋便是你奴婢,要打要骂还不是一句话,许是你面活心软,让丫头们瞧着好欺负了罢?” 长枫接到墨兰眼色,立刻表态,面带赧色对明兰道:“给六妹妹惹事了,不过她们两个素日在我那儿还好,约是不习惯吧,妹妹好好说说她们就是了,她们都是聪明伶俐!” 轻轻几句话,便把事儿带过去了,如兰嘴角鄙夷翘起来,一旁兀自冷笑,盛老太太大怒,重重一掌拍在桌上,提高声音道:“这是什么话,什么叫小事?什么叫面活心软?你们做兄姐,看看明兰,搬出我这儿才二十来天,都什么样子了!难道主子还要让着丫鬟不成?!刁奴欺主,难不成反是六丫头不是了?!” 长枫和墨兰见盛老太太生气,连忙站起来,恭立一旁。 盛紘转眼去看,果然明兰足足瘦了一圈,下巴都尖了出来,小脸儿气色萎靡,全然不复当初在寿安堂里白胖讨喜模样,顿时皱眉,责问王氏道:“你怎么照看,明兰屋里闹成这样,你也不闻不问?” 王氏忽然被波及,委屈道:“…我想着姑娘大了,该自己管事了…”她其实是想让明兰自己处置掉可儿和媚儿,话还没说完,被盛紘打断:“什么大了,明兰一直在老太太身边里,这才刚搬出去自个儿住,你也不教教她管制奴才,只在一边看戏?!” 这话说有些重了,不过也确正中事实,王氏脸色十分难看,心里暗恨不已,明兰看着差不多了,慢慢站起来,低声道:“父亲莫怨太太,太太对女儿很好,还送了两个丫头给我使唤呢,是女儿没本事,管不住下人。”越说声音越低,还带着哭音。 王氏这才脸色缓和了些,装出一副委屈样子:“那两个丫头到底是枫哥儿送来,我如何好驳了他面子,小丫头们有样学样也是有。”说着低头瞟了盛紘一眼。 盛紘一想也是,略有歉疚,抚慰看了王氏一眼,盛老太太坐在上头看着,嘴角浮起一丝讥讽,最后发话:“还是太太累着点儿,教教明丫头怎么收拾屋子罢,她也好学着些。” 盛紘立刻附和:“老太太说是,本该太太来教。”说着手下偷偷扯了下王氏,王氏也连忙道:“明兰也是我闺女,自然该我管。” 长枫一脸担忧,祈求看着明兰,明兰拼命不让自己转头,只老实站在盛老太太面前听训斥,如兰面带挑衅瞄了墨兰几眼,墨兰面无表情,那几个丫头死活她才不在乎,只是觉得有些丢脸。 王氏雷厉风行,说干就干,当天就带了管事妈妈和刘昆家杀去了暮苍斋,让明兰在一旁坐着看,如兰死活也要跟着看热闹,便挨着明兰坐下了,看着外头王氏如何发威。 刘昆家把暮苍斋一众丫头都点齐了,整齐站在院子里,王氏正位坐在上方,翠微小心翼翼给她端了杯热参茶,王氏满意呷了口,目光一一扫射过院中女孩们,女孩们虽然平日玩闹,但也知道今日不好,个个缩肩低头,屏气而立。 “……我原容你们年纪小,没想到你们欺负六姑娘好性儿,竟一个两个爬到头上来了!好大胆子!”王氏拍着椅子厉骂道,“哪个是可儿?出来!” 可儿摇摇曳曳走上前,穿着一件水红镶毛长襟刻丝袄子,柔弱娇媚,楚楚可怜,王氏看了看她,冷笑一声:“好一个病西施!听说你来了这些天,三天两头吃药闹病,竟没好过,看来这地方与你不合了,罢了,降你为三等丫头,还送你回原处!” 可儿心头一喜,能回长枫身边哪怕降级也是乐意,只低低给王氏福了福,王氏心里暗笑,摆摆手便让婆子陪着可儿去收拾东西! 接着,刘昆家在王氏耳边俯了两句,然后直起身子,高声叫道:“媚儿是哪个?出来!” 媚儿咬着牙,挺直了背出来,给王氏行了个礼,王氏斜挑了她一眼,冷声道:“好大谱儿呀,听说你整日打人骂狗,与妈妈吵架,和姐妹拌嘴,连主子都敢给排头吃!” 媚儿轻轻颤抖着,忍着道:“回太太话,我…我并不敢,只是这屋里规矩与原来不大一样,我便理论了几句,并无吵架拌嘴。” 王氏目中精光大盛,用力拍了下扶手,旁边一个婆子立刻上前,伸手就是一个响亮耳光打过去,媚儿白玉般小脸瞬时肿起半边,那婆子大骂道:“贱蹄子!敢跟太太顶嘴!这是哪里学规矩,再有一句便打烂你嘴!” 王氏冷哼了声,看了刘昆家一眼,刘昆家心里明白,高声宣布:“媚儿革除月银半年,降为三等丫头,……拉到二门外,打十板子!” 说着便有人叉着哭喊媚儿下去,王氏端起茶碗轻轻拨动着,动作轻慢,明兰坐在里面一动不动,如兰看十分高兴,还时不时扯着明兰袖子道:“你也学着点,别回头又哭着找母亲搬救兵了!”明兰强笑着应声,小小手捏成一个拳头在袖子里。 最后,王氏叫人拉了银杏出来,上上下下用刀子般眼神打量她,银杏已经吓瑟瑟发抖了,双膝一软就跪下了,王氏淡淡道:“你是我那儿出来,既然这般惦记我那儿人,还是回去吧。” 银杏感觉到这句话里寒意,吓连连磕头,却又说不出话来,刘昆家脸上挂着鄙夷笑,叫人拉走了已经瘫软银杏。 王氏处理完几个出头鸟,又高声呵斥了余下小丫头们几句,便带着如兰走了,明兰几乎是僵硬着笑脸,对着王氏千恩万谢了一番,送走了她们,暮苍斋里忽然安静如同墓地一般。媚儿是被抬着回来,明兰叫丹橘去房妈妈处要来了药给她敷上,自己一个人静静躲在屋子里,平平躺在炕上,目光虚空盯着屋顶发呆。 中午去寿安堂用午饭,祖孙俩默默无言吃过饭,见她神色委顿,老太太也不说话,只由着她,饭后默默喝了杯茶,明兰也不肯回去,呆了一会儿,宛如迷路小狗般找到了家一般,耷拉着耳朵摸到老太太卧室,自己脱了鞋袜,小松鼠般滚进盛老太太暖阁里,衣服也不脱,拱着小身体爬进被窝。 盛老太太觉得好笑,跟着进去看她,只见明兰蒙头蒙脑盖着被子,听到有动静,把被子掀开一线敲了敲,然后从被子下面只伸出一只小手扯着盛老太太袖子,闷闷说:“祖母,你和明兰一起午觉罢。” 盛老太太本要去佛堂,闻言叹了口气,坐在床沿,掀开被子一角,把小人脑袋挖出来,温言道:“事儿都完了?”明兰沮丧点点头。 老太太又问:“吓着了?”明兰抬起头,木木摇头:“没有,早知道事,做都做了。”盛老太太揉揉孙女头发,哄道:“那又做出这幅不死不活样子?” 明兰埋到祖母怀里,整个脑袋都闷在熏染着檀香衣服里,忽然想起同样味道姚妈,一阵心酸,低声道:“祖母,我是不是个坏人?我故意纵着她们,每次可儿生病,我就放出风声叫三哥哥知道,大哥哥下学也是我特意叫银杏知道,银杏跑出去第一次后刘妈妈来训斥过,是我挡在前头让银杏觉着有恃无恐,然后她才会一次又一次去烦惹大哥哥!……银杏老翻我东西,打听寿安堂事儿,我早厌了她!我知道太太最恨丫鬟勾引大哥哥,只要事情闹大了,她必定狠狠收拾银杏;我也知道,林姨娘不喜欢可儿才打发她来,太太有机会必然会送可儿回去恶心林姨娘……我也开始算计人了,可……我不想做这样人!” 说着说着,鼻头一酸,便掉下泪来,她觉得自己和电视里坏人越来越像了。 明兰伏在盛老太太怀里呜呜哭个不停,泪水湮湿了大片衣裳,盛老太太慈爱抚着她小小肩膀,搂着她慢慢摇着,好像明兰还是个小婴儿,揽着她脑袋不断低声哄着:“哦,哦……好了,好了,乖明丫儿,别哭了,这世上谁不想明光正道活着,谁不想太太平平过日子,可有几个人能够呢?” 明兰听出盛老太太语气里无奈和沧桑,心里难过,从那四个丫头第一次闹腾开始,她就开始思量了。九儿虽然爱管闲事,但究竟还消停,她娘是盛府内宅总管,不能动她;媚儿脾气大,慢慢收拾就好了,估计少不了一顿苦头;可儿是诱饵,也是烟雾弹,能把王氏扯进来顺手撵走;最麻烦是银杏,太太派来人,轻易动不了,动了也容易得罪太太,最好办法就是让太太自己收拾掉,靶子便是长柏…… 明兰心里嫌恶自己,满脸泪痕抬头,哽咽道:“大哥哥待我这么好,我连他也算计了,我…我…” “这是没法子事!”盛老太太忽然打断,轻描淡写道。 明兰吃惊,只见老太太若无其事让房妈妈打水拿帕子,转头看见明兰怔怔样子,便淡淡道:“若柏哥儿是你嫡亲哥哥,你还会如此顾忌吗?” 当然不会,她会直接哭着找哥哥撑腰做主——明兰心里惶然。 明兰想通了这关节,更是难过,泪眼婆娑看着盛老太太,只见她布满纹路面容上平静如岩石,她静静道:“你要记住——你没有舅家,没有嫡亲兄弟,上头有利害嫡母,下头有出挑姊妹,你要想活舒坦活自在,就得放明白些。” 明兰从听没盛老太太这样说过,怔住了一口气在那里。 这时房妈妈进来了,端着一盆热腾腾水,细心把帕子浸湿后绞干,盛老太太结果热帕子,细细给明兰擦脸,动作又温柔又慈爱,口中却语气却冷出奇:“你若是太太生,如何需要受这个气,自可趾高气扬过日子,你若是林姨娘生,旁人也算计不到你头上去,你若有嫡亲兄弟,以后娘家也有依靠;…..除了我这个没几天活头老婆子,你还有什么,若你不算计,便得委曲求全过日子,处处忍让,低声下气,你可愿意?” 明兰脑子里一片混乱,说不出一句话来,盛老太太把帕子还给房妈妈,接过一个白玉贝盒,挑了些珍珠杏仁油给柔柔给明兰柔嫩小脸擦上,细细揉开了,感觉明兰脸上少了许多肉,老太太有些心疼,缓缓道:“算计人没什么好过意不去,但凡你没有特意去害人便是了;这回除了那几个丫头,谁也没少块肉,已然不错了。” 房妈妈站在一旁看着明兰,目光似有怜悯,轻轻道:“姑娘要听话,老太太这都是为了你好,你得多长些心眼,想想以后怎么管制下人才是。”明兰木木,好像在梦游,嘴里不知不觉就溜了出来:“管制?…太太今日震慑过,她们定然都怕了,还要管制什么?” 盛老太太立刻大怒,一把甩开明兰,肃然立在床边,厉声道:“她们如今怕是太太,不是你这个正头主子!你若不拿出些本事来压服下人,以后嫁了人如何主持中馈,执掌家务!你自己不争气,旁人也帮不上忙!快,给她穿好衣裳,让她回去,不许留在这里!这般没出息东西,我不要见了!快!快!” 说着便甩手出门,盛怒之下步子略有些不稳,身子都微微发颤,房妈妈连忙上前扶住,出了门叫翠屏进去服侍明兰穿衣裳,盛老太太走有些急,进了佛堂便喘了起来,房妈妈连忙扶她坐下,轻轻替她顺背:“……老太太也太严厉了些,六姑娘只是性子好,也不是全然蠢笨,她心里清楚着呢。” 盛老太太略略顺了气,恨铁不 ------------ 分节阅读_36 成钢生气,叹道:“聪明是聪明,小小年纪便晓得厉害得失,也不轻举妄动,知道以退为进;我也放心她住到外头了;可却偏偏性子太面,没半分魄力,由着丫头胡闹也不生气!” 房妈妈笑道:“老太太这是心疼六姑娘才这么说,若是别人呀,您还不得说心机重心思狠什么!老太太放心吧,六姑娘天性淳厚,人又聪明,将来福气大着呢。” …… 明兰被没头没脑骂了一顿,呆呆走出寿安堂,其实她并不如何内疚,她不是无原则圣母,她知道自己所做不过是自卫,她讨厌是满心算计自己,失去了原本悠游自如心境,开始烦恼图谋自己很让人厌恶。 她慢吞吞回了暮苍斋,走过庭院时,忽道:“去看看媚儿罢。” 说着便转身而去,绕过抱厦,今日一众丫鬟都格外老实,一看见明兰都恭敬立在一旁,门口搁着个小药炉,秦桑擒着把大蒲扇看着火,药罐里咕嘟咕嘟冒着热气,丹橘引明兰进了最右侧耳房,刚掀开帘子,明兰就闻到一股浓浓膏药味,皱了皱眉头,只见媚儿苍白着脸,一个人俯卧在榻上,听见动静便转头,看见是明兰便要挣扎着下地,明兰轻轻扯了下丹橘,丹橘忙上去按住媚儿。 燕草从外头端了个软墩给明兰坐,又要去张罗茶水,被明兰制止了:“别忙,我坐会儿就走,你们出去罢,我和媚儿说两句。”丹橘便拉着几个小丫头都出去了。 藉着午后阳光,明兰细细打量媚儿,只见她头发蓬乱,一边面孔泛青,一边面孔红肿,嘴唇都咬破了,唇上血迹斑斑,神色似有忐忑,目光不敢对上去,明兰看了她一会儿,静静道:“…可儿回去了,你若想回三哥哥那里去,我可以替你去说……” “不!”媚儿忽然尖叫起来,横过身子拉着明兰袖子,祈求道:“姑娘,你行行好,别叫我回去,我不回去!我针线好,我以后好好服侍姑娘,绝不惹事生非了!” 明兰奇道:“这是为何?” 媚儿咬了咬破创嘴唇,脸色发白更厉害些,明兰耐心等着她,她终于低声道:“以前姐妹来看我,说…可儿一回去就被林姨娘痛打了一顿,撵到粗使婆子屋里去了,三爷…三少爷是个没担当,平日与可儿不知发了多少情深意重牙痛咒,可今日林姨娘大发雷霆,他竟不敢护着可儿!可儿病虽有七分是装出来,却也有三分是真,这一下她可…她可…” 说着眼泪便掉下来了,媚儿吸了口气,扬起脸一手抹干泪水,铿声道:“可儿是个糊涂,一心一意指望着三少爷,可我不糊涂,我娘就是做小,爹爹一过世,那母大虫就把我们母女俩卖了,也不知…也不知今生今世还能不能见到我娘……!” 明兰知道她父亲是落了第秀才,家世落魄却还不忘记纳妾,媚儿说哽咽:“我绝不做小,便是吃糠咽菜也认了!她们都说小爷们丫头将来是要做通房,我才一副人憎狗厌模样,这才被排挤出来!姑娘,是我猪油蒙了心,在三少爷那里被捧了两天,就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东西了,打量着姑娘好性儿便拿大,姑娘罚我打我都成,千万别撵我!” 明兰静静听着,缓缓道:“我曾听过一句话,人有傲骨是好,可不该有傲气,你既想明白了便留下吧,…对了,你原来叫什么?媚儿这个名字不要用了,听着便不尊重。”明兰很奇怪自己竟然能用这样自然口气,随意改别人名字。 媚儿沉默了会儿,低声道:“……如眉,我爹给我起名叫如眉;因冲了五姑娘名字才改了。” 明兰抬眼望向窗外,轻轻道:“以后你就叫‘若眉’吧,算是留个念想。” 若眉轻声道:“谢姑娘赐名。” 明兰起身,离开前回头道:“你识字吧,我写了份规矩章程,快些好起来,好教教小丫头们学规矩。” 若眉神色吃惊,转而又是一喜,低头道谢。 明兰走出耳房,忽一阵暖风拂面,转眼看去,地缝里已冒出蓉蓉青草尖尖来,明兰定定看了会儿远处风景,转头对丹橘嫣然一笑,道:“风都暖和了,叫小桃去看看湖面冰化了没,咱们钓鱼去!窝了一冬,不定那鱼多肥呢。” 丹橘跟着明兰进出来回,知道她心情不好,一直惴惴不敢劝,忽见她又笑了,知道她已无碍,高兴应声道:“好嘞,我给姑娘找个大大鱼篓子去!” ——盛明兰,原名姚依依,非古代土著民,跨时空穿越女一枚,伪年龄十一岁,未婚,辍学,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努力自学古代生存技能中。 卷二:一从梅粉褪残妆,涂抹新红上海棠 第34回 战斗过后,当天下午王氏便带着明兰去寿安堂汇报工作情况。 “那银杏你带回去后如何了?”盛老太太换过一件墨蓝色玄色丝绣八团花对襟褙子,靠在临窗炕上,淡淡问道。 王氏皱眉道:“我原看她还勤快,这才拨到六丫头处去使唤,没想到是个没羞东西,我已发落到庄子里去了。”从内宅轻省活儿二等丫鬟贬到庄子里去做活儿,这个罚不可谓不重;王氏顿了顿,舒展开眉头,转而拉着明兰手轻轻拍着:“你也忒老实了,丫鬟淘气你早早来报了我就是,何必忍着?” 明兰赧颜道:“是太太心疼我才这般厉害发落,其实银杏那丫鬟做事挺利落,年纪小不懂事也是有;另一个九儿就很好,这些日子女儿管制不利,屋子里丫头们都闹翻了天,就是她几个还老实本分守着活儿干,女儿还没谢过太太呢。” 王氏这才觉得找回些面子,朝旁边侍立刘昆家面露微笑,刘昆家心中暗喜,明知自家女儿并没那么好,但听着有人夸奖总是高兴;见明兰如此乖觉,作在上首盛老太太似无意般横了明兰一眼,明兰收到祖母眼色,略略苦笑。 盛老太太敛下眼色,道:“你这样很好,既教了明丫头,又震慑了那起子不晓事,有你在我也放心了。”老太太八百年难得夸人一回,王氏心里得意,笑道:“老太太谬赞了,媳妇儿不敢当。” 盛老太太微笑道:“明兰从小跟在我身边,没学到半分太太本事,只知道息事宁人,这般懦弱无能,当什么事?!”说着狠狠瞪了明兰一眼,明兰拘谨站起来,弱弱道:“孙女以后不会了,定好好规制下人,不让祖母和太太操心。” 王氏笑道:“这才是了,明丫头年纪小不懂辖制也是有,学着便会了,老太太不必忧心了。”盛老太太面上露出几分悦色,对着王氏又夸了几句,然后板着脸训斥明兰道:“太太要管偌大一个价,你还累着她!以后再管不好你屋子里人,我连你一会儿收拾了!” 明兰连忙应声,连连称是,王氏笑容满面在一边为明兰说好话打包票,盛老太太这才缓和了面色。 刘昆家在一旁静静站着,心道:老太太好厉害,六姑娘也不简单;微微抬头看了看得意洋洋王氏,握紧了手中帕子,决定按下不说。 那天王氏发威过后,一屋子小丫鬟们如同陡然被拔去了舌头般安静,第二天房妈妈又送来了一把戒尺,女孩们更是加倍勤快利索,几个平日和明兰打闹惯,常委屈着一张脸进出,明兰也不去安慰,只把写好《暮仓斋工作行为规范》发下去,采取层级制让大丫鬟传达小丫鬟,每天抽出些空让小丫鬟以讨论形式分小组学习文件精神,半个月由翠微主持试行期总结汇报,互相督促互相鼓励,共建美好和谐暮仓斋。 也是那天,被盛老太太骂了一顿后,房妈妈就来传话说让明兰自己暮仓斋自己吃饭,除了早上请安,其他时间让她好好‘整理’屋子,明兰立刻苦大仇深起来,堪堪挨了半个多月,趁一个天光晴好上午,便揣着个小包包溜进了暮仓斋,对着板着脸盛老太太狠命讨好了一番,在老祖母身上磨磨蹭蹭了好半天,又是捏肩捶腿,又是端茶递水,团团忙碌十分谄媚,盛老太太渐渐端不住了,怀里揣着个撒娇小孙女也不推出去,只一张脸还冷着。 明兰一看情况好转,连忙拿出贡品,秀致可爱小脸一副谄笑,把东西敬上:“…呵呵,祖母您瞧,这是孙女给您做暖帽,细棉布里衬,烧毛绒做昭君式,您带带看…” 盛老太太一眼看去,只见那暖帽做小巧轻便,鲜亮姜黄色镶一指宽玄色边,上头用满地绣和铺绒缀出淡雅寿纹,老太太看着心里便喜欢,她还没说话,房妈妈已经哎哟哟起来,满口夸道:“到底是六姑娘,知道这雪一消,老太太就不耐烦带那里外烧毛大暖帽子,便送来这个小巧,瞧瞧这针脚细密,这花儿绣,便是那天衣阁出也没这般好,来来来,老太太您试试……” 说着便接过那暖帽,自发给盛老太太额头上试了起来,只见两边顺着颅形慢慢朝后脑服帖开去,后头珍珠锁扣一合,竟然刚刚好,盛老太太伸手一摸,只觉得触手绒软温厚,觉得十分舒服妥帖,看了一眼犹自一脸忐忑明兰,只会抱着自己胳膊讨好傻笑,便心里一阵柔软,只听着房妈妈还在那里夸:“……要说老太太没白疼六姑娘一场,瞧着做,竟这般合贴,姑娘到底是大了,活计愈发出色了。” 明兰忙谦虚,一脸狗腿道:“哪里,哪里,主要是祖母头长好。” 盛老太太一个没撑住,当即笑了出来,一把搂过小明兰,抱在怀里狠狠拍了两下,嘴里骂道:“你个没出息!”明兰立刻牛皮糖般粘了上去,搂着祖母脖子一阵撒娇。 房妈妈松了口气,这半个月盛老太太面孔着实难看,弄她也是异常憋气,看着炕上盛老太太细细问着明兰这半个吃睡如何,房妈妈轻轻退下,赶紧吩咐厨房加几个明兰爱吃菜,想着这几天盛老太太一个人吃饭,也没吃下多少东西。 和寿安堂涛声依旧了,生活回复原状, 明兰又去找长柏哥哥,他如今正紧锣密鼓备考春闱,只晚饭前有些空,明兰算着时辰赶早去等他,一进院门便由长柏屋里大丫鬟羊毫领进去坐着,然后看茶上点心,几个丫鬟进进出出竟然毫无声响,明兰想着这一路进院来,竟没看见一个漂亮,不要说比若眉和可儿美貌,便是碧丝绿枝水平也不多见,明兰再一次感叹自己这位大哥真是个妙人。 明兰还记得几年前那回挑人时,长柏哥哥第一个挑,他一不挑才二不挑貌,只捡了几个老实巴交,王氏很郁卒,觉得儿子大了屋里得放人,非要挑几个标致,长柏哥哥便说才貌出众女子大都眼高心高,容易惹事端,闹他读书也不得安静,坚决不要;王氏一口气堵在嗓子眼里,有些话说不出口——儿子呀,这些女孩子就是让你‘闹’,十几岁少年郎要那么安静干嘛呀?还含蓄隐晦解释一番关于‘通房’涵义。 长柏想了想,同意母亲建议,但回头就请刘昆家出面,对着一众丫鬟说了句话,王氏听了,据说当时脸色变好像绿豆沙。 盛府接连两代女主人在对待通房问题上都大同小异,当年作为侯府大小姐盛老太太一进门就把盛老太爷通房丫头统统dispose了,无人敢说她;后来王氏进门,有样学样把盛紘通房也一股脑儿送嫁配人,盛老太太默许;于是长柏让刘妈妈去说:盛家家风,通房抬不抬姨娘,将来好坏全凭以后少奶奶。 王氏再度吐血。废话,不指着生孩子抬姨娘,谁愿做通房到老呀!看着儿子皱眉瞪眼时酷似老爹模样,王氏又反驳不出来,真真咬碎一口银牙。 女孩子们很抑郁,后来服侍长柏久了,更知道这位少爷年纪虽小,但性情端凝稳重,说一不二,生平最恨不守规矩妖娆做作,明兰严重怀疑这是林姨娘给长柏留下童年阴影。 这样一来,那些水蛇腰桃花脸小丫鬟们爬少爷床热情大大减低,长柏小院里十分和谐安宁,主仆上下一致沉默安静,只闻得鸡鸣狗吠之声,有几次丹橘替明兰送东西过去,一进院子都是静悄悄,紧张连大气都不敢出。 ——以上情报由小桃提供,心理活动由明兰补齐。 还有更绝,长柏给院里丫鬟分别起名为:羊毫,狼毫,紫毫,鸡毫,猪毫,兼豪……其中王氏送来一个最漂亮女孩,给起名为——鼠须@@~~! 知道这些后,小桃很诚恳对明兰道:“姑娘,谢谢您。” 正胡思乱想中,长柏下学回来了,一眼看见明兰坐着,开口便是:“六妹妹来了?上回给你《卫夫人听涛帖》临完了么?” 明兰一张笑脸呆在当中:“呃……还没完,还差一些。” 长柏坐到明兰对面,连茶也不喝一口,便噼里啪啦对明兰数落起来:“业精于勤荒于嬉,妹妹搬离了寿安堂也不能怠了,虽说是女儿家,但一手字还是要练出来,没以后一出手便叫人笑话了……”还有什么读书是为了明理,如果不懂礼数便近乎蛮愚了,滔滔不绝,没完没了。 ------------ 分节阅读_37 明兰很抑郁,她也不明白,这位寡言少语兄长平常一天说不上三句话,也没见他数落墨兰和如兰,可一教训起自己来就长篇大论,上次银杏事就被足足数落了半个时辰,还不能回嘴,一回嘴被数落更多,只得耷拉着耳朵老实听着,一旁小桃十分没义气偷笑。 好容易等长柏说告一个段落,喝了几口茶润润嗓子,才问:“六妹妹来干什么?” 明兰腹诽着你终于想起问这个了,便嘟着嘴叫小桃把东西递上来——是一双新制棉鞋:“喏,好容易赶出来,鞋底我加厚了半寸,便是京城下雨也不怕。” 羊毫连忙接过去递给长柏看,只见玄色鞋帮厚实绵软,上头淡淡刺绣着几株苍松劲柏,朴实大方,长柏面色不变收下了:“谢谢六妹妹费心了。” 明兰鼓着脸颊:“我都成了大哥哥丫头了,做鞋子最费劲了,加上上回那双软屐,可累死我了,瞧瞧我手,都扎了好几个孔呢!”说着把一双小手伸到长柏面前,长柏看了眼,脸上淡淡,嘴里也没话,却伸手揉了揉明兰覆额柔软刘海,闻言道:“喜欢什么,写到纸上叫人送来,回头我从京城给你带。” 明兰这才展颜,脆生生道:“谢谢大哥哥。” 羊毫拿着鞋来回翻看,赞道:“姑娘真是好手艺,咱们爷就喜欢姑娘做鞋,总说穿着最舒服,我也学着姑娘,依照着爷旧鞋做,怎么就不如姑娘做好呢?” 明兰得意摇头晃脑:“此绝技只可意会不可言传,鞋子就在那里,自己琢磨吧。” ——其实也不稀奇,每个人都有自己走路习惯,或前倾或后仰,或外开或内收,鞋帮可以看出脚形状和用力侧重,鞋底可以看出脚掌和脚跟用力点,依照这个再针对性使用不同软硬布料,拿捏宽紧分寸;明兰拿出当年在法律典籍里细细比对条款认真精神,好容易才想出来。 羊毫笑道:“好,我这就细细想去。”便捧着鞋子,转身退下了。 明兰估摸着该去寿安堂吃晚饭了,便起身想走,长柏看了看她,斟酌了下,还是问道:“六妹妹…,前几日齐兄回登州来上学,听说他叫人去给你送东西,却被你拦在外头了?” 大约十天前,齐衡便随着父母从京城回登州,来盛府读书第一天便叫小厮上暮仓斋来送礼,明兰心理斗争了很久,坚决回绝了糖衣炮弹;齐衡又不能杀上门来揪明兰耳朵,一口气憋着十分难受,便找了交好长柏说项。 明兰清了清嗓子,正色道:“《礼记》有云,男女七岁不同席;我们姐妹几个都渐渐大了,理当避嫌,不可随意收受外男东西了。” 看着玉娃娃般小妹妹说着大道理,长柏嘴皮动了动,道:“…那对无锡大阿福是南边进上来,也值不了什么钱。” 明兰大摇其头:“两个姐姐都没有,没道理就我一个有。”然后又把男女授受不清道理讲了一番,长柏想起齐衡对她抱怨和请托,又道:“那对大阿福长与妹妹十分像。”顿了顿,又加上一句:“嘴角也有涡儿。” 明兰小脸绷一本正经,继续摇头:“哥哥也替我想想,回头叫四姐姐五姐姐知道了,我该如何?哥哥与齐家哥哥一起读书,把个中道理好好与他说说吧。” 长柏眸光一动,静静看了明兰一会儿,只见她眉翠唇朱,皓齿明眸,目光中似有可惜之色,沉吟了一会儿,缓缓点点头:“元若自小没有兄弟姊妹,瞧着妹妹讨人喜欢也是有,不过如今也当避嫌了,我去与他说。” 明兰笑着谢过,然后带着小桃去寿安堂吃晚饭了,长柏瞧着她小小身子拉出一个纤细窈窕背影,忽然起了一个念头:明兰若和自己是一胞所出,那便好了。 第35回 春闱一般在二月中旬,今年因皇帝老爷龙体欠佳便拖到了三月初,长柏和齐衡二月半便出发了,自他走后王氏每日烧香拜佛道观打醮,弄屋子里烟雾缭绕,外头人看见了还以为盛府着了火,险些引来浇水队。明兰每次去王氏那里请安都被熏两眼通红出来,盛紘一开始斥责了几句‘子不语怪力乱神’,但据可靠情报,他其实也偷偷拜了两下来着。 这种考试一考三天,每场都跟熬罪似,考上了也得脱一层皮,齐衡一出考场就被齐公府家仆横着扛回去,长柏坚强用自己脚走上马车,然后被在京卫武学做训导长梧接回去歇息,因此喜报比考生早一步到,长柏中了二甲第五名进士。 王氏大喜过望,立刻就想大放鞭炮散钱舍米,便盛紘急急制止——齐衡落榜了。 齐大人倒还好,他知道像长柏这样一次就中毕竟是凤毛麟角,大部分考生都是第二三次才中,便是考了十几年都是有,不过平宁郡主脸却黑如同锅底。 齐家人脉充足,就算死也要死个明白,老齐公请教了这次主考官,那位大人捋着胡子拽了几句文,大约意思是:人家考生为了春闱考试事事从简,从秋闱后便闭门读书,齐家倒好,生怕登州不够热闹,还赶回京城过年,让齐衡这前后一两个月里喝酒赴宴走马看花,尽够热闹了,只最后大半个月临时抱佛脚,如何能考过? 平宁郡主后悔莫及,齐大人拍腿大悟:难怪盛府过年那么冷冷清清呢,原来如此!早知道就让儿子在登州过年了,对盛紘不由得另眼相看——到底是科班出身,奏是有经验。 又过了几天翰林院再考,长柏被选为庶吉士,留馆授了编修,年后上任,跟着这个消息一起来是,长柏哥哥亲事说定了,相中是江宁海家家主嫡出二小姐,书香世家,满门清贵,父兄皆在朝为官。对于这两件事,盛紘和王氏反应冰火两重天。 “难得柏哥儿考好,为何不外放个官儿,却去翰林院那冷清地儿苦挨!”王氏哭哭啼啼,还埋怨盛紘,“老爷不是说,由几位世伯领着柏哥儿拜门递帖,疏通关系,却弄了个低品级庶吉士!” “妇人之见!你知道什么,翰林院何等清贵,柏哥儿年纪还轻,若是外放了,反而流了下乘!”盛紘见自己一番心血被王氏贬一文不值,气半死。 王氏不知道翰林院有什么清贵,只知道翰林学士清苦,清寒,清贫倒是真;不过她也知道盛紘在这方面比自己有见识,便不再言语了,可另一件事却是更揪心。 “这便罢了,我们妇道人家也是不懂,可柏哥儿到底是我生,这讨儿媳妇事我总能做主吧,老爷如今说也不和我说一声,便请了耿世叔去说亲,我做亲娘到了这时才知道儿媳妇是哪家闺女!老爷将我置于何地!”王氏更觉委屈,一个劲儿低头抹泪。 盛紘坐在炕几旁,端起一个豆绿底绘粉彩成窑茶碗喝了口,冷笑道:“别以为我不知,你瞧上了你大姐家闺女,若不是我先下手为强,怕是这个月你就要请外甥女过来住了吧!” 王氏被一语道破用心,索性一下摔了帕子在炕上,双目一立:“允儿有什么不好?知书达理,秀外慧中,又与柏哥儿中表之亲,彼此知根知底,我瞧着再好也没有了!” “对!就是知根知底!”盛紘重重将茶碗顿在炕几上:“别不说,大姐夫这般好家世,如今官儿还没我大,前几年为父丁忧,竟丁出了好几个孩子,御史台参了他一个孝期纳妾,遂被罢官赋闲,他不思着如何疏通关系,返朝补缺,倒日日与一般清客相公吟风弄月品评朝政!这般亲家你要?” 王氏羞愤难当,反唇相讥道:“就算老爷嫌康家如今败了,也不应找那海家,他们家家规明令子孙四十无子方可纳妾,做他们家媳妇那是再好不过了,可是这样人家闺女可如何要?我听说海家大小姐出了门子后,三天两头忤逆婆婆,不许丈夫纳妾,偏海家门第又高,这样一尊活菩萨请进门来,老爷让我如何做婆婆!” 盛紘骂道:“废话!若非如此,咱家如何与海家攀亲!只要你不无事生非往柏哥儿房里塞人,好好做你婆婆便无事!” 夫妻俩大吵一架,不欢而散。王氏十分不甘,便一头哭到盛老太太面前去,要老太太给自己做主。 盛老太太半躺在软榻上,微闭双目,听王氏哭诉完,轻轻拍着她背,叹道:“老爷不是空穴来风之人,那康家如今到底如何了?虽说康家与我家也是姻亲,可到底不如柏哥儿前程要紧,太太可要慎重。” 王氏知道盛老太太看着与世无争,其实心里都明白,加之哭头昏脑胀,索性摊开了说:“…我那大姐夫也太不争气了,如今姐姐跟前庶子庶女加起来竟有十几个之多,不知道什么烂七八糟女人东生一个西生一个,挤满屋子都是!一个个都要姐姐照拂,娶妻要聘礼,嫁人要嫁妆,姐夫又只会做官不会开源生财,姐姐嫁妆也不知赔进去多少,若是姐姐不肯,族里那些光吃饭不干事叔伯就要说姐姐不贤!如今康家怕已是个空架子了,好在姐姐儿子还算争气,前几年授了礼部主事,我做妹妹,总得帮衬一二,何况康家门第也不算辱没了咱们家呀。” 盛老太太看着几上一个花卉纹金香薰烟气四处乱散,轻轻喟叹道:“太太倒是好心,可说句不中听,姊妹再亲也亲不过儿子呀!哎…我也是做婆婆,知道太太心思,不过是怕那海家势大,将来压制不住儿媳妇,嗯——?” 盛老太太清明锐利目光扫来,王氏一阵心虚,其实她与大姐感情并不甚好,当年闺中也闹过吵过,可是后来盛家和康家此消彼长,情势调转,她姐姐便常来信哀叹诉苦,几年前便开始游说结亲意思,恭维奉承她十分舒服。 盛老太太看着王氏面色不定,轻轻拍着王氏肩:“当初徐家也有族亲来给老爷说亲,可我都一一回了,你们王家与我家素无往来,可老婆子我还是求了你来做媳妇,起初老爷能仕途顺当也得益于亲家老爷不少,你又生儿育女,操持家务,我今日敢说一句:从不后悔当日聘了你!可怜天下慈母心,柏哥儿前程和太太顺心,孰轻孰重?” 王氏被说满面通红,想起自己这个儿媳妇其实也不甚称职,便不好意思起来,收起帕子轻轻揩着眼角。 盛老太太又道:“你也不必担心,孔嬷嬷曾与我说过那海家二小姐人品德行,都是极好,与你必能婆媳和睦;那康家小姐是太太亲外甥女,难道太太便能摆起婆婆谱儿,下狠手管教了?回头长柏出息了,诰命封号都是少不了太太,岂不更好?” 王氏被说心动,细想着也是,想起盛紘简单粗暴沟通手段,委屈道:“我也不是那不明事理之人,若是老爷也这般与我好好说,我如何到老太太面前现眼;…可是允儿怎么办?她都十七了,姐夫如今没有官职在身,高不成低不就,别是耽误这孩子了。” 盛老太太微微一笑,慈爱拉着王氏手:“太太觉得堂房梧哥儿如何?” 王氏听了这话一愣:“老太太意思是……?” 盛老太太冷淡淡道:“康家虽说是世家,可如今为官也不过是你外甥一个,说到家产厚薄,太太比我更清楚;你维大伯家不敢说家财万贯,却也是殷实富裕,他家只有兄弟二人,将来梧哥儿便是分家单过也富富有余,梧哥儿人品如何你做婶子最清楚,这些年单身一人在京城里,直是老实上进,从无半点花花肠子,说起来也是亲上加亲好事。” 王氏迟疑道:“可是……终究是商贾…” 盛老太太看王氏这副样子,嘴角微微挑了起来,想要出口讽刺两句,又忍住,直言道:“梧哥儿已然被保举了中威卫镇抚,转眼便要上任,他既有官身又有人品,家财又丰,若不是姻缘运不好总也说不上亲,我那老嫂子也不会托到我头上,太太若实在觉着不好,便算了,我找人另行打听别家姑娘就是。” 王氏一听,急了,连忙道:“老太太莫急,我这就给姐姐写信,这着实是一门极好亲事,想来姐姐也是明白。” 说着便急急告辞而去,看着王氏风风火火背影,盛老太太悠然长叹一声,忽闻后面帘声风动,头也不回道:“小东西,听够了罢,还不出来!” 只见明兰揉着眼睛,小脸儿睡红白可爱,面颊上还留着隐隐枕头印子,只披着一件绕丝绣缠枝玉兰花粉红色袄子,蹬蹬从里屋出来,扑进老太太怀里,小胖松鼠般一扭一扭往炕上拱,盛老太太忙伸手揽过小孙女在怀里,却板着脸道:“叫你回去睡午觉,偏要赖在我这里,可被吵醒了吧。” 明兰搂着祖母脖子,糯声糯气道:“祖母,我要有新嫂子了?” “小丫头装什么蒜?不都听见了吗?”老太太在明兰背上重重拍了一下。 明兰狡黠眨了眨眼睛:“祖母,其实那海家小姐是你相来吧?” 盛老太太白了明兰一眼,眼角扫了一遍门窗,一旁翠屏明白,转身就去巡视了一遍,老太太抚着明兰头发道:“也是你老子多事,讨儿媳妇本是当娘事,却来烦你祖母,也 ------------ 分节阅读_38 罢,柏哥儿到底是咱家长子嫡孙,终是轻忽不得。” 明兰仰着笑脸,粉纯洁无辜:“父亲和母亲琴瑟和鸣,相敬如宾,定是对祖母相亲本事十分满意了。” 盛老太太板着脸想骂,却又忍不住先笑了起来,只轻轻掐了孙女两下,摇着头道:“你大哥哥这会儿可比你父亲当年强多了,有个刚升了五品爹,有个忠勤伯府姐夫,还有个体面舅家,便是海家那样书香清贵也不可小觑了。” 其实一开始,海家并不看好长柏,觉得盛家家世单薄了些,但盛老太太十分有信心,当年王家也曾犹豫过盛紘亲事,不过当盛老太太带着盛紘上门拜访时,王家老太太一看见玉树临风温文尔雅盛紘,就立刻同意了——所谓丈母娘看女婿,往往是越看越喜欢。 盛老太太操作起来很有经验,这次也是让耿家伯母带着长柏去拜帖,海家太太一看见气质磊落身姿挺拔长柏,心里就同意了一半,也不知那海家小姐有没有隔着帘子偷看过,如果看了,估计也得迷上。 当然这些明兰并不知道,盛老太太又道:“那海家小姐是几年前孔嬷嬷与我说,德容言功都是不差,亏就亏在他们海家男人都不纳妾,便养女儿也都容不下妾室,海门女这才难嫁。不过你大哥哥却不怕这个,这些年统共一个通房,叫什么…嗯……” “叫羊毫。”明兰给接上。 盛老太太轻轻一晒:“这个还好,其他几个破名字也亏你大哥哥叫出来,好好姑娘叫什么猪狼鸡鼠。……那羊毫不过中人之姿,也是个本份,回头要留要遣都无妨。” 听老太太这般轻描淡写就决定了一个女孩人生,明兰渐渐黯下眼神,像羊毫这样被主人家收用过却没名分女孩,未来其实是很可虑,她们最好结局是抬了姨娘,在正房生育之后,如果男主人恩宠还在,便还能生个孩子,若是主人家夫妻和睦,她从此就成了摆设,慢慢熬干青春;如果女主人容不下,便遣出去,或放了,或配人。 但是又能配什么好人呢?不过是府里下人,市井浑虫,山里樵夫,田里农夫,但凡有能耐讨起婆姨有家底男人,都不会要一个破了身子女人。 但是又不能一味忍让姑息,明兰知道老太太当年悲剧,很大程度上就是盛老太爷通房姨娘挑拨搬弄结果,这种自小服侍少爷丫鬟,上下熟悉,又与男主人情谊深厚,常常在女主人进门之前便地位稳固,有时甚至会给新来女主人下套子使绊子。 明兰扪心自问:到时候,她能毫不犹豫处置掉对手吗? 第36回 长柏哥哥大约很受中老年妇女青睐,海夫人来信一封比一封热情,刚开始信里还有些居高临下味道,后来便一口一个‘亲家公亲家母’了,见长柏孤身一人住在京城盛宅,恨不能让长柏住到自己家中去,盛紘想到自己任期将满,索性叫家仆将京城宅子慢慢打理出来,将来好让全家回京时住。 又过了半个多月长柏终于回来,告别丈母娘热情立刻迎接亲妈热情,王氏摸着儿子脑袋,只觉得自己十月怀胎和十几年情感投资都没白瞎,激动热泪盈眶,其实她之前准备了一匹高头白马和一朵大红绸子扎花球,打算让儿子游街一番以示荣耀,长柏抵死不从,王氏不免郁郁,其实明兰很理解王氏,嫁了个老公像老板,生了儿子像老爹,换谁都得抑郁。 作为补偿,盛紘选了一个凉爽和煦日子在府中开筵,恰好逢了沐休日,好请一干僚友上峰一同和乐。 春末夏初,园中景致幽绿嫣红,山石磊落,风光极好,正适待客,王氏本想请一班小戏儿开堂唱上几出,但盛紘觉着还是不要太张扬好,便只开了几张桌筵席,一众男客在前面吃酒,女客在后院另辟了一处饮宴,登州城里与盛家交好人家不少,有些亲密便早早到了,没想到来最早居然是平宁郡主。 不是王氏人格魅力太大,而是在登州这个地界上,能和钦封三品郡主等级相当女眷也没几个,其他官宦女眷只会一味谄媚奉承,平宁郡主消受了一段日子恭维不免有些腻。王氏好歹是出身名门,到底混过京城闺门圈,交际起来也不含糊,中年妇女说起皇亲贵胄宗室豪门八卦闲话,那是干柴烈火一般热烈;王氏虽有些霸道,但也不敢在郡主面前拿大,尤其王氏不再推销女儿之后,那鲁直性子反而与弯弯绕郡主合得来。 平宁郡主先向王氏恭喜了一番,接着哀叹了自家儿子落榜,今日王氏本来极是高兴,但对着郡主哀怨面孔又不好太喜形于色了,绞尽脑汁终于想出一件悲催事儿来说说:“…都说高门嫁女低门娶媳,那海家这般门第家世,又有这么个门风,这儿媳妇我将来如何管教!” 王氏牺牲自己娱乐对方高尚情操立刻收到效果,郡主破涕为笑:“你也是!既想娶个好门第儿媳妇,又想痛快管教媳妇,天下哪有这般好事!” 若是别人这么奚落,王氏早掀桌子了,可对着郡主她只能暗自狠揪帕子,然后呵呵干笑一番揭过去算了。 过不多时,来客渐多,只见满室珠环翠绕,环佩叮当,盛老太太正位坐上方,三个兰穿戴一新羞羞答答站在一旁待客,让一群大妈大婶捏来摸去,明兰假笑几乎脸皮抽筋,一阵阵脂粉香气熏她头晕,对面致了仕余阁老家老妇人旁边站了一个十五六岁女孩,身着明紫色窄袖束腰纱衫和藕荷色碧纹湘江长裙,她瞧着明兰这幅作假模样,便偷笑着朝明兰使了个俏皮眼色,明兰大怒,偷着朝她一龇牙。 寒暄了几句,盛老太太便拉着余老夫人到寿安堂去说话去了,王氏和一干太太夫人们亲热了一阵后,想要聊些男婚女嫁成人话题,顾忌着一旁姑娘们,便让她们自去顽了。 墨兰手腕了得,闺蜜最多,一出门口便围着四五个女孩嘻嘻哈哈说开了,如兰自恃身份,只与刘李两位同知家嫡女要好,明兰被盛老太太拦着没见过几次客,又要在王氏面前装一副老实样子,便没认识几个女孩,只那余阁老家老夫人常来与盛老太太一同参佛,便与她家孙小姐嫣然熟识了。 余嫣然生高挑细腰温雅可人,有一度盛老太太还想把她给长柏做媳妇,可惜嫣然那位在户部做五品侍郎爹,认为把女儿嫁给同品级盛紘做儿媳妇有些浪费,此事便不提了。 一众女孩都被引领进葳蕤轩去吃茶,众丫鬟早搬出各色锦墩绣椅和茶几翘案,又摆上了精致点心和盖碗,如兰便笑道:“这是我舅舅从云南捎来白茶,姐姐们品品,吃着可好?”女孩们听了大是兴味,便端茶引盖轻尝几口,墨兰眼角轻轻上挑了下,捂嘴轻笑道:“五妹妹你真是,什么稀罕好东西,也献宝般拿出来显摆,显得众位姐妹都没见过世面似!别说这云南白茶,便是藏边砖茶,上回吴家妹妹也拿来我们吃过!” 如兰脸色立刻不虞起来,只忍着不发作,她们姐妹不合在闺中也不是什么隐秘,周围坐女孩们都面不改色,自顾自品茶说话,那吴宝珠最是知趣,笑道:“墨姐姐快别提了,上回那劳什子直吃姐姐们一嘴苦味,我真是悔极了,今儿这白茶就很好,淡雅温厚。” 刘同知家小姐也笑道:“一样东西有一种味道,没有好东西不拿出来给姐妹们尝尝,如兰妹妹这是好客呢。” 陈新芽是知府独女,素来脾气骄纵,反与如兰不合,身为嫡女却乐意受墨兰捧着,撅撅嘴放下茶碗,道:“我吃着不过如此,太淡了没什么味道,不如我爹从庐山带来白露好。” 如兰扁扁嘴,忽朝坐在角落明兰道:“六妹妹,你说呢?” 明兰越来越靠近门口,正想趁人不注意溜之大吉,冷不防被点了名,木了木,便道:“味道是淡了些,可胜在清香回味,自有一番别样风味,我是托了众位姐姐福了,这茶五姐姐藏了好几天,连亲姐妹都没舍得给喝,只等到今天款待众位姐姐呢!” 礼轻情意重,一时周围女孩都纷纷道谢,如兰大感满意。 那边余嫣然被一个通判家庶女缠住了,趁机站起来,走到明兰身边,用葱管般食指点了点明兰脑门,嗔道:“你这小丫头,今日怎么见了我都不说话,好没良心!” 明兰皱眉道:“上个月我见天儿转暖,花红草绿水温鱼活,叫了你几次过来钓鱼喝煲鱼汤,你只说叫人来说了声没空,连个由头都没有,我才不要理你!” 话才刚说完,只见屋里众女孩大都神情古怪,挤眉弄眼,明兰一头雾水去看嫣然,却见她有些不自在,陈新芽则转头过来打趣道:“墨兰妹妹,你这小妹子好不知趣,余家姐姐如今钓到好大一条肥鱼,如何有空来你家钓那几条小杂鱼!” 一大半女孩都吃吃笑起来,却有什么都不说,只有年纪最小洪青玉还很天真,拍手道:“我知道,我知道,余家姐姐与京城宁远侯顾家二公子正在说亲哩!” 明兰惊讶:“真吗?那可要恭喜姐姐了。”周围一片或真或假恭喜声响起,可明兰觉得气氛有些怪异,似乎……有些不大对劲,便转头去看嫣然,只见她羞头都不敢抬起来,便讪笑着岔开话题:“哪个顾家,平宁郡主娘家不是也姓顾么?莫非有亲?” 如兰快口道:“正是本家!襄阳侯与宁远侯祖上是亲兄弟,一齐为太祖爷打江山,后来一道封爵呢!”明兰十分为嫣然高兴,笑道:“那可真是好事了,这样人家定是极好。” 刚说完,只听墨兰忽插嘴道:“可是……我听说,那顾家二公子性情有些乖张。” 四周再度响起窃窃私语,嫣然躲在明兰背后羞愧万分,一句话也不敢说,明兰大声强笑道:“大家别听我四姐姐胡说,我们姐妹自打懂事就没去过京城,如何知道这些?”一边狠狠给墨兰使眼色,墨兰轻慢撅撅嘴,不再言语。 嫣然目光中露出感激之色,谁知那陈新芽又凉凉道:“别内情咱们不知道,可有一桩,我小时在京城,听说一次宁远老侯爷差点绑着他上宗人府问忤逆罪。” 刘小姐佯装一副惊讶状大声吸气,引了旁边一众女孩都纷纷议论,明兰呆了呆,回头看看嫣然羞愤难当样子,再看看周围女孩们不是幸灾乐祸就是远远避开,最厚道也不过说两句不冷不热宽慰话,心里大怒:她知道为什么她们如此,无非‘嫉妒’二字。 说起来,余嫣然是众位姑娘中出身最显赫,虽说她父亲只是个侍郎,但她祖父却是一代首辅,清誉满天下,先帝曾亲题“克勤慎勉”四字以为嘉奖,所以才有资格直接与侯爵府嫡次子谈婚论嫁,想当年华兰以盛家嫡长女嫁个落魄伯爵府二子也是费了姥姥劲儿。 明兰想为嫣然解围,便指着自己,大声道:“男孩子小时候都淘气呢!何况传言大都不靠谱,刘姐姐没见我前还‘听说’我孤僻古怪呢,可是你们瞧瞧我,竟是这般貌美心善!”刘小姐尴尬一笑,其他女孩们都喷笑出来,明兰厚着脸皮,继续道:“我说有什么不对吗?难道我不貌美?不心善?” 如兰指着明兰,“你,你,你……”笑倒在机子上,捧着肚子说不出话来。 屋里小声嗤笑变成了大声哄笑,明兰看旁边余嫣然几乎快烧起来面颊微微有些消退,心里很是怜悯,索性把戏做足,又道:“姐姐们也太见怪了,嫣然姐姐不就是说亲事嘛,我还想给我家鱼缸里小红和小白说亲哩!” 众人愈加捧腹,哄堂大笑,明兰严肃着小脸道:“小红与小白也陪了我不少日子,看着它们年纪都不小了,我做主家也得为它们终身考虑一二呀!” 女孩们笑东倒西歪,吴宝珠趴在一个女孩肩上,笑满脸通红,抹了抹眼泪道:“那成了没呀?”明兰摇着头道:“颇有难度。” 陈新芽笑肚子痛,好容易挤出几个字,挑着声音道:“……这是为何呀?”明兰一脸慎重,摇头晃脑道:“婚姻大事,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我,我…上哪儿去给那对鱼儿找鱼爹鱼妈和大媒呀?” 陈新芽大笑:“索性你就当了它们爹妈罢,我来当大媒!这就拜堂成亲罢!” 女孩们几乎笑疯了,如兰笑着奔过去,用力扭了把明兰:“小丫头,就你笑话袋子多,笑坏了众位姐姐,看你怎么交代?!”见如兰如此,女孩们一个个涌过来围着明兰一阵揉搓,明兰卖力挣扎,奈何人小利微,直被捏满地乱跑,却犹自大声叫道:“严肃些,严肃些,这儿正说亲事呢!” 女孩们更乐了,绕着屋子打闹起来。见众人把焦点都转到自己身上来了,明兰松了口气,朝已经挪到门口嫣然打了眼色,嫣然点点头,瞅着别人不注意便先溜了,明兰好容易把女孩们挣开,一身衣裳已经扭扯着不成样子,便借口整理装束也告退了,临走前只听见如兰还在笑:“我家小妹妹好玩吧,我爹爹兄长也是极疼她…” 然后是墨兰声音,带着些许冷笑意味:“小丫头嘴皮子厉着 ------------ 分节阅读_39 呢!” 又听其他几个女孩声音:“我觉着盛家小妹很好,又逗乐又厚道。” 另一个女孩隐隐道:“…人挺好,…开朗有趣…” 明兰不去理她们,让丹橘陪着径直回了暮仓斋,一进屋果然见嫣然已在了,明兰一见她就竖起眉毛,指着骂道:“你还敢说我没良心!与你姐妹一场,叫你钓鱼你不来,你说亲事我不知道,你被人笑话了却要我给你打遮掩!瞧瞧我这一身,说吧,你怎么赔?!” 说着提起皱巴巴裙边,一脸愤慨状,嫣然走到明兰跟前,双手合十连连拜着,迭声道:“好妹妹,好妹妹,都是我不是,我若存心瞒你,叫我脸上长个大疖子,我今日就要来与你说这个,好妹妹适才真多亏了你,不然还不定怎么让她们打趣我呢!” 说话间,翠微已经新拿了件葱绿盘金彩绣绵偏襟褙子和绿地绣花裙出来,明兰到四折乌梨木雕花绣缎屏风后头换了衣裳出来,还板着脸:“说吧,到底怎么回事?给我从实道来。” 嫣然苦着脸道:“不就这么回事呗,我爹爹上峰保媒……”欲言又止。 翠微和丹橘很有眼色,见主子们要将贴心话,待小桃端了茶碗点心上来后,便一齐退下了,明兰看了门口一眼,坐到嫣然身旁,轻声道:“嫣然姐姐,不是我说你,如今不过是在说亲,还未订下,如何传满城皆知?此事若不成,姐姐可怎么办?” 嫣然感动握住明兰手,道:“好妹妹,难怪我家老太太总夸你品性淳厚,平日里与我要好姐妹也不少,可只你说出这般贴心话来!只可恨我娘走早,连个兄弟姊妹也没留下,都说有了后娘就有了后爹,我爹爹续了弦后,只带着后娘和几个弟弟妹妹赴任,把我一人留在这里,辛而祖父母垂怜,不然……”说着声音哽咽,珠泪盈眶。 明兰黯然,低着头轻轻揉着嫣然衣角,嫣然吸吸鼻子,又道:“这次亲事本不是我祖父母意思,是我那后娘攀上了宁北侯一个不知什么亲戚,便促着父亲应了媒人,好在我祖父说他要再考虑打听些,这才未说定,可是那女人…那女人…闹尽人皆知。” 嫣然再也说不下去了,只低低哭了起来,明兰心里也为她难过,也劝不出什么话来,只轻轻抚着嫣然手背,掏出一块新帕子来给她拭泪,过了会儿,嫣然收了眼泪,吸了口气,重重顿了下头,展颜道:“瞧我,你们家大好日子我却这般模样,叫妹妹笑话了!想来爹爹也不会坑了自己闺女,姑娘家总是要嫁,我叫祖父也别东查西查了,横竖嫁过去便是。” “可别介!”明兰本来一直静静听着,听到这句话忽惊了一声,低叫起来:“你可不能稀里糊涂嫁了呀!女人这一辈子一般只能嫁一次,一次只能嫁一个,你这会儿要是不长个心眼,回头悔都悔不出来!叫你祖父去查,好好查,不好千万不能嫁!” 嫣然破涕为笑:“你这小丫头,怎么开口闭口嫁啊嫁!敢情你也想着要嫁人了!” 这点程度打趣给明兰塞牙缝都不够,她面色都没变一丝,正色道:“嫣然姐姐,我知道你不愿祖父母与你爹打擂台,可你也当想想自己!你那后母我虽没见过,可也听说了些,并不是个好相与,说句难听,若是你嫁如意了,她保准会抢着来仗你势,你若受了委屈,你说她会给撑腰出头么?” 嫣然脸色发白,心里一团乱麻,明兰站起来,走到当中以手锤掌,凛然道:“嫣然姐姐以后莫要自怨自艾了,你虽没了亲娘,可到底是嫡出,祖父母都健在,可我呢?庶女一个,只有一个祖母!可是,我虽样样不如你,若有人逼我嫁个烂人,我也非得挣个鱼死网破不可!” 嫣然怔怔看着明兰,柔嫩明媚面庞一派平静,却隐隐现出坚毅果敢之色,嫣然心底陡然生出一股勇气,过去亲密拉着明兰手,低声道:“好妹妹,你放心,我定然不会自轻!你这般真心待我,我死也不会忘了你好!” 明兰叫她说不好意思,拿眼睛去看她,见她神色自如,便放心道:“说什么死呀活,别胡说了!以后你少与那些饶舌来往,我家老太太不怎么让我出来交际她们,老说什么‘知心姐妹不必多,几个足以’,我如今才知道她老人家真是慧眼!” 嫣然笑道:“你家老太太用意可不止如此,我祖母倒与我透露过,你婚事你家老太太心里早有主意了,可惜她们老人家都长了个蚌壳嘴,我死活也撬不开。” 明兰心里十分好奇,却有禁不住脸上有些发烧:“我才几岁,你先担心自己吧!” 其实盛老太太用心,明兰很快就明白了,登州城里适婚男孩就这些,往日来往都知道了,有两个年龄相仿姐姐在那里,王氏和林姨娘都不是吃素,有好也轮不着明兰,索性不让明兰抛头露面,另辟蹊径。 只是盛老太太平日里与明兰无事不谈,一旦涉及婚事却一个字都不露,明兰又不好猴急猴急去问,哎——等着吧,但愿盛老太太看孙女婿眼光比她选儿媳妇高明些。 第37回 盛老太太头一次做媒便得了个好彩头,康太太亲去相看了长梧。王大姐这辈子受够了窝囊书生自负好色无能,一见了长梧便十分喜欢,只见他手长脚长,气宇轩昂,待人宽厚热忱,虽不甚俊秀白净,却是一派忠厚向阳态;刚刚春末,康家便同意了婚事,鉴于男女双方都年纪不小了,两家一致同意尽快把婚事给办了。 这边风好水顺,余家那边却十分凄怆,余阁老虽致仕多年,但京城里到底还有人脉,不管平宁郡主如何美言,几番调查下来情况很不容乐观,真真应了墨兰那个乌鸦嘴话,那宁远侯二公子着实‘乖张’。 从小就飞扬跋扈不说,还动辄纵马街市打架生事,常与公侯伯府一干败家子走马观花,稍大些了居然与下九流江湖人厮混上了,眠花宿柳,包小戏子,惹了一臀部烂帐,顾家好容易相到一门亲事,谁知那二公子不满意要退亲,老候爷夫妇不答应,他竟直接找上门去,当着那家人大宴宾客日子,众目睽睽,将那家好生一顿奚落嘲讽,直让那家人羞愤几欲寻死,婚事自然泡汤了,打这以后京城里体面些人家都不敢将女儿嫁给他,顾家急了,才把爪子伸出京城以外来。 明兰皱着眉头望向窗外,嫣然无人可诉苦,便平均每三五天请明兰过府一叙,谈谈余阁老打听来消息和自己心情,这些消息宛如噩耗连续剧,最近来消息说,那家伙似乎还有断袖之癖,与京城几个出名喜好男色王孙公子过从甚密,结伴同游小倌馆! 天呀地呀,作为一名职业法律工作者,明兰很清楚,现实世界其实一点都不yy,烂人就是烂人,没有那么多有隐情或改邪归正浪子,而且弯男就是弯男,没这么容易掰直,君不见倭著名作家三岛由纪夫妻子悲催人生,她也是怀揣着把三岛兄掰直美好梦想嫁过去,可是结果呢?儿子都生了两个,三岛兄还是弯气壮山河名扬际。 在上辈子看过为数不多几部**小说里,男男主角爱情是美丽回肠荡气,女角几乎清一色都是炮灰,叶公好龙,喜欢看**小说女孩子有几个愿意嫁给gay ? 明兰就不愿意,想必嫣然也没这个嗜好。 这一日,明兰再度受邀去了余府,搂着熬红了眼睛嫣然断断续续哭了半响,最近余阁老和余大人书信吵架很厉害,余阁老要退婚,余大人死活不同意,还说子女婚事当听从父母之命,言下之意便是没您老啥事!余阁老说好吧,子女婚事父母做主是吧,便寄去没有落款空白休书一封,说儿媳忤逆不孝,要儿子签了字休了她丫挺! 那边余后妈哭要带着儿女回娘家,这边余老夫人哭着让父子俩停火,嫣然是着火点,如何不难过心酸,直说道:“…明兰妹妹,我着实不孝,害家宅不宁,索性嫁了过去算了!” 明兰拼命给她打气:“坚持到底就是胜利!姐姐有什么过错,都是你后娘撺掇,把好好一朵鲜花作践到泥潭里去,他们要攀高枝,为什么不拿你那异母妹妹去说亲?她只小你两岁,也能说人家了,偏只把你往前推,这不是害人是什么?!” 嫣然这几日哭几乎脱了形,十分虚弱样子:“祖父年纪大了,经不起折腾,这躺在病榻上许多日了,要是有个万一……” 明兰叹气道:“哎,这有什么好气?你爹爹又不是背主叛,不过是想着攀亲叫人给说糊涂了,人生世间难免有个过失,我还偷吃过祖母供在佛前果子被打过手板呢,迈过这个坎儿,父子血亲难不成还结仇了?你也是,这会儿虽闹僵了,可只要好好嫁了人,过它个十年八年,小日子过红火如意,回头拉着夫婿儿女,带着金银财宝鸡鸭鱼肉回娘家,难道你爹还能不认你?” 嫣然带着泪珠扑哧了一下,心中大是希冀:“真能如此么?” 明兰用力拍着嫣然肩膀道:“放心!你祖父当首辅时,多少大风大浪都过来了,怎么会在小阴沟里翻船?咳咳,不是说你爹是小阴沟哦!你也得打起精神来,好好服侍你祖父床前榻后,不要这幅哭丧脸,扮出笑脸来!多大事儿呀,一没下定二没过礼,不算悔婚呀!” 其实在明兰看来,这事还很有可为,余阁老如此动气,想必京城余大人那里不敢太忤逆了,有那封休书压着,余太太也不敢轻举妄动,不然早先斩后奏把婚事订下了,那时再悔婚就麻烦了!听明兰细细分析,嫣然总算暂且放宽了心。^^网^^友自行提供更新 ^^^^ 这事就这么僵持着,明兰宛如嫣然在黑暗中一盏明灯,每当彷徨动摇时便拉明兰去,说些笑话宽慰一二,便可暂缓焦虑之情,作为闺蜜明兰义不容辞,一来二去,余阁老和老夫人乃至余家二叔二婶都对明兰赞不绝口,直夸她性子好人厚道。 不知是不是否极泰来,又过了几天情况开始好转,据说那顾二公子十分诚意亲自拜访了余大人,并当面求亲,老侯爷也写了一封恳切求亲信,余阁老和老夫人看了之后有些动摇,毕竟是贵胄子弟,若是本人肯悔改,未尝不是桩好亲事。 嫣然素性温柔,听祖父母这么说也有些心动;明兰扁扁嘴,没有说话。 牛牵到北京还是牛,常年在法院旁听做记录明兰很信古龙那老醉鬼一句话:女人可能为了男人改变,但男人却不可能为了女人改变,不过是装时间长短罢了。 盛紘把长柏婚事定在明年初,到时在京城办婚礼,因年底任期就到了,夏末起盛府上下再次开始清点家产仆众,有些置办田产庄子当脱手则脱手,有些当地买来仆妇杂役当遣散就遣散,明兰也开始对暮苍斋一众丫鬟单独谈话,问可有不愿跟着走。 家生子不用说了,外头买来不过小桃若眉和另三个小丫鬟,盛家待下人宽厚,明兰又是个好性子,丫鬟们都不愿离开,十来个女孩子问遍,只有两个要随老子娘留下。 然后明兰开始清点自己财产,其实她没有什么私房钱,平日里老太太给零花钱虽多,但打点丫鬟婆子也用了不少,不过几十两银子,明兰按照当时物价细细算了算,大约够一个六七口庄户人家过两三年,看着不少,其实在官宦人家却做不了几件事;倒是这几年积攒下不少金银玉器首饰摆设。长柏哥哥送字画书籍,着实值不少钱,明兰索性又订了个器物册子,把自己东西分门别类记录下来,一件件勾对好了入册。 去年她搬进暮苍斋之前,盛老太太便从金陵老宅起出一套首饰匣子寄送过来,一整套共九个匣子,最大那个有一尺高,九层共四十九个明格和十八个暗格,最小匣子却只有巴掌大小,打开来居然也有九个小格子,匣匣相套,格格可拆卸,全部都用上等乌木海棠花式透雕及金玄色螺钿镶嵌,再配上大小不等九把对卧双鱼大锁和十八把玲珑半鱼小锁。 整套东西看着虽有年头了,但木质依旧光洁明亮,白铜黄铜都打磨锃亮如新,光线下呈出美丽色泽,精致古朴明兰几乎合不拢嘴,当年天工坊鼎盛时期,最好几位大师傅日夜赶工做了一个月上品——便是盛老太太当年陪嫁,之一! 这东西搬进暮苍斋时,如兰还好,王氏有档次陪嫁她也见过不少,不过酸了两句,几天拿白眼看明兰而已,可墨兰几乎当场红了眼珠,恨不得活吃了明兰,回去又跟林姨娘哭了一场,林姨娘则跟盛紘哭了一场。 盛紘双手一摊:老太太嫁妆,她爱给谁给谁,他有什么办法?说难听些,老太太入盛家门后没有亲子,倘若老太太身后勇毅侯府来讨要剩余妆奁嫁产,他都不好意思置喙。 林姨娘痛定思痛,决定哪里跌倒就在哪里爬起来,又想来寿安堂请安,却被房妈妈拦在外面,林姨娘跪在门口哭求,引府里众人都来看,盛老太太便哼哼唧唧病倒在床上,大夫诊脉后来去便是那么两句:心绪郁结,脉络不通。 通俗些就是,老人家心里不痛快! ------------ 分节阅读_40 盛紘忙把林姨娘拖走。 一开始明兰很歉疚,觉得自己惹来了林姨娘,谁知盛老太太一派见怪不怪道:“这又不是第一次了,每回她又想着从我这儿要好处时,便会过来闹腾!” 明兰很好奇,忙问怎么回事? 盛老太太倒也不遮掩,直白道:“…那年她事现了,太太要赶她出门,老爷护着不让,说是不让进门就另立外室,太太不肯喝她敬茶,她就跑来我跟前哭求,跪在地上几个时辰不起来,只求着我成全她一片痴心,整日整夜哭求,说若是我不成全她,她就只能一头撞死了,我被闹实在乏了,便屏退众人,独自问她一句话,‘为什么一定要给老爷做妾’,她一口咬死了是仰慕老爷才华人品!哼,她要是直说,是小时候穷怕了苦怕了,贪慕富贵荣华,我倒也咽下这口气了,可她偏偏要来诓什么真挚情义!她不过是打量着我以前名声,所以事事拿真情二字来说!哼,她知道什么叫真情?真情当是…真情当是…” “真情当是,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明兰接口。 “呵呵,孟圣人话,居然被你拿来这么用,不怕先生打你板子!”老太太心中大赞,却佯怒着打明兰手心几下。 “后来呢?”明兰闪着亮闪闪眼睛问道。 “我瞧着恶心,便找来老爷当面说,我可以成全他们,但从此不要再见到她,她若应了,我便立刻做主让她进门,但以后她不许到我跟前来!她一开始哭哭啼啼,一副情难两全模样,假惺惺了几天便半推半就了,我强压着太太让她进了门。” 明兰不说话,老太太叹了口气,又道:“她说话没半分可当真,进门后几年,她不是没来我跟前赔过不是,哭也哭过,求也求过,下跪磕头跟不要钱似,要我谅解这份真挚情感,要我原谅她无心之过……我便直接找了你老子来,说她再来折腾我老婆子,我便搬出去独居,你爹这才下了死令不许她过来!” 明兰听了半响,悠悠叹了口气,从很久前她就从盛老太太平静如死水般表面下感觉到一股隐隐炽热强烈情感,她是个爱也激烈恨也激烈骄傲女子,这种绝然极致往往容易伤害别人,更容易伤害自己。 联系当初墨兰来讨好她事,明兰渐渐发现盛老太太一个古怪脾气,若是人家不要她反而愿意给,若是人家处心积虑来算计她反而死活不给,一想到这个明兰暗暗庆幸。 当年明兰,大好年华前途光明却被一场泥石流给淹了,再投胎后就业情况又十分恶劣,于是成了彻底悲观主义者,从进寿安堂那天起,她从来没有开口要过任何东西,对盛老太太所有情况都从最悲观角度来估计。她见寿安堂不像王氏那里常摆放着零食点心,甚至自己省下零花钱买零嘴来和老太太一起吃,把盛老太太闹了个哭笑不得。 林姨娘和墨兰样样都不差,手段心计外加进取心,偏偏不知道老太太喜欢就是‘不争’。 第38回 作为大龄男女青年家长,筹备婚事潜力是无限,盛维和康家紧赶慢赶将一切筹备妥当,婚事就定在秋高气爽九月末,好让新媳妇年底上祠堂给祖宗进年香;盛紘得了信,便这日早上晚些上衙,把儿女齐聚一堂说话。 明兰强忍着哈欠,被丹橘拖着进屋时,瞧见盛紘和王氏已坐在堂上两把桐木高脚椅上,一坐东首一坐西首,下首两边各按齿序站了兄姐,只见站在左边最末长栋悄悄朝自己抛了个宽慰眼色,明兰知道无妨,轻巧走到如兰旁边,规规矩矩站好。 盛紘呷了口热茶,王氏看着他放下茶碗,才道:“你们都坐下罢,老爷有话要说。” 明兰坐下,抬眼看了看盛紘,只见他神色愉悦道:“你们大伯父家要办喜事了,说起来是亲上加亲好事。”说着便捋着胡子笑了起来。 没人敢追问盛紘,便一齐拿眼睛去看明兰,明兰很配合笑道:“是梧二哥哥和允儿表姐,大伯母相看后很喜欢表姐,说她贞静娴雅,大老太太来信说这都是咱们老太太保好媒,爹爹,大伯父可有送媒人红包来?” 盛紘指着明兰大笑道:“你这孩子!都大姑娘了,还这般淘气!” 王氏得意道:“要说允儿人品家世,真是没得挑,大伯家能得了这样一个儿媳妇也是有福,这事能成真是缘分!” 墨兰嫣然一笑:“缘分是缘分,但细论起来,大伯家有这般福分福分也有爹爹面子呢。” 这句话说很隐晦,康家这样世家肯把嫡女嫁入商贾盛维家,多少也是冲着盛紘面子,墨蓝暗示正中盛紘痒处,果然,盛紘听了并不说话,脸色却更愉悦了些,朝着墨兰连连点头,目光中满是赏悦。 明兰低头,看着旁边在袖子捏着拳头如兰,暗暗叹气:若说墨兰以前是偶像派,这几年已经转实力派了,无论她在如兰明兰面前是个什么德性,但只要盛紘在场,她就是温柔细致好女儿,关心长辈,体贴妹妹。 盛紘笑道:“大老太太来信说,这次婚事定要老太太去吃酒,若是不去便要亲自来请,昨日我与老太太商议过了,月底便启程去宥阳,我有公事在身去不了,十月底我这知州任期即满,长柏近日便要去京城整理宅邸,长枫要备考秋闱,长栋还太小,明兰是定要陪着老太太去,墨儿,如儿,你们可愿意去?” 如兰转头看了明兰一眼,其实明兰也很意外,依着老太太一贯冷清厌事性子,明兰以为她这次定不肯去,正想着帮忙寻借口,没想到这次老太太却一口应下了。 墨兰瞟了明兰一眼,笑道:“这样喜事,原本我是极愿意去,只是咱们全家要搬去京城,太太家事繁杂,忙都忙不过来,这整理行囊收拾箱笼我们当得自己动手,五妹妹和三哥哥我也都得帮着料理一二,如此便不去了,请六妹妹替我向梧二哥哥道个喜了。” 明兰笑着答应。 比起京城那个花花世界,宥阳自然差远了,何况那里还有齐衡!如兰也想到了,便冷声道:“谁要你帮着料理?!四姐姐不想去便不去好了,别拿我作伐!” 王氏眉头一皱,去看盛紘,果然他已沉声喝道:“你怎么说话?你自小便粗心大意,你姐姐好心帮你,怎如此不知好歹?!这般没规矩也不要去了,没丢人现眼!” 如兰憋红了脸,却不敢还嘴,王氏怕又骂起来,连忙劝道:“小孩子不懂事,姐妹拌嘴也是有,老爷有话赶紧说吧,时辰不早了,您还得上衙呢。” 盛紘瞪了王氏一眼,转头温言道:“明兰,这次便你一人陪着老太太去宥阳了,老太太年纪大了,你一路上多看着些!” 出去玩明兰是愿意,自来了古代她就没出过门,可是一想到又要坐马车,便愁眉苦脸道:“爹爹您说反了,就我这块料,见了马车就晕,别累着老太太看着我就不错了,要不我走着去?”盛紘瞧明兰一脸忧愁状,觉着好笑,板着脸道:“就你那小短腿,跑断了也只能赶上满月酒!” 屋内气氛一松,众人都笑了起来,明兰更加担心:“要不我也别去了?” 盛紘看着明兰白净漂亮小脸,心里喜欢,道:“去!趁这个机会你也见见家里亲戚,再去祖庙上注香,你哥哥姐姐有什么贺礼要送去,你就给捎上带去。” 话说完,盛紘便站了起来,两边众儿女也都跟着站起来,王氏站过去帮他整了整身上紫色云鹤花锦绶,盛紘走过明兰身边时,又叮嘱道:“明兰,赶紧收拾了,莫要让老太太为你操心,去外头要规矩受礼,等回了京城刚好过年,爹爹带你上街去看年灯。” 明兰立刻点头如捣蒜,盛紘笑着摸了摸明兰头,转身朝长柏招了招手,然后大步出门去,长柏随后跟上,长枫若有所失看着他们父子俩背影。 “爹爹叫大哥哥去,也不知什么事?”墨兰看出长枫心事,便故作不在意随口问道。 如兰不屑瞄了她一眼:“想知道,去问爹爹呗。”然后甩着帕子,随王氏进里屋去了,明兰最怕这个,忙不迭溜出门去了。 一进里屋,如兰就被王氏劈头一阵数落:“你真是越大越回去了,即便学不了四丫头心机,也学学六丫头乖巧讨喜,这几年你爹爹多喜欢她呀,在我跟前没少夸她温雅柔善,心地淳厚,还常对我叨叨着,日常一应嚼用决不能委屈了她!” 如兰冷哼一声:“不过会做几双鞋子几个荷包讨好罢了!” 王氏更怒:“鞋子虽是小事,却是一片孝心,便是我穿着她送来鞋子,也觉着她是用了心,你怎么不做?就知道一味和四丫头斗气胡闹!你爹这回叫明兰去祖庙祠堂进香,便是招呼老家叔伯亲戚们知道,这孩子就要记到我名下了!” 如兰大惊失色:“真?那四姐姐呢,她早年也是去过祖庙,难道她也……?” “不知道,见招拆招吧。”王氏疲惫坐倒在炕上。 这边母女俩头痛不已,那边,乱发招盛紘正沿着花园子,和长柏说话:“那几箱子贺礼我已叫来福规制了,走前你母亲会再点一点;我写了封信给你柳世叔,若无意外,他这回大理寺任满后将调任户部侍郎,你也写封信给梧哥儿,与他说些柳大人喜好为人和家眷底细,让他早早备好了,回京后好上门拜访。” 长柏点头,过了会儿,忽道:“大伯父很有本事。” 短短七个字,盛紘猛转头看儿子,目光中大是赞赏:“你能想到这点便很好,这世上即使是亲戚,也是人经我一尺我敬人一丈,说起来你大伯父最像你曾祖父,不过凭着我些许助力,便一双空手打拼下偌大家业。一双儿子,大承袭家业,小便入了仕途,将来他家必然败不了;柏儿,我只盼着将来你和枫儿能在官场上互相有个照应,栋儿瞧着没有书性,倒还算机灵周全,等大些了便让他经商置产,这样你们兄弟三人便富贵俱全了!” 长柏看着父亲意气风发侧脸,轻轻咳了咳:“老太太这次去宥阳,怕是又要遇上三老太爷了,大老太太……也很了得。” 盛紘有些幽怨看着一脸正经大儿子,若是长枫在,必然会对他刚才规划大声喝彩积极响应,没准还会拍上两掌,可长柏却这般全无情趣,不过偏偏他最倚重也是这个长子,想着便叹气道:“三老太爷家近年愈发败落了,见天儿去你大伯父打秋风,他见松哥儿夫妇无子,还撺掇着族老要把自己孙子过继过去,这回见梧哥儿成亲,他定然又要闹腾。大老太太碍着族人面子,总不好太过,只有你祖母,位份高脾气大,压住这位三老太爷!” 盛紘说着连连苦笑,长柏挑了挑眉,不再接话。 …… 明兰箱笼早收拾差不多了,想着得给平日要好闺蜜道别,旁人传个信也就罢了,那洪青玉比自己还小两岁,最是淘气调皮,是她坚定钓友,便特特写了封信去说明,再请示过老太太后要去给嫣然亲去道别,老太太知道明兰晕车,便吩咐房妈妈去备下自己用青呢四抬帷轿,亲去给嫣然道个别。 刚到余府五十米处,明兰便觉着不对劲儿了,稍稍掀开轿帘一缝,只见余府大门紧闭,门口围了不少人在指指点点,明兰依稀听见几句‘…陈世美…抛妻弃子…仗势欺人……’什么,明兰立刻吩咐外头侍立崔妈妈,叫车轿绕到后门进去。 余府看门婆子对盛家车轿是早熟了,可今日却一脸尴尬神色,不知是不是该放明兰进去,正僵持着,嫣然身边奶母急急赶来,把明兰迎了进去,一路颤声在明兰耳边轻声道:“…明姑娘待咱们姑娘比亲姊妹还亲,老婆子就不瞒着您了,今日一早便有个女子,也不知叫什么?她带着一双儿女跪在我们家大门口磕头,说要见姑娘和老太爷老夫人,若不让见便一头撞死在门上!…喔唷,这可怎生是好?咱们姑娘怎这般命苦……” 明兰听她说没头没脑,心里略一思索,便有些明了,迟疑道:“那女子…是宁远侯顾二公子…?” 奶母急眼泪都快下来了,掩着帕子道:“真真作孽!……这与我家姑娘有甚相干?那女子口口声声要给姑娘敬茶,说求姑娘可怜她们母子三人给个名分,不然便跪着不起来,那两个孩子哭号满府都听见了,老太爷被气吐了一口血晕厥过去,老夫人也撑不住了,偏二老爷一家去了济南,这,这,这跟前也没个能主事人!我们姑娘性子柔弱,只会哭,全无办法……哎哟,佛祖在上,这是造什么孽呀!” 明兰心里一紧,加快脚步走到后院,刚过了半月门,便见一群丫鬟婆子围在那里窃窃私语,或说或笑或议论,明兰转头便对奶母吩咐:“去把你家二太太身边管事妈妈请来,这般围着看,算怎么回事?!” 奶母心里一惊,陡然发觉过来,连忙跑着离开,明兰熟识余宅,便带着小桃丹橘径直往里头走去,穿进庭院,只见 ------------ 分节阅读_41 一个素衣女子跪在当中,旁边搂着一儿一女,母子三人不住啼哭,明兰放慢脚步径自绕过她,直直朝屋里走去。 一进屋便看见余老夫人微弱喘着气躺在软踏上,嫣然虚弱坐在榻边,面色惨白神色恍惚,一看见明兰,便上来紧紧握住她手,颤着唇瓣喃喃道:“叫妹妹笑话了……”随即又强打精神,朝那女子大声道:“你还不快起来,我不会受你茶!你快走!” 那女子抬起头来,只见她容貌娟秀,形容可怜,头上斑斑血迹,想是磕头磕出来,两眼泛红着泪水:“以后姑娘便是我主母,若姑娘不肯容我,天大地大我们母子如何容身,今日姑娘若不应了我,我们母子三人不如死在这里罢!难倒姑娘忍心看着我们死么?!” 嫣然素来面薄心软,被她这么一说,更是说不出话来,在明兰目光下愈加无地自容,虚弱喊了一句:“你先起来吧,我,我不会让你死……” 明兰听直翻白眼,余阁老严于律己,一辈子没有纳妾,余老夫人顺顺当当活到现在,儿媳又不敢忤逆自己,嫣然在祖父母呵护下长大,祖孙俩估计从来没见过这种阵仗,抗打击性自然弱了些,这要是换了王氏或如兰墨兰在这里,呵呵……明兰忽然十分怀念那三个女人旺盛战斗力。看着余老夫人进气少出气多样子,明兰咬了咬牙,便凑到老夫人耳边道:“老夫人见谅,明兰要逾越了。” 余老夫人睁开一线眼睛,见是明兰,心里明白,却提不起力气,只艰难喘着气道:“你便如我自己孙女一般,去…去给我那没本事丫头撑个腰!” 明兰站到门口,看着台阶下那女子,清脆声音响起:“下跪何人?要我姐姐喝你茶,总得报个名字吧!” 那女子轻轻抬起头来,见周围仆妇对明兰甚是恭敬,便以为这是余家二房小姐,收住哭声道:“我,我叫曼娘,这是我一双苦命孩子!” 明兰表情温和,笑道:“纳妾不是主母喝杯茶事,所谓家宅不宁祸起萧墙,便是寻常人家讨个妾室也要问清来历,何况宁远侯是名门望族帝都贵胄,若是我姐姐连你来历过往都不清楚,便随随便便喝了你这杯茶,岂不叫人笑话余家没体统?!” 语音清楚,条理明白,众人听了都点头称是,曼娘神色一怔,有些意外看着明兰,这时丫鬟为明兰端来一个软墩子,明兰温文尔雅坐下,微笑着问:“现在我替祖母和姐姐问你一二,问清楚了姐姐才好喝你茶呀!不知你是想跪着回话,还是站着回话呢?” 见明兰这般派头,四周仆妇已经渐渐止住议论声,看着这母子三人笑话般,曼娘咬了咬牙,便站了起来,低声道:“但凭姑娘问话。” 一个丫鬟为明兰端来一个托盘,明兰好整以暇端起茶碗喝了口,和气问:“不知你是否顾府中人?”曼娘低着头,闷闷道:“…不是。” 明兰心里暗笑,又问:“哦,那便是外头人家了,不知你家父母兄弟如何?做何营生?” 曼娘苍白脸陡然间发青了一般,抖着嘴唇,断断续续道:“……我,我没有父母,只有一个兄长,他自己做些小生意……” “什么生意?”明兰紧紧追问,四周仆妇睁大了眼睛等着。 “在…漕运码头。”曼娘声音几乎轻听不见了。 明兰正要说,码头搬运工倒也是个正当职业,忽然老夫人身边一个嬷嬷俯身过来说了一句,明兰皱眉道:“那你与六喜班有什么干系?” 曼娘声如蚊啼:“我哥哥原先在那里打过杂。” 明兰恍然大悟,她就知道,顾二那种纨绔子弟能认识外头女子不是青楼便是戏楼,便为难道:“这可难办了!这我姐姐恐怕做不了主了,你不如自去求顾家?” 曼娘砰一声又跪下了,泪水滚滚而下,连连磕头:“那顾家嫌弃我出身低,不肯接纳,我没有法子……只有求姑娘可怜可怜了,眼看着我这一双孩子大了,总得给他们入籍呀!” 明兰看着那两个孩子才三两岁,懵懂无知,心中微微怜悯,便试探道:“顾家纵算不认你,可这孩子还是会要吧!只是怕得委屈你了。” 曼娘大是惊慌,叫道:“难道要拆散我们母子?瞧姑娘玉人一般品貌,真是好狠心肠!若离了我孩儿,我,我还不如死了……” 说着重重把头磕在地上,旁边仆妇急忙去拉着。 明兰心里开始冷笑了,口气渐渐转硬:“姑娘真是好算计,知道顾家人不容你,便要我姐姐来做个不孝儿媳妇,这还没进门呢,便要先忤逆长辈了!” 曼娘目光闪烁,转而低头凄切道:“姑娘行行好,就可怜可怜我吧!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们母子三人性命就握在姑娘手中呀!将来我与姑娘姐姐共侍一夫,定会恭敬顺从,唯令姐之命是从,我这双孩儿就是令姐孩儿……” 她话还没说完,里屋传来嫣然隐隐哭声,余老夫人竭力喘着:“赶出去,赶出去!退亲!退亲!……”声音很低,外头听不见,只站在门口明兰知觉了,便一下站起来,大声喝道:“住嘴!” 女孩子声音尖细,音量很高,蓦然让庭中众人呆了一呆,明兰一下站起来,走到台阶口,居高临下看着曼娘,冷声道:“什么共侍一夫?无媒无聘,我姐姐和顾家有什么相干,你再嘴里不干净,当心我掌你嘴!” 曼娘呆住了,她想不到这个花朵般漂亮小女孩暴怒起来这般骇人,前一刻还和气温文,后一刻就立刻翻脸不认人,心里有些怯了,随即看着周围这许多人,又鼓起勇气,高声道:“姑娘不叫我活,我们便都不活了!” 说着便抱起儿女往墙边冲去要碰头,立刻被周围仆妇拦着,然后她嚎啕大哭不止,一双孩儿也被骇住了,连连尖叫啼哭,一时‘娘呀儿呀’叫声一片,混乱不堪。 这时奶母拉着管事妈妈终于到了,看着这般场景,立刻叫人退散,然后指挥两个粗壮婆子把曼娘一左一右架了起来,曼娘惊慌着不敢再哭,明兰轻轻挥手,冷冷看着她们,声音清亮缓慢:“你出身虽低却也并无大过,安安分分嫁个平头百姓也能平淡一生;可你明知自己出身难以被豪门望族接纳,明知顾府不容你,又为何要做人家外室,既做了这外室,便何必来这里哭哭啼啼要死要活!难不成当初你是被逼无奈而至如此境地?……哼哼,你叫我姐姐接纳你这不为顾府所容之人,陷我姐姐于不孝;你惊余府上下鸡飞狗跳惹人指点,陷我姐姐于不义;你开口闭口主母妾室,我姐姐清白金玉一般人儿,却无端被你坏了名声!——你与我姐姐非亲非故,你这么没头没脑摸上门来,就让我姐姐不孝不义,还败坏清誉,我今日便是一顿巴掌把你打出去也不为过!” 明兰骂头头是道,便是适才对曼娘心存怜悯仆妇也都面露不屑,曼娘看情势倒转,又要开口争辩,明兰抢先开口:“现在你有两条路,一条,你自己好好出去,余府家人送你上回京路,一条,你被堵住嘴巴绑住手脚,从后门抬着出去,丢上回京车船!你自己选一样吧!”那管事妈妈甚为机灵,一听这话,立刻叫人去那绳索绑带。 曼娘一张俏生生脸转了好几个颜色,咬着下唇,婉转柔弱,可怜兮兮看着明兰,又待说上两句:“姑娘,我……” 明兰再度打断她,睥睨着她,冷冷道:“你只需说好或不好!妈妈,绳索可备好了?” 后一句是对着管事妈妈说,那妈妈立刻应声道:“早备好了!只能姑娘发话!”旁边几个粗壮婆子也蓄势待发,只能令下,便要动手。 曼娘眼睁睁看着明兰,明兰毫不惧怕看回去,长年目睹王氏母女与林姨娘母女切磋技艺,同台竞技,今日这点场面还真吓不住她。 两人目光对上良久,曼娘颓然无力,自己拉着两个孩子站起身,让仆妇拉了出去。 第39回 明兰趴在车沿上吐出最后一口黄水,然后翻身倒在软软卧垫上,老太太爱惜抚着她小脸,不过几天功夫,明兰身上万年不消婴儿肥迅速崩溃,对于白胖小孙女会窈窕下来这一点盛老太太从来没有怀疑过,可惜她猜到了结局,没有猜到过程. 小明兰晕车天翻地覆,看东西都是重影,对着房妈妈叫祖母,对着驾车老张说崔妈妈你怎么长胡子了,老太太很是心疼,一路上都把明兰搂着让她睡在自己膝上。 那日余府大闹后,明兰一回府就被盛老太太禁了足,外加禁足和罚抄佛经,盛老太太问她知道错了吗?明兰很老实点点头:知道,太过张扬。 这一抄就一直抄到起程,明兰始终没机会再见嫣然一面,余府上下被守密不透风,什么消息都出不来,外头只知道嫣然生了‘重病’,与顾府婚事暂缓。 看祖母脸黑如锅底,明兰一直不敢辩解,直到上了路后看老太太心疼她晕车,态度缓和了许多,才一边吐一边结结巴巴为自己辩护一下:“…祖母您想想,孙女哪有那么二?” 当年她顶头上次法官老太总结多年把人丢进黑窑经验,得出一句很玄妙结论:有些事看着很安全,其实很危险,有些事看着很险,其实很安全。 首先,她做好事不留名。只要余家仆妇不出去嚷嚷,曼娘被骂了半天也不知道骂她人是谁,何况这件事对余府来说并不光彩,他们必然把事情捂严实,别说明兰发挥,就是曼娘表演也不会让下人漏出去;而且盛家立刻要全家搬走,而余阁老家却是要在登州养老,等到了京城或者随盛紘转调外地,那就更加没关系了。 盛老太太神色不变道:“你又何必强出头?说到底,那也是余家自己事!” 这句话正中靶心,明兰消瘦稚嫩面庞忽然沉默起来,半响,小大人般幽幽叹了口气:“生为女儿身,这一辈子都得谨言慎行,不可落一点口角与人,可是……这样过一辈子又有什么趣儿呢?走一步路是规矩,说一句话也是规矩,从睁开眼睛到躺下睡觉,时时刻刻都要思量着厉害关系;孙女真不喜欢这样过,不过是木头人一般熬日子罢了,孙女想偶尔…偶尔那么一次,也能做自己想做,说自己想说……祖母,明兰知错了。” 明兰伏在祖母怀里,心情十分低落,与其说她是为了逞一时口舌之快,不如说是物伤其类,同病相怜。像嫣然这样祖父尚健在,老爹就会为了荣华富贵置女儿幸福于不顾,那自己呢。如果有朝一日自家老爹需要牺牲女儿婚事来换取利益,那盛老太太是否能为自己做主呢?在这世上,女孩家命运真如浮萍一般,可是,为了衣食无忧尊荣生活,是否非得牺牲一切性格和原则而去忍让奉承乃至虚伪狠毒呢? 盛老太太也默然了,抚着明兰细柔如鸦羽松散鬟髻。其实余老夫人后来曾亲过府道谢,直夸明兰急人所急,乃性情中人,颇有侠义之风,还说嫣然这辈子有这么个姐妹也算有福;她也知道此事并无大碍,只是想磨一磨明兰性子,免得将来太锐利了容易自伤。 既然明兰已经认罪受罚,且改造态度良好,盛老太太便解除了消息封锁政策: 嫣然婚事千回百转.余阁老素有痰症,那日大闹后吐出一口夹杂浓痰淤血,倒因祸得福舒开了经络,康复后余阁老迅速投入工作,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为嫣然订了一门新亲事,是他旧年故交之家,婚事说好不好(和华兰比),说坏不坏(和嫁给顾二比)。 亲家远在云南大理,当地名门段氏不知第几个嫡孙,比嫣然大了许多岁,据说人品很好,至今未能说上合心意亲事是因为有腿疾(小时候摔断过腿),因此不能入仕。 这次余阁老是铁了心了,下手狠准快,直接叫儿子送银子过来置办嫁妆,再有啰嗦半句他就开宗祠把儿子逐出家门,明兰起程出发那一天,余家刚刚和段家过了定礼。 “…也好。”明兰努力往好处想,“就算不能出仕,也能行医经商置产,许多事能做呢!对嫣然姐姐好才是最要紧。”想着嫣然总算逃离陷阱,明兰又高兴起来,拍着手道:“这下子宁远侯又得四处寻亲家了,京城媒婆生意不错呀!” “不用寻了。”盛老太太沉沉道,“余大人将嫣然妹子许过去了,等及了笄便过门。” 明兰呆住了,直觉万分愤慨,恨不能握着拳头到外头去跑两圈,或狠狠咒两句老天,过了半响,她一阵眩晕恶心,遂转过头,抱过一个空盂盆子继续呕吐。 一路往南,车辘滚滚,八月末北方空气温爽,蓝天高阔,明兰晕车十分顽固,始终相伴相随,为了给明兰解闷,又或许是出了门后大家都心情放松了,房妈妈开始给明兰讲古:“姑娘呀,你也别怪老太太罚你,她是为了你好,女人这一辈子要活好,门道可大了。” 趁老太太在另一辆马车歇息,房妈妈坐在车里照看明兰,一边给明兰捋平毯子 ------------ 分节阅读_42 ,拍软枕垫,一边絮絮叨叨。 房妈妈理论能力欠佳,但胜在几十年来耳闻目睹实例案件充沛,按她经验,女人这一辈子好坏,不过是一命二运三本事,三者只要占其二,便可一生顺遂。 拿余老夫人来说,她早年出生于山东大儒之家,父母温厚,家规严谨,这命是很好;后来许夫婿余阁老是父亲得意门生,余阁老于贫寒之时受恩师赏识且嫁女给他,便十分感激,与余老夫人一生恩爱,便是后来仕途顺遂青云直上之后,也不改夫妻情义,与妻子一心一意同至白头,余老夫人这运也是极好。 如此,余老夫人便是搏斗能力为零也无所谓了;可以说,余老夫人一辈子都没经历过大风大浪,也不需要耍心机使手腕,温室花朵般幸运儿。呃,也就是因为这样,她压不住嫣然她后妈,有时候还需要余阁老亲自出马教训儿媳。 “哎——没本事又如何?架不住人家生好嫁更好呀!”房妈妈十分嗟叹。 明兰听入神了,这比说书还好听。 “看来投胎很要紧呀!若是爹妈好,便事成了一大半了!”明兰由衷感慨,余老夫人爹妈挑女婿本事着实不错。谁知房妈妈不甚赞同:“那也不见得,嫣然姑娘生下没多久就没了娘,爹又是个狠心,可她有余阁老和老夫人护着,但凡自己有些本事,将来也能立起家业来,就怕……她随了余老夫人呀!” “是吗?”明兰拒绝苍白无力理论,要求事实说明。 房妈妈很爽快把自己捧出来说,说起来还不无得意。 她生在一个贫苦潦倒农户,父亲重病缠身,七岁之前没吃过一顿饱饭,母亲无奈之下把她卖给了人伢子,后卖进勇毅侯府,她命实在不怎么样。 但是她进侯府之后,勤快老实,很快被选到侯府小姐身边做丫鬟,然后凭着自己好学不倦,写字算账绣花理家等本事一一精通,一心一意伺候主子绝无二心,最后荣升为徐大小姐身边一等大丫鬟。后来跟着陪嫁入盛府后,被老太太做主嫁给了一个管事,夫妻双双脱籍自去谋生,后来儿孙满堂,家业殷实,一个儿子考了秀才开了个私塾,一个儿子开了好几家店铺,还有一个置办田产当起了小地主。 “妈妈运气不错呀!果然是好人有好报。”明兰越听越精神。 房妈妈微笑着摆摆手:“光是好人可不顶用。当初我知道自己必是要被卖时,便日夜做活攒下几个大钱给了那人伢子,苦苦哀求他把我卖进个好人家,也是运气好,遇上个厚道人伢子,这才有机缘遇上老太太;是我在侯府里肯吃亏肯多干活,才入了老侯爷夫人眼;末了,也是我促着我男人出门闯荡,才有儿孙好日子。我如今服侍老太太,也是当一天算一天,陪着老太太说个话解个闷,什么时候老婆子做不动了,便回乡抱孙子去!” 她中年丧夫之后,见儿女都已成家,又舍不得盛老太太一人孤零,便又入了盛府当差,说要全了主仆情义,她儿孙颇为孝顺,逢年过节回回都来求她回去享清福,房妈妈只是不肯。 明兰咋舌不已,真是活生生成功奋斗典范呀!看着房妈妈目光不由得带上几分崇拜,她虽出生不幸,但运气+本事=成功人生,too。 房妈妈其实并不饶舌,平时说话极有分寸,这次这么连着几天叨叨,明兰知道是说给自己听,她就是生时命不好,爹爹不疼生母早逝,还是个庶女,不过运气不错,受到了祖母疼爱,但这是不够,还需要自己争气。 听众热烈捧场给了房妈妈莫大鼓励,她天天讲一些,把自己知道旧事轶闻当连载故事般讲给明兰听,讲故事时车门外教丹橘把门,闲人免进,有些地方讲详细,间或发表议论,有些地方隐晦,得靠明兰自己领会。 在明兰连连追问下,房妈妈终于叹气道:“…都说咱们老太太厉害,拦着夫婿不许纳妾,整日要打要杀闹腾,可是……唉,姑娘爹不是好端端么?老太太吃亏就吃在这里,空担了个厉害名声,其实心肠再好也不过了!她心地光明磊落,只会一味与老太爷争执,却不防着小人贱婢下作手段,夭折了自己哥儿……这才伤透了心。” 说起往事,房妈妈一阵唏嘘,眼泪都出来了,又扯着明兰道:“老太太气你在余家出头,也是一片苦心,要知道,女儿家得厉害在心里头,厉害在面上那是要吃亏,不但叫人诋毁,还不见得顶事!那越是厉害,越是脸上看不出来!” “我真知道错了。”明兰低声道,这一次,她是真心认错。 见明兰明白老太太一番苦心,房妈妈又高兴起来,兴致勃勃跟明兰讲典范故事:“那位小姐,诶…这会儿也是老太太了,她家世长相都不拔尖,嫁也不如你祖父有才具,要说也是个贪花,可她呀,这许多年愣是把男人看老老,一个庶子都没有!我听说呀,她家老头子如今年纪大了,几个老姨娘早不见了,反倒老夫老妻十分得欢。” 明兰十分憧憬。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背后议论人缘故,没过几天,明兰就见到这位受到房妈妈热烈追捧典范。 车舆行至京津渡口,便要下车换船继续南下,巧遇了也要一同搭船南渡金陵贺府众人,贺老太太掀帘子外望时瞧见了盛府车驾标记,便遣人来认,两下一搭,不用滴血认亲,两位小半辈子没见面老太太便搂在一起泪眼叙话了。 只见那贺老太太发色乌黑,身子丰腴,面色红润,脸上纹路纵横,却是笑纹居多,见人便笑呵呵,性子开朗热忱,她见明兰生娇美可爱,硬是搂着亲了好几口,随后补上一个沉甸甸荷包做见面礼,里面塞了一大把金锞子和一对羊脂白玉平安扣。 明兰当时就呆了,她以为这位老太太应该是宝玉他妈那副样子才对,没想到却是俨然一个快活乐天乡村老太,据说她只比盛老太太小两岁,可如今看着却像小了十来岁似。 “妈妈你没弄错吧?她瞧着不像呀。”明兰攥着荷包,立刻动摇立场,趁无人时和房妈妈咬耳朵;房妈妈笑容满面,也轻声回道:“若是光装出一副好模样,心里却狠毒卑劣,不但伤了阴节,一辈子还累慌;好好瞧瞧这位老太太,她才是真本事!快快活活过日子,从不气到心里去,谁都熬不过她!” 贺老太太言谈风趣,盛老太太见了她之后便笑声不断,遂决定两家搭一艘船。 “老姐姐,就等你这句话了!我这次动身匆忙,没预先订下船只。”贺老太太拍着自己胸口,一副幸亏样子,随即转身吩咐,“快,去把弘少爷叫回来,咱们有船了!去说,还是他祖母有能耐,一下就逮着个有船老姐姐!” 屋内众人皆大笑,盛老太太狠狠拍了她两巴掌,笑骂道:“都做祖母人了,还这般不正经!可别让我小孙女学你这老货淘气去!” 明兰刚吐完最后一顿,渐渐有些精神了,乖乖挨在祖母身边听着,见祖母少有这般高兴,也凑趣道:“祖母出马,通常可以一个顶俩。” 贺老太太笑整个人都后倾过去,搂过明兰又亲了两口,对盛老太太嗔道:“你这孩子好,倒像是我亲孙女,反是我那死小子,活脱脱你这副假正经模样!” 正说着话,贺家一个仆妇进来,恭敬禀报道:“七少爷回来了。”贺老太太忙道:“快叫他进来拜见!”只见帘子一掀,一个身长玉立少年缓步进来,见了人纳头便拜,盛老太太忙叫人扶起他来,待他抬起头来,明兰才看清他样子。 十四五岁少年郎,白净面庞,修眉俊眼,不如齐衡般秀美,却有一股浓浓书卷气,行止端方稳重,贺家一派富贵气息,他却仅着一身素净细缎直衣,除了腰间一条如意绦子系青玉佩,身上竟全无佩饰,双方派过长幼后,便都坐下。 “这是你盛家妹妹,小明丫。”贺老太太热心介绍,随口用了明兰祖母日常叫法,“这是我孙子弘儿,痴长你三岁。” 贺弘文见盛老太太身边坐了一个玉娃娃般精致漂亮小女孩,眉弯眼笑,憨态可掬,却瞧着体气不足,颇为病弱,冲口出:“小明妹妹,这梅子莫要多吃了,极伤脾胃。” 明兰冷不防被叫到,愣了愣,看了看手上正捧着一盒梅子,转头看看祖母,再看看那少年,忽闻一股药草清香隐然若现,呆呆道:“这是给你吃,解乏;…呃,既然如此,那你别吃了。” 第40回 几个月后回京城与盛紘一家团聚时,曾有人问过明兰贺弘文是个怎么样人? 明兰思索良久,回答:好人。 贺家系属名门,贺家曾老太爷创白石潭书院,为天下读书人之先,领袖清流数十年,如今后人虽不及先祖显盛,但也是富贵俱全,贺老太太嫁便是贺家旁支,她第三子早逝,只留下贺弘文一个儿子,很得祖父母眷顾。 贺弘文自小便研习医术,开船不久便为明兰熬煮了平抚脾胃药草茶,味道虽苦但效果不错,明兰只喝了一剂便觉得大好,不过她笃信培养自身抵抗力才是王道,便不肯再喝了,又不好意思驳了对方好意,只偷偷倒掉了事。 一日,贺弘文来看望明兰,随口问道:“适才送来草茶可服下了?” 明兰一脸正色:“刚喝完。”谁知正在此时,小桃拿着杯子从外头进来,嘴里说着‘姑娘放心,无人瞧见……’小桃看见贺弘文,半截话戛然而止。 明兰顺着贺弘文目光看去,那白瓷莲花浮纹碗盏上还留着几抹气味熟悉青色药汁,贺弘文静静转回头来看着明兰,明兰强忍心虚,十分镇定道:“小桃,你洗个杯子怎这么久?”小桃呆呆,只会说:“杯子……很难洗。” 明兰头皮发干笑几声,闪躲着不敢看贺弘文,道:“呵呵,难洗,难洗。” 贺弘文恍若无事,微笑道:“船上诸事,是不如陆上方便。” 明兰……=_=,一旁陪侍丹橘脸皮没那么厚,把头扭过去了。 第二天,贺弘文送来了双份大碗药草茶,明兰当着贺弘文面,英勇无比举起碗盏,咕嘟咕嘟一口喝干草茶,然后把空空碗底高高亮给贺弘文验货。 贺弘文微笑颔首,好像班主任嘉奖刚罚抄完小学生。 严格说起来,贺弘文是明兰第一个真正接触外男,他们祖母久逢知己,躲在船舱里要把几十年话补足,在一群老妈子小丫鬟看顾下,明兰和贺弘文着实见了好几面。 古代少男少女初初会面,话题照例都是这么开始:“小明妹妹都读过什么书了?” 明兰听着耳熟,高中课本里《林黛玉进贾府》那一段可是老师要求背过,便照着贾母经典标准回答,掩着袖子含蓄道:“不过认得几个字,不做那睁眼瞎罢了。” 答罢,自觉很有大家淑女风范。 贺弘文挑了挑眉,不可置否,只把眼光往右一转,定定看向书案上一摞练字用宣纸,墨迹斑斑,显然字写了不少,明兰尴尬,补充回答:“只刚读了《女则》和《孝经》。” 贺弘文依旧不说话,再把眼光往左一转,只见书架上横七竖八堆了几本翻旧了书,封面大开,医卜星相天文地理,都是明兰央求长柏和长栋帮忙弄来闲书。 明兰再次被捉包,强自笑了几声:“…这是家中兄长叫我带去送给堂兄。” 贺弘文很能理解样子,微笑道:“令兄真是涉猎广博。” 明兰嘴角抽了抽,干干赔笑几声——天啊地啊,只看正书长柏哥哥,只看账册长松哥哥,还有见字就晕长梧哥哥,原谅她吧! 贺弘文最厚道地方,哪怕当场揭穿了明兰,也能很真诚装傻点头,对明兰一切烂借口都表示出十分信服样子;人家如此上道,明兰也不好再装了,便以诚待人。 临近金陵,时气渐暖,上回北上去登州时明兰穿来不久,体虚气短且处于人生低谷,没有闲情欣赏风景,如今却别有一番心情,只见沿岸景致渐精致柔和,明兰坐在窗沿看沿岸风光和忙碌漕运船舢货运,贺宏文南北来回已见过许多次了,便笑吟吟指点解说。 “大白鸟,大嘴鸟,……麻袋船!”明兰呆呆指着说,言辞十分贫乏。 贺宏文笑着解释:“那是鸬鹚,最擅捕鱼;…那是沙鸥…,不对,那是粮船……” 明兰开朗俏皮,贺弘文内敛稳重,两人相处甚欢。 “…家母想我科举出仕,无奈我不甚争气,只喜欢摆弄药草针典。”贺弘文赧颜道。 “贺哥哥菲薄自己了。读圣贤书,不过是上为辅佐明君匡扶社稷,下为光宗耀祖泽及子孙,可万流归宗,行医济世一样可以惠及百姓光耀门楣。哥哥祖母父亲,当年何等医术医德,少年时,亲赴疫区救命济厄,年长时,执掌太医院令,颁布医典令。世人何等景仰!”明兰十分真诚,医生真 ------------ 分节阅读_43 是一项高尚职业,做好了,还很高收入说。 贺弘文眼睛都亮了,笑语晏晏看着对面女孩。 “父亲早逝,母亲病弱,我不能依着母亲心意读书进学,实是不孝。”贺弘文忧郁薄纱般笼罩着秋色。 明兰摊着一双嫩白小手,上面针孔可见:“我素来不喜欢刺绣,祖母请了好几个师傅教我,到现在我绣出来蝶儿还是像蝇子,想想也是不孝。” 贺弘文微笑道:“妹妹年纪还小,慢慢练总会好,我锦儿表妹最擅刺绣,那也是日日练出来。”明兰摸着自己手指,随口问道:“哦?她也住金陵?” 贺弘文神色黯淡:“不…,几年前她父亲因‘小梁山矿案’获罪,全家被流放凉州了。” 明兰不说话了,几年前小梁山矿井坍塌,死了百余矿工,谁知矿主勾结当地官员,克扣抚恤金,反把那些死了男人孤儿寡妇锁拿问罪,险些激起了民愤,酿成大乱。 皇帝得知后气半死,他其实也知道,这不过是争储余波而已,但也只能处罚些首恶官吏了事,从犯都是高高举起,轻轻放下,因此牵连进去官员并不多,没想到他表妹家就是这少数炮灰之一。 “…嗯,既然是流放,估计罪也不重,重罪都砍头了;不是有大赦天下嘛,你表妹总能回来。”明兰只能这样安慰。新皇登基便有大赦,只要不是十恶不赦,一般来说流放犯都能赦免,如今天下人都知道老皇帝日子已是数着过了。 贺弘文很是感激明兰一番好意,过了半响,道:“当年姨夫也是有过错,有过当罚,也不算冤枉,不过若能赦免自是好事。”顿了顿,又道:“我那里有自配雪蚌膏,给小明妹妹抹手罢,冬日里做针线活手指不灵便,涂了那能活血舒经。” 少年语意温柔,目光和煦,便如凉意始起深秋里,最后一抹淡金色阳光,慢慢爬上明兰脸蛋,照明兰有些脸热。 又堪堪行了五六天船,终于靠岸停泊,码头上站了不少小厮管事打扮人,都拉长了脖子往这里瞧,一半是盛维来接明兰一行人去宥阳,还有一半却神色哀戚,是来接贺老太太直去金陵娘家看病重老父。 贺老太太挽着盛老太太手说了好一会子话才放开,贺宏文对着明兰谆谆叮嘱:“明妹妹要当心身子,长途跋涉兼之车船劳累,最易生病,回去后先好好歇上几天再去玩耍罢。” 明兰用力点头。 盛维和长子长松亲来接船,明兰第一次见到这位大堂哥,只见他肤色微黑,浓眉大眼,嗓音响亮,气概爽阔,和长梧生很像,他一见到明兰便笑呵呵道:“这便是六堂妹明兰罢,父亲一直在妹子品兰面前念叨你,这几年她没少嚷嚷着要见你!” “明妹妹没到过宥阳吧,那可是个好地方,咱们盛家老宅宗祠都在那儿,一个时辰马车便可到金陵,回头我带着你和品兰出门去逛逛。” “金陵达官贵人太多,咱们生意人家不凑这个热闹,还是窝在老家好,地方大风光又好,明妹妹不是喜欢钓鱼吗?回头给你备上渔具,几十里鱼塘你就是拿鱼竿子戳也能戳中!” “秋日山林最好看,赶在入冬前,妹妹可得去看看那漫山枫树,与京城不一样,没那么贵气,倒野多。”…… 那日天晴气暖,秋风送爽,便是坐在轿里也不觉着气闷,盛维和盛老太太说着话,而长松哥哥骑着马在明兰轿外一直说话解闷,明兰有种小朋友去郊游喜悦。 盛家虽然姓盛,但其实原本一点也不盛,反而有些剩;直到盛老太公抓住了改朝换代时机发家致富,巴上了几个大官,走官商勾结路线,盛家才渐渐兴旺,修了祖庙,盖了宗祠,还在老家宥阳建了一座偌大宅邸。但凡商贾出身人都喜欢走文化路线,老太公发家后第一件事就是重金聘了一位没落书香官宦家小姐为妻,育有三子。 老大承袭家业却贪欢好色,迷上了一个歌姬出身妾室,作出宠妾灭妻闹剧,听说死时家产几被败尽;老二就是明兰祖父,风度翩翩倜傥潇洒探花郎,遇上烈性侯府千金,夫妻几乎成仇,不到三十岁就死于一场风寒;老三最极品,吃喝嫖赌却一直活到现在。 明兰深深叹息:引进基因改良失败,全军覆没。 早有小厮前去老宅报信,待明兰一行人到时,盛宅正门大开,门口站了一排衣衫光鲜女眷,见盛老太太和明兰下轿,当头一个中年圆脸妇人走上前来,对着盛老太太纳头便拜,笑道:“婶婶总算来了,我家老太太盼脖子都长了,这些年没见着婶婶,看婶婶精神爽健,侄媳妇比什么都高兴!” 正说着,转眼看见一个俏生生小女孩站在盛老太太身后,便试探着问:“这是我那侄女儿?”盛老太太笑呵呵道:“就是这小猴儿,自小养在我身边,正好和品兰作伴。” 然后用眼睛看了明兰一眼。 明兰立刻挪动脚步,老实恭敬站到跟前,乖巧拜下:“给大伯母请安,大伯母安好。” 李氏眼睛笑眯成一条线,不住说:“好好好,好孩子。”又细细摸了摸明兰脸,目光中流露出赞色:“这孩子可生真好,规矩也好,这次可多住些日子,教教你那泼猴般品兰堂姐,没她似没笼头野马。”然后指了指身边一个年轻妇人:“这是你大堂嫂,住这儿要什么,尽管与她说。” 明兰再次恭身行礼:“大堂嫂好。” 文氏立刻扶了明兰起来,柔声道:“妹妹别多礼,待见过了老太太,你瞧瞧给你预备屋子可喜欢?若不喜欢,咱们立刻换,这里便是妹妹自个儿家,千万莫拘着了。” 李氏一身富态相,亲切和气却又稳重威仪,说话间,已引着盛老太太众人往里走去,穿过二门和茶房门房,顺着传廊走进内宅,绕过罩壁,入了大老太太住正堂,明兰进去,只见当中坐了一个发丝银白老妇人,面貌瘦弱干枯,只一双眼睛湛然有神,她一看见盛老太太立刻站起来,双手张开去扶。 盛老太太忙走上几步,叫道:“大嫂子。” 大老太太亲亲热热回礼:“弟妹,多年不见了。你身子不好,又随着紘哥儿四处赴任,我也不好总累着你,只盼着有生之年还能再见你一面,今日能如愿真是佛祖保佑。” 说着,声音有些哽咽,盛老太太颇为感动,也说了几句亲热话,然后又叫明兰磕头拜见,大老太太拉着明兰细细看了,连连点头:“这孩子生好,标致又有福气。” 这是今天第二次有人夸自己漂亮了,明兰很努力才不去摸自己脸,才十二岁小姑娘能美丽到什么地方去,估计是亲戚只见恭维,总不能见面就说‘你家孩子怎么长跟倭瓜似’吧。 一向直爽长梧今日有些扭捏,自打明兰进门对他说了一句‘恭喜梧哥哥了’,他就活像烧熟了保罗,羞羞答答回了盛老太太几句话后,便红着脸低着头,直挺挺立在一旁培养新郎官含蓄气质。 看盛老太太和大老太太说话,李氏把明兰拉过去,指着站在旁边一个和明兰同龄女孩说:“这是你堂姐品兰,说起来你们同岁。” 明兰拿眼睛去看那女孩,只见她圆脸大眼,模样颇似李氏,一对英气秀眉挺拔,整张脸显得生机盎然,她也正在看明兰,明兰和她目光一对上,微微一笑示好:“品兰姐姐好。” 那女孩眸子闪亮,回道:“明兰妹妹也好。” 说着,偷瞄了自己母亲一眼,见李氏过去服侍两位老太太,便左眼大大朝明兰眨了一下,明兰吓了一跳,迅速瞟了一遍左右,玩心大起,也朝那女孩眨了一眼回礼,随即飞快垂下嘴角,一脸乖乖老实状。 品兰瞪大了眼睛,大眼里盈满了笑意。 第41回 当天下午,已嫁了人姑姑盛纭和堂姐淑兰也回娘家来拜见盛老太太,李氏忙叫丫鬟把正在品兰房里玩两个女孩叫来。品兰长姐早嫁,长兄早娶,二哥长梧又去了京城,平日无人陪伴玩耍,只好苦心钻研九连环,明兰何曾练过这个,技不如人便甘拜下风,品兰得意之极,一边叫丫鬟整理裙裳钗环,一边絮絮叨叨解九连环诀窍。 丹橘从螺钿首饰盒里捧出好大一支丹凤衔红宝累金丝珠钗,明兰咬牙受下,只觉得脖子都短了三寸,那边一个大丫鬟也紧着往品兰头上插一支嵌宝石花蝶重珠簪,品兰绷着脸一下推开,嘴里嚷着:“我不戴那玩意儿,上回我戴了一晌午,闹我脖子疼了三天!” 那丫鬟好生哄劝:“我姑娘,好好戴上罢,若是来只有姑太太和大小姐也不逼着你戴了,可慧姑娘和三太太也来呢,你瞧明姑娘都戴上了,她那个瞧着比咱这个还沉呢。” 品兰抬头看看明兰那支微颤颤大珠钗,心理平衡了些,便嘟着嘴让戴上了。 缓步朝正房走去,沿着抄手游廊拐个弯,一个丫鬟守在门口打开帘子道:“二姑娘和明姑娘到了。”明兰随着品兰跨进门去,当正中坐着盛老太太和大老太太,大太太李氏坐在墩子上,文氏站着张罗茶果,都笑着和几个穿着华贵女子说话。 一个四十多岁妇人一直紧挨着盛老太太咬耳朵说笑话,她肤色微黑,一双眼睛却灵动活泼得真不似她年纪;她见品兰旁边跟了一个不认识女孩,立即起来拉着明兰细细上下打量,只见女孩肤如雪凝,目光清澈,一对米粒般笑涡在嫣红嘴角隐隐若现,她顿时眼睛一亮,回头笑道:“婶婶,这就是我侄女明兰吧!哎哟喂,瞧这小模样生,比画上还好看,都说侄女肖姑姑,果不然与我一个模子呢!” 大老太太指着她笑道:“好你个没脸,你这是夸明丫儿呢,还是往自个儿脸上贴金呢?就你那块料,就是再投十次胎,也捡不着这般好皮子!”那妇人居然撒娇着跺了跺脚:“娘!我这可是给你争脸,我生像您,我夸自个儿不也就把您带上一道夸了嘛?您倒好,还拆台!” 大老太太无奈摇摇头,盛老太太也被逗乐了,点点头道:“纭丫头果然孝顺!”屋内众人一齐大笑,丫鬟媳妇也捂着嘴暗笑。 大老太太指着那妇人对明兰道:“这是你纭姑姑。”又指着坐在下首墩子上一个尖眉细眼妇人道:“这是你三老太爷家婶婶。”然后指着站立在旁一个年轻媳妇和一个垂首少女道:“这是你淑兰大姐姐,这是三房慧兰堂姐。” 明兰立刻屈身过去,盈盈下拜行礼,一一叫过;屋内众人见她行礼严整规矩,从肩到腰到膝盖足弓姿势婉约轻灵,优雅浑然,待见得大老太太拉着她说上几句话,都觉得她落落大方,举止得体,恭敬老实又亲近,众人颇是喜欢。 盛纭最是直率,一把拉过明兰细细说话,问着喜欢吃什么可住惯之类,一边从怀里拿出一个沉甸甸大红金绣线滚边荷包给她:“我家明兰生好,回头姑姑送几匹上好云锦倭缎来给你做衣裳!” 品兰生性豁达,见明兰受人喜欢也不生气,只假意恼道:“姑姑好偏心,如今见了个比我好妹妹,便把我忘在脑后了。”盛纭用力点了下品兰脑门,笑骂道:“你个小没良心,这些年你从姑姑这儿拿还少呀!” 屋里众人说话,只那三太太没人去搭理,她孤零零喝着茶,忽然插口道:“品兰侄女儿你就知足吧,虽说都是侄女,可还有你慧兰姐姐可半分没落着呢。” 明兰低着头偷偷看向慧兰,只见她红着一张脸,低头不语,再看那三太太,衣裳看着光鲜,仔细瞧那边角袖口处却有磨损补救痕迹。 盛纭不去理她,只轻飘飘一句话掠过:“婶婶待我们兄妹有大恩,明兰侄女儿自也不一般。”那三太太被撂下,转头狠狠瞪了一眼慧兰,指桑骂槐道:“你这不成器,若你有你明兰堂妹半分讨人喜欢本事,便也得了你姑姑大小宗物件了!如今白叫了十几年姑姑,半分银子也没捞着!” 盛纭当即反口:“绉大嫂子话我可听不懂了,难不成你家里孩子叫我姑姑,都是打量着算计我物件?” 三太太竖着眉毛尖声道:“哟,可不敢!只是如今外头人都说,盛家大房二房都金山银山堆填了海,却只看着自己兄弟叔伯落魄要讨饭了也不管上一管!凭日日施粥放米给不相干,也不过是虚图了个大善人好名声,原来也是做样子!” 品兰一听有人侮辱自家父亲,立刻大声道:“我爹爹前日里刚给三婶婶家送去几大车柴米,至于银两那是月月不断,这也是做样子?” 大太太李氏沉声道:“品兰,休得无礼!还不快退下!” 屋内一时刀光剑影。 明兰暗暗咋舌,只低着头不敢让人看见自己脸上惊异:往日里,她们姐妹三个吵嘴或者王氏和林姨娘明枪暗箭都是有,可也从无这般撕破脸行径。再偷眼去看旁人,只见包括盛老太太在内所有人都面色如常。 大 ------------ 分节阅读_44 老太太哼了一声:“绉儿媳妇,你今日是来拜见你二婶子,还是来寻衅,在长辈面前如此大呼小叫,也不怕叫小辈看了笑话!” 三太太涨红了脸,一言不发坐下,猛喝茶吃点心。 明兰转头,只见品兰一脸得意,挑衅看着慧兰,倒是淑兰颇有不忍,把慧兰拉走去说话,解了屋里窘迫,这时一个丫鬟进来,禀道:“李家舅太太来了。” 大太太忙道:“快请。”丫鬟打开帘子,只见一个满头珠翠肌肤丰腴妇人进来,见了大老太太和盛老太太便恭敬行礼,笑道:“我来叨扰了,老太太莫怪,只是常听着我小姑子念叨婶娘和气慈爱,今日便厚着脸皮来拜见了。” 盛老太太笑道:“舅太太也太过谦了,都是自家人,说什么两家话,年纪大了就喜欢热闹,你们能来我高兴很。……明兰,来见过舅太太。” 明兰上前恭身行礼,迟疑着不知叫什么好,那舅太太忙开口:“你便如品兰一般叫我舅妈罢。”明兰抬眼看了看盛老太太,见她微微颔首,便乖巧叫了声:“舅母好。” 舅太太朱氏眼眯成一线,笑道:“好标志闺女,老太太好福气呀。”说着也从身边丫鬟手里接过一个菡萏色荷包塞到明兰手里;明兰低头一瞧,只见这荷包珠绣辉煌,镶珍订宝,极其华丽耀眼,不看里头东西,光是这荷包就价值不菲了。 大家坐下叙话,舅太太朱氏照旧没有理睬三太太,只和盛老太太她们说话,从金陵说到京城,从内眷说到子女,明兰从不小看这种内宅妇人间闲话恭维,只细细听了,才知道早年间李老太公是和盛老太公一起发家,一开始并不如盛家兴旺,不过人家儿子养好(没有引进外来基因而是凑合了乡下结发妻子),三代勤恳经营下来,家业繁盛,成了宥阳县城里数一数二人家。 三太太几次欲插嘴都不得成功,大老太太说会子话,忽对盛纭道:“泰生呢?今日他没随你来么?”盛纭笑道:“梧哥儿难得从京城回来,我那傻小子总也说个没完,咦,舅太太,你今日一人来么?”朱氏笑道:“来了郁哥儿和都哥儿,都在外头呢。” 大老太太笑道:“都是自家亲戚,快叫进来。” 说着便叫丫鬟传人,然后帘子掀开,进来三个年岁相当男孩,齐齐给盛老太太下拜行礼,大老太太笑着指当头一个眉眼含笑唇红齿白男孩道:“这是舅太太家二公子郁哥儿。”后指着左边一个腼腆害羞男孩道:“这是李家三公子都哥儿。”最后指着一个面皮微黑厚实健壮男孩道:“这是我纭丫头小子,泰生。” 三个男孩各有风采,一时间屋内一片勃勃之气;除了明兰,其余众人皆早识,于是明兰只得过来逐一施礼称呼,随着品兰一概都叫‘表哥’。 朱氏笑着对明兰道:“你还有个大表哥,这会儿出外办货去了,你大表嫂人是极好,以后可要来我家顽。” 盛老太太赞道:“舅太太好福气,哥儿都这般丰秀儒雅,端是美质良材。”舅太太笑道:“这两个魔星可闹着呢,老太太谬赞了。” 盛老太太拉过李家两个男孩,细细问了读书学问,知道大已经考上秀才,小也是个廪生了,更是喜欢:“好好好,上进用功方是道理。”朱氏笑道:“他们这可算不得什么,听闻老太太家长孙,不拘秀才举人进士都是一次考中,如今被点了庶吉士,在翰林院供职,这才是真真文曲星下凡命格哟。” 盛老太太转头瞪了大老太太一眼:“定是老嫂子到处说去,没夸坏了孩子。”大老太太笑道:“有好自然要夸,回头等这两个孩子上京赴考了,你且照应着点儿就是了。” 盛老太太道:“这还用说,维哥儿媳妇侄子便如我们自家孩子般。舅太太,待哥儿们上京了,就住到我处去,家里还有两个备考小子,恰好做伴。” 朱氏就等着这句话,连声笑道:“那可真谢谢老太太了,郁儿都儿,还不磕头谢过。” 李郁李都立刻再次拜倒,舅太太谢了又谢。 品兰附到明兰耳边轻声问:“不过是住到自己亲戚家里头,做什么这般道谢呀?” 明兰苦笑,这小姑娘还真敢说,只答道:“我家书多。” 事实是,考科举其实除了闷头用功之外,还需要大量前后期工作。这里面大有门道:首先要知道主副考官文章喜好和政见倾向,甚至字体偏爱,然后是当今朝政风向,不能涉及禁忌话题和派系斗争等等,末了,还要会友拜师,在清流中混个人熟。 虽然考卷是封了姓名,但事实上能当上主考官,基本能从文章字迹和行文中猜出自己熟悉考生。这不是用来作弊,但只要不很离谱,可以获得相对稍高评价。有盛家这样官宦家族帮忙介绍引见,李郁李都可以事半功倍。 明兰觉得吧,这个……不想考中考生不是好考生,但不拉关系考场才是好考场。 这时品兰过去,与胡泰生说话,嬉笑声大了些,盛纭转头去瞧,皱了皱眉,便腻到盛老太太身边笑道:“我家泰生不是读书料,婶婶可是嫌了哦。” 盛老太太似乎很喜欢这个淘气侄女,笑骂道:“你个泼猴,你小时候我多少回教你读书写字,你学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连三字经也背不全,还有脸说嘴?!泰生这都是随了你!泰生,过来。”拉过泰生手,笑道:“好孩子,男儿家行行出状元,我常听你舅父夸你,说你勤恳厚道,实心用事,打理家业十分得力,我听了不知替你娘多高兴呢!” 胡泰生只一脸憨厚笑,品兰凑过来笑道:“表哥,我明妹妹新来,你可带了什么好东西?”泰生老实回答:“海子对边西洋点心,给妹妹们尝个鲜儿。” 三太太不甘寂寞,忍了许久终开口道:“我这一辈子也没尝过西洋点心,听说是极香甜,也给我带些回去让你三舅舅尝尝;外甥可别学人瞧不起你三舅舅家!”慧兰也笑道:“瞧母亲说,泰生表哥最是厚道,怎么会厚此薄彼瞧不起咱们家呢?”慧兰语气亲昵,一双水汪汪眼睛朝泰生看去,泰生脸红过耳,低头站着,打死也不开口了。 屋内其余众人全装没看见,只品兰怒着又想冲过去,明兰暗叹一口气,她本想扯住品兰袖子,但估量了一下这位堂姐与自己力量对比,决定改变战略。 明兰轻巧一个转身,不着痕迹拦在她跟前,说了一句自以为高明话:“品兰姐姐,你再与我说说那九重连环扣怎么解吧;这老悬在脑子里,我心头挠似难受呢。” 品兰果然被阻住了,惊奇转头:“咦?刚才我不是手把手与你讲明白了么?怎么这会儿功夫你又不知道了?”她音量有些大,一旁站几个男孩都看了过来,尤其是年纪最小李都,表情隐约写着‘她好笨’三个字,明兰窘迫脸上发烧,心里大骂丫。 那李郁轻轻笑了下,笑着看了明兰一眼,道:“似九连环这般深奥也只有品妹妹这般聪明人才一学就会,咱们笨笨,自然得多讲几遍了。”胡泰生最老实,连连应和:“是呀,是呀,我也老学不会呢。” 品兰闻言大是得意:“表哥说是。”转头便对明兰耐心再说一遍解九连环诀窍来。 明兰心里颇为惆怅:深奥你个头呀深奥!不过好歹达到目了不是。 明兰笑眯眯听着,不断点头应是,随意转头间,忽然看见上首坐盛老太太,只见她与众女眷说话,连连微笑,明兰有些楞,只觉得这会儿祖母笑容竟有几分熟悉……啊,对了,小时候姥姥拿白煮蛋哄她穿耳洞时,就是这个笑容。 第42回 宥阳盛家气氛和悦美满,一家人从上到下都脾气相近,爱说爱笑,待人大方热情,明兰宛如服刑多年劳改犯忽然获得假释了一样,整个人都松开了。 大约她和品兰真是臭味相投,几乎一拍即合,一个行动派野丫头,一个出馊主意帮凶,外加一个惯于被表妹支使老好人泰生,这几日盛家着实热闹:明兰钓鱼,品兰就帮忙捉泥蚯蚓,泰生在一旁端着鱼篓子,鸡婆叨叨着‘小心脚下滑’或‘不要再往前了’什么;品兰抓麻雀,明兰就帮着支簸箕撒谷子,泰生就蹲守在墙后扯着支棒上绳子…… 李氏要理家备婚,只好叫儿媳文氏去逮她们回来,奈何文氏原就不是小姑子品兰对手,明兰又不便管,只能睁只眼闭只眼算了。 “由她们去吧,小孩子家家,想玩就多玩会儿吧,有生气些好,没木头人一般。”大老太太微笑着解围,盛老太太看李氏一脸为难,本想训诫明兰一番,可转眼看见明兰这些日子玩脸蛋红润,精神倒比在家时还好,心中不忍,便叹气道:“侄媳妇如何不疼孩子,只是这女孩子家……现在不拘着她们,将来怕是要吃苦。也罢,侄媳妇你且担待些,待过了梧哥儿婚事,再好好收拾这两只小猴儿。” 一旁品兰明兰是被李氏逮来训话,原本垂头丧气站着,闻言都是一脸喜色,李氏又瞪了自己女儿一眼。 盛老太太和房妈妈均年老,早在登州时就叫明兰帮着房妈妈管些事,这次长途跋涉她们早已累了,便叫明兰整备行李,誊写给亲戚们赠礼。明兰与品兰才顽了两天便被捉去做事,品兰十分抑郁,只好跟在旁边嘟嘴抱怨,不过看着不论小丫鬟老婆子都恭恭敬敬回事禀报,明兰说一不二,令行禁止,那些仆妇竟没有半个啰嗦,品兰十分佩服。 “我也帮着嫂子理过事,那起子下人总爱偷奸耍滑,每每叫我吃苦头,母亲不与我出头还好生训我,这……有什么诀窍吗?”品兰倒也很虚心。 明兰何尝没有吃过苦头,这几日与品兰玩耍也多少知道她脾气,便道:“我来给姐姐猜猜看?你办一件差事前,可有先问过管事妈妈原先是如何?” “没有。”品兰一口否认,“我都向母亲和嫂子问清楚前因后果了,还问下人做什么?” 明兰又问:“你是不是直接叫身边人去办了事,绕过那些妈妈嬷嬷?” 品兰点点头:“那些妈妈都仗着在老太太和太太面前有些体面,总也不把我放在眼里,况且一件事明明一次可好,为何还要经二手三手穷麻烦?” 明兰一脸‘果然如此’高深表情,品兰心更痒了,连连追问,明兰便笑道:“那些家仆都是有身契在主人家手里,如何有胆子和主家小姐叫板?只要‘萧规曹随’便无大错。你以后做事前,先将管事妈妈叫来细问了以前是怎么行事?可随着便都随着,若实在不喜想改个法子,你不要自作主张,也不要在婆子跟前露了意思,先找太太或嫂子问问是否妥当,再行事不迟。” 品兰皱着小脸,抱怨道:“母亲老挑我错,我才懒得问她!” 明兰用力扯住品兰脸,把她皱起来脸拉平,板着脸道:“府里行事都是自有定例,你怎知道自己法子一定好?大伯母是经老了事,你法子好或不好,她一听就知道,总比你做错了要好。这是其一,其二呀,一件差事过一人手便有一份干系在里头,你一上来就剥了人家油水,人家如何乐意?自然明着暗着给你下绊子,你若是提前与老太太和太太知会过了,便是再老体面妈妈嬷嬷告你这个正经小姐去!” 看品兰还有犹豫之色,明兰最后送了一句给她:“管家本就不是容易,你没听过‘当家三年,猫狗都烦’么?你若是怕事,索性别插手,若想管,便不能怕烦怕难,你如今还是有爹娘祖母撑腰姑娘呢,那些做人媳妇,对着婆婆妯娌小姑子,才真是难呢!” 有些话明兰没说,作为庶女,她比品兰更难,如兰和墨兰可都不是吃素,王氏也未必会给她撑腰。 在明兰看来,多做多错少做少错,想要不错只有不做。 雇员心愿是少干活多拿钱,而雇主目标是让雇员多干活少拿钱,这组矛盾古今相同;不论多会做人主母,只要危害到别人既得利益了,那便免不了被难看。 拿十万两银子当一万两银子家,让仆人活计轻省,月钱翻倍,节假日双薪,年末发花红,外加每年三次海外旅游,只要主母不是过分昏庸无能或被人骗了,基本上都会被人称颂‘慈悲仁善’;可拿一万两银子当十万两银子家,今天大伯子买个八百两妾,明天小姑子们开个五百两诗社,后天老祖宗捐一千两香油钱,家里养上上千口仆妇丫鬟,男人又不会挣钱,那估计只有七仙女下凡才能当好家——人家是神仙,会点石成银票说。 正常做法是,用合理钱当合理规模家,不要奢侈浪费,穷搞排场,也不要过分苛刻,太过精细算计仆妇,当宽松时得宽松,手指缝里漏出个一星半点也无妨;在这个基础上,严整家规,规范家仆行为,教导规制家仆守礼,让家风井然,已是上上大吉了。 其实品兰很聪明,不过之前李氏教不得法,又不如明兰说入耳,嫂子文氏又隔了一 ------------ 分节阅读_45 层不好细说。品兰细细想了颇觉有理,回去后便跟着母亲看她理事光景,见母亲指挥人手收妆奁,打赏仆妇,安床备席,天天都有十几个婆子围着问这问那,只忙轱辘一般,品兰忽觉母亲辛苦,便乖乖随着明兰一道做每日功课:临帖,刺绣;连着老实了好几日。 李氏见女儿收了性子,大松了一口气,前日她瞧明兰指挥家仆清点箱笼或整理物事均十分干脆利落,再看她点起数来连算盘都不用,掰着手指在纸上划两笔就清楚了,这才多大丫头呀!李氏大吃一惊,再回头看看跟在明兰后头一个劲儿嚷嚷‘还没好呀,我们去玩罢’女儿,不由得暗暗发愁。 如今看品兰有些懂事,李氏大觉欣慰,可瞧着品兰垂头丧气样子,又觉心疼,揉着女儿头发道:“你明妹妹素日在家里规矩极重,如今来了咱家,你只要别出格,便带着她园子里头走走,也是好。” 到了接亲那日,盛宅上下装点一新,连仆妇都逐一换上新做长袄比甲,品兰扯着明兰到处跑着看热闹,锣鼓喧天中,只见长梧哥哥穿着大红喜袍骑着高头白马迎喜轿而来。 “二哥也忒没出息了,瞧他笑,嘴角都咧到耳朵后头去了!”品兰揽着明兰低语,明兰点头,今日长梧确笑像枚呆瓜,不过他值得原谅。 因大老太太不许纳妾,为避免青春期少年犯错误,男孩子都较早娶妻,长梧从十五岁开始说亲事,一路荆棘不断,什么马夫伙夫车夫都来凑过热闹,偏大老太太和李氏眼光颇高,不肯将就门第低儿媳妇,于是长梧足足到了二十一岁才讨上老婆,叫他如何不乐! 明兰还见到了泰生爹,这位胡姑父大名为二牛,明兰本以为既有二牛,上面定然还有大牛,其实不然,据说当年胡家老太太在生儿子前夜梦见有人白送了他家两头牛,后便给儿子起名二牛,牛姑父人很好,一直跟在大舅子盛维后头忙进忙出。 不过淑兰堂姐夫婿孙志高那厮明兰就不很喜欢,生倒是眉清目秀,可眼睛便如长在额头上一般,一股傲慢之色,后来才知道这位孙姐夫是宥阳有名神童,十二岁便中了秀才,嗯……可是到现在还是秀才,在得知盛老太太出身侯府,儿孙均是科班出仕,立刻前倨后恭。 姑娘家不好抛头露面,便既不能去喜堂去观礼,也不能在外客中走动,品兰几次想突破重围到前头去看热闹,都被明兰扼杀在萌芽中,反被扯着到后园子去看新扎花树,李氏清楚品兰性子,百忙中遣了人去叫女儿到后堂去陪老太太和众女眷说话。 “三房几个表小姐都来了吗?”品兰问道。那丫鬟笑道:“全来了,连邻县秀兰姑奶奶和月兰姑奶奶也来了。”品兰立刻沉下脸来,一口回绝:“那我不去!” 那丫鬟为难道:“姑娘,这可不成,太太吩咐过……”明兰见小丫鬟连汗都急出来了,便道:“你先走,我和你们姑娘这就过去。” 小丫鬟知道这明兰小姐虽来日子不久,却和自家小姐极是投缘,常能对品兰规劝一二,便连声道谢着放心走了。 品兰瞪着明兰:“你打什么保票?我可不去。”明兰凉凉道:“我是无所谓啦,不过大伯母不放心你,自还会派人来逮你,三请四请,最后不过是敬酒罚酒差别罢了。” 品兰想起自家母亲厉害,不由得灰心道:“我是真不想见三房那几个呀!除了秀兰姐姐还好些,那慧兰你是见过,还有一个庶出月兰姐姐,哎,更不必说了。” 明兰拉着品兰慢慢朝正堂走去,边走边问,顺带引开品兰注意力:“到底有什么深仇大恨?你这么记着。” 品兰不知觉随明兰往前头走着,忿忿道:“你们一直在外地住,不知道三房那几个讨厌鬼!小时候三婶婶推说家境艰难,又说女儿家得贵养,便把三个女儿硬送到我家来,我和大姐没少吃她们苦头!秀兰姐姐只知自保,也还罢了,那月兰,哼,逢年过节分东西她总要闹一回。不是抢我衣裳就是偷姐姐钗环,我去告状,她还到处恬着脸哭,说我们欺负她!”“她还偷东西?”明兰还真没想到。 品兰想起往事,一肚子火气:“哪是偷?就是明抢!大姐姐屋里但凡没人在,她就自己进去乱翻东西,捡了好自己戴上便再也不还了!大姐姐老实,从不说她,她便愈发放肆,有好几次连母亲屋子也敢进去翻,母亲一开始还忍着,说不过是些首饰,女孩子大了爱打扮就随她去吧,直至后来发觉少了几份地契,里头还有这祖宅文契,母亲才急起来。” “后来呢,契书要回来了吗?”明兰很恶趣味追问。 这个问题很让品兰兴奋,她得意洋洋道:“那时她差两个月就要嫁人了,她仗着已聘了人家,娘家人不敢收拾她,谁知我母亲先去三房把客客气气把她接来,然后派人去对那亲家说月兰姐姐染了风寒,婚期推迟半年,接着把月兰姐姐关了起来,不论三房人怎么来闹也不松口,不过三房也不敢怎么闹,怕闹大了被人家退亲,哈哈,月兰姐姐足足被关了好几十天,她交出契书才放人;原来她连三叔都没说,偷偷藏在自己肚兜里,想带去夫家呢!” 品兰说眉飞色舞,明兰却张大了嘴,心中翘起大拇指——果然真人不露相,想不到那个圆脸和气大伯母居然这般辣手! 品兰被勾起了谈兴,继续往下说:“还有慧兰,与我小时候不知打过几架了,喏,你瞧瞧,这疤!就是五年前她把我推到石头上磕,幸亏我拿胳膊撑住了,不然我脸还不定怎么样呢!”说着掳起袖子凑到明兰面前,明兰伸头去看,果然上面好大一条疤痕,如蜈蚣般扭曲桃粉色。 “然后,她就被送回自家去了。”品兰恨恨道,“哼!都是白眼狼!” 慧兰和品兰足足差了三岁,居然也下去这个狠手?明兰看着那条五六寸长疤,能想象当初**岁品兰有多疼,便帮品兰放下袖子,安慰道:“我常听大老太太说起秀兰姐姐,说她倒是个好,相夫教子,夫妻和睦,可见大伯母也不全白养了呀!” 品兰总算开了笑脸:“那还不都是我娘做了好事!那年秀兰姐姐连夜哭着跑来我家,磕头都磕出血来了,求我爹娘别让三叔把她嫁给一个黑心老财做填房,我娘好容易把她保了下来,还做主把她嫁了现在姐夫,姐夫考上秀才后一直中不了举,也是我爹爹去疏通了关系,让姐夫在邻县做个教谕。” 明兰连连点头:“大伯大伯母真是好人,这般肯为侄女出头,欸?对了,那伯父为何不给孙姐夫也弄个教谕来当当。” 品兰冷哼一声:“我那姐夫小时候曾被一个摆卦摊说是有宰相命,他便打定了主意要当两榜进士,怎肯屈就那么一个**品清水小吏?几次回绝了我爹爹好意,哼哼,可别才学没有志气高才好!” 听品兰吐槽,明兰不禁莞尔,心想品兰如果生在现代,可以到天涯上开一帖子《八一八我极品堂姐堂姐夫堂叔堂婶们》,何其狗血畅快,肯定能火! 待品兰讲告个段落,姐妹俩已走到正房门口,当前一个丫鬟正伸长了脖子等着,远远看她们来了,顿时喜出望外,急急走上前来迎接:“好姑娘,你们总算来了,里头老太太已经问过好几遍了,再不来可又要打发人去寻你们了。” “啰嗦什么?这不来了嘛!”倾诉完了陈年恩怨,品兰心情愉悦许多,拉着明兰抬腿便往里头走,门边服侍丫鬟刚掀开帘子,里头一个陌生老年女声便传了出来:“……就把你们家明姑娘许了我那侄孙罢!” 品兰大吃一惊,反射性转头去看明兰,惊奇发现她居然反而有松了一口气样子,只听她笑眯眯道:“上回答伯母罚你抄书时你怎么说来着?哦,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好了,我们进去罢!” 第43回 品兰一马当先跨步进去,明兰亦步亦趋跟在后头,一进里屋,只见熙熙攘攘一屋子女眷,太太奶奶小媳妇大姑娘或坐或立,满室华彩珠光,坐在边上三太太见明兰进来,拍腿笑道:“哎哟,真是说曹操曹操到,正主儿来了!” 明兰恍若未闻,只随品兰上前一一给长辈见礼,然后恭敬到上首坐盛老太太旁边去站好,淑兰堂姐边上坐老妇人是她婆婆,她身着赭红锦绣褙子,头上横七竖八插了五六只珠宝大钗外加一多绒布玫瑰花,脖子上手腕上都挂满当当,全身披金戴银,明晃晃直耀人眼睛花。 孙母自明兰进来就上下打量她,看了好半响,沟壑纵横老脸上绽开笑容,才道:“前日里我听亲家三太太说起这孩子,就觉得好,今日一见果然是大家小姐做派,啧啧,真好模样姑娘!”说着朝上首两位老太太笑道:“我那侄子与这孩子年貌相当,趁今日大喜日子,咱们也来个亲上加亲,亲家觉着如何?” 话说完,便直直看着对方,等人家回话,一屋子女眷大多停下说话,抬头望这边看来。 明兰心中冷笑,一般说亲事为了怕人家拒绝,都不会这么直白提亲,这孙秀才妈也真够脸皮,居然当着着半个县有头脸人家女眷直白提了亲,叫人家怎么拒绝。 好吧,其实是明兰不喜欢孙母打量她样子,活像市场上挑鸡蛋似。 盛老太太用茶碗盖来回拨动茶叶,一言不发,大老太太皱了皱眉,正待说两句缓过去,盛纭已经抢着开口了:“哟,亲家太太真会说笑,您那侄子都快二十了,我这小侄女才多大?这也算年貌相当?哎呀,不好不好。”孙母脸色有些不悦:“大几岁怕什么?先在屋里放些人就是了,等媳妇过门也能伺候周到。” 屋内中女眷脸色各异,有好笑,有惊诧,也有摇头,更多是鄙夷不屑,直接低头与旁边人窃窃私语起来,明兰也对这位秀才妈敬佩不已,这媳妇还没说上呢,屋里人已经摆上台面了,这位孙母不是存心来找茬,就是真觉得无所谓,无知者无畏嘛。 可又不能明着说不许屋里放人,不然就会扣上‘妒’名,盛纭眼珠一转,笑道:“亲家太太挑侄媳妇,我这也要挑挑侄女婿,我们盛家多少有些薄面,我那堂兄是个品级不低官儿,更别说我堂侄了,可是钦点翰林大老爷!我说亲家太太,您那侄子要讨媳妇可有什么说头呢?是有功名呢,还是有田庄铺子呢?这嫁汉嫁汉,穿衣吃饭,您倒是说个一二呀。” 盛纭说话又快又脆,兼之她这爽利性子也是本县有名,这番说半真半假,屋子里人都笑了起来,大家都知道孙母侄子早年父母双亡,不过是依附在姑姑家,平日游手好闲,只一张嘴哄孙母喜欢。 可孙母自打儿子考了秀才,觉得自己是书香门第,一般人家看不上,非要给侄子聘个好,本县里有头脸人家都被她烦过,看在盛家面上也不曾无礼,孙母吃了几次软钉子后有些灰心,几天前听三太太说起明兰,又动了心思,觉得明兰虽出身官家,但不过是个庶女,她去提亲还算抬举了呢,谁知两个老太太都不说话,干干撂着她,而那盛纭又刀口无德,句句扎心,孙母沉下脸来:“我侄子虽没有功名财帛,却是正头太太生!” 品兰小脸一片涨红,两眼几乎要喷火,在袖子下面无意识攥着明兰手,用力几乎要掐出血来了,明兰低下头,腾出另一只手轻轻拍拍她——李氏也是庶出。 当年盛维娶妻时,盛大老爷把家产几乎败净,好在李老太公为人厚道,还记着当初和盛老太公一起发财情分,便做主把孙女嫁过去,但他儿子儿媳不乐意,中途插手换了个庶出闺女过去,谁知三十年河东河西,现在李家门里就属李氏嫁最好,夫婿能挣钱又一心一意,当年那个被换掉嫡小姐反而嫁不怎么样,不知悔成什么样了。 揭人不揭短,这些年盛家渐渐发迹了,已经无人再提李氏出身,孙母这话过分了,屋内寂静一片,众人都拿眼睛去看盛家人和旁边低头吃茶舅太太朱氏,只见始终没有开口大太太李氏直直瞪着孙母,眼中冰冷一片,静静道:“长幼有序,明兰头上还有几个姐姐呢,论年纪,三叔叔家慧姐儿更配亲家侄儿呢。” 三太太刚才还在幸灾乐祸,猛一下枪头调转被扎了个正着,连忙急急摆手:“不成,不成,这哪成呀?!我家可不要个好吃懒做穷……”兀然住口了,三太太看见孙母正对自己横眉怒目,要不是众目睽睽,估计孙母就拿出当年耙田架势来打人了; 不过屋里女眷们都知道三太太意思了,各个掩口低笑,一道道讥讽之色射向孙母和三太太,直把她们两个看老脸绛红。 品兰心里大乐,终于松开明兰手,明兰也觉得很解气,便拉了品兰悄悄后退几步,移开人群,站到花格后头歇口气。 这时坐在三太太身旁一个美貌少妇,掩口轻笑了一声道:“母亲也别急着推了,孙妹夫可是有功名,没准亲家太太还瞧不上妹妹呢!” 孙母面色稍稍缓和了些,冷哼了声:“说是,三太太多虑了~~ ------------ 分节阅读_46 ~~!”故意把余音拖长了,三太太气浑身发抖,身后站慧兰难堪之极,低头咬唇,死死揪着一块帕子绞着,狠狠瞪了那美貌少妇一眼,那少妇毫不在意,看都不看她,屋里众人低低窃笑。 刚才人太多,明兰没有一一记住,品兰连忙解说:“坐在三婶婶旁边那个穿水红就是月兰姐姐,旁边坐那个好脾气是秀兰姐姐。” 明兰哦了一声,嫡母嫡妹和庶女,果然啊……敌人敌人就是朋友这句话,恐怕在月兰身上不起作用。 慧兰看周围女眷嬉笑指点间,似乎在指自己,羞红了脸跺了跺脚,终忍耐不住,一扭头跑了出去,秀兰看妹妹行动失礼,便陪了个罪也跟着出去了,月兰不耐烦跟三太太坐,站起来走到品兰明兰身边,很自来熟来摸明兰衣裳鬓发,嘴里笑道:“好个标志妹妹,我见了就喜欢。” 明兰在登州也会过女眷,可没见这么上来都动手动脚,只把身子侧侧偏开,品兰冷眼看着,一句话都不说,月兰见姊妹俩都不搭理自己,也不难受,只自顾自说话,品兰烦她,撅撅嘴便扭头去拿茶果吃了。 月兰一边说话,一边直勾勾看着明兰双鬟上用珍珠金丝缠出来花朵状华胜,金丝绾花精致漂亮,那明珠更是颗颗圆润晶莹,显是贵重之物,心里十分羡慕,上手去摸了摸,道:“姐姐我还没见过这么大珠子呢!二伯父是做官,妹妹必经惯富贵,不如将这借姐姐我戴两天,也好在婆家风光风光!” 明兰讶然睁着眼睛,这是在……跟她要东西吗? 她突然怀念墨兰了,她再怎么耍心眼,好歹耍档次比较高,这般死乞白赖向刚见面堂妹要东西事儿墨兰还做不出来。还没等明兰开口,月兰已经自己动手,飞快从明兰头上拔下那华胜来,拿在手里细看,摸着觉得甚是满意,回头对明兰笑道:“谢谢妹妹了,回头我再还你。”说着便往自己头上去插,明兰看目瞪口呆。 这时品兰拿茶果回来,正听到最后一句话,心中怒火蹭蹭冒起来,从月兰背后凑过去,冷不防发力,劈手夺过那华胜,塞回明兰手里,冷笑道:“月姐姐这是借呢,还是抢呀,明兰还没答应呢你动手了!都说姐夫是个有钱,月姐姐还眼红妹妹东西?!哪有这般做姐姐?” 月兰见到了手东西就被夺了回去,顿时柳眉倒竖,骂道:“我与明妹妹说话,你来插什么嘴?呸,尖酸刻薄东西,当心嫁不出去!”转头又朝明兰笑道:“妹妹不知道,我们这种乡下财主就是有钱也买不到好东西,不过是借两天戴戴,妹妹不会如此吝啬吧!” 品兰正要还口,被明兰一把拉住,明兰用眼神安抚了下品兰,转头对着月兰笑了笑,然后一本正经道:“对不住,我吝啬,我不借。” 说完立刻扯着品兰往前头走去,月兰张口结舌站在原处,只见品兰一边帮明兰把华胜戴回头上去,一边挨到老太太身边笑着说话,月兰倒也不敢追上去再去要,只在原地跺了跺脚。贪人东西事儿月兰是做惯,本想着拔了那华胜便赶紧坐回堂中,适才看着明兰一言不发样子,想她是个老实,小女孩脸皮薄不敢声张,待会儿赶紧回自家此事便无声无息了了,没想着…… 月兰悻悻回三太太身旁,才知道外头戏台子快要开锣了,屋内大部分女眷正随着大太太李氏出去了,月兰连忙跟上三太太一道走,盛纭和两位老太太本也要去,可被孙母缠住了,舅太太朱氏也在一旁听着,品兰和明兰找了对墩子坐在那儿自己说话。 孙母正在那里滔滔不绝大肆张扬自家儿子,夸几乎没边了:“…县令老爷硬要请我家志哥儿吃酒,说是要请他写一幅字去当匾额,哎呀呀,志儿推脱不得才应了,要我说呀,能得了志儿字真是县令老爷福气了……” 品兰忍无可忍,凑到明兰耳边说:“明明是姐夫吃醉了酒硬要送字给县令老爷,且那次吃酒是我爹有事要与老爷说,偏偏姐夫自己过来乱喝一气,又胡言乱语了半天,害我爹爹没少和县令老爷赔罪!” 明兰大囧,这孙母可以啊,都能应聘了。 孙母自我陶醉了半天,终于想到了盛老太太:“听说亲家老太太孙子也是读书人,不知几岁中秀才呀?”这是孙母最喜欢话题,百谈不厌,便是对方考了状元,若是中秀才年纪比自家儿子大,她也要吹嘘半天。 盛老太太轻笑了下:“十五岁。”孙母十分得意:“哟,那可没我们志儿考上早,不过也算是年少才高了。”盛老太太轻描淡写谦虚道:“谈不上才高,不过那年登州,有好几个十一二岁小秀才。” 孙母皮笑肉不笑干笑了几声:“那也没什么,兴许那年特别好考罢,就算都是秀才也不见得都是有才。” 这句话就惹恼了旁边舅太太朱氏,她忍不住讽刺道:“说起来,你家哥儿自打十二岁考上秀才,都考了几回举人了吧?怎么还没中?” 孙母强忍怒气:“人家考了几十年都有呢,几年算什么?” 朱氏捂嘴轻笑:“您说是,几十年也是有。” 孙母大怒,又见盛家女眷不来帮自己,一肚子火气无处发,便对着身旁儿媳淑兰骂道:“还不给你婆婆续茶,这般没眼力劲儿,要你何用。”淑兰当众被骂,脸红过耳,低头去传小丫鬟,品兰见姐姐这般委屈,心里疼痛,又不便出言,只捏着拳头,明兰忙在她耳边低呼:“不要妄动,镇定,镇定,你祖母有分寸。” 盛老太太不动声色继续看茶叶浮动,大老太太渐渐带了些气,但脸上半点也不显出来,只静静听着。 孙母不满看着走开去淑兰,扁扁嘴,回头道:“亲家老太太呀,不是我自夸,如我家志儿这般品貌,那是打着灯笼也难找,亲家闺女能入了我家门真是八辈子修来好福气!这进门都几年了,还一无所出,这要换了别人家,早一封休书打发了。” 盛纭最是护短,闭了闭嘴,终于没能忍住:“人家进门十年才生出娃娃来也有,这四五年里,我侄女都给侄女婿都讨了几个小了!” 朱氏帮忙道:“说是,子嗣自有祖宗老天保佑,都讨了一屋子小老婆了,还想怎么?” 孙母冷笑道:“她要真贤惠,就该让人进门,没置在外头惹人笑话。” 大老太太沉声道:“出身不干净女人,如何进门?!女婿也是读书人,你这种话也说出来,不怕辱没了祖宗!” 孙母不甘叫道:“你家闺女自己没本事,还想拦着男人纳妾不成,难道要我们家绝后?” 品兰忍无可忍,再也听不下去了,扭头就走,明兰急急忙忙追了上去,品兰体力好情绪差,憋着一口气,一下子就跑了个八百米,明兰几乎跑断肠子才在一棵柳树下把人追上,抱着品兰胳膊死也不撒手,只一个劲儿喘气。 品兰一脚一脚往树上踹,气愤咒骂:“该死!我姐姐这般好人,怎么摊上这种事儿!凭什么?凭什么?” 明兰抚着胸口用力喘气,只能等品兰踹没力气了,才把她慢慢拉到一座遮蔽颇好假山下,捡了块干净石头两人坐下,这种事情明兰也不知道怎么劝,若是她还在现代当小书记员,一定会很豪气大喊‘离婚吧’,可这里,唉……,姐妹俩静静坐了半天,忽然假山后头传来一阵急促脚步声和说话声。 “……妹子,你莫走,听姐姐把话说完呀!” “我要去看戏了,姐姐你不用说了,我不想听。” ——是秀兰和慧兰!品兰和明兰迅速对看了一眼。 作为一个有经验偷听者,明兰第一个反应是去捂品兰嘴,谁知品兰比她动作更快,一手就按在了自己嘴上,然后一动不动坐好,专注侧耳倾听,看见如此娴熟流畅动作,明兰忍不住浮起疑问:莫非是同好? 那边秀兰说话了——“婚嫁大事于我们女儿家可如投胎一般要紧,妹妹你可千万别糊涂呀!那家少爷我听说过,虽有钱可贪花好色,十来岁就内宠颇多。” “那能怎么办?姑姑当我贼一般防着,我连泰生表哥面都见不上,如今年岁也到了,只能另找出路了。”慧兰恨声道。 “泰生?哎,这你想也不要想了,有些事你不知道。当年姑姑想嫁给姑父,我们祖父却硬撺掇着大伯爷把姑姑许配给别家,还差点把姑父活活打死,听说后来是二老太太出面保下;姑姑心里纵使没积下怨恨,也不会好瞧我们这一房。”秀兰语气怅然。 品兰明兰互看一眼,居然还有这种事?品兰目光中大是兴奋,明兰也是一肚子八卦——原来牛姑父和姑姑是自由恋爱呀。 钝钝几声,似乎是在跺脚,慧兰声音隔着假山又传过来:“…姐姐你看看今天他们家排场,再看看品兰明兰那两丫头身上穿头上戴,随便摘一件下来便抵得上我所有了!我可不要过苦日子,要嫁就得嫁有钱!” “你别傻了,这嫁人不是有钱就好。你姐夫家虽然贫寒,但待我诚心诚意,婆婆也是个知冷知热,如今我守着他和一双儿女,比日日山珍海味还知足!你莫看月兰嫁有钱,她那男人极是无赖,日日寻花问柳不说,好不好便把她打一顿,屋里有儿女姨娘谁都不把她放在眼里,这种日子你愿意过?你还是好好求求大伯母,她会为你做主。”秀兰苦口婆心。 慧兰似乎冷笑了几声:“那是姐姐八字好,走了运,你们同时许嫁,淑兰姐姐嫁如何?那也是个贫寒人家秀才,可就不如姐夫心地好!受着媳妇嫁妆,还整日呼来喝去摆威风,偏也碰上淑兰那个没用!哼,得了,还是有钱稳妥些……” 说完就一阵重重脚步声,似乎就甩开秀兰走了,秀兰急急追上去,声音渐渐远去。 品兰缓缓放开明兰嘴,脸上似笑非笑,悠悠开口:“明妹妹,我忽然不气了,说起来,再怎么样,我姐姐还没挨过一指头呢。” 第44回 其他地方明兰不知道,可是宥阳风俗,没有小jj不让闹洞房,加之当日信息接收量过大,所以品兰明兰很早就洗洗睡了。 新二嫂康氏有个很哈韩名字——允儿,第二天一早给两位老太太和公婆敬茶时,明兰在旁细细观察,果然温柔婉转,娇羞可人,再看看旁边二哥长梧傻笑像个大倭瓜,看来昨晚很和谐嘎。 盛维和李氏都很喜欢新媳妇,打赏了一封厚厚红包外加一对水色极好翡翠龙凤镯,康允儿颤着头上五凤朝阳珠钗红着脸收下,李氏顾忌着大儿媳,便没有说什么开枝散叶话,只和颜悦色吩咐了几句‘妯娌和睦’。 请安后,品兰偷偷和明兰说,康允儿陪来嫁妆还不如淑兰嫁给孙秀才时多,明兰看了一眼毫无心机品兰——看来康家是真有些落了,难怪父母都是世家嫡出允儿会下嫁;不过塞翁失马焉知非福,看大嫂嫂文氏几年未有所出而公婆夫婿依旧多有维护样子来看,允儿也是有福气。 想到这里明兰忍不住叹气,老天爷呀,为什么她所知道仅有几个古代好男人都是三代以内旁系血亲呀!也不知将来她那口子是如何样子,要是摊上个孙姐夫那样,那她只能在红杏和百合之间选一个了,呜呜~~~ 从之后几天表现来看,盛老太太这次做媒很好,康允儿谦和有礼,对长嫂恭敬,对小姑温文,就是太矜持了,动不动害羞,不过配上大大咧咧长梧也不错。 允儿对盛老太太特别恭敬,有一次布菜时知道有老太太喜欢素烩芝麻菜,就一个劲儿往老太太盘里添菜,来吃饭盛纭打趣道:“都说新人洞了房,媒人丢过墙,我这侄媳妇可一点没忘了媒人呀!果然好孩子,不忘本!” 允儿羞连耳根子都烧熟了,恨不得一头钻进地里去,大老太太用力打了盛纭两下,自己也忍不住笑了起来。在旁间吃饭品兰深恨自己不在现场,不能插上一脚,她特别喜欢逗这个腼腆新嫂子,明兰每每拔刀相助,拦着不让品兰欺负,不过有长梧追在后头教训,品兰也不大能得手,兄妹俩常打闹成一团。 李氏看家里和睦很是欣慰,可想起长女淑兰,不由得黯然,只在心里连念阿弥陀佛,希望儿女们都能美满和睦。 婚后第七天,盛家上下一齐去祠堂拜祖先,男丁割祭肉上完供后,再退出让女眷进去敬拜,主要项目是介绍允儿给盛家牌位和活着族人认识,入籍后允儿就算盛家人了。 盛家发迹晚,所以可考祖先不多,明兰昏头昏脑跟着拜了好几回,一会儿上香一会儿磕头,头晕脑胀之际忽记起适才允儿被写入家谱后,大老太太和自己祖母又与几位族老女眷说了几句,然后族长盛维又添了几笔,写了些啥? 在回去马车上,明兰就忍不住问盛老太太,谁知老太太轻飘飘丢了一句重磅炸弹:“将你记入了你母亲名下,以后你就与如兰一般了。” 明兰瞠目 ------------ 分节阅读_47 ,过了会儿才结巴道:“怎么,怎么这样……?太,呃,母亲知道吗?”盛老太太看了明兰一眼,神色不动:“我知会过她了。” 明兰一脑袋浆糊,呆呆坐在马车里:老太太行事干净利落,事先没有半点风声,事后轻描淡写,明兰满肚子话却不知从何说起,最后只抱着祖母胳膊来回摇晃,把脑袋埋在祖母身上,小声道:“谢谢祖母,叫祖母费心了。” 盛老太太半阖着眼睛,只吐出一句:“……废话。” 石青色绒锦织车顶微微摇晃,明兰静静抬头看着,她知道只有写在原配名下儿女才算是嫡出,其实这不过名头好听些罢了,亲朋好友谁又不知道她是庶出,不过她婚嫁时总算能体面点儿。 明兰忽然暗笑起来,以后如兰再想骂她‘小妇养’却也不能够了……明兰猛一惊,拉着祖母袖子轻轻问道:“那四姐姐呢,她也记入太太名下了吗?” 盛老太太没睁开眼睛,只淡淡道:“你是不与如兰争,墨兰……看她自己造化了。” 明兰似懂非懂思忖着,看来就算记入了王氏名下,也并不表示她真和如兰平起平坐了,她依旧比如兰差了一层,如果她和如兰发生利益冲突,那么…… 明兰苦笑,原来是个山寨版,不过也好,聊胜于无嘛。 又过了半个月,长梧要回京任中威卫镇抚,李氏虽舍不得儿子,可也知道这次获官职是多少人抢破了头,多亏了盛紘多方打点才能成,只康允儿忐忑不安,生怕婆婆发话叫她留下来,那京城花花世界,长梧单身一人如何守住?就怕夫妻再见时,不知多出几个小,想起自己母亲委屈。 想到这里,允儿心头一阵一阵发寒,只好愈加恭敬周到服侍公婆,早起晚睡事事谦卑,倒让盛府上下愈加喜欢。 一日去给盛老太太请安,李氏说起这个,不由得叹气道:“哥儿要奔前程,我这做娘也不好拦着,只可怜他小小年纪便离了爹娘,待回了京还要请婶娘多看顾一二了。” 允儿侍立在一旁,额头沁出细细汗来,李氏回头看了她一眼,缓缓道:“梧哥儿媳妇才进门没几天,我也不甚放心,想留下多调|教些日子,允儿,你说如何?” 允儿心里一片冰凉,眼眶发热,但依旧强笑着:“有母亲教导,媳妇高兴还来不及呢。” 明兰本来赖在祖母身上打盹,这会儿有些醒了,忍不住插嘴道:“大伯母,还是让二嫂嫂随哥哥一道上京吧。”李氏故意道:“这是为何?” 明兰不好意思道:“这个,我舍不得新嫂嫂啦。”这个理由太弱智,没人相信,明兰小小声又补上一句:“那个……其实梧哥哥更舍不得。” 允儿脸上羞红一片,虽知明兰不过是童言童语,但心中感激,偷偷以目光示谢。 又过了几日,大儿媳文氏被大夫瞧出有了三个月身孕,盛维和李氏乐坏了,直道是允儿带来好福气,文氏听了也信,甚是感激这弟媳,妯娌俩拉着手说了好一会子话。 其实李氏并非刻薄婆婆,只是她怕允儿官家小姐出身,没了公婆钳制便恃宠生娇,在京城里有王氏撑腰会轻慢自己儿子,如今想想也算了,回头不行再把儿媳召回来就是了。允儿乐几乎要淌泪,却不敢显出十分,只乖巧听李氏吩咐以后在京城里如何人际来往照顾夫婿,几日后随长梧上京了。 盛府渐渐清净下来,一日秋风渐歇,日头和暖,早饭后盛老太太忽对明兰道:“明丫儿,陪祖母进城去逛逛罢。” 明兰正站在桌前裁剪布头,丹橘在旁拿尺子比量着,翠微翻着几本花样,小桃在旁看茶炉子。这几日品兰被大伯母捉去看账本,明兰空下来便打算给大堂嫂文氏做个小孩儿肚兜,闻言抬头,也没反应过来,便道:“进城?我们不就在城里吗?” ——宥阳不是县城吗?难道是乡下。 盛老太太笑道:“傻孩子,待进了金陵你就知道什么叫城里了;咱们回自家屋子瞧瞧去,这些年没回去了,好些用不上旧物件得规制下,没都烂光蛀空了。” 当年盛老太公分家时给三个儿子一人留了一座宅子,因为二儿子完成了从商贾到读书人转变,在迎娶侯府小姐前,老太公便把二儿子宅子置在了金陵。 盛老太太和明兰一齐上了马车,带上了一半丫鬟婆子,盛维担心照顾不到,便又给派了七八个粗壮家仆婆子,驾车备好,一路缓缓朝金陵去,刚进了金陵城门,明兰就觉得车外头热闹喧嚣不同凡几,可大家小姐出门不好掀开车帘子朝外看,明兰只能学武林高手,蹲在车里听风辨音,靠外头吆喝来判断街上都有些什么。 盛老太太看着明兰一副吱吱小松鼠样心痒难耐,强忍着不去翻帘子,只把小脸贴在车壁上细细听着,心里暗暗觉得好笑,却故意不去点破,只让她忍着。 待到了盛宅,丹橘扶着明兰下车,然后明兰转身扶着祖母下车,宅门口早迎了十几个老仆,当头一个老头子样管事上前下跪行礼,高声道:“小们在这儿恭迎老太太六姑娘回府!”然后后面一排仆妇杂役都团团跪下磕头,呼喊声也很整齐。 盛老太太点点头,似乎还满意,挥挥手让都站了起来,然后由明兰扶着,一行人鱼贯进了府,那管事看见老太太十分激动,一路上磕磕巴巴说个没停:“许多年没见着主子了,老奴心里高兴呀,这宅子空着也没个样子,老太太要不要坐上竹竿在府里走一圈瞧瞧,喔唷,这是六姑娘吧!老奴一直没见过,就跟珍珠花玉石树一般,真真好气派!” 盛老太太也微笑道:“这屋子没人住,冷清了也是有,也不用到处瞧了,你我是信得过,你家小子在柏哥儿身边当差也是得用。” 那管事老头听闻自家孙子受主子赏识,面上喜色,乐呵呵迎着众人到正堂坐下,管事叫府中下人逐一来给盛老太太磕头,明兰受了几车皮恭维话,直吵耳朵嗡嗡响,都没记住谁是谁,忙活了半天,总算消停了。 盛老太太带着明兰来到内堂,拐过几个梢间,又绕过库房后头,最后来到幽僻冷清屋子,房妈妈早已等在那里,盛老太太看见她,淡淡道:“东西都起出来了?” 房妈妈恭身答是,然后带着翠微丹橘等一干丫鬟婆子出去了,只在屋里留下祖孙两。 明兰被这些举动弄糊涂了,看祖母神神秘秘架势,似乎要交代什么,她一回头正看见盛老太太已经坐在当中一把陈旧木椅子上,然后指着地上整齐摆放七八口箱子,对明兰道:“这些都是你祖母当初陪嫁。”说着嘴角轻轻挑了挑,似有讽刺之色,又加上半句,“只剩下这些了。” 明兰愣愣看着这些箱子,盛老太太示意她去打开,明兰便走过去逐一把已经开了锁箱子掀开,然后一股子霉味扑鼻而来,明兰一阵咳嗽,丫,这少说也有三十年没开了呀!也不知有没有感染不好细菌霉菌,勉强睁开眼看去,黑漆漆积满了灰尘,有些上头还挂了好些蜘蛛网,只能依稀看出是些瓷器青铜古玩之类,最后两个小箱子裹更严实,沉重红木箱子里头似乎还有一层铁箱子。 盛老太太眼神幽深,似乎想起许多往事,静静道:“原来还有好几十箱子上等料子,什么绸缎锦绒皮子,都叫我一把火烧了。还有些被我变做了银钱,打点疏通都要银子,总不好让你父亲两手空空行走官场,当初从侯府陪来,只剩下这些了……给了你罢。 明兰刚刚咳嗽好了些,又险些呛着,连忙回道:“祖母东西自要传给哥哥,呵呵,给我些银子就好了。”别开玩笑,她要是扛着这些嫁出去,还不被王氏掐死,就是长柏哥哥也未必会待见她呀。 盛老太太似乎没有听见,自顾自说下去:“你们几个姊妹,除开你们父亲给嫁妆,我照例每人贴一千两银子,哥儿们嫡庶有别,你大哥哥娶媳妇我贴一千五百两,两个小我每人给八百两就是了;我在盛家待了一辈子,你祖父待我那点子情分也算结清了,可这些箱子便与盛家无干系了。” 语意平淡,倒像是在交代后事,明兰心里难过,要知道余嫣然所有陪嫁加起来也不过一千五百两银子,这还是余阁老怜惜她远嫁给贴补了,当然这从另一个方面也反映了余阁老很清廉,余大人很吝啬。 明兰过去扯着祖母袖子,轻轻劝道:“祖母,还是给哥哥罢,他才是咱家长子嫡孙呀。”盛老太太久久才回过神来,看着明兰,那眼神古怪让人心惊,才缓缓道:“这箱子不敢说价值连城,也够你一世无忧了,你真不要?” 明兰叹着气,索性说开了:“说实话罢,好东西人人都喜欢,可是有多大头戴多大帽子,该是我就是我,不是我抢也没用。这些个宝贝物件便是放到大姐姐夫家去也是够阔气了,我如何受得起?还有……”明兰在祖母兴味目光下说不下去了,讪讪结尾:“总之,孙女年纪还轻,若是有造化自有好日子过,这些青铜古玩还是算了吧。” 在这古代,钱真不是万能,如果没有相应能力和家世护佑,有钱商贾容易成为被官府或权贵讹诈敲打。盛维越发越财而没什么波折,就是有个当官堂弟,宥阳七品县令换了几任都与盛家和睦相处,李家为什么死活也要儿子读书做官,他们家早够钱了,也是一样道理;如果为了这几箱子东西得罪了王氏和长柏,那真是得不偿失了。 盛老太太好笑看着明兰:“谁说这七八口箱子都给你了?” 明兰顿住了,好吧,她自多了,只好尴尬笑了笑,盛老太太指着最后那两口箱子道:“那才是给你,都是些我使过玉器首饰,多大脑袋戴多大帽子,这祖母知道,不会让你逾矩。”接着放柔声音,“你心明眼亮,能不贪图银钱,祖母很高兴,这些物件给了你,也不枉了。那些几口箱子也不是给你大哥哥,以后祖母自有别打算,你今日也见见世面,可是前朝古物呢。” 明兰讨好扭到盛老太太身上去,小小声道:“我哪里看懂,祖母说与我听吧。” 老太太瞪了她一眼,无奈拉着小孙女走到箱子前,一样一样说了来历名称,明兰听着听着,忽然冒出一句:“要不这两箱子祖母也自己留着吧。” 老太太这次是真惊奇了,觑了觑了孙女;明兰犹豫了好一会儿,还是说了:“父亲母亲还有哥哥姐姐自然都是极孝顺!可祖母总得留些体己银子呀,手中有粮心中不慌……” 其实她想说是,千子万子不如手中银子,何况你还不是亲,这是常年工作于民事法庭小书记员肺腑之言。 老太太心中一动,柔声道:“好孩子,你放心,祖母棺材本厚着呢。” 府里留着仆妇里有不少是老太太原来陪房,老太太要和他们说话,怕明兰闷,便打发她到园子里去逛逛,明兰嘟着嘴:“我不爱逛园子。”她想逛街。 盛老太太板着脸塞给她一把小算盘:“那就练练吧,连百子都打不下来,当心以后嫁了人,把家给败了。”明兰幽怨瞅着祖母,权衡了一下,痛苦道:“那我还是逛园子吧。” 人家上过小学初中高中奥数班好不好,基本功就是心算! 明兰毫无兴趣绕着半片湖走了一圈,然后坐在一棵枯黄柳树下白石头上,双手撑着脸颊,对着湖水发起呆来:金陵湖水清凌凌,和山东大不相同,映照出明兰一张皱皱苦瓜脸,明兰忽然使起小孩子气来,捡起一把石子,一颗一颗往湖里乱丢。 连嫁妆都备好了,看来祖母对自己婚事已经心里有数了,偏不让她问,不论多疼她,不论被明兰哄多晕,盛老太太始终拒绝让明兰参与讨论婚事。听说当年她婚事就是自己拿主意,结果……在簪花筵上偷偷看见新出炉探花郎,听人家吟了两句诗,当场生情,违抗疼爱自己父母,下嫁盛家,新婚几年后爱淡情驰,夫妻反目。 听起来很像话本故事,诚然艺术源于生活这句话是有根据,可她可是理智法律工作者呀,她不会一见钟情然后发傻乱嫁人!明兰很伤感继续丢小石子,她真很想知道她将来阿娜答是谁欸。 “明兰妹妹。”一个清朗少年声音响起。 明兰呆呆抬头,胡乱张望一圈,才看见湖边朗然站立一个俊朗少年,他正朝这边走来,看明兰木愣愣样子,贺弘文边走边笑道:“妹妹不认识我了么?” 明兰璨然而笑,站起来俏皮福了福:“弘文哥哥,小妹这厢有礼了!” 贺弘文走到明兰三步处站住,拱手而鞠:“今日祖母携我贸然造访,失礼失礼。” 明兰瞧见贺弘文身上素衣孝巾,便敛容道:“你外曾祖父出殡,我和祖母本想去,可是……”贺弘文连忙摆手,温和笑道:“你们原就是来吃喜酒,又住在伯父家里,红白事相冲总是不好,你们不来是对。” 明兰低声道:“贺 ------------ 分节阅读_48 老太太定然很是伤怀。” 贺弘文走过来,瞧着明兰,和气道:“祖母豁达,常言人皆有生死,此乃天道;外曾祖父已是高寿,睡梦中过世,也算是喜丧了。死有何惧?” 明兰怔了一下,点头道:“贺老太太说极有道理,我也不怕死,我只怕活不痛快。” 贺弘文听了一动,笑道:“我也不怕死,只怕活不长而已。” 明兰终于笑了出来,贺弘文见她笑了,才问道:“适才妹妹做什么愁眉苦脸?你堂兄婚宴上红包拿少了么?” 明兰摇头,苦着脸道:“我不会打算盘,祖母说我会败家。”她当然不能说自己在担心盲婚哑嫁,只好随口诌一句。 贺弘文失笑:“这有什么,我小时候拿上配人参膏去喂金鱼,费掉了不知多少,金鱼也翻了白眼,父亲追着后头训我是败家。”想起亡父,弘文脸上一黯。 明兰大摇其头:“伯父训错了,这哪是败家,这是庸医!我们错误完全不可同日而语,请不要把我拉下水。” 贺弘文扑哧一声,不禁莞尔,指着明兰连连摇头,少年温柔从容,笑和煦爽朗,湖光山色,秋风吹动一抹淡淡草叶香气,明兰忽觉心境开阔。 第45回 回宥阳盛宅已是傍晚,贺弘文留了一大包草药风制陈皮给明兰,明兰尝着甘甜清凉,一回去就分出一半给品兰送去,谁知品兰却不在屋里,丫鬟支支吾吾说大小姐回娘家了,明兰立刻就觉着不对,连忙又到了淑兰原住处。刚进内间,只见淑兰满脸都是泪痕,面色灰败如老妪般倚在床榻上昏迷,品兰捏着拳头在屋里暴躁走来走去。明兰忙问何事,品兰磨着牙齿把事情解释了一番。 原来孙志高那位外室有身孕了,孙氏母子大喜过望,连忙要把外室纳进府来,淑兰秉性柔弱,不过身边妈妈颇为果断,一看事态不对,即刻带着淑兰回了娘家。 下午孙母便杀上门来,傲慢要求淑兰让那外室进门,盛老太太寸步不让,只给了四个字:留子去母。孙母冷笑几声,张扬摆袖而去。 品兰气愤不过,跑出去对着一棵枯黄柳树破口大骂了半个时辰,明兰在一旁也劝不出什么话来,只默默陪着,直到天渐渐黑了,品兰明兰才垂头丧气回屋,刚到屋门口就听见里头传来一阵悲戚哭声和李氏无奈哄劝声。 “…自婚后,婆婆说不可打扰相公读书,一个月中…不到三五日,……埋怨我无能,我便为他纳妾,……他又嫌那些个无趣……如何是好!”淑兰哭诉断断续续闪进了明兰耳朵,品兰天真,半懂不懂,可明兰全明白了。 淑兰相貌平凡,又老实懦弱,孙志高自诩才子雅士,老婆通房统统看不上,好容易见了一个漂亮懂风情又有几分才华‘边缘’女人,自然被迷住了。 明兰轻轻叹气,这个世界对男人总是比较宽容,只怕淑兰这次要吃亏。 果然,之后几日盛府被几拨人马搅鸡飞狗跳,有来说情孙氏族人,也有来瞧热闹三房女眷,更有在乡中素有名望耆老来调解,不过说来说去,大意见还是一样:叫淑兰大人大量,让那女子进门算了,便是生下男丁也是归在淑兰名下。 盛家始终不松口,时日久了,外头流言蜚语骤起,说长道短,纷纷指责盛家女儿善妒,不肯容人,孙志高始终不曾来接妻子,更索性把那舞姬领进了门,里里外外当正头夫人般奉承起来;李氏也渐渐熬不住了,只有大老太太坚韧沉默如同磐石,任凭谁来说只闭口不言。 半月后,大老太太忽然发话,说她要见见那个舞姬。孙母以为盛家撑不住了,第二日便乐颠颠带着那舞姬上门来,谁知大老太太一言不发,只把那舞姬上上下下打量了半天,又问了几句话,然后转身进屋,孙母还没回过神来,便被送出门去了。 这一日,品兰心不在焉看着明兰往肚兜上描花样,不住往外头张望,忽然一个小丫鬟快步跑进来,在品兰耳旁说了一句,品兰立刻如弹簧般蹦起来,拉起明兰飞也似往外跑,明兰险些被拖倒,绣花绷子掉在地上都来不及捡,没头没脑跟着跑起来。 跌跌撞撞奔了一路,穿花丛过树林,只觉得路越来越窄,后来索性连正经小路都不走了,踩着草泥地深一脚浅一脚越走越偏僻,绕过主屋几间房,来到一间幽暗茅草屋。 明兰终于甩开品兰手,喘气道:“我再也走不动道儿了,你到底要作什么?” 品兰红彤彤小脸上闪着兴奋光彩:“那天孙老太婆来过后,祖母把自己关在佛堂里都几天了,只和你祖母说过几句话,连我母亲都不肯见,我一直叫人守着,今日祖母忽然叫母亲去见她,如果我猜不错,她们是要商量姐姐事儿。” 明兰连连点头,觉着这位堂姐很有逻辑分析头脑,便问:“那又怎么样?” 品兰怪叫一声,恶狠狠揪住明兰袖子:“我姐姐生死大事,你居然说‘那又怎么样’?信不信我揍你!现在我要去听她们说话,你去不去?” 明兰惊奇连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所谓大家闺秀,是连打听人家私密都不应当,何况偷听,好吧,虽然她也偷听过几场,但那都是老天爷送上门来呀! 明兰惴惴道:“这,这不好吧?怎么可以偷听!”一看品兰脸色不虞,连忙又道:“况你怎么偷听呀!你祖母难道会敞着窗子大声说出来?” 品兰胳膊一挥:“不用担心,这儿有个狗洞,我小时候被罚在佛堂禁闭时常溜出去,很是隐蔽,幸亏这回祖母在佛堂说话,不然我还真没辙,我当你是亲姐妹,好姐妹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前几回你总与我一道挨罚,很讲义气,所以我有好事也不忘了你!” 明兰一个趔趄,几乎绝倒,有没有搞错,钻狗洞和偷听算哪门子有福同享! 品兰不理明兰哆哆嗦嗦抗议,利索扒开肆长杂草山藤,露出一个尺余宽窟窿,一边用眼神威逼明兰,一把拖过她往那狗洞里塞,明兰苦着脸,等品兰进去后,挽起袖子扎起裙摆,一路狗啃泥般往前挪动,过了会儿,前头品兰便直起了身子,然后把明兰拉出狗洞,明兰转头一看,自己刚才出来洞口原来是一个大水缸和杂草挡着。 品兰吃力把水缸搬回去:“我特地叫她们这几日别往这个缸里打水。” 然后两个女孩贼头贼脑穿过一个院子,小心闪进内宅,品兰熟门熟路溜进一个窄门,然后就是一片漆黑,品兰蹲下,明兰笨拙随着品兰狗爬几步,然后趴进一个类似柜子里地方。 品兰凑到明兰耳边,蚊鸣般声音:“这里是佛龛后面夹间,放心,这屋子很大。” 明兰渐渐心慌起来,觉得今日自己着实唐突了,只伸手过去拧了把品兰,她们趴着等了一会儿,忽听见帘子掀动声,然后是李氏屏退左右声音,似乎婆媳两坐离佛龛很远。 接着李氏轻轻道:“老太太,您,您……叫儿媳来,莫非……?” 大老太太道:“我足足想了几日,决心已定,叫淑兰和离罢。” 明兰猛一惊,黑暗中感觉品兰呼吸也重了不少,只听李氏轻轻涕道:“老太太,您再想想吧,淑兰年纪还轻,这……下半辈子如何过呀!” 过了好一会儿,才听见大老太太声音干涩无波:“我何尝愿意?我来回思量,足足想了几个日夜,着实没有法子,正是趁她还年轻,赶紧把事儿了解了,以后兴许还有好日子过。” 李氏轻轻抽泣,大老太太道:“女人这一辈子无非依靠三个男人,父亲,夫婿,儿子。那孙家母子德行你是瞧见了,这样婆婆,这样男人,叫淑兰如何熬过一辈子?若是她有个子嗣也罢了,靠着儿子总也能熬出头,可如今她连个傍身都没有,待你我和她爹闭了眼,她哥哥嫂子总是隔了一层,你说她以后日子可如何过?!” 李氏忍不住,哭出声来:“我可怜淑儿,都是我害了她,当初猪油蒙了心,瞧上了那个姓孙杀才!想着他家贫,瞧在我们厚待他们母子份上,定会善待淑儿,谁知,谁知……竟是个猪狗不如!” 大老太太叹气道:“我本也不忍,原想等等看那小畜生如何作为?你也看见了,淑丫头回娘家这许多日子了,他竟连看都不来看一眼!我算是灰心了,如今他媳妇长辈俱健在,他就敢如此糟践淑丫头,以后若真谋得了个一官半职,那还了得!罢罢罢,你也把心眼放明白些,别指望他了。” 品兰紧紧抓住明兰腕子,明兰吃痛,她很理解品兰心情,但毫不客气也拧回去。 李氏哀戚道:“我并非舍不得那小畜生,只怕坏了家里名声,若是撕破脸,他家不肯好好善了,执意要休妻怎办?” 大老太太冷笑几声,沉声道:“姓孙被人捧了这几年,早忘了天高地厚,他以为别人捧他是瞧在他面上,哼,也不掂量掂量自己,不过是七分钱财三分起哄罢了,如今以我们家还怕了他不成?要私了,我们有人手,要公了,我们有钱财,便是要打官司,难道我们家官场上没人?!他若是肯好聚好散与淑兰和离,便留下一半嫁妆与他家,否则,哼哼,他们孙家原来是什么样子,便还让他们什么样子!” 李氏听了,沉默了会儿,似乎还在犹豫,大老太太又道:“本想着不论哪个小生下一男半女,淑丫头过到自己名下也罢了,可是那贱人你也是见过,妖妖娆娆,口舌伶俐,惯会谄媚有心计,你看着是个省事?日后她生了儿子,淑儿还不被她连皮带骨吞了!” 李氏不语了,但泣声渐止,明兰觉得她是动摇了,大老太太长长叹了一口气,惨然道:“儿媳妇呀,你是没经过我那会儿,全家上下都叫那贱人把持了,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我那大姐儿,不过一场风寒,一剂药便能救了命,却生生被磨死了!我这才狠下心,带着你男人和纭丫头躲到乡下去,幸你二婶子帮把手,拦着不让你公公写休书。我们母子三人在乡下什么苦都吃了,好容易才熬出头……” 说着似乎哽咽了,明兰一阵心酸,想着大老太太枯槁面容上远过于年龄皱纹,每条都埋藏了几多苦痛酸楚,旁边品兰似乎轻轻咬着牙齿。 李氏轻轻道:“老太太话我都省,淑丫头是我身上掉下来肉,瞧她受苦,我也似刀割般,可…可…,只怕,只怕耽误了品儿,她也大了,人家要是因这个,不要她怎办?” 明兰忽然觉得身边一阵风动,品兰再也忍不住,轻轻把明兰推到里角,一骨碌从夹间里钻出去,一把掀开厚厚帘子,扬声道:“我不怕,让姐姐和离!我便是一辈子不嫁,也不能叫姐姐在孙家受罪!” 明兰以狗啃泥姿势趴在地上,只觉根根头发都竖直了起来,吓魂飞魄散,肚里一百遍臭骂品兰这只猪,手脚吓冰凉,这要是被逮住了……呃,估计也不会把她怎么样;明兰强自镇定下来,仍旧一动不动趴成狗狗状。 幸好她窝在木隔间里角,又隔了一层帘子一层流苏,那婆媳两并未察觉里面还有一个人,只被忽然钻出来品兰吓了一跳,然后李氏气急败坏骂起品兰来,品兰顶嘴,当然她不会说里面还有一个,李氏和大老太太也想不到听众会有两个。 然后品兰似乎被打了一巴掌,但她铁骨铮铮,一声未哭,扑通一声跪下了,然后大声表白:“人命,天注定,若女儿有福分,便是姐姐和离了也无妨,若是叫姐姐过着苦日子,我便是当神仙也无趣!”然后连连磕头恳求李氏。 明兰惊慌之余也没怎么听清,最后似乎是母女俩抱头痛哭起来。 直到明兰定下神来,李氏已带着品兰离开,似乎下定决心要和孙家干一架了,明兰趴在里面背心都是冷汗,外面十分安静,因此她也不敢发出一点儿声音,心里无数次祈祷,只希望大老太天今天不想念经,赶紧回去休息,好让她溜掉。 谁知她趴了越一盏茶功夫,大老太太也没有离开意思,只听见她拨动念珠声音,明兰觉着膝盖已经麻了,汗水冷下来,身上一阵阵发寒,只暗暗叫苦中,这时,盛纭来了。 母女俩都是爽快人,寒暄了几句便直入正题,盛纭道:“母亲和嫂子说定了?” 大老太太没说话,明兰猜测她应该是点了点头,然后听盛纭又道:“也是当初嫂子想偏了,不喜老靠着堂哥家,不就是王氏嫂嫂给她看过几次脸色嘛!那又如何,她连自己婆婆都敢轻慢,何况我们做买卖;且二婶和堂哥可是好,提携帮衬从来二话,咱们两房有来有去,有什么不好?可嫂子非想自家也出一个官老爷,这才把孙家纵容成这样!……好了好了,不说了,娘,您打算什么时候动手?” 大老太太叹了口气,道:“都预备好了,就这三两天,事毕后叫淑丫头住到你那儿去,你与她好好说说道理,女人家自己懦弱不争气,到哪儿 ------------ 分节阅读_49 都叫人看不起!你若瞧着合适,也可打发她到苍乡桂姐儿夫家去,那家婆婆与我是旧识,人是再好不过,必不会给眼色瞧,让淑丫头在乡下散散心也好。” 盛纭似乎哼了一声:“淑儿小时候还好,和我家桂姐儿一道爬山赶牛,胆子大性子也爽利,后来硬是叫嫂子拘成这样,学什么大家闺秀,这下可好,学出个没用!看看我家桂姐儿,亲家和女婿是厚道人,公婆小姑都亲亲热热,小日子别提多美了!” 言语中颇有得色,大老太太轻笑道:“那是她肚子争气,那家九代单传,人丁稀少,桂姐儿进门四年生了三个小子,这会儿肚子里又是一个,那家人还不把她当菩萨供起来,不过你也得提醒她,不可轻慢了,当心以后吃苦!” 盛纭看把母亲逗乐了,便又说了几句长女笑话,然后忽问:“哎呀,娘,……哦,对了,这事儿二婶都知会过了?” 大老太太道:“废话!你当这次非请她来不可,老三虽胡闹,这些年我们处处忍让,难道还拿捏不住?!自打那小畜生弄了外室,我就起了这个心意,这回你二婶带了你堂哥一封信给县太爷,金陵更是她娘家,故旧遍地,我看那小畜生能翻出天去!” 盛纭恨声道:“哼,孙家那群王八蛋,等淑兰脱了身,看他们还得瑟起来?哎,说起来,二婶人可真好。” 大老太太似乎嗯了一口,道:“亲戚家就当如此,咱们自己立住有本钱,也对得起你二婶家礼数,亲戚间好来好去,你帮着我些我帮着你些,你嫂子就是想不明白这一处。还有,你少给我装蒜!你当我不知道,你二婶这次肯来,不单是给明丫头入籍,你打什么鬼主意,当心你嫂子和你恼了!” 清脆一阵瓷器响动,盛纭似乎慢悠悠倒了杯茶:“我知道您打主意;紧着先让梧哥儿成了亲,然后远远打发到京城,便只剩下一个品兰,她只十二三,议亲还早,趁这个时候赶紧让淑兰和离,待过个几年,众人都忘了,品兰说亲也不耽误了,便是有耽误也无妨,不是还有我们泰生嘛!” 大老太太似乎恼了,大声道:“你这副怪模怪样做给谁看?!品兰配你们家泰生,亲上加亲,有甚不好?!难不成你还瞧不上?”盛纭一阵清脆笑:“哟,娘,您这话说反了吧?不是我瞧不上品兰,是我嫂子瞧不上我们家泰生罢!” 大老太太不说话了,盛纭似乎吹着热茶,又道:“真论起来,品兰这般野性子没规矩,愿意娶她做媳妇也真不多,可到底是自己侄女,纵使平日里对泰生呼呼喝喝,我也愿意娶进门来,好好待着。可大嫂子心眼高~~~,瞧不上你女婿是庄户人家出身,想攀李家郁哥儿!偏李家又瞧不上品兰,她又回过头来瞧着我们泰生好了。哼,嫂子也忒气人了,我们泰生再不济,也是要钱财有钱财要人品有人品,这几年为着品兰,我不知推掉了多少来说亲好人家!嫂子倒好,当我们泰生是什么了?要就要,不要就不要,随她挑挑拣拣么?这回我还偏不随她了!” 盛纭似乎也动了气,把茶杯重重顿在桌上。 屋子里沉寂了好一会儿,大老太太才轻轻道:“所以你便写信给你二婶,把你家泰生好生夸了一顿。”盛纭干脆承认:“不错!我知道堂哥家里有几个丫头,王氏嫂嫂宝贝闺女我不敢想,不过养在二婶跟前那个我想想总成吧。” 里面明兰听心惊胆战,忍不住再次痛骂品兰:叫你偷听沉不住气!叫你只听前半段!事关你终身幸福后半段没听到了吧?该!回去就不告诉你! 那边,大老太太凉凉道:“如今呢?你嫂子慌了手脚,日日和你赔笑脸,你痛快了?” 盛纭呵呵笑道:“好吧,当初我请二婶来,是想杀杀嫂子威风;不过后来……咳咳,娘,不瞒您说,我可真动了心思。我二婶教养那孩子还真没说,也不扭扭捏捏充大家闺秀架子,落落大方。啧啧,那通身规矩气派,娘,你瞧见她吃饭走路行礼样子没有?到底是宫里嬷嬷教出来,一举一动又好看又体面,待人亲切和气,女红理家也都来……娘,您别这幅脸子给我瞧,您别当泰生是您外孙,您当他是亲孙子,若让您挑孙媳妇,您要哪个?” 明兰听人这么夸她,心里有些飘飘然,要说泰生也是个好男孩,可是,可是……呜呜,为什么,为什么又是一个三代以内旁系血亲呢?品兰你真要嫁他吗,遗传不安全诶。 大老太太似乎再次无语了,过了会儿,低声叹气道:“可品兰怎么办呢?” 盛纭大大咧咧笑道:“娘,您别往心里去,这事儿八字还没一撇呢;我喜欢明兰,也得二婶喜欢泰生才行;欸?娘您看出来了没有,李家舅太太好像对明兰也有些想头?” 大老太太没好气道:“你这猴儿都看出来了,别人会看不出?不止他家,我听闻你二婶在金陵遇上个旧时手帕交,那家也有个哥儿,好似人品颇得你二婶喜欢。” 盛纭倒也不生气:“对呀!所以说嘛,以后事儿且看着吧,若是我们泰生有福气,二婶能看上,那便很好,若是二婶另有意思,也无妨,不是还有品兰嘛!呵呵……这算不算风水轮流转呀!” 大老太太骂道:“你这会儿倒不气你二婶挑拣你们泰生了?” 盛纭悠悠道:“不一样,二婶待我恩德,只要不把我家泰生煮了吃喽,都成!” 第46回 作者有话要说 本来想几句带过这场离婚大战的,但是越写越觉得手痒,就狠狠的写了一段。 明清时代的和离比较少,所以很难考证资料,倒是找到了唐代的和离资料,所以模拟着写了下,这章里的场景大家莫要较真,偶也不能很确定。 下章回京,青春大战开始。 请留爪,谢谢。 盛氏母女足足聊了大半个时辰,什么该听不该听明兰都听了,好容易老人家乏了,盛纭扶着歇息去了,明兰艰难地挪动已经跪麻腿慢慢退出去,双腿酸麻刺痛,腰酸背伛像个老阿太,一边还要防着被人看见,明兰很佩服自己,在这种情况下她居然还不忘记把水缸拉回去,钻出狗洞时把杂草都拨拉上。 一身泥巴,狼狈不堪,明兰不敢回自己屋,只偷偷溜去品兰处,只见那丢下战叛徒正忐忑不安等着自己,一见面就满脸堆笑讨好起来,拿出备好衣裳请明兰梳洗更换。 明兰上去就是一阵揉搓,略略出了口气后才动手梳洗,一脱下衣裤,两个女孩都吓了一跳,明兰手肘膝盖都红肿一片,白嫩肌肤上好像盖章似布满了佛堂石砖纹路,品兰拿自备药膏子推拿了半天,又熬了姜汤给明兰灌下去驱寒,饶是如此,第二天伤处还是转成斑驳青紫色了,好像厕所隔色方砖。明兰大怒,扯着品兰面颊用力扯开两边去,品兰哇哇大叫,但很老实受着,一连几天都乖觉跟只哈巴狗似,一个劲儿赔罪。 待明兰膝盖青紫渐退时,大老太太便集齐了孙盛两家族长耆老,以及素有情德馨老人,最后请了孙氏母子,济济一堂,要了解这件事;如此盛事,品兰岂坐住,在李氏跟前央求了半天,李氏自然不肯让女儿去观看大人吵架,反是大老太太说了一句“她也不了,该让她知道知道世道艰难,没像那娇花般经不起风浪。” 大老太太生存哲学和儿媳妇不一样,她认为杂草比观赏用兰花强多了,李氏不好违抗婆婆,瞪了品兰一眼不管了,品兰立刻去找明兰连声叫道‘同去同去’,明兰也很心痒,但还是先禀过盛老太太,谁知祖母竟也不拦她,于是两个女孩便兴兴头头偷绕到正堂隔间,“不整死他丫!”品兰特别振奋。 到了隔间,却发现淑兰已经端坐在那里,神色枯槁如丧妇般。 “是老太太叫我们姑娘来。”淑兰贴身丫鬟轻轻说了,明兰和品兰对看一眼,这次大老太太怕是要下狠药了,一次性断了淑兰念想。 孙氏母子见盛家仆人恭敬来请,以为盛家妥协了,便大摇大摆上门去,到了一看竟然坐了半屋子人,在座不是地方上德高望重,便是两家人长辈,再一扭头,竟然看见本地通判老爷也在,旁边还跟了两个录事,孙志高渐有些不安,只孙母还犹自不知,趾高气扬挑了把最前边椅子坐下。 待众人一一见过礼后,胡姑父和长松将那通判老爷和两位录事请出去吃茶,品兰隔着门缝仔细瞧了瞧,回头轻轻道“幸亏三房没来,不然定叫他们瞧笑话了。” 进过一盏茶,盛维扫了一圈堂内众人,一拱手道“今日请众位父老到此,便是要议一议女与孙家姑爷之事,家事不利,请诸位莫要见笑。” 孙志高一看这架势,心道莫非你盛家仗着势大想要逼我就范不成,想着先下手为强,便冷哼一声“岳父大人,所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志高忝为孙家子孙,如今二十有五尚无子息,实乃不孝,现家中妾室有了身孕,正是孙家之喜,内人自当妥善照料,岂料她竟妒忌至此,不肯容人,岳父大人深明大义,当训诫她一二才是。” 盛维听他如此颠倒黑白,饶他素来厚道,闻言也不禁一股气上涌,李氏看丈夫紫涨脸色,便缓缓站起道“此乃家宅内事,我当家不好说,便由我这当娘来说罢。”说着转身向孙志高,“姑爷,我来问你,我闺女进门三年,为你纳了几个妾?” 孙志高气息一窒,哼了一声不说话,李氏继续道“我闺女进门不足半年,便为姑爷你张罗了三个通房,一年后又从外头买了两个,第二年聘了一个良家姨娘,另三个通房,第三年又是四五个,如今姑爷你二十有五,屋内人零零总总已有十二三个了。” 听李氏如数家珍把自己底细抖搂出来,孙志高脸皮涨红,四周耆老族人都纷纷侧目,一个与孙志高素有嫌隙族叔凉凉道“怪道大侄子屡试不中,原来如此忙碌哟。 孙志高羞愤难言,孙母看儿子发窘,连忙道“男人三妻四妾本是寻常,况且我儿是为子嗣大计,亲家这是何意?” 盛纭冷哼一声道“到底是为了子嗣,还是好色,天晓得~~~~!” 孙志高大怒,几乎要拍案而起。 孙家老族长一看情况不对,连忙出来打圆场,道“亲家且先息怒,这夫妻嘛,床头打架床尾和,一家人有话好好说,何必争执呢?” 孙母见有台阶下,赶紧道“没错,不要扯这些有没,媳妇自己无能也不说了,既然房里有人怀了身子,她便好好接纳进来,待生下个一男半女,也是她福气。” 李氏语音森然“今日便要说这个,我只问亲家一句,若是我儿坚不肯纳那女子,你们待如何?” 孙志高霍然站起,一脸高傲“不贤之人,要来何用,休一封,下堂去罢!” 盛维终于忍不住,连连冷笑道“好好好!——好一个读圣贤女婿!” 明兰心中怜悯,转头去看淑兰,只见她眼神空洞,身子摇摇欲坠,全靠丫鬟撑住了,品兰咬牙再三,在明兰耳边说“我若是个男子,定出去狠狠揍他一顿!”明兰看品兰威武样子,心道其实你虽是女子,你姐夫也未必打过你。 孙志高看盛家人不说话,又傲慢一笑“所谓一日夫妻百日恩,若她肯贤惠些,好好照料孙家子嗣,孙家也不会少她一口饭吃!岳父岳母仔细思量下罢。”大马金刀坐下,一副笃定了盛家舍不得他这女婿模样。 李氏看他这副样子,心中最后一抹犹豫都没了,心里恨杀人心都有了,大声道“不用思量了,你孙大才子我们高攀不起,不过不能休妻,只能和离,一应陪嫁全部取回!” 孙氏母子大吃一惊,没想到盛家人竟然如此刚硬,面面相觑,在座众人也吃惊不,震惊过后,纷纷劝道‘莫要意气用事’,‘宁拆十座桥不毁一门亲’云云。 孙志高好容易回过神来,大叫道“什么和离?此等不贤不孝之人,休一封都是便宜了!”孙母忙接上“嫁入我孙家门,那些陪嫁自然都姓了孙,凭什么取回?!” 李氏看着这母子俩德行,竟对自己勤恳老实女儿没有一丝留恋眷顾,她终于明白大老太太一番苦心,心中坚硬起来,昂声道“什么不贤不孝?!你们黑了心肝也说出口?你要孝顺繁衍子嗣,我闺女也没拦着,我家虽是做买卖,可也知道何为妇道孝道?人道进门七年无处方为过,可我闺女成亲不到半年就给你纳了,这样你还说她‘妒忌’?!她进门三年,一个月中倒有二十多天是睡在你老娘屋里,端茶递水,伺候饮食,下灶上房,三更睡五更起,打骂没有半句还口,这还不贤惠?!” 李氏想起女儿年纪轻轻,却一副老妇般枯瘦模样,伤心难抑,几乎哽咽,众人听了也是唏嘘难言,指责目光纷纷射向孙氏母子,更有人暗想都不让夫妻俩睡在一起,如何教人家生儿子?真好一个刁钻刻薄婆婆。   孙母被众人看十分难看,纵使是面皮老厚,也不仅脸红了些,孙志高气鼓鼓低头而坐,闷声不吭,李氏恨意满涨,大声道“你们这般苛待我儿,居然还想休妻,还想要陪嫁!我告诉你们,休想!” 孙志高冷笑一声“男人休妻,天经地义,你如何拦得住?” 李氏也报以冷笑,从袖子中抽出一张纸来举起,道“你纳妓为妾,有辱斯,这是你那□在千金阁旧户籍,你虽为她赎身,但却忘了烧这旧籍吧,哼哼,她原是贱籍,我这就修一封,连这籍一道寄去给你老师和金陵学政大人如何?也叫那些成日与你吟诗作对生们看看你嘴脸,纵算不能革了你功名,你在士林名声……” 孙志高这次是真变了脸色,强自镇定“哼,读人风多了,名满天下余杭四子就个个都有出身风尘红颜知己。” 盛纭笑道“不过人家可都没往家里拉呀,更别说还让她登堂入室延育子嗣了。” 孙志高火冒三丈,却又不敢发火,通判大人就在外头,孙家族长一看李氏这架势,就知道他们是有备而来,今日之事看来是不能轻轻揭过了,立刻转头劝孙志高“既然如此,待那女子生下孩儿,你就把她送了吧,没为了一个风尘女子不要妻子。” 孙志高闻言,忽然化身情圣,眼眶含泪“这万万不可!她,她卖艺不卖身,实乃一青楼奇女子呀!” 隔间里品兰低低骂了声“放屁!”明兰忍不住叹气道“这很正常,从来奇女子大多出在青楼,平常人家出来一般都是良家女子。”而这些奇女子通常都会遇到那么一两个嫖门英雄,上演一段可歌可泣真情故事。 不过淑兰没有明兰这么想得开,听到这里,她空旷眼眶终于落下滚滚泪水,掩着嘴唇无声哭泣起来。 这个时候,外头忽然进来一个管事打扮妇人,她恭敬走到李氏身边,过去一大叠单据和一大串钥匙,李氏拿过东西,微笑点头,孙氏母子一见此人,顿时惊叫道“卞妈,你怎么来这里了?” 那卞妈微笑道“我不过是跟着大姐陪嫁过去,本就是盛家人,有何来不得?”转头对李氏道“太太,这是姑娘陪过去田产庄子还有奴婢契,这是当初嫁妆单子。” 大老太太谋划了这么久,自然事事周到,孙氏母子前脚出门,留在孙家人手就立刻动手,粗壮杂役挡住门口,管事婆子迅速整理,打包箱笼,点齐人马,把淑兰嫁过去一切连人带东西都带回了盛家。 孙母一跳三丈高,几乎扑过去“好你个盛李氏,你居然敢抄我们老孙家?那都是俺家东西,你快还来!我,我和你拼了!”说着便要过去抓李氏脸,旁边仆妇连忙拦住了,在场仆妇都是李氏心腹,见自家大姐受辱,都暗自气氛,只听扑通一声,也不知怎么回事,孙母脚下一绊,结结实实跌了个狗啃泥。 孙志高连忙去搀扶,只见孙母咬着了舌头,结巴着说不出话来,品兰明兰心里大是爽快。 李氏一扬手中契,冷哼道“陪嫁单子在此!我可没拿你们孙家一针一线,倒是少了几千两银子和许多首饰,也算了,便当做是我儿住你家三年花用罢!哼,你若不服,要打官司,我也奉陪!” 孙志高怒不可遏,大吼道“她嫁了进来,便生是我孙家人死是我孙家鬼,她东西自然都姓孙!什么你我,都是孙家!” 盛纭大笑出声,指着笑道“我虽不是读人,但也听说过‘见雕栏思骏马’,既然我侄女这般惹你眼,你又何必留着她东西?岂不睹物思人,哦,莫非——”盛纭拉长声音,一脸恍然大悟,“莫非我们宥阳第一大才子舍不得钱财?!啧啧,这可就太俗气了哟。” 孙志高被堵住了,梗脖子老粗老红,面目几乎扭曲,堂内一众人都劝来劝去,一时没个消停,这时久久沉默大老太太忽然开口了“各位父老乡亲,请听我老婆子一言。” 众人方渐渐静下来,大老太太沙哑声音慢慢道“我们盛家在宥阳这地界上已数代,自老太公算起,与各家都是几代好,并非我盛家女儿嫉妒不容人,而是,而是……哎……”大老太太长长叹气,神色哀戚。 李家一位保长拱手道“老太太莫非有难言之隐?尽请说来一二。” 大老太太惨然道“几十年前,我们盛家门里也进过一个风尘女子,那之后事儿各位叔伯兄弟也都是知道,我那大丫头红儿没时候还不足十岁!维儿他爹为那女子闹倾家荡产,连这祖宅——”大老太太指着头上屋顶,“竟也卖了!” 当初大老太爷宠妾灭妻事儿可是远近闻名,但凡上点儿岁数人都知道,在座耆老都是经过那事,眼见着偌大家产一点一滴被抵尽当光,这件事情被无数家长拿来做典型案例训斥儿子少逛青楼之用。 大老太太忽然打出悲情牌,孙氏母子立刻摸不着头脑,只听大老太太惨淡着神色,继续道“亏祖宗保佑,各位叔伯父老扶持,我们母子这些年熬出了头,这才赎回了祖宅,我闭上眼睛对得起九泉之下列祖列宗,老婆子这里谢过诸位了!” 说着,大老太太竟站起来,要给在座耆老行礼,众人忙都站起来拦住,连声不可,盛维在宥阳名声很好,不光是他抚恤孤老修路铺桥,更是他复兴家业故事很有励志意义。 大老太太立直身子,决然道“赎回这祖屋那一天,老婆子我对着老天立誓,族中其他人我管不着,可凡我这一支,无论男丁女眷,绝不与娼门女子来往!若违此誓,老婆子我不得好死,死后坠入十八层地狱,叫牛头马面拔舌头下油锅!” 斩钉截铁几句话,众人俱是一惊,心里倒理解起来人家当年被一个风尘女子弄几乎家破人亡,现在你叫人家闺女和一个舞姬互称姐妹,岂不欺人太甚? 几句话下来,堂上气氛已经变了,不说都向着盛家,却也无人为孙家说话了,孙氏族人只能静坐不语,孙氏母子也开始暗暗发慌,这一顶大帽子扣下来,他们十分被动。 这时,大老太太忽然又放柔了声音,徐徐叹气道“你们孙家难处我也晓得,好容易有了后,如何舍得放手,且志高又与那女子有情义;可我盛家女子又是断断不能与那女子同一个屋檐下……”众人都拉长了脖子,抬着头等着听。 盛老太太道“不如我们各退一步,就让他们和离了罢,当初淑丫头带去陪嫁,留下一半在孙家,也算全了你我两家一番因缘,如何?” 这句话一说,全屋人俱都是松了一口气,孙族长立刻大声道“到底是老太太深明大义,如此自是再好不过,两家人也不可伤了和气!志高侄儿,你说呢?” 明兰暗暗叫绝,这大老太太平日里看着木讷沉默,没想到一出手如此不凡,整场事件,角色分配明确,节奏控制得当,感情把握和离,一步一步引人入殻,自编自导自演,实在是人才呀人才。 孙志高心中犹自不甘,觉得憋屈,孙母也不肯罢休,淑兰那些嫁妆她初初就盯上了,要不是跟过来几个婆子厉害,她早就一口吞了,如今叫她吐出半口来,如何心平! 李氏看了这母子两一眼,大声道“若是不肯,咱们就衙门见!把你那□拖出来游街,叫宥阳县里大伙儿瞧瞧孙大才子德行!” 孙志高最是要脸面,闻言便冷哼道“和离便和离,当我稀罕么?”反正有一半陪嫁在手,也算不少了。 盛维沉着脸,立刻请外头通判老爷进来,连同那两个录事,低声说明一番,便立刻当堂写起来,随后李氏拿出那张陪嫁单子,孙母还想细细看,挑些好东西,孙志高当着通判老爷面,如何肯落人口舌,看也不看把那单子对半一撕,丢下半张。 李氏又道“陪去盛家下人都是家生子,我们如今是两家人了,也不好叫人家骨肉分离,这样罢,我将银子补齐了,人就一个都不留了。” 说着从袖中拿出几张银票递过去,站在当中几个族人耆老瞟眼看过去,每张都是一百两面额,似乎有四五张之多,都暗忖盛家倒是厚道,这些银子买多少人也够了。 写好,通判老爷看了眼盛维,道“这就签押了。”孙志高首先往前一立,龙飞凤舞署了名,然后按了个指印上去,李氏忙道“女体弱,由我当家来吧。” 这时,只听哗啦一声巨响,明兰和品兰都吓了一大跳,转头去看,只见淑兰不知何时已经站起身来,双手用力,一把推开槅扇,大步跨了出去,品兰想追出去,被明兰用力拖在门板后,透着门缝看过去。 “淑兰,你出来做什么?”李氏失声道。 淑兰面上泪痕尚且未干,却朝父母直挺挺跪下,泣声道“都是女儿不孝,叫祖母父亲母亲为我操心了!”李氏掩面暗泣,盛维心中大恸,转头不看,大老太太眼中却闪动欣慰。 只见淑兰衣袂决然,神情坚毅,向堂内众人盈盈一拜,缓步走向桌案前,拿过笔挥手写下,按过手印。 孙志高看着淑兰枯黄面色,忍不住轻蔑道“你无才无貌,本不与我相配,当初便是我家许错了婚事,如今这便好好去了,以后配个杀猪种地,可要贤惠些了。” 欺人太甚!李氏和盛维俱是大怒,便是周围众人也觉得太过了。 孙志高还在笑,淑兰猛然一个回头,目光炽火愤怒,看着这个她曾仰赖以生命丈夫,这幅嘴脸如今竟是如此令人作呕,她用力吐出一口唾沫,重重吐在孙志高脸上,然后看着气急败坏那男人,静静道“你这好色忘义,无德无行人;多瞧你一眼都恶心。” 说完再次给众人福了福,然后便挥袖而去,孙志高急着拿袖子擦脸,耳边传来轻轻讥笑声,恨要命。 众人面露不屑,纷纷与盛维道别,竟无一人搭理孙家母子,便是孙氏族人也只与孙志高拱了拱手,孙志高觉着今天叫通判大人瞧笑话了,连忙上前去给通判大人搭话套近乎,谁知那通判理都没理他,冷冷打量了他一番,然后与盛维热络说了几句便告辞了。 孙志高大怒,转头与孙母道“好个势力老贪吏!前几日还与我吃酒评诗,今日便翻脸不认人,待我考取了功名,当狠狠参他一本!” 盛纭轻笑一声“哟,这都考了几回?连个举子都没捞上,还参人呢;真是癞蛤蟆打哈欠,好大口气!” 孙志高气哇哇大叫,可论口舌他如何是盛纭对手,又被讽刺了好几句。 品兰早已离开隔间追着安慰淑兰去了,只明兰还待在隔间,两个陪侍丫鬟互相看了看,见明兰一动不动站在当地,一脸沉思模样有些奇怪。 明兰慢慢挪动脚步,低头思忖,这些日子来许多不解之事,连同自己祖母良苦用心,她如今有些明白了。 第47回 来时候两艘船,回时候六艘船,如果是当官这把架势,那御史立刻可以挽袖子磨墨写参本了,幸好明兰和祖母只是走亲戚,京城来信,说盛紘这回考绩依然是个优,已补了工部郎中,主经营缮清吏司,品级未变,不过好歹算京官了。 既然要在京城安家,索性把老宅东西搬过去装点,再加上盛维和二牛姑父送吃穿用物,光是各色绸缎皮绒就好几十箱子,辎重甚浩,祖孙俩挥别亲族,登舟而去。 其实明兰蛮奇怪,自家老爹从年前就开始托关系走门路,加上他政绩也不错,还以为他能混进六部之首吏部,最少也是户部刑部这样热门单位,当今皇帝在位二十余年,宫殿太庙什么该建设早建设完了,这会儿工部太平空闲好像养老院,盛紘怎么会去那里?明兰这样问盛老太太,老太太回问一句:“明丫自己觉着呢?” 明兰翻着白眼,盛老太太是互动启发教学提倡者,她很少告诉明兰为什么或该怎么做,凡事总要明兰自个儿琢磨,明兰想了想,道:“圣上渐渐年老,储位不明,如今京城正是风起云涌,若真去了那些抢破头地儿,没准会惹上是非;爹爹真聪明。” 盛老太太微笑着抚摸孙女头发,轻轻点头赞许,江波顺缓,船舶平稳,只微微一晃一晃摇着人很舒服,这段日子在宥阳,明兰日日与品兰玩在一处,祖孙俩都没怎么好好说话,一上了船后,才又说上话。 “傻孩子,官场上哪个不聪明了?尤其是京城,水浑着呢,不过是有些人存了贪念,自以为聪明,想着趁机押一把注在皇位上,可宫闱之事何其诡幻,还是你爹这般守拙些好。”盛老太太靠在一把铺着绒毯卧榻上,闲适与明兰说话,“适才你与品兰道别时,都说了些什么?翠微说你昨儿个晚上一夜没睡好。” 明兰思量了下还是老实说了:“我叫品兰以后莫要对泰生表兄随意呼喝了,多少文静稳重些,姑姑会不喜。”盛老太太瞥了眼明兰,悠悠道:“你多心了,你姑姑最喜欢女孩子家爽利泼辣,怎会不喜?” 明 ------------ 分节阅读_51 兰叹气道:“做侄女,自然喜欢;若是做媳妇,就难说了。”世界上没有一个婆婆喜欢看见自己儿子成老婆奴。 盛老太太皱眉道:“什么媳妇?你一个姑娘家,休得胡说。” 明兰连忙道:“我与祖母什么不能说,又不会去外头说,品兰和泰生表哥是天生一对,有眼睛都瞧出。” 盛老太太听了这句话,似乎有些兴味,慢慢坐了起来,盯着明兰微笑道:“真论起来,泰哥儿真是个好孩子,家里有钱财铺子,又没有兄弟来争,宥阳地面上看上他人家可不少;这几日,你姑姑着实疼你,好些压箱底宝贝连品兰都舍不得给,怕都落了你口袋了吧。” 明兰看着祖母眼睛,认真一字一句道:“姑姑待我好,多半是托了祖母您福气,孙女再傻也不至于这般自大,品兰和泰生表哥自小一道长大,那个…呃,青梅竹马。” 盛老太太微感意外,只见明兰双目澄净明亮,神情丝毫没有犹豫,老太太便笑道:“你倒瞧出来了?倒也不笨。” 明兰很惭愧,若不是那天偷听了一耳朵,她这几日老和品兰吃吃玩玩,哪想出来。 盛老太太半身正坐起来,明兰忙拿过一个大迎枕塞到祖母背后,自己也很自觉缩进祖母褥子里,老太太搂着孙女小小肩膀道:“这个把月在你大伯父家里,你瞧了不少,听了不少,也算见了别样世面,有什么了悟么?” 明兰靠着祖母软软肚皮,躺很舒服,懒懒道:“一开始有些想不明白,现在好像明白了;在家时就听说三房家十分不济,不仅要大伯父家处处周济,还有些不知好歹,后来孙女亲见了后,也有些瞧不起三房作为,可奇怪是,大伯家却好像总忍让着,不但时时贴补,逢年过节请吃酒开筵席,总也不忘了请他们出来;那时我就想了,明明大伯母也不怎么待见她们,为何不远着些?” 盛老太太拍着明兰小手,道:“现在明白了?” “嗯。”明兰蹭着祖母肚皮,很适意,道:“待己以严,待人以宽,全宥阳都知道大伯父家好,都晓得三房不是,不论有个什么,人人都会以为是三房错。” 盛老太太满意点头,拧了孙女小脸一把,笑道:“你自小懒散,厌恶人际往来,我本担心你性子疏高了不好,如今见你也懂俗务了,我很是高兴。明丫儿,记住了,三房再不济,可三老太爷还在,说起来是两代以内亲戚,若真全然不管不问,只顾自己富贵却不接济,岂不被人说嘴是嫌贫爱富。商贾人家多有不义之名,可你大伯父却是满县城夸上,不过费些许银子,也不白供着三房大鱼大肉,能博个美名,与子孙后代岂不更好?” 明兰知道老太太是在教她,认真听了,插口道:“当日淑兰姐姐和离时,我和品兰都气半死,孙家母子如此可恶,为何还要留一半陪嫁与他们,后来想想,若真把陪嫁都要过来,孙家人索性鱼死网破,定不肯和离,要写休书怎办?这也是破财消灾道理。” 盛老太太轻轻捋着明兰柔软鬓发,缓缓道:“是呀,谁不气那家人!可没法子呀,光脚不怕穿鞋,和离谈何容易,总得有个说法,男人无德,婆婆无行,这可都拿不上台面来说呀;我那老嫂子手段了得,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诱之以钱财,逼之以利害,这种事儿要就是快刀斩乱麻,一日了断,然后即刻送淑兰出门,待闲言闲语散了,也就好了。” 明兰连连点头,忽然一骨碌爬起来,嘟着嘴道:“可孙家人如此可恶,直叫人牙痒痒,就这么算了不成?” “小丫头好大气性!”盛老太太笑吟吟道,“你大伯母也不是吃素,不过短日头里且不能如何,明面上也不能现恶,还得与孙氏其他族人交好,只待日后罢;不过我瞧着孙氏母子都是糊涂贪婪,兴许不用别人动手,他们也落不着好去了。” 明兰兴头道:“品兰应承我了,那孙秀才一有故事立刻写信与我,到时候我读给祖母听。”盛老太太骂道:“淘气小丫头,这般喜欢吵架生事,也是个厉害!这回你可和品兰玩够了,我丝毫不曾拘着你,待回了家,你要收敛些了。” 明兰抱着祖母胳膊陈恳保证:“祖母,您放心,我这回见了世面,知道了好些人情世故,待回去了,一定好好儿,不让您操心。” 盛老太太爱怜搂着小孙女,悠悠道:“有个可操心人,日子倒也好打发。” 到了京津渡口,下船乘车,一路沿着官道直奔京城,刚到京城门口,便有盛家仆妇等着,换过府中车舆后,再往前行。 话说京城这种地方,百官云集,权贵满地,房产价格不比姚依依那会儿首都便宜,而且古代更龟毛,除了钱还要身份,尤其那些靠近皇城黄金地段,职业不高尚,来历不干净,有钱都不让住。 例如某高利贷主或肉联厂小老板,哪怕拿泰坦尼克号装钱来都不行,盛家是商贾出身本来没戏,不过几十年前,盛老太公趁祖坟冒青烟儿子考上探花那会儿,挟着名望和银票买下泰安门外一处四五进大宅,地段中等偏上,右靠读书人聚居临清坊,左临半拉子权贵住宅区,又趁着儿子迎娶侯爷千金机会,顺带买下宅邸后一处园子,打通后连成一片。 盛紘同年或同僚里面,不少是家境平常靠科举出仕,便只能在京城外围或偏角胡同置宅,而盛紘成了同级别官员中少数拥有花园住宅;明兰再一次感叹投胎很重要。 “当年老侯爷知道老太爷有这么一处宅子,觉着也不是没家底没根基贫寒人家,才勉强答应婚事。”房妈妈对明兰咬耳朵。 明兰仰天长叹:男人要结婚,果然得有房子么。 第48回 离家近两个月,明兰忽觉有些眼眶发热,这才发觉何时起自己竟将这户人家当自己家人了,盛紘颌下多出了三缕短须,呈短长短分布态势,据说这是如今京城最流行文官胡须式样,王氏为筹备长柏婚事累出了一嘴水泡,脂粉也盖不住. “老太太您再不回来,媳妇儿可要跳河了,这里里外外一大摊子!”王氏搀着盛老太太胳膊,前所未有亲热。 这次海家老爷谋了个外放,为怕将来远方送嫁不容易,索性就赶在年前把婚事办了,王氏一边要安顿刚来京全家老小,一边要备婚,忙头晕脑涨。 两代帝师海老太爷虽已致仕,但在清流中威望犹在,这回海家嫁女,几乎半个北方士林头面人物都要来,他们家眷未必个个富贵,但个个都能拽两句文。 “贵府真乃文雅之所,瞧这幅林安之《抚琴图》,迁想妙得,以形写神,尽得顾痴绝之风。”某翰林夫人文绉绉评论墙上画。 “画是好画,就是这题字略显凝重,压住了飘逸之气,若能以探微先生笔法,方全了‘顾陆’之美,盛夫人,您说呢?”某学士夫人说完,然后两个一齐看向王氏。 王氏=_=……呵呵笑了几声,赶紧转换话题,拉扯开去。 谁能告诉她,她们刚才说是啥? 连累王氏罪魁长柏还是一副老样子,拉过明兰往自己身上比了比身高,面无表情道:“两寸差六分。”——你卖布呢。 长松这回秋闱又落榜了,却在京城交上了几个诗文朋友,最近刚博了一个‘嘉松公子’美名,大冷天摇着把扇子也不嫌得瑟,长栋变化最大,宛如刚抽出来新芽,一口气长了许多,“六姐姐,你东西我都看着呢,连箱子皮儿都没蹭着”长栋连忙道。 “栋哥儿真能干,回头去我那儿取东西,我给香姨娘预留了。”明兰凑过去咬耳朵。 九岁长栋小脸儿红扑扑,似乎羞赧:“又让姐姐破费了,姨娘叫不用了,老太太都按份例送了。”明兰俯身轻声道:“是咱姑姑送来好料子,你正长个儿,叫姨娘给你做两身鲜亮,回头上学堂也体面,这是京里头呢。” 长栋心中感激,低着头轻声道谢。 明兰心里清楚,若单靠月例过日子,墨兰和长松哪穿戴那么好?大家都知道,不过盛紘是个大老爷,从不注意罢了。 “六妹妹,你总算回来了,再晚些,你那些箱笼可保不住要开喽。”如兰禀性难移,一开口就呛,把墨兰气住了,明兰连忙搭过品兰肩膀,笑嘻嘻凑着说:“我有五姐在,便是丢了东西也知道在哪儿!这回呀,我给五姐留了好几瓶子桂花油!” 如兰眼睛一亮:“是苍乡?” “可不是?”明兰笑眉毛弯弯,十分可爱,轻声道,“苍乡桂花虽比不得西云山好,可是进贡上用,每年多少瓶都是有数,姑姑好容易从官坊里匀出来,我硬是要了些,一瓶不留都给姐姐抹头发!” 如兰也十分高兴,搂过明兰腰,笑道:“那敢情好,我正用得上,好妹妹,亏你记着我。”她自小就头发枯黄稀疏,养了许多年也只略略好些,明兰送东西正合她意。 墨兰撅撅嘴,冷冷道:“妹妹去了趟老家,可学了不少眉眼高低呀,这马屁拍,瞧把五妹乐!”明兰也不生气,笑眯眯转过身来:“是呀,四姐马屁我可也没忘,喏,这是南边来醇香墨,说是里头掺了上等香料,写出来字都带着香气,极是风雅,我这个只识俩字笨丫头就不糟蹋好东西了,给姐姐罢。” 墨兰接过一个小巧螺钿黑漆木匣子,打开便是一股子清雅墨香,再看那几条墨锭,色泽隐隐透着青紫,锭身光滑细润,无有一丝裂纹,显是上品,不由得暗自喜欢,脸上却淡淡:“那便谢过妹妹了,回头我把见海家夫人时得南珠分你一半。” 明兰也不客气,拍手笑道:“那可太好了,欸,五姐姐,你呢?”挑着大眼睛,伸着小手,一副讨要模样,如兰瞪了她一眼,骂道:“你个没出息,少不了你,给你留了一对儿老坑水色玉环呢。” 明兰拉着两个姐姐,满足叹了口:“到底是有姐姐好,便是来晚了,也有好东西得,我可真有福气!”大约是明兰欢喜情绪感染了她们,如兰和墨兰也都笑着摇头,气氛颇也和睦。 晚上盛紘回府,母子父女又是一番高兴,王氏索性开了大桌,一家人坐一块儿用晚饭,席上明兰给盛紘敬了杯酒,朗声道:“贺爹爹仕途顺遂,没有爹爹辛劳,便没有女儿们这般享福,愿爹爹身体康泰,多福多寿!” 盛紘见明兰语气真诚,举止磊落,心里颇为感动,一口喝下杯中酒,连声夸到:“我家明儿可懂事了!”一众儿女见状,也都纷纷举杯,向盛紘祝酒,盛紘心里极是高兴,道:“好好好,你们争气,比叫为父升官还高兴!” 男孩们都一口干尽,盛老太太小声吩咐,只让女孩们抿了一小口。 今日一家人都十分开怀,便不禁席间说话,只听明兰兴高采烈述说回乡之旅见闻。 “到时候,正是金秋九十月份,哇,满山桂花好似铺了金子一般,漫山遍野,香气四溢,光是在桂林里走一圈,人都染香了!” “咱们摘桂花时候,叫人把绳子拴在枝桠上,然后下头人攥着绳子一头用力摇晃,一摇便是满身桂花!品兰手真臭,人家摇花儿吧,她却摇下来几条毛虫!她还在树下张大了嘴看,我老天,有一条虫子险些喂进她嘴里!” “田边水牛脾气可好了,我拿绳子轻轻赶着,它就慢慢走着,品兰笨,用力大了,惹恼了那牛,险些被撩起后橛子给踢了,吓死我了!” 明兰声音清脆,表情生动,挑着有趣故事娓娓道来,说糗事时抑扬顿挫,说风景时文雅舒畅,那山间野趣,田园风光,仿佛历历在目,说众人一阵阵向往发笑,盛家儿女都是大宅里长大,自小锦绣堆里大,何尝有过这般乐趣。 “咱们老家可是好地方呀!地灵人杰,风光旖旎。” 盛紘都被勾起了思乡之情,赞叹道。 长松忍不住道:“宥阳真有这么好玩吗?我也去过呀。”墨兰见明兰今日大出风头,心里有些酸溜溜:“哥哥是读书人,哪能和小丫头野性子比?” 盛紘皱眉道:“你妹妹年纪小,好玩是常理,况且有下人们看着,也野不到哪里去!你大伯父大伯母写信来,直夸明丫儿性子好又懂事,都把品兰带老实了许多。” 墨兰低头不语,心中不满,如兰见墨兰受责,比夸自己还开心,乐呵呵又啃了个鸡腿。 明兰不好意思小声道:“我与祖母说好了,叫我与品兰玩一阵,然后回了京便要老老实实。”盛紘笑道:“与亲戚要好也是正理,不好端着架子,回来后收敛性子便是了。” 明兰暗道:亲戚当然好,这回上京,盛维唯恐京城米珠薪桂,盛紘又要安家又要办喜事,担心银钱不够用,便又送了不知多少钱来。 不过官商官商,何尝不是你帮我我帮你,双赢罢了。 第49 ------------ 分节阅读_52 回 没有海洋性气候调节,十一月的京城寒冷异常,房妈妈打午饭后就烧起了地龙,晚上明兰和祖母一同窝在暖阁里睡,暖和是够暖和了,就是燥的很,明兰不习惯,一晚上起来喝了好几口茶,依旧口干舌燥,第二日醒来后,晕晕乎乎的听房妈妈说话。 京城乃首善之地,地方小皇帝近,且御史言官耳聪目明唾液系统发达,盛紘十分警觉,把府中最好的一排屋子给了盛老太太住,还叫寿安堂,然后是自己与王氏住的正屋,林姨娘的林栖阁依旧靠西,旁边挨着长枫的小院,长柏独自一个院,预备做新房。 京城盛府没有登州那么宽敞,三个兰没法子住开,便另辟一处空阔的大院子,将三排厢房略略用篱笆和影壁隔开了,然后各自前后再造上罩房和抱厦供丫鬟婆子们使,便也是不错的半独立小院了。当初的葳蕤轩暗含了华兰的名字,墨兰和如兰早不喜欢这个名字了,这回赶紧给自己的小院另起了名字,墨兰的叫山月居,如兰的叫陶然馆,明兰照旧。 明兰听的稀里糊涂,翠微和丹橘倒都记住了,一个打点着把行李从寿安堂搬进暮苍斋,一个指挥着小丫鬟和粗使婆子搬搬抬抬洗洗涮涮,足足弄了一上午才好,盛老太太不放心,便拉着明兰亲去看了一圈,王氏陪在一旁,心里有些忐忑,见老太太点头才松了口气。 京城版的暮苍斋只三间大屋,中间正房,左右两梢间,明兰喜欢有私密空间,特意把卧室隔断了,然后拿百宝阁和帘子把右梢间隔成一个书房,丹橘和小桃亲自把箱笼一一打开,把里头的书籍和摆设都一件件抹干净了,按着明兰的意思摆放好。 还没等明兰收拾完屋子,如兰就来串门子,初来京城,依着如兰的性子,哪里能这么快交上朋友,整日与墨兰大小眼的斗嘴早腻了,她积攒了一肚子的话要与明兰讲。待丹橘沏上一碗热腾腾的毛尖,如兰就迫不及待的拉着明兰进里屋去了。 “六妹妹,你觉不觉着这回四姐姐挺不高兴的?”还没寒暄两句,如兰就迫不及待的点出中心思想。 明兰定了定神,略思忖了下,犹豫道:“还好吧,我觉着四姐姐就是有些心事重,午晌的时候,她来我屋里看了一圈,话都没说几句就走了。”这很奇怪,墨兰是个面子货,不论肚子里怎么想,脸上总是和和气气的,没事也要凑几句的。 如兰一副‘果然如我所料’的表情,神秘的压低声音道:“你不在这阵子,四姐姐在平宁郡主那儿触了个大霉头。” 理论上来说,除了储君和太小的皇子,其余的王爷一律是要就藩的,受宠些的去富庶点儿的地方,冷落些的去偏僻边区,可如今情况诡异,储君迟迟未定,三四两位王爷在皇帝的默许下都留下了,而这位六王爷的位份不高不低,封了个郡王,藩地在大梁。 去年皇帝老爷过六十整寿时,六王爷来贺寿时带上了一溜儿整齐的三个崽,叫生不出儿子的三王爷几乎看红了眼,尤其是那个小的才四五岁,提溜白胖,憨态可爱,三王爷越看越喜欢,六王爷兄弟情深,六王妃善解人意,便时时带着小崽上门给三哥看。 “哦,我明白了,我在金陵时就听说三王爷意欲过继一个侄子,莫非就是六王爷家的这个?!”明兰恍然大悟,随即又糊涂了,“欸?可这和四姐姐有什么干系?这是皇家的事儿呀,咱们哪插的上嘴?” 如兰得意的晃着脑袋:“六王爷家还有一位正当年的县主娘娘,最近圣上寿诞在即,六王妃带着这一儿一女来京了。” 明兰开动脑筋想了会儿,试探着问:“莫非他们与平宁郡主交情颇深。” 如兰拍着明兰的肩膀,笑道:“六妹妹真聪明。……那日平宁郡主宴客,母亲带着我们俩去了,四姐姐对郡主可殷勤了,又是讨好又是卖乖,奉承的也忒露骨了,谁知郡主干撂着她,都没怎么理睬,只一个劲儿的和六王妃母女说话,回来后太太告诉了老爷,她叫老爷好一顿数落,还罚禁足了半个月呢,呵呵……” “这,这也忒丢人了些呀。”明兰可以想象那场景,也觉得难堪,难怪这次回来,盛紘似乎对墨兰颇为严厉的样子。 如今老皇帝日渐衰老,三王爷就差一个儿子就名正言顺了,六王爷这一支立刻炙手可热起来,平宁郡主想烧热灶,看上了这位嘉成县主做儿媳妇,仔细想想,墨兰和人家县主的家世还真没有可比性。” 如兰很乐,本想找个人一起乐,没想到明兰不捧场,还一脸忧愁状,不免皱眉道:“你怎么了?别说你替四姐姐难过哦!” 明兰苦笑道:“五姐姐,我难过的是我们。虽然这会子丢人的是四姐姐,可咱们姐妹也逃不了呀,外头说起来,总是盛家女儿的教养不好。” 如兰心头一震,心里过了两遍,暗道没错,难怪这段日子来开茶会诗会,那些官宦小姐都不怎么搭理她,言语间还隐隐讥讽,她本以为是冲着墨兰一个去的,没想到……敢情她是被连累了!如兰顿时怒不可遏:“这个,这个小——!” 想骂的不能骂,如兰被生生憋红了脸,明兰赶忙去劝:“小声些,别说有的没的,这会儿我们可住的近了,小心被听见!” 如兰用力拍了下桌子,吐出一句:“无妨,她适才往林栖阁那儿去了,哼!她再与那边的来往下去,怕是再现眼的事儿也做的出来!” 明兰心疼的看着,震翻掉落地上碎掉的盖碗,那是一整套的呀。 …… 林栖阁,炕几上燃着一个云蝠纹鎏金熏炉,林姨娘看着面前闷闷不乐的女儿,拢了拢灰鼠皮手笼,皱眉道:“不过被老爷训了一回,你做什么摆出这副面孔来?!” 墨兰摆弄着一个福禄寿的锦纹香囊,瞥了一眼林姨娘:“头一回这般受罚,丢也丢死人了!要不是这回老太太她们回来,我怕是还不能出来呢。” 林姨娘叹气道:“没出息的东西!自己没本事,只会哭丧着脸却不知道算计,罢罢罢,个人有个命,你没这份能耐,回头与你寻个平常人家便是了!” 墨兰粉面飞红,心有不甘道:“那县主论人品长相不过是中等,可怜了元若哥哥。” 林姨娘也沉闷了半天,才道:“人家命生的比你好,这比什么都强!你少惦记那齐衡罢,我叫你三哥哥去外头打听了,平宁郡主也是个势力眼,瞧着六王爷家得势了,赶着巴结呢!算了,不说了……嘿,我叫你去看看明兰那丫头,你看了么?” 墨兰恹恹的抬起头来:“摆设倒还素净,布置的蛮精致的,贵重物件嘛,不过那么几件,里里外外抬进抬出许多箱笼,我也瞧不出什么来;娘,老太太疼爱明兰,咱们再怎么争都是没用,何必呢?” 林姨娘一掌拍在炕几上,瞪眼骂道:“说你没出息,你还真没出息!不该现眼的你偏要去现,该你争的你反倒不理会了!这趟明兰回宥阳老家,也不知怎么讨好卖巧了,你大伯一家子都喜欢她,你也是,当初叫你哄哄品兰,你偏嫌她粗俗不文!这下可好,看明兰大包小包的回来,你就不气?你与她一般出身,说起来,她娘不过是个村姑,你娘是官家来的,你还有亲哥撑腰,应当比她强十倍才是,如今反不如了!” 墨兰猛的转头,赌气般哼哼道:“老太太是个犟脾气的,她不喜欢我,我有什么法子?” 林姨娘气过后便静下来,对着缭绕的香烟,缓缓道:“瞧老太太的样子,怕是连明兰的婚事都有着落了,如兰太太是早有打算的,待王家舅老爷打外任上回京,怕就要说起来了,我的儿,只有你,还浮在半当呢。” 墨兰闻言,不禁忧心起来,惴惴的瞧着母亲,林姨娘回头朝她笑了笑,道:“若只找个寻常的进士举子或官宦子弟,不计老爷还是你兄长都识得不少,可要人品才具,还要富贵双全的人家,可难了!……也不知老太太给明兰寻的是什么人家?” …… 明兰看着面前痛哭流涕的老妇人,一脸懵懂,呆呆的去看房妈妈,那老妇人仆妇打扮,暗红色细纹绸夹袄外头罩着一件黑绒比甲,她拉着明兰的手哭哭啼啼:“……姑娘,卫姨娘去的早,老婆子不中用,那时忽的病倒了,没能顾上姑娘!……” 明兰实在跟不上状况,只能发呆。 房妈妈咳嗽了声,道:“崔妈妈年岁大了,她儿子媳妇要接老人家回去养老,姑娘身边没个妈妈不好,太太便从庄子里把尤妈妈找来了,本就是姑娘的奶子,想也好照看些。” 明兰点点头,其实她对这个尤妈妈全无印象,只记得当初装傻时听丫鬟们的壁角,依稀记得她们说,卫姨娘懦弱老实,身边只一个叫蝶儿的还算忠心,其余都是贪心欺主的,一出了事,都各寻出路跑的不见踪影。那这位尤妈妈……? 待屏退了众人,房妈妈才老实说了:“本来老太太打算自己挑个信得过的,可是太太都送来了,也不好打太太的脸。” 明兰想了想,忽问了句:“她既已在庄子里了,走了什么门路进到内宅来?” 小姐的奶母可是个美差,月钱丰厚不说,上可以和管事嬷嬷平起平坐,下可以呼喝小丫鬟们,当初她估计是怕牵连卫姨娘的死,才脚底抹油的,如今倒又来了。 房妈妈见明兰能问出这句话来,心里先放下了一半,低声道:“姑娘有心了,听闻她早几年便想着要上来,可那时姑娘身边已有了崔妈妈,这次听闻是使了银子与太太跟前人的。” 明兰再问:“没有后头人?” 房妈妈摇摇头:“若是有,老太太是绝不许的。因她原就是姑娘的奶子,如今顶上来也是顺理成章的,我仔细打探过了,也就是荐人的婆子收了些好处;怕只怕因是奶姑娘的妈妈,若有个懒散惹事的,姑娘不好下脸子去压制的。” 明兰嘴角微微挑了挑,笑道:“妈妈放心,我都这般大了,总不好一辈子叫老太太护着。”说着又笑了笑,无奈道,“若是真抵挡不住了,再来搬救兵罢。” 待房妈妈走后,明兰独自坐在正房的湘妃榻上,低头沉思了片刻,忽道:“请尤妈妈。” 小桃应声而去,尤妈妈一进来,立刻又是老泪纵横,絮絮叨叨的诉说当初离开有多么无奈,在庄子又是多么想念明兰,明兰微笑的听着,还示意小桃给端把杌子来。” 尤妈妈年岁不大,也就一中年妇女,菱形脸大阔嘴,看着倒是精明爽利,她离开时明兰只有五岁,这会儿明兰却快十三了,她不住的提起明兰小时的趣事和她的辛苦喂养,明兰静静听着,待她说的告一段落,才悠悠道:“我怕是不大记得了。” 尤妈妈大吃一惊,回忆牌可是她手中仅有的大牌,赶紧抹干眼泪,忙道:“姑娘那时虽小,可聪明伶俐极了,什么东西都一教就会的,如何都忘了。” 明兰接过丹橘递过来的茶碗,轻轻拨动碗盖,低声道:“卫姨娘过世后,我生了一场大病,昏迷了许多天,醒来后便许多事都糊涂了,可惜那会儿妈妈不在,不然我也能好快些。” 尤妈妈脸上略有尴尬神色,干笑道:“都是老婆子不争气,竟那会儿病倒了。”她很想说两句卫姨娘的事儿,可是管事婆子早提醒过了,便不敢说。 明兰轻轻叹息,浅浅的忧伤:“那段日子可真不好过,日日吃药,缠绵病榻,偏又没个贴心人照料,只这个笨笨的小桃在身边,好几回大夫都说怕是不好了,幸得太太悉心照料,老太太垂怜,我才捡回这条小命。” 尤妈妈脸色青红转色,捏紧了手中的帕子,讪讪的说了几句场面话,连自己也觉得苍白无力的很。 明兰合上盖碗,嫣然而笑道:“现下可好了,我这屋里这几个大丫头都是老太太和太太一手调教的,最是懂事能干的,如今加上妈妈,我这小院可妥帖了。” 尤妈妈心头一惊,忍不住抬头,望着明兰隽长柔美的眼线,柔和含蓄的下颌弧度酷似多年前那位早逝的年轻姨娘,可神情却截然不同,不论说什么听什么,那对微翘的长长睫毛都纹丝未动,宛如静谧不动的蝶翅,只秀美的面庞笑的静好如水。 面前这个素雅的女孩身上,透着一种镇定,一种居高位者的悠然,尤尤妈妈有些失神,觉得和记忆中那个跟在自己身后的怯弱胆小的女孩的印象合不起来,一阵无名的敬畏慢慢爬上她的脊梁。 明兰定定的看着尤妈妈:如果她够聪明,该不会给自己惹麻烦,领一份薪水,拿整套福利,少贪心妄想,尽好本分,便大家好聚好散。 第50回 明兰冷眼旁观,见尤妈妈多少还知道好歹,这几天里只热心照料明兰的饮食起居,并不曾插手进箱笼细软等财帛 ------------ 分节阅读_53 ,不过……不知是在外头庄子里待久了还是原本卫姨娘就是缺乏管束,尤妈妈行止有些跋扈,三天两头就打人骂狗,逮着错处就骂骂咧咧,除了翠微是老太太给了她不敢,其余自丹橘以下全都被训过,若眉和绿枝脾气冲,好几次险些要打起来。 明兰也不说话,只暗暗记下,这一日院里的小丫头偷懒,不曾按着规制值勤,便被尤妈妈揪着耳朵在院中骂了半天,一边骂还一边打,撵的小丫头满院子鸡飞狗跳,明兰坐在里屋看书并不言语,一旁的翠微看不下去要去制止,被明兰一个眼神拦在当地。 明兰翻过三页书,等尤妈妈骂痛快了才叫小桃去叫人,尤妈妈掀帘进屋,明兰正端坐炕上,翠微坐在炕角做绣活,丹橘在书案上收拾。尤妈妈见明兰神色淡然,心里多少有些不安,这几日服侍下来,她知道这位六姑娘是个有主意的,不好拿捏,便先笑了笑,明兰不待她开口,先转头道:“小桃,给妈妈沏晚热茶来,妈妈,请坐。” 尤妈妈自己拉了把杌子,只坐了个边角,然后笑问:“姑娘唤我何事?” 明兰和煦的笑了笑,道:“妈妈来我这儿几天了,做事管教无不尽心,但有一处我觉着不妥,我当妈妈是自己人,便直说了,妈妈可莫要恼了。” 尤妈妈心头一沉,扯了扯嘴角:“姑娘请说。” 明兰放下书卷,细白柔嫩的十指交叠而握,语气缓和,神态悠然,道:“妈妈瞧着小丫头淘气,指点管教一二是好的,可妈妈回回发作都闹的满院子鸡飞狗跳,弄的人尽皆知,就不好了。” 尤妈妈心中不服,直起身子反驳道:“姑娘年轻心软,不知道其中的厉害,这起子小蹄子心肠好,整日的躲懒耍滑,好言好语的说不顶事,非得给点儿厉害瞧瞧!” 明兰挑了挑眉,目光一闪,直接回击:“妈妈此言差矣。我虽年轻,可也知道‘家丑不可外扬’这六个字,虽说都是一家人,可也都分管着自己的一亩三分田;哪个院子里的小丫头不淘气的,可人家都是拉进屋里去慢慢调|教的,哪个像妈妈您,恨不能敲锣打鼓绕世界都知道了,知道的,是妈妈您有能耐,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这小院多不太平呢!” 尤妈妈心头一惊,知道明兰说的在理,可当着三个大丫鬟的面挨了明兰的训,脸子也放不下,便不服气的嘟囔道:“人家只有妈妈说姑娘的,哪有反过来让姑娘教训妈妈的,老婆子我倒好,进来没几日便惹了姑娘的嫌。” 明兰耳朵尖听见了,轻笑一声,道:“是了,我原是不该说妈妈的,这样罢,我这就回了老太太和房妈妈,让她们与妈妈好好说道说道。” 说着作势欲起身,尤妈妈立刻丢下茶碗,慌忙把明兰按住,陪出一脸勉强的笑容,道:“姑娘别介,是老婆子糊涂了,姑娘有话尽管说,何必嚷道老太太跟前去扰了她的清净。”在外头庄子里时,尤妈妈就听说这位六姑娘自小极得老太太宠爱,是在老太太怀里捂大的,她知道自己是走王氏的门路进来的,原就未必得老太太的中意,如今进来才几天便闹到跟前,到底不好,便立刻服软了。 明兰见尤妈妈如此上道,倒也不穷追猛打,重新窝进炕褥里舒适的坐好,捧过珐琅掐丝的铜胎手炉来取暖,柔声道:“妈妈管教小的们,用心原是好的,可也有好心办坏事的。小丫头们犯了错,妈妈自可记下,待回头慢慢教训,该骂的就骂,该打的我这儿有戒尺,该罚月钱的叫九儿知会刘妈妈一声便是,妈妈一把年纪了,做什么和小孩子脸红脖子粗的,没的显自己不尊重不是?今日我与妈妈说话,可也没有吆喝的满院子都知道。” 其实大部分情况下,奶母对自己抚养的哥儿姐儿还是忠心的,她们都是由太太选出来的,家人前程都在太太手里,儿子将来可能成为少爷的小厮,女儿将来可能成为小姐的丫鬟,利益都绑在一块儿了,例如墨兰的奶母就是林姨娘的嬷嬷,如兰的奶母就是王氏的陪房,只有自己……这个尤妈妈是半路来的,她的家庭背景明兰只知道个大概,这忠诚度便大打折扣了,哎,也罢,人小长栋的奶母还是临时工呢,喂完了奶便被辞退了,想想自己也不错了。 尤妈妈脸色一阵青一阵红,心道这六姑娘好生厉害,拿住一点错处便训的条理分明,偏偏她态度柔和,一派端庄斯文,叫人一句嘴都还不出来,尤妈妈强笑着应声:“姑娘说的是,我省的了,都改了便是。” 说着又讪讪的打了几句圆场,明兰嫣然而笑,随意跟着说了几句,很给面子了让尤妈妈就坡下驴,说着说着忽道:“听说妈妈昨日添了个孙子,真是可喜可贺。”尤妈妈呆了下,旋即笑道:“说不上什么喜的,不过是多张吃饭的嘴罢了。” 明兰看着尤妈妈笑了笑,转头道:“丹橘,取五两银子封个红包给妈妈,多少添些喜气,说起来也是妈妈头个孙子。” 尤妈妈接过红包,嘴里千恩万谢,心里却一阵乱跳,不是她没见过钱,而是她终于知道明兰不是当年的卫姨娘,她绝不是个可以随人揉搓的面团。 小桃送尤妈妈出门后,丹橘终于从家装忙碌中抬起头来,笑道:“姑娘说的真好,总算震住妈妈了。”明兰白了她一眼,端起热茶喝了一口,道:“她到底是妈妈,顾虑的知道的终归多些周全些,你们还是得敬重一二;更何况她也没全训斥错。” 丹橘知道明兰的意思,低下头讪讪不语,明兰想起自己院子不免头痛,叹着气放下茶碗,对着丹橘道:“说起来你也有不是,一味的和气老实,都叫她们爬到头上来了,我知你与燕草几个是一块大的,不好说重话,以前有崔妈妈在还好,可这两月我不过出了趟门,她们便愈发懒散,前日屋里燃着烛火炭炉,她们居然跑的一个都不剩,这般大的过错你也笑笑过去了,还是翠微出来震吓了几句,可是你也想想,翠微还能在我们这儿待几天,待出了年她便要嫁人了。” 窝在炕上坐绣活的翠微忍不住嗔道:“姑娘说便说,做什么又扯上我?” 明兰转过脸,一本正经道:“你放心,你那份嫁妆老太太早已给你备下了,你陪我这几年,我也不会叫你白来一趟,我另外给你预备了一份子,不过我忘性大,回头你要出去了,得提醒我下,免得我忘了。”翠微这几年早被打趣的脸皮厚了,都懒得害羞,只冲明兰皱了皱鼻子,还低头往绣花绷子上扎花。 倒是丹橘被说的不好意思,低头难为情,只嗫嚅着说:“我说过她们几句,她们便说我攀高枝儿了,瞧不起小姐妹们了。” 明兰回过头来,继续教育工作:“我这屋子里,除了小桃,便是跟我日子最久,不说翠微拿着双份的,其余的一干的月钱和老太太的器重,哪个越的过你去?你若不想她们叫妈妈罚,便得规制她们,没事还好,若有个好歹,惊动了太太和老太太,谁能跑得了?咱们院自有章法,你照着条理,拿住了规矩有一说一,谁又能说你什么?” 其实明兰的思路很简单,工作应该和职位薪水对称,身为大丫鬟,除了照顾小姐,很大的一部分职责就是管制其余丫鬟,前者丹橘完成的很好,后者明显不合格。 丹橘脸上一白,呆呆站着,翠微叹口气,她也是家生子,自知道丹橘家事,她老子早逝,娘改嫁后又生了许多孩子,后爹不待见她,亲娘也不护着,五六岁之前便如个野孩子般无人照看,总算她姑姑心有不忍,托了门路把她从庄子里送进内宅,才过上些安稳日子。 翠微放下绣绷,把丹橘拉到炕前,柔声道:“妹子,我知道你是个老实的,可你也替姑娘想想,姑娘渐渐大了,不好一有风吹草动就去老太太那儿搬救兵,回回都这样,岂不叫人笑话咱们姑娘,如今那两位――” 翠微指了指山月居和陶然馆方向,轻声道:“住的近,可都盯着瞧呢,姑娘刚回来那会儿,给小丫头们带东西的,明明都写了签子的分好的,偏她们没规矩,胡抢乱闹一气。这也便罢了,以后若是有个什么失窃走水的,那时可该如何?是叫姑娘亲自来断官司,还是叫管事妈妈来处置姐妹们,那才是真伤了和气;如今又来个不好惹的妈妈,更得小心些。妹子呀,你可得拿出些气派威势来,不然老太太头一个换了你,姑娘不是非你不可,这些年要不是姑娘中意你,老太太早从那几个翠的里头挑好使的给姑娘了。” 明兰崇拜的看着翠微,觉得房妈妈真是太会培训人才了,翠微这一番话说前后周到,既点出了厉害关系,又指明了后果,果然,丹橘一脸渐渐显出奋发来,严肃的连连点头,听着翠微指点,神情异常郑重肃穆,若在后头竖面镰刀锤头棋便可直接宣誓入党了。 明兰虽没混过企业,但也知道管理的中心思想便是层层递进,责任落实,没的让一个ceo去查职员的迟到早退的,有好几次明兰都想冲出去吼一顿,但还是生生忍住了,吼人不是她的工作,只有下决断定仲裁时才需要她出面。 “姑娘,姑娘。”小桃连跑带跳的从外头进来,来到明兰跟前喘着气道:“大小姐,哦不,大姑奶奶来了;老太太叫姑娘们都过去呢。” 明兰才反应过来,惊喜道:“大姐姐来了,这可太好了,老太太可盼着呢。” 丹橘手脚比嘴皮子快,立刻从里头找出一双隔雪的洋红掐金羊皮小靴来,蹲下服侍明兰穿上,翠微忙下炕,从里屋的螺钿漆木大柜里找出一件浅红羽纱银灰鼠皮子里的鹤氅,小桃打开手炉往里头添些炭火,拨旺了火苗子,三个丫鬟忙碌着把明兰上下打点好,最后翠微在雪帽和大金钗只见犹豫了一会儿,还是选了雪帽给明兰戴上。翠微留下看家,明兰带着小桃和丹橘直往寿安堂去了。 其实,盛老太太回府的第二日华兰就要来的,可不巧她婆婆,就是忠勤伯夫人病倒了,做儿媳妇的不好紧着走娘家,便拖到了今天。 一路匆匆,刚进正堂,明兰便看见一个丽装女子伏在老太太膝上低低哭泣,老太太也一脸爱怜,轻轻抚着女子的背,祖孙俩约有六七年未见,甫一见面就抱头痛哭,王氏拎着帕子按在脸上凑情绪,心里却有些酸溜溜的,两个月前母女俩久别重逢,华兰都没哭的这么伤心。 墨兰和如兰站在一旁,围着一个四五岁的女孩逗着说话。 听到掀帘的丫鬟传道,屋里众人抬头过来看,那女子脸上泪痕犹未干,便站起来笑道:“这不是六妹妹吗?快,过来我看看。” 丹橘帮明兰摘了雪帽和鹤氅,明兰立刻上前几步,让华兰挽住自己,脆声道:“大姐姐。” 华兰细细打量明兰,目光中隐然惊艳之色,又看明兰举止大方得体,想起她小时候乖巧,心里多喜欢几分,回头笑道:“到底是老祖宗会养人,我走那会儿,明丫儿还只一把骨头的小病猫,这会儿都成了个小美人了。” 明兰也偷眼去瞧多年未见的大姐,只见她身着一件镂金丝钮牡丹花纹蜀锦对襟褙子,下头一条浅色直纹长裙,一身华贵高雅,容貌娇艳依旧,带着一股子成熟女子的风韵,不过眉宇间却有几分舒展不开。 华兰从身边丫鬟手中拿过一个绣袋塞到明兰手里,又随手拔下鬓边的一支赤金花钿式宝钗,给明兰素净的发髻插上,嘴里笑道:“多年未见,姐姐聊表心意,妹妹莫要嫌弃。” 明兰眼睛一花,都没看清那钗长啥模样,只觉得脑袋沉了沉,想来那金子分量不小,又掂了掂手上的锦袋,摸着似乎是个玉佩,便福身谢过,抬头笑道:“谢大姐姐,怪道四姐姐五姐姐老盼着大姐姐来。” 众人都笑起来,王氏拉过明兰,指着那个小女孩道:“这是你外甥女儿,叫庄姐儿。” 明兰看去,只见那小女孩白胖可爱,眉眼酷似华兰,不过神态举止却跫迥然不同,胆怯害羞的躲在嬷嬷身后不肯出来,听王氏吩咐才钻出来半个头,细声细气叫了声:“六姨。” 声音细软,可爱的像只刚断奶的小动物,明兰立刻被萌翻了,蹲下与庄姐儿平视,笑眯眯道:“庄姐儿真乖,六姨给你备了东西哦。” 说着从丹橘手中接过一个扁方盒子,塞到庄姐儿手中,庄姐儿呆呆的双手抱着盒子,大眼睛忽闪忽闪的好奇着,华兰走上几步蹲下,替女儿打开盒子。 只见盒子里整齐摆放了好几件物事,一只锃亮精致的黄铜九连环,一个织锦红茱萸的拨浪鼓,一只白玉雕琢的掌心大小的胖兔子,用红绳串着,一对梅花状的翠玉平安扣,玉质莹然,显是价值不菲,庄姐儿一手拿过那个拨浪鼓,咚咚摇晃起来,一手抓起那只白玉胖兔子,白嫩的小脸蛋喜笑颜开,看着明兰的目光便亲近不少。 华兰见女儿喜欢,心里也十分高兴,笑着对明兰道:“妹妹费心了,怕是早备下的吧?你外甥女可算有福的了,就是让妹妹破费了。”< ------------ 分节阅读_54 br/>   明兰亮了亮手中的锦袋,又摸着头上的钗子,正色道:“还好,还好,本以为是亏了的,没曾想还能赚,大姐姐回头再生一个大胖外甥给我们几个做姨的,才真能捞回本钱。” 华兰一双杏眼盈满笑意,拧着明兰的耳朵,笑骂道:“小丫头片子,敢打趣你姐姐,活腻味了吧?瞧我收拾你!”明兰被拧疼了,连忙钻空子躲到老太太身后去,全屋里众人大笑,王氏尤其笑的厉害,指着明兰笑道:“还不拧她的嘴!” 华兰拧了明兰两下,转眼看过去时看见小桃,便顽皮道:“你不是原先跟在明兰身边的那个么?你家姑娘这会儿可还踢毽子?” 小桃兴冲冲的上前福了福,当年她曾奉命监督明兰踢毽子,得了华兰不少赏,心里对这位大小姐很有好感,便憨憨的笑道:“大姑奶奶安,我是小桃。…自打您出了门子,六姑娘便不肯老实踢毽子了,赖一日拖两日的呢!” 众人都知道明兰的习性,哈哈大笑,还有个落井下石的如兰,她一见此情状,连忙大声道:“大姐姐你可不知道,六妹妹平日里除了请安,有三不出的,下雨天不出门,下雪天不出门,日头大了也不出门,!” 屋里哄堂大笑,各个都打趣起明兰来,明兰红着脸一副老实模样,任他们取笑,心道,可惜这里没有温度计,否则28度以上15度以下她也不出门! 大伙儿乐开了,便围坐在老太太身边,嘻嘻哈哈拉起家常来,这几年下来华兰似乎健谈许多,说起京城的见闻趣事眉飞色舞,逗的众人笑个不停,便是对墨兰也客客气气的,不曾冷落了她,可明兰却隐隐觉得华兰有些过了,似乎在掩饰着什么,不过她一个庶妹也不好说什么,只能在一旁凑趣儿说上两句。 华兰谈笑间,不动声色的细细观察三个妹妹,墨兰如郁竹般皎然清雅,斯文娇弱,就是带了几分孤芳自赏的味道,明兰眉目如画,尤其秀丽出众,年纪虽小,却一派温婉可爱,说话举止很有分寸,既亲近孺慕长姐,却没有半分越过如兰的意思,很招人喜欢,华兰暗暗点头。 最后看自己同胞妹妹,华兰暗暗叹气,如兰长相多似王氏,姿色平平,不过好在肤白眼亮,气派富贵,举止从容,一副嫡女做派,不过……华兰骗不了自己,如兰到底张扬了些,不够稳重端庄。 说了好一会子话,盛老太太微微示意王氏,又看了看华兰,王氏心里明白,便笑着起来,叫女孩子们带着庄姐儿去园子里逛逛,明兰一看便知道老太太有私房话要与华兰说,起身让丹橘小桃给自己穿戴上雪帽和大氅,墨兰如兰也是如此,王氏拉着穿戴的结结实实的庄姐儿先出去了,三个兰跟上,一众丫鬟婆子便如潮水般依次序慢慢退出寿安堂。 待众人都散去后,房妈妈和翠屏将门窗掩上,小心守在门口,华兰见盛老太太这般做法,心里有些惴惴,犹自笑道:“老祖宗有话与我说罢,何必如此?” 盛老太太没有接话,只拉过华兰,细细看她气色神情,直把华兰看的不安起来,才缓缓道:“大丫头,这几年你信里都说事事顺心,祖母今日问你一句,你不可隐瞒,你这日子究竟过的如何?” 华兰脸上笑容有些挂不住了,强笑道:“祖母说的什么话,自然是好的。” 老太太阖了阖眼,长叹一声,把华兰搂到身边,叹声道:“你连祖母也要瞒着么?” 华兰终忍不住心头一股惶惑,低头颤声道:“我也不知道我这日子,过的好是不好。” 第51回 华兰出了寿安堂便往王氏屋里去了。王氏早在里屋烧热了地龙等着,见女儿进来忙叫丫鬟沏茶捧手炉。华兰见屋里只有王氏一人,问道:“庄姐儿呢?” 王氏拉着女儿坐到炕上,笑道:“和你妹妹们顽去了,她们屋内的桌椅搬开,辟出一块空地,几个女孩儿闹着玩‘瞎子摸人’呢,旁边陪着妈妈,你放心。” 华兰接过彩环递来的手炉,转向王氏笑道:“我有什么不放心的,这怕又是六丫头的点子罢,上回来如兰墨兰便不耐烦哄小孩儿。” “六丫头自个儿也是小孩儿,正贪玩呢,正好与庄姐儿一块儿。”王氏看了看门口,便挥手叫屋里的丫鬟都出去,最后一个彩环把帘子放下,守住门口。 王氏走到华兰身边坐下,细细打量女儿,见她面上妆容似新上的,睫毛上还有几分湿润,便低声道:“你都与老太太说了?” 华兰疲惫地挨着王氏,半闭着眼睛道:“祖母火眼金睛,我如何瞒得过去,索性都说了。”王氏见女儿虽然神色无力,但精神却反而舒展了些,便知此番谈话不错,问道:“老太太与你说了什么?” 华兰睁开眼睛,微笑道:“到底是祖母见过世面,听了我婆家那摊子破事,只教了我两件事儿,一是先赶紧把管家的活儿丢出去。”王氏一听急了,连忙截口道:“老太太是糊涂了,你好容易能管上家,这些年费了多少力气,怎能说放手就放手。” 华兰叹气道:“我也舍不得,可祖母说的也对,忠勤伯府将来到底不是你女婿的,管的再好也是为他人作嫁衣裳,没的累了自己又费了银子;况且目前我当务之急,是生个儿子。” 王氏听了便轻哼一声:“废话,我也知道你得生儿子,老太太这话说了跟没说一样。” 华兰白了母亲一眼,赌气道:“娘,你才是说了跟没说一样。祖母不但说了,还给我支了招,说她认识白石潭贺家的老夫人,贺老夫人的娘家便是三代御医院正的张家,那位老夫人自幼便在娘家学医,别的不说,于妇人内症最是了得。不过她是闺门中人,不如男儿家可行医济世,也不好张扬,嫁人后更无人知道了;这回祖母便为我托她去。” 王氏一听,喜上眉梢道:“真的?这我可真不知了,幸亏老太太知道底细。如今虽说你身边有个庶出的,可到底没有亲生的好,往日里你为着面子,不好大张旗鼓请大夫,且那些都是男子,如何瞧的仔细;真可怜我儿了。” 华兰目光中闪出希冀之色,喜悦道:“祖母还说这事儿不必声张,只请了贺老夫人来家里做客时我回趟娘家便是了,所以才要甩了管家的差事,好方便脱身,并慢慢调理。” 王氏双手合十,连声念佛:“阿弥陀佛,我的太上老君,这下子我儿可有望了。老太太这人说话最实在,她若说那贺老夫人行,便没有十也有八九分了。”生儿子的任务当前,王氏便觉得管家也没什么重要了。 华兰懒懒的靠到王氏肩上,娇声道:“娘,你们来了京城真好;我算有撑腰的了。” 王氏揽着女儿的身子,心里万分爱惜,嘴里却轻骂道:“都是你性子要强,不肯在信里说实话。你那婆婆竟如此偏心你嫂子,生不出儿子来便好吃好喝供着,修养了多少才生出个儿子来,你掉了孩子不过才几年,便急急忙忙给塞了个丫头。总算你还有脑子,早一步给陪房丫头开了脸,生了个儿子才堵住你婆婆的嘴。” 华兰心头不快,恨声道:“嫂子是婆婆的外甥女,自然比我亲。如今她娘家早无人为官了,还摆架子。”王氏拍着女儿的背,笑道:“你知道就好,你女婿能干,将来你们分了家,便有好日子过的。如今且别和她们置气了,先生个儿子要紧。” 华兰也很是期待,轻轻道:“但愿如此。” 王氏搂着女儿腻歪了会儿,思绪远了开去,道:“如今你兄弟是定下了,待你妹妹也寻得个好人家,娘便无所求了。” 华兰抬起头,轻声嗤笑了下,拉长声音道:“娘,你还是老老实实的将如兰许给表弟吧。趁如今外祖母还硬朗,舅母不好啰嗦,你若变卦舅母定会笑破肚皮。” 王氏恼羞成怒,作势欲打华兰,骂道:“你个没心肝的,你嫁入了伯爵府,就不兴你妹妹也攀个好亲么?你舅舅虽好,可如今到底没你外祖父时风光了,且我那侄子老实木讷,我怕你妹妹嫌窝囊。” 华兰笑着躲闪王氏的巴掌,拦着胳膊道:“舅舅纵使官位不高,但外祖家多少年家底还是在的,表弟老实才好呢,动不了花花肠子。”说着忽而伤感:“娘,你当我在婆家日子好过么?说起来忠勤伯府还是冷落了的,这要是风光的爵位人家,还不定怎么显摆;你老说我脾气不好,可如兰她还不如我呢,且她生的又平平,在那高门大院里如何活的下去。” 王氏看女儿一脸倦色,知道她过的不易,便也轻轻叹气了。静默了一会儿,华兰展颜一笑:“不过,我真没料到六丫头倒是出落的这般好了,举止谈吐也招人喜欢,待过了年我将她带出去见见人,倒没准能寻个好亲事,祖母定然高兴。” 王氏见长女埋汰自己妹妹,却抬举明兰,当即瞪眼道:“你别多事了,明丫头的亲事老太太早有主意了,就是那个白石潭贺家的孙子。哦,好像还有你姑姑的表弟和大伯母娘家的哥儿,为着这个,老太太特意回了趟老家,把明兰记到我名下了。” 华兰听王氏一口气爆出三个候选人来,有些楞,随即笑道:“老太太这是怎么了?她早年不是只看读书人顺眼么?姑姑和大伯母娘家可都是商贾人家呀;那贺家倒是不错,虽族中为官之人不多,官位又不高,但到底是大家族,不过,他们能瞧得上明兰?” 王氏也笑了,眉开眼笑道:“谁说不是?当初给那贱人说亲时老太太也没多上心,如今轮到明兰了,她却全想开了,到底是偏心,不肯六丫头吃苦!哦,对了,那贺家孙子是偏支。” 华兰柳眉一扬,嗔道:“娘你这些年与林姨娘斗气竟也糊涂了?她如何与我六妹比,她不过是老太太好心收来养着,没钱没势,无亲无故,纵算想挑个富贵人家,人家也未必瞧得上;可六妹妹可是咱家亲骨肉,老太太正经的孙女,头上有祖母和父兄,下边有太太和姊妹,便不能与我和如兰比肩,也是不差的了。” 王氏冷着脸道:“你这般热络做什么?她又不是与你一个娘胎里出来的!”华兰摊摊手,神色一派调侃:“没法子,与我一个娘胎里出来的那个,不出挑呀。” 说完便淘气的躲开了。谁知这回王氏倒没生气,反叹息道:“唉……你们父女俩一个口气,你老子也是这般说,过几日襄阳侯七十大寿宴客,他还叮嘱我定把墨兰明兰带上呢。” 华兰吃了些惊,随即了然。“爹爹这样想也有理,能多攀个好亲事于家里总是一番助力,只是……若墨丫头嫁的好,那jian人岂不更得意了?” 母女对视一眼,心中都是一样的意思。其实王氏何尝不想动手脚,可如兰还未出嫁,投鼠忌器,不能坏了盛家女儿的名声。 这天晚上,袁文绍结了差事便来了盛府,给盛老太太磕头请安,然后与岳丈和三个大小舅子谈笑起来。袁文绍是聪明人,作为袭萌家族的武官,本来难与清流文官搭上关系,可盛紘给儿女联姻是脚踩清浊两道,正好左右逢源。 王氏见家中热闹,索性把自家姐姐姐夫(即康氏夫妇)一道请了来聚聚,一同来的还有长梧小夫妇俩,如此盛家便开了两大席。 外席上,男人们觥筹交错,说着官场上的往来人情,热闹酣畅;隔壁里屋便设了女席,明兰细细听着外头的说话声,心中有所感悟。古代果然是氏族社会,便是以读书科举上位的清流,也十分讲究师生同年交错繁杂的人情关系,不过……现代何尝不是如此。 明兰记得哪份杂志上看到过,外国未来政治领袖大多是由几个顶级大学培养出来的,例如牛津剑桥开大型同学会,往里丢个炸弹,英国数的上的政治人物基本可以一网打尽了。 虽然外头那一桌官位都不高,最高也不过是盛紘的五品,但联合起来的家族力量却也小了。 阖家团聚,王氏十分高兴,多喝了几杯,脸蛋红扑扑的倒有几姿色。一旁的康姨妈却有些憔悴,比起自己妹妹,她却是多有不如。不过瞧着允儿脸色红润,新婚后更增几分娇艳,多少宽慰些,总算这桩婚事是不错的,便连连敬了老太太好几杯。老太太居然也痛快的喝下了,然后便叫房妈妈扶着回去休息了。 庄姐儿的小脸像擦了胭脂般绯红绯红的,她和明兰你追我躲的玩耍了一下午,整个人都活泛了,吃饭时也和明兰挨着坐,华兰见女儿开朗爱说话,便愈加高兴。 明兰精疲力竭,她深深明白一个道理,不论看起来多害羞的小东西,疯闹起来也高耗能型的,如今她拼命想甩脱这小包袱。 晚上散席,盛老太太怕明兰吃酒吹风后,小丫头们照料不妥,便着房妈妈亲自把明兰接到寿安堂睡,灌了一碗醒酒茶再一碗姜汤后,明兰舒服许多,便稀里糊涂的让人梳洗脱衣,最后挺着吃撑的肚皮,搂着祖 ------------ 分节阅读_55 母的胳膊晕晕的睡下了。躺了会儿后,不知为何并未立刻睡着,反有些精神,祖孙俩索性聊上了。 “ 我第一次瞧见康姨父呢,怎么……和听到的不大一样呀。与爹爹差远了。”明兰想起适才问安磕头时的情景,康姨父年轻时应该和盛紘一样,是个翩翩俊秀少年,可如今盛紘还是个仪表堂堂的中年男,康姨父却一副酒色过度的模样,眼神浑浊,态度倨傲。 老太太叹气道:“你爹小时候经过人情冷暖,知道如今的日子来之不易,便多了几分诫慎之意,可你姨父是家中独子,是康老太太宠溺着大的……”没有说下去。 明兰暗暗补上:慈母多败儿。 “康姨妈生的真好,和太太不大像呢。”明兰想起那憔悴的中年美妇,忽然心头一动,撑着圆滚滚的肚皮趴在老太太身边问:“当初,您为什么娶她呢?” 盛老太太就着地上微亮的炭火,拧了把明兰温热的小脸,骂道:“你个小东西,外头装的老实,到我这儿什么都敢说,这话是你问的吗?”明兰撒娇的拿脑袋往祖母怀里蹭,只蹭的老太太痒的笑起来。 “当年我只是上门求亲,并没说准了求哪个,是王老太爷的意思,也是你康姨妈隔着帘子瞧了,然后自个儿挑的。”老太太淡淡道:“王家老太爷和康老太爷都是先帝的股肱重臣,两家名当户对,那时你康姨父刚考中了进士,也是意气风发;而咱们家因你祖父早逝,于官场上并没有什么根基,她也不算挑错。” 明兰跟着点头,忽又觉得不对,脑中一道亮光闪过,心里有个念头,凑过去轻声道:“祖母,莫非……你一开始就没想过要康姨妈?” 康王两家交好,且早有口头婚约,不过也没定是哪个姑娘,不过大家都知道,王家最出挑的是长女而不是自小养在叔父家的次女,所以没意外的话,王家会把大女儿嫁给康家,然后二女儿嫁给根基较浅的盛家。 昏暗中看不清盛老太太的表情,不过她伸手拍了拍明兰的头,似乎嘉许:“又想门第高,又想姑娘十全十美,哪轮得到你?且我也打听过的,你母亲虽性子鲁直,脾气又冲,可究竟心地不坏,且会理家管事,真正阴毒狠辣的事儿她也做不出来,这便很好了。若没有……咳,咱们家也算和睦了。” 明兰大为点头,王氏气量狭小,喜欢斤斤计较,待人也不宽厚,但着实不能算个坏人,什么下药打胎诬陷挑拨,这种坏主意她也操作不来……所以当初才会被林姨娘算计。 “你那康姨妈,瞧着慈眉善目,手段却厉害。这些年你姨父屋里的不知出了多少人命;发卖了多少妾室。”老太太又道。 明兰这次没急着接口,沉默了会儿才缓缓道:“若不厉害,如今康家怕更不如了;康姨妈算是官逼民反,难免背上‘妒恶’之名。那些屋里的算是殃及池鱼,也不免被指狐媚活该,可真正有过错的那个,世人却不见得多责怪他。” 这是个男权社会,谁不愿意当珍珠,谁又愿意变成鱼眼珠?可生活的逼迫下,有几颗幸运的珍珠能始终保持光泽明丽。 “呵呵,看来我的明丫儿长大了。”老太太似乎在笑:“既然你明白,那是最好不过的;你要知道,再要强出挑的女儿,若摊上个赖汉便也废了。嫁人,便是女人第二次投胎呀。” 明兰靠到老太太颈窝边,只觉得一股子温暖柔和的檀香,心里说不出的亲近,便低低道:“可是,识几个字容易,识一个人却难;好些赖汉都披着画皮呢。” 这句话把老太太逗乐了,把小孙女搂到怀里,呵呵笑了一阵,才道:“小丫头,怎么你说话的口气与静安皇后有些像呢;她也极少责问后宫嫔妃,只把账算在先帝爷头上。” 明兰心头一动,还没来得及说话,盛老太太又开口了,这次口气前所未有的冷漠肃穆:“可是呀,明丫儿,你要记住,真到了那个境地,便是你死我活;你若一味怜惜别人,死的便是你自己!当年静安皇后便是叫个所谓的好姐寻给害了,才会死的那么早!” 明兰心头一震。 她知道老太太其实说的也是她自己。当年她的亲生骨肉就是折在一个楚楚可怜的女人手里,夫妻才最终反目。 女人战争,狭路相逢,最忌心软。 明兰心里哀声叹气,她不要做鱼眼珠呀。 第52回 盛老太太回府,盛海两家开始过六礼。海家乃东阳名门,盛紘决意遵行全套古礼,明兰去请安时,就看见王氏正房堂桌上放了一只捆的结结实实的大肥雁,便好奇的拿手指戳了戳,那可怜的雁儿被扎住了嘴,只翻了个很有性格的白眼给明兰。 “是活的?”明兰轻呼,“现在不是都用漆雕的吗?” 如兰也扁扁嘴:“世代书香嘛,就是讲究,前几日就捉来了,跟伺候祖宗似的养着呢。” 盛紘特意请了自己的好友,大理寺的柳大人前去海家纳采求亲,因海大人即将离京夫人,时间有限,当日便带回了海家小姐的八字庚帖,然后盛紘装模作样的请官媒核对问卜早就知道的八字,再把放到先祖牌位前供了两天,当然,得出的一定是吉兆。 如此这般,才能文定下聘,婚事定于下个月,腊月十八,大吉大利。 年底喜事多,今年平宁郡主的父亲襄阳侯七十大寿,遂大开筵席,因盛家算是齐家远亲,长柏又与齐衡多年同窗,便一道请了。 这天一清早,翠微就把明兰捉起来细细打扮,上着浅银红遍地散金缂丝对襟长绸袄,下配肉桂粉百褶妆花裙,丰厚的头发绾成个温婉的弯月鬟,用点翠嵌宝赤金大发钗定住,鬓边再戴一支小巧的累丝含珠金雀钗,钗形双翅平展,微颤抖动,十分灵俏。 这一身都是在宥阳时新做的,待去了太太屋里,见另两个兰也是一身新装,墨兰着浅蓝遍地缠枝玉兰花夹绸长袄和暗银刺绣的莲青月华裙,纤腰盈盈,清丽斯文,如兰是大红百蝶穿花的对襟褙子,倒也有一派富华气息。 王氏坐在堂上对着三个女孩寻导了几句‘要守规矩多听少说’之类的,明兰知道这是在说墨兰,偷眼瞧去,谁知墨兰竟没半分异色。 厚棉帘挂的马车里晃了约一个多时辰才到了襄阳侯府,侯府大门敞开,双挂一对洒金红联,还高高吊起密密麻麻的大红鞭炮,因王氏一行人是女客,便从偏门进入,下了自家马车换上侯府内巷的软轿,又行了一会儿才到二门,女客们才下了轿子。 门口早有丫鬟婆子等候着接人,王氏等人这才有机会细细看,只觉得眼前倏然开朗,府内高阔平和,远眼过处还有小桥流水和山丘树林;一个中年婆子引着王氏等人一路走进去,穿过一个蛮子门,沿着抄手游廊慢慢走去,王氏和女孩们都不动神色的打量四边环境,只见处处雕廊画栋,着实气派富贵,便是那门窗廊柱都是描金绘彩的。 王氏暗暗吃惊,怪道平宁郡主眼珠子生在头顶上,转眼看三个女孩,墨兰心里艳羡,神色还算镇定,只是脸上的微笑有些僵硬,如兰就直白多了,眼中不加掩饰的流露出喜羡之色,王氏再去看明兰——顿时一楞。 只见明兰若无其事,神色如常,态度自然流畅,也不像装的,倒似真的不把眼前的富贵放在眼里一般,王氏不由得刮目相看。 不是明兰眼界高,法院工作每日对着的不是作奸犯科就是家庭伦理惨剧,工作人员心情抑郁,工作鸭梨大,单位每年组织的旅行明兰都没落下。 她去过故宫,走过王府,溜达过沈园,攀爬过天坛,也算见过世面的,只在3d屏幕前看到《指环王1》里那座地下王宫,明兰倒是‘哇’了好几下。没办法,西风东渐,资本主义侵袭全球,现代人对建筑的审美本就更偏向西化一些嘛。 指派来引路的管事婆子是个口齿伶俐的,一路走,一边还指点着各处景致略略解说,王氏随口笑道:“天下富贵宅邸多了,难得的是贵府格局雅致,真是好山好水,好兆头。” 如兰附到明兰耳边,轻声一句:“六妹妹,这里可比大姐夫家强多了。”明兰点点头,她没去过忠勤伯府,没有发言权,只规矩的走路。 古代上层社会,清流和权贵虽有通婚,但却界限分明,权贵子弟大多靠着萌袭或皇帝赏识,在军中或卫戍禁军里谋职,再不然就在某部门挂个虚衔,而读书人走的却是文官科举路线,童生,秀才,进士,成绩好的进翰林院,成绩一般的在六部熬资历或外放,如此累积品级,或做高官,或回家赋闲做个乡绅。 当然,许多士绅之家的子弟,本就不紧着做官,考功名不过是为家族减免些税钱,或添道保护伞而已;真正关键的是那些看着品级低的翰林学士,尤其是里面的庶吉士。 自前朝起,朝廷便形成惯例:非进士不入翰林院,非翰林不入内阁。因此庶吉士又被称为‘储相’,换言之,长柏将来有可能平步青云,直入内阁掌权。 明兰昨晚睡觉时,就觉得像襄阳侯这样的热门权贵做寿,实在没有必要请自家的,后来细细度量了一番才明白,这不过是瞧在长柏和海家的面上罢了;若将来长柏真有发迹的机会,早一点做感情投资总是不错的,何况投资数额又不大。 正想着,便到了正堂,因王氏一行人来的早,客人都还未到,郡主索性请王氏带着女孩儿来给寿星翁磕头请安,刚到门口,就听见里头传出来阵阵说话声和大笑声。 明兰低头进去,只觉得脚下一软,原来屋里铺着厚厚的‘吉祥福寿’纹样的猩红驼绒毡毯,屋内很大,似乎是几间屋子打通了的,只竖了几面多宝格,格子里琳琅闪烁着许多精美华贵的瓷器古董做摆设。 屋内一片喧哗声,或坐或站了许多男男女女,正热闹的说着话,不过平宁郡主的娇笑还是最有穿透力,直传入明兰耳里。 “王家姐姐你来了。”平宁郡主缓步走来,对着王氏笑道,态度亲热。 王氏此人,说好听点是脚踏实地,说难听点是眼光短浅,自打断了与齐衡结亲的念头后,她便觉得于郡主无所求了,所以来往之间十分自然,并无多少谄媚奉承之意,与郡主反而倒能结交的起来。 王氏与平宁郡主寒暄后,立刻恭敬的给上首坐着一位老人家行礼,堆起满面笑容,嘴里贺寿道:“给老侯爷道喜了,祝老侯爷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好好好,起来,起来。”顾老侯爷满头白发,形容清癯,一身赭红色寿纹锦缎直缀,身材高大,精神饱满,看起来不过六十来岁。 他冲着王氏笑道:“先帝爷时,我与你父亲在甘陕总督麾下共过事,那会儿他捧着账册整日算计粮草,我就带着大头兵日日去找他要东西,好不好便是一番斗嘴。前几日我见了你家大哥儿,活脱脱你老子的做派,哎……岁月催人老哟,一转眼就剩下我这老东西了喽。” 提起亡父,王氏眼角略有湿润,平宁郡主摇晃着老侯爷,笑道:“哎哟,王家姐姐是来拜寿的,您没事说这干嘛?”老侯爷似乎很疼爱这个女儿,连声道:“好好,我不说了,还不快看座;还有后头几个小丫头,是你家闺女吧?” 王氏忙让三个兰上前磕头,女孩们忙上前跪下,恭恭敬敬的磕了三个头,照着事先演练好的,一齐脆声道:“祝老侯爷松柏长青,多福多寿!” 顾老侯爷受了礼,平宁郡主忙让丫鬟捧着托盘送上三个绣囊,算是老侯爷的见面礼,明兰接过绣囊,微微抬眼,总算是有机会抬头看了,只见老侯爷后头呼啦啦站了好些个青年,小的不过七八岁,大的也不过才二十出头,面貌相似,估计都是顾氏本家人。 平宁郡主指着他们,笑道:“这都是我本家兄弟子侄们,因瞧着前头客还没到,便先来给爹磕头拜寿来的,咱们都是自家人,便不必学那道学先生避嫌了。”古代大家族的规矩,还没成亲的都算未成年,本家女眷不必严格避讳。 老侯爷另一边站着许多媳妇姑娘,各个珠翠环绕,妆容端庄,平宁郡主又介绍道:“这都是家中的嫂嫂弟妹,这些是我侄女儿,大家伙都来认识认识罢。” 女人们走上前来,又是一番寒暄说笑,可苦了三姐妹,她们稀里糊涂的给许多太太行了礼,然后又叔叔哥哥弟弟的叫了一屋子,明兰磕头磕的晕头转向,站起来天旋地转,没想到体格健壮的如兰脚步不稳,把自己体重都压到明兰身上,害明兰差点摔个狗啃泥,多亏她人品好,好歹面带微笑的死命撑住了。 明兰手里又塞进许多锦袋,她习惯性的掂了掂,分量严重轻重不等,然后偷瞄了眼自己两个姐姐,如兰明显还没从头晕中缓过来,墨兰低着头,神情肃穆的嘴里念念有词,明兰轻轻侧过去听了,嘴角一 ------------ 分节阅读_56 翘,哦,原来她在默记这些夫人的来历姓名,不过最可怜的是王氏,今天她可破财了。 到底是男女不便,说了几句后,平宁郡主便带头将一干女眷统统引到另一处院子里,在一个宽敞的大堂屋里,摆好了许多锦杌高椅,然后女眷们各自坐下,丫鬟再奉上茶点果子,这才松快的聊起天,一边闲聊一边等着客人陆续到来。 明兰乖乖的坐在一角,端着茶碗细看上头的粉彩,暗叹真是精品;旁边的墨兰和顾家的一个女孩聊着天,似乎是早就相识的。 “怎么齐国公府的人没来?哦,没早来?”如兰脸对着明兰,眼神却往顾家女孩那儿瞟。 明兰不知道她在问谁,而那顾家姑娘显然没领会,明兰叹口气,随口道:“大约和我们一样,冬日里头,想多睡会子吧?” 那边的顾家姑娘听见了,扑哧一声笑出来,她生的娇俏可人,一派天真,她笑着对墨兰道:“你这妹妹真好玩。”墨兰皮笑肉不笑的扯了扯嘴角,然后故作不在意的问:“这么一说,呃?连姐儿,适才怎么也不见老侯爷的外孙呀?” 连姐儿是平宁郡主是侄女,不过这屋里的顾家姑娘大多是十岁以下的小孩儿,只有她们几个年龄相仿,便过来说话了。 “我那堂哥昨夜就来了,今儿一早就拜过寿了,这会儿不知哪儿帮忙去了。”连姐儿故意装出一副老气横秋的样子,三个女孩便都笑了。 这一笑,她们四个便坐到一块儿说起话来,连姐儿很健谈,一个人叽叽呱呱说了半天京城里当红的戏班,发钗华胜的流行式样,京里头闺秀的诗会……墨兰微和她一搭一唱,十分融洽的样子。其实如兰和墨兰是同时认识连姐儿的,不过显然墨兰更会交际,明兰也不多搭话,只在旁边微笑听着。 说着说着,连姐儿看了看明兰,一眼又一眼,似乎有话要问又犹豫的样子,终于忍不住开口道:“我听你姐姐说,你在登州时,与余阁老的大孙女最是要好?” 明兰瞥了一眼墨兰,墨兰被明兰目光一扫,不安的动了动坐姿;明兰转过头,斟酌着语气,道:“说不上最要好,不过投缘多说两句罢了。” 连姐儿是个藏不住的人,立刻道:“那她为何不肯嫁我二堂叔?” 明兰云里雾里,完全糊涂了,反问道:“你二堂叔是谁?”连姐儿见明兰一脸懵懂,急了,低吼道:“就是宁远侯府的二公子!刚才就站在老侯爷身边的呀!” 明兰瞬间明白了,宛如被打了一闷棍般向后仰了下,心里大骂自己是猪,刚才磕头磕糊涂了,竟然忘了这茬子事儿。 最初代的襄阳侯与宁远侯是一对兄弟,不过第二代襄阳侯无嗣,也不知怎么搞的,他没有从自家兄弟那里过继侄子,反而从老家的顾氏族人里挑了一个几乎不搭界的来做嗣子,从那时起,襄阳侯与宁远侯便断了往来,连子孙的名字排辈都不一样。 不过如今,襄阳老侯爷独子早逝,只有平宁郡主一个女儿,他努力到五六十岁时,知道自己终究是生不出儿子来了,只好过继侄子来做嗣子。所以刚才老侯爷身边才会聚集了那么一大帮子顾家子弟,怕都是冲着这爵位来的,连姐儿的父亲便是老侯爷的一个侄子。 刚才站的人里有嫣然的前未婚夫?该死的,居然没注意看! 明兰使劲儿回忆适才的情景,好像…似乎…,她拜过的一群表叔中是有两个獐头鼠目的,不过到底是那个獐头的,还是那个鼠目的呢?明兰恨不得抓自己脑袋,怎么也想不起来。 “我们两家从不往来的,这回是我大伯爷特意去请的,想请宁远侯爷帮着挑个嗣子;我也是第一回瞧见那家的人,他家大爷身子不好没来;来的是二爷和三爷。” 连姐儿抬着头,嘟着嘴道,然后继续追问明兰,“你说呀,为什么余家大小姐不肯嫁过去呀,是不是听说了什么不好的传言?”连姐儿的话虽说的像是担心自家人,可表情出卖了她,她分明是一脸兴奋的只是想知道八卦罢了。 明兰有余家编好的第一手借口,一副不在乎的样子,淡淡道:“不是的,不过是当年余阁老与大理段家有过口头婚约,后来两家人天南地北分隔开了,大家便也忘了,谁知年初的时候,段家来信提起这桩婚事;余阁老是守信之人,便二话不说的应下亲事了。” 连姐儿难掩失望之色:“就是这样吗?” “是呀,还能怎样?”明兰尽量让口气真诚些,“其实余阁老挺中意宁远侯家的婚事的,这不,又将二小姐许了过去;亲事定了吧?什么时候?” 听不到猛料,连姐儿很失望,甩甩袖子,随意道:“定了,就在正月底。” 然后又岔开话题和墨兰如兰聊起天来,明兰这才松了口气,学王氏的样子在袖子底下双手合十,暗念道:阿弥陀佛,幸亏余家的善后工作做的好,没露出一点风声,不然恐怕她也要折进去,太上老君作证,以后她再也不冲动了。 第53回 女客渐渐到来,一群服饰华贵的太太奶奶们三一丛四一堆的坐在一起吃茶说话,正当妙龄的小姐们也多起来,有认识要好的便凑在一起说话;在座的女眷们不是为自公卿门第便是高品大员之家,至少也是出自官宦世家。 墨兰似乎见到什么人,笑着起身而去,走过去拉着三两个华服少女说起话来,连姐儿转头对明兰笑道: “你姐姐可真好人缘。”如兰看着在人群中说笑的墨兰,不悦的扁扁嘴,道: “这种自来熟的本事可不是人人都会的。” 明兰看去,发觉墨兰在那群贵女中满脸堆笑,见缝插针的凑趣两句,颇有巴结讨好之意,不由得暗暗摇头――不是同一个圈子的,再巴结难道能巴结出真友谊来? 连姐儿的这一房属偏支小辈,她也认识不了几个权贵,又懒得敷衍,便依旧和两个兰坐在一块儿。 “可惜如今儿天冷,地上都结了薄冰,不然咱们可出去逛逛;过逝的老侯爷夫人来自江南大族,因此这园子仿的也是江南园林,要是春暖花开的时候,可好看了。”连姐儿惋惜的看向窗外,似乎十分想出去的样子。明兰看着外头白茫茫的一片,畏寒的缩了缩脚趾,对着连姐儿笑道:“你是本家人,什么时候不能来?待天儿暖些吧。” 连姐儿摇摇头,苦着小脸道: “郡主姑姑规矩大,我们这些分了家的亲戚来一趟也水容易,何况最近她常请些贵客来,寻常不叫我们进园子的。” 正在生闷气的如兰听到这句话,终于回过神来,问道: “莫非是嘉成县主?外头都说郡主和六王妃交好呢。”连姐儿故作一脸神秘道: “我可没说哟;……哎呀,说曹操曹操到。” 说话间,外头婆子传道,六王妃并嘉成县主到了。 平宁郡主率先出去迎接,所有坐着的女客立刻都站起来,或跟着出去,或规矩的站在原地等,坐在角落的两个兰和连姐儿不引人注目,三个女孩悠闲的缩在一旁看着。 过不一会儿,呼啦啦进来一群锦缎珠光的女眷,当头一个中年美妇正和平宁郡主亲热的说话,后头跟了一个前呼后拥的少女,明兰知道,这便是六王妃母女了。 六王妃生的白净富态,一身大红金团压花妆花褙子,瞧着蛮和气的,她身边聚拢了许多女客问安,明兰再去看嘉成县主,只见她身姿曼妙,气度华贵,一张妩媚俏丽的瓜子脸脂粉薄施,明兰忍不住笑了笑,轻声道: “县主和郡主倒有几分相似。” 连姐儿拍着明兰的肩膀,轻呼知己:“你说的太好了,我也这么觉着,只老也说不出来!” 嘉成县主约莫十五六岁,正是含苞欲放的迤逦年华,被七八个贵女围着说话,便如众星拱月一般,一忽儿娇笑一忽儿戏谑,长袖善舞的模样,竟与平宁郡主有六七分相似。 再看平宁郡主,她如今把一腔热情都用在六王妃身上,热络的几乎跟亲姐妹一般,其余人便不怎么搭理了,如兰阴沉的瞪着,忽低低道: “马屁精!” 明兰吓了一跳,赶紧去看四周,好在人声嘈杂,也没人听见;明兰连忙把如兰再拉开人群中心一些,到墙角找了个杌子坐,连姐儿也跟着过去。 明兰挑了话头,扯着如兰一道说泉州时的南方风光,连姐儿还没离开过京城,十分好奇,明兰那会儿病的一脑门子浆糊,自也不知道,两个女孩连连追问之下,如兰终也起了兴致,端着架子细细说起来,三个女孩嘻嘻哈哈哈,倒也投缘。 堪堪讲到泉州著名小吃,萝卜丝菜包子,如兰讲的津津有味,几乎把连姐儿的口水都引出来,这时忽听平宁郡主高声道: “……戏台子的点景都搭好了,咱们这就过去吧。” 郡主首先挽着六王妃的胳膊,带头出去了,后头一干太太小姐们都说着笑的鱼贯跟出去,留下丫鬟婆子慢慢收拾桌椅茶碟。 连姐儿轻快的跳起来,一手去拉一个兰,笑道: “走,咱们看戏去,这回姑姑请的是最红的双喜班,他们的《玄女拜寿》和《醉打金枝》两出戏在京城可唱火了!” 明兰听着也颇感兴趣,刚要从杌子上起来,一只手放下茶碗的时候,忽然旁边一个正收拾的小丫头手一歪,将一盅没剩多少的蜜枣泥倒在了明兰手背上。 明兰轻轻啊了一声,连姐儿忍不住骂道: “笨丫头!你怎么弄的?!” 那小丫头才十一二岁,见闯了祸,立刻赔礼下跪,连声道不是,明兰无奈道: “算了,还好只是手上,若是衣服上就麻烦了。”说着甩甩手,只觉得手指缝黏糊糊的,有些温热。 那小丫头十分乖觉,连忙道: “请姑娘去后头净下手吧,洗了手便好了。” 如兰皱眉道: “那戏怎么办?晚了可要开锣了。”连姐儿是戏迷,也是心急难耐,她仰慕双喜班已久,明兰见她们的模样,便笑道: “你们先去,我净过手再来寻你们。” 连姐儿大喜,又叮嘱了那丫头几句,然后拉着如兰先走了。 明兰一边暗叫倒霉,一边跟着那小丫头从后头出去,到一间里屋坐下,那小丫头很快捧出一盆温水,帮明兰卷起袖子,卸下指环手镯,细细洗净了,然后用干净布帕给明兰抹干手,再帮明兰戴好首饰;一忽儿功夫便全好了。 明兰但看她如此动作利落,有些意外,一边给自己捋平袖子,一边打趣道: “瞧你手脚利落的,倒似常给人洗手,莫非你常把枣泥倒人手上?” 那小丫头十分伶俐,甜笑道: “瞧姑娘说的,奴婢哪有那个胆子。”说着,她还不住的偷眼打量明兰,还赞了一句:“姑娘真好看,人也和气,跟个仙女似的。” 明兰暗叹:到底是侯府,瞧着丫头的素质,手上嘴上都来的! 然后这小丫头便自告奋勇给明兰带路 “ 娘走好, 扶您罢 这路上滑,从这儿走去戏台子更近 ” 明兰是路痴,只有老实跟着的份儿,穿出了垂花门,只见丫鬟婆子穿梭来往,明兰忽心头一跳,觉得有些不对,今日出来服侍的丫鬟婆子都外罩着统一的青蓝色束腰比甲,怎么这个小丫头没穿?不过人家府里的事儿,她不好多问。 小丫头扶着明兰迅速的走着,东一拐西一绕,越走越偏僻,明兰心里开始打鼓了,连连质问,每回那小丫头都说:快到了。 明兰越看这小丫头越像人贩子,奈何自己不识路,只好再忍一忍;直把两整段的抄手游廊都走完了,还要往前走,来到一处冷僻的花厅园子后,明兰终于忍不住一把甩开小丫头,瞪眼道: “你到底要带我去哪儿?” 小丫头往前方一处指去,轻声道: “姑娘您瞧,咱们到了。”明兰微怒,厉声道: “到什么到?你家戏台子搭在半个人都没有的地方?” 忽听一声轻笑,有人道: “难道我不是人吗?”明兰吓了一大跳,赶紧抬头去瞧,只见一个锦衣金冠的翩翩美少年,扶廊而笑,不是齐衡又是谁? 小丫头见任务完成,冲齐衡福了福,一溜烟跑的不见踪影,明兰都来不及叫住,水由得气急:你丫的练过神行百步呀。 齐衡嘴角含笑,走到明兰身边,装模作样的拱手道: “六妹妹,许久不见了。” 明兰心里生气,又怕被人瞧见,不去理他,转头就要走,齐衡急了,连忙拦在明兰身前,道: “这儿僻静的很,不会有人来的,且春儿是我的丫头,妹妹大可放心。” 明兰一听,怎么觉得这话这么暧昧,于是冷着脸道: “齐公子自重。” 齐衡立刻乐了,伸手便要去拍明兰的头: “小丫头又和我掉书袋,前几日我去你家,大家都在,偏你不出来, ------------ 分节阅读_57 怎么回事?” 明兰急急的甩开脑袋,尽力严肃道: “旅途劳顿,偶感不适,卧床歇息。” 齐衡板着脸骂道: “你个小骗子,从小就爱骗我,我早问过你三哥了,他说你好的很,我来前两时辰还活泛着呢。”说着要去揪明兰的耳朵。 一天之内被那两兄妹各出卖了一次,明兰也火了,用力推开齐衡的胳膊,叫道: “你是天王老子不成,你一来,我们全家都得出来接驾!少我一个,你就不痛快了?” 明兰用了些力气,急的小脸儿红扑扑的,瓷白的肌肤嫩的几乎可以掐出水来了,齐衡顿时心中一荡,一把拉住明兰的胳膊,凑过去低声道: “我只想见你,你知道的。” 语气温柔,心意缠绵。 明兰几乎吐血,从小到大,她明明从来没给过他好脸色看,好话都没说过几句,可他偏偏就爱来闹她,也不知他什么时候自己脑补出这么一段来,眼看着齐衡抓着自己的胳膊,越靠越近几乎可闻男子气息,明兰急了,心一横,低头看准,抬脚用足力气,就是一下。 齐衡疼的连连后退,蹲下去摸自己的脚,明兰这才松了口气,正色道: “你好好说话,不许动手动脚!” 齐衡瞧着明兰孩子气的跺着脚,她撅起来的小嘴精致嫣红,齐衡不免有些痴迷,理直气壮道: “若你肯与我好好说话,我何必出此下策。”明兰冷笑道: “齐公子果然长进了,若是将这份心思用到读书上,没准能捞个状元榜眼的。” 齐衡脸色刷的变了,慢慢站起来,向明兰走近几步,又站住,低声道: “你不必如此刺我,我知道你生气了;大半年未见你,我不过想瞧瞧你如何了。” 明兰听出他话中的委屈之意,心里软了下,知道不可意气用事,就算要和他保持距离,也不能得罪人,便缓和了声音,道: “我就在这里,你瞧吧。” 齐衡细细上下看了看明兰,不过几个月没见,明兰浑似变了一圈,面如水映韶光,目如月皎清辉,齐衡微微有些失神,笑道: “你长高了,也……好看了。” 明兰想了想,走到齐衡跟前,认真道: “元若哥哥,你见过嘉成郡主吗?” 齐衡呆了呆,道: “见过。怎么?” 明兰重重叹了口气,决定索性把话说开了: “元若哥哥是聪明人,难道全京城都知道的事儿,你会不知道?郡主的心意,你做儿子的早该领会了。” 齐衡蠕动了下嘴唇,脸色变了几刹,然后神色从慌乱渐渐转成决心,忽抬头道: “可我不愿意,她,她……我不喜欢。 明兰深深无力,柔声劝道: “喜不喜欢她另说,可你却不该再来寻我了。我知道你从小就与我家兄妹好,可如今我们渐渐大了,你如何能不避忌着些?若有个三言两语,我家姊妹的便全毁了。” 齐衡也不知想通了什么,居然展眉而笑,笑的丽色如花,带了几分天真,温柔道: “我不是那孟浪之人,定不会如此了。我也知道好歹,只是你大哥进了翰林院,我以后怕不好来你家了。”说着放低声音,轻轻道,“只是想见一见你,想的厉害。” 纵使明兰在法庭里已经百炼成钢,这等缠绵悱恻的情话往自己身上招呼,她也忍不住红了红脸,但是铁一样的现实摆在面前,明兰努力硬起心肠: “齐公子,请有分寸些,我人微家薄,当不起你的厚意。” 齐衡神色迷茫,呆呆道: “…我只是喜欢妹妹。”她又古怪,又挑剔,人前乖巧老实,人后懒散小气,待他也不好,还骗他躲他,可他偏偏喜欢她。 明兰心头微微酸苦,强逼着自己去直视他的眼睛,恳切道: “算我求求你,人前人后莫要提起我半句,但有半丝闲话,别说郡主,便是六王爷,我家哪个又惹得起?即便不是嘉成县主,也轮不到我一个小小庶女,齐公子你自小眼见耳闻,难道会不知道?” 齐衡知道她说的是事实,脸色灰败,神色委顿下来。 明兰狠狠心,再添一把火:“以后不要再来寻我,便是碰上了也不许与我说话,非得说话也请以礼相待!这世上,女儿家活的何等艰难,若有个风言风语,我便只有死路一条!你可得记住了!”明兰直直的着看齐衡,用目光强烈的恳求着他,齐衡木木的点点头。 明兰无奈的叹了口气,低着头,转身离去,齐衡只呆呆瞧着明兰的背影,渐渐的那长廊尽头处不见了。 第54回 蜿蜿蜒蜒曲径回廊一段接着一段似永远也走完,明兰心里闷得难受,索性跨出回廊沿着零星散雪石子路大步迈开却始终甩不掉心里郁气。 快到中午了,日头渐高。晴雪初好,或近或远种了许多树,花淡如浮烟,香 气伴着冰雪缓缓沁入明兰鼻端。明兰深吸了一口气,冰凉清香溢满胸腔,觉得心 里畅快了些才慢慢放缓脚步。 明兰低着头走路,忽闻一阵脚步然后头顶响起一个极低沉男声:“盛…六小 姐。” 明兰吓了一跳,猛然抬头,只见一个粗老花树后转过一个男子,身着暗红□ 流云蝙蝠暗纹,直褂边角以两指宽暗金色锦绒滚边外头罩着一件酱色缎貂皮袍, 他朝着明兰走前几步,高大颀长身材背光遮出整片巨大阴影,明兰生生被罩在里 头。 明兰侧开几步,终于看清他面孔。他约二十来岁,挺直的鼻翼在白皙脸颊遮 出一小块暗影,眼睛眯成一线,线条格外秀长却透着几分耐阴戾。 明兰心头一动,她终于想起来了,试探道:“二…表叔?”盛家姊妹方才行 礼时是按着平宁郡主那一边来叫的。 那男子点点头,沉声道:“你与余阁老家大小姐相熟?”表情带着几分愤懑 ,目光犹如钉子般,这句话语尾虽扬却是问句。 明兰心脏跳得厉害,强自按捺下心慌,恭敬地福了福道:“余老夫人与我祖 母常一同礼佛,余大小姐也常来我家。”她可什么都没说。 男子短促冷笑两声:“余阁老好大架子,既与大理段氏有婚约,在先前何不 去信询问?非得等人家找门来才‘记起’这婚事。”语气中充满了压抑难平的愤 怒。 明兰低着头飞快思考,她知道与嫣然说亲的是远侯二公子顾廷烨。他虽声名 狼藉在外,但在求娶嫣然时倒实实在在的规矩了一阵子,还登门诚恳表态过,结 果努力了半天还是没能娶成嫡长女,只给了个继室所出次女。 他本不是个好性子,一口气活活憋到现在,估计怎么也想不明白,刚有些松了一口气了,一觉睡醒人家就变卦了,还以迅雷之势嫁去了云南。 “看来余阁老果然是个重信之人!只是为何不早些说明?要知道顾某人也是非她可!”顾廷烨语带讽刺,一拳捶在花树上,粗壮的老枝干纷摇下一地花瓣。 明兰后退几步,感受到他强自隐忍却将将勃发的怒气,心惊胆战看着他青筋 暴起的拳头,很无厘头的忽然想起中学课本里面《鲁提辖拳打郑关西》里情景。 小心肝颤了颤,心里盘算了下,知道在这个男人面前用糊弄连姐儿那些话是过不 了关。 她沉默了一会儿,才抬起头来简短道:“今年九月初一,有一女子名为曼娘的携一双稚龄儿女去过余家,余阁老吐血病倒,随后传出来与大理段氏婚约。” 其实没那么严重,余阁老吐出淤血后更活泛了。余家把这件事捂十分严实,但后来余大人执意要结这门亲事,才把次女许过去。先前余阁老是去过信,但余大人置之不理,显然也没有抖出去平白丢人现眼。 顾廷烨面色骤变,声音陡然拔高了几个阶:“当真?!” 明兰点点头,又忍不住退了几步。这哥们儿气势委实有些吓人,想着他肯定会回去问。要是曼娘嘴皮子功夫了得,没准也能挽回,便又添两句:“听说那位段家公子似有腿疾,若是……余阁老也不会如此。”阿米豆腐,太老君急急如律令,希望没有人知道她曾经在曼娘面前发威过一把。 那顾廷烨低着头,脸色阴郁,似是陷入沉思。明兰一看他如此,赶紧福了福身,恭敬道:“二表叔,我这就过去了。您……慢慢赏花罢。” 说完,不待那人开口,明兰拔腿就走。又不敢跑步,只能轻提着裙子尽量高频率地迈动自己的小短腿。刚才连姐儿怎么说来着,戏台子搭在侯府西边。明兰看了看日头,虽然她是路痴,但是方向不痴,赶紧往西边过去了。 大约惊险下人类潜力就出来了。明兰一路居然没被弯弯绕绕的林木回廊给迷惑,只一路往西,然后看见人群渐多。她抓着一个丫鬟问了路,便被安安全全带去了戏台。 只听胡琴嗯呀,旦角儿婉转吟唱,显然戏已开场了,明兰立刻往戏棚子里走去。 说是戏棚子,其实便如一个大开着门窗的大堂。里头人头攒动,珠光宝气盈满一室。女客们已入座,正中自然是平宁郡主、六王妃,然后两边开去一排排往下,摆放着许多长凳高椅,十几张海棠雕漆如意方桌。在其中有七八个着青蓝色锦纹褙子的丫鬟,穿插着给女客们续茶或添瓜果点心。 明兰目光往人群中一转,只见王氏坐在右边第四桌,和一个着粉紫色妆花宽袖褙子的妇人挨着说话。墨兰与一群女孩子坐在一块儿;往回看,看见连姐儿和如兰坐在左边第一排的角落,那里最靠近戏台,却最远离正座中心。两个女孩一个捧着茶碗,一个捏着一把瓜子,正津津有味地看着戏台,一边看一边还说几句 。 明兰轻手轻脚地挪过去坐到她们俩旁边,故作无恙道:“哎呀~还是来迟了。这都开锣好一会儿了罢?” 连姐儿正看得入神,头也不回道:“无妨无妨。才刚刚唱了个头,正角儿还没出来呢。” 如兰回头皱眉道:“洗个手怎么这般久?你洗到哪里去了。” 明兰勉强笑道:“若我自己洗洗就好了。侯府规矩大,小丫头端水,拿香胰子,找干帕子,来回折腾个没完才耽搁了。” 如兰冷哼了下低声道:“就你事儿多。现在开始好好待着,不要乱跑,免得丢人……” 话还没说完,忽听一声响亮长长的娇笑,越过整个大堂传过来。铁杆戏迷连姐儿被打断了,不悦地回头道:“谁笑这么大声?扈老板最后一句我都没听清!” 大家纷纷转头,只见正座那里平宁郡主紧挨着嘉成县主亲亲热热说着话,好似一对母女,嘉成县主高高抬着下巴,顾盼间神色骄傲如一只五彩凤凰,说笑无忌。 连姐儿皱了皱眉,转回头继续看戏。如兰撅撅嘴,凑到明兰耳边道:“我瞧这县主也忒没规矩了,若是孔嬷嬷在定是一番教训。这还皇家呢~。听说六王妃是外戚家族,出来原本她家是屠户……” 明兰心里微笑,本朝明令外戚子弟不得领实差。若入朝堂,则不能超过四品。而尚公主驸马则只能封爵赏虚衔,所以一般公主都嫁入功勋爵家或者世袭武将,反正这些人家子弟也不紧着考科举。而真正的清流官重臣则刚好相反,他们对公主避之唯恐及,因为一旦娶了公主,就等于宣告他们政治生涯结束。 听盛老太太说,五十年前有两位公主,一个瞧上了那科榜眼,一个瞧了当朝首辅之子,那两个后生不但风度翩翩,而且都家世清贵,连太后都动心了。可那 两家人听到风声,不约而同地迅速动手,一家立刻冒出一个‘指腹为婚’的亲家,一家立刻传出儿子八字克妻。这婚事只得作罢,可明眼人谁瞧不出来可见公主是一种华而不实的高级消费品。如同施华洛世奇高档水晶,摆设看着漂亮,其实没什么用。皇家亲情淡薄,有几个皇帝会顾念自家姐妹?若不是同一母妃的话,搞不好连面都没怎么见过。那些勋贵家娶了公主,不过是锦上添花。驸马不能纳妾,睡个通房也要战战兢兢,家中翁婆、妯娌、姑嫂还得看着脸色客气,端着是累煞人也。 这位嘉成县主最妙的地方就在于,作为六王爷唯一的女儿,如果一切顺遂的话,她弟弟小宗入籍大宗后,她不必承担公主种种忌讳,但却可以受到公主所有实在好处。她丈夫依然可以为官做宰,大权在握,即便是言官、御史也没法子从礼法明目张胆地攻击。 难怪平宁郡主这般热情了。 “啊!”如兰忽然轻呼道,拉着明兰指向平宁郡主那里,“元…齐家哥哥来了!” 明兰看了眼连姐儿,见她没有注意,自顾着看戏,便向如兰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然后才看过去。只见齐衡正在给六王妃见礼,六王妃十分亲热地拉着齐衡左看右看,上下打量,满脸堆笑着平宁郡主说了几句话。 明兰几可以给她们配音了, ------------ 分节阅读_58 必然是在夸齐衡多么俊秀出挑。 平宁郡主生性要强,因没有亲兄弟撑腰,便在妯娌叔伯间总要争个高低。从小将齐衡管教的极严,似他这般王孙公子,都是走马观花,斗鸡养鸟,可齐衡却老老实实地坐在书斋里,无论京城还是登州,一日来回去读书,冬夏不改。 齐衡自小俊秀白净,秉性老实孝顺,各家走动时不免有女眷探问平宁郡主。怕儿子迷花了眼,寻常时连亲戚家女孩子都不让他多接触,尤其谆谆教导儿子要谨防那些献殷勤的姑娘。于是对房里的丫鬟郡主更是跟防贼一般,但凡有半分轻狂,轻则打罚一顿,重则撵卖出去,甚还有出了人命。 在登州时,齐衡就半玩笑道:“六妹妹怕是我说过话最多女孩儿了。” 如兰看着那边,轻轻咬着牙讽刺道:“你瞧嘉成县主可真够热络的。咱们家那个倒是一般。咦?不过齐家哥哥怎么……似身子……” 明兰抬眼看去,不知平宁郡主说了什么,只见嘉成县主娇羞地挨着她,不住的巧笑,一双大眼睛却毫闪避地看着齐衡,流露出思慕之色。 可齐衡却一副病恹恹的,有一句没一句的答话,脸色苍白,神情忧郁。顶棚装点的花朵隔着日光洒下斑驳,一朵朵淡暗的阴影落在他秀美如玉的面庞上,绚丽精致如同少女花钿。 明兰微微出神。 小时候他最喜欢捏她小鬏,大些了他又喜欢揪她耳朵,明兰躲在寿安堂,他就晚晚去给盛老太太请安,趁人没瞧见就随手欺负她一把,明兰搬进了暮苍斋他就拖着长柏遍寻了借口去找她。她贪生怕死,怕招惹麻烦,气他、骗他、讥讽他,可他还是回回来。 她喜欢什么,但凡在长柏面前露过口风,过几日便会借着长柏的名义送过来,她一件件都退了回去,他还接着送,后来连长柏也帮他了…… 明兰随意瞥了过去,只见那边厢他正微微抬眼,虚无的目光不知在看什么。隔着喧嚣的人群,忽然对上了她的眼,明兰立刻躲开目光,不动神色地转头盯着戏台。 齐衡只能看见明兰的侧影。小小的下颌柔隽秀,他不敢停留目光,立刻转头开去,却觉得一股子热血直冲他头顶,那嘉成县主正和他说着什么,他一句都没听见,苍白的面孔倏地绯红,忽然站起身来重重给自己母亲和六王妃行了个礼,然后转身离去。 嘉成县主似有些讪讪,平宁郡主也有些尴尬,六王妃倒还镇定,平宁郡主一边和六王妃说笑,一边赶忙吩咐人跟去:“这几日为着寿宴这傻小子定是累了。快去跟着,叫他好好歇息!”这句话声音格外响亮,似有意解释给在场所有偷偷窥视的女客们听。 齐衡还没走几步,便是呼啦啦一大群人围拢过去嘘寒问暖。六王妃还特意把自己身边通医术的嬷嬷派了过去,让叫瞧瞧是否妥当。 明兰低头而坐,手心一片冰凉。 ——他在人群中央众星拱月;而她在冷僻角落独自芬芳。 大路朝天各走一边罢…… 第55回 “大好的日子,你做什么发这么大脾气,衡儿也大了,你动不动把他屋里的人打上一顿,他面子上也不好过。”齐大人换过便服,歪在炕头与妻子说话。 平宁郡主披着一件豆绿掐丝云锦褙子,端着一个玲珑汤茶盅碗喝着参汤,闻言沉下一张面孔:“这不长脸的东西,他外祖父做寿,他不帮着协理庶务,也可循着机缘多识得几个叔伯长辈。可他倒好,挖空了心思想这等鬼祟伎俩,哼,见人家不肯搭理他,便失魂落魄了一整天,适才送客时,他那脸色难看的,还道是讨债的呢。” 齐大人也叹息道:“你也别气了,你已把春儿打发远远的,这事也没旁的人知道;哎……到底是读书人家,人家姑娘多有分寸;这事儿便没过了罢。” 平宁郡主奇道:“那你叹什么气?” 齐大人抬眼看着顶梁上的雕花云纹,幽幽道:“你我只此一子,他自小懂事听话,读书上进;他七八岁时,跟着令国公家的小公子出去斗蛐蛐,回来叫你捆起来狠打一顿,晚上我去瞧他,他却撑着身子在写先生给的功课。” 平宁郡主沉默不语,齐大人又道:“衡儿自小不曾让我们操心,也从没要过什么,只此一次,他不曾遂你的心意。说起来,几年前我就瞧出他对盛兄的小闺女十分上心,我那时也不点破,只想着他没见过什么姑娘,长些小孩儿的痴心思也有的,便过几年就好了。哎,可如今,我瞧着他是真喜欢那姑娘……” 平宁郡主脸色变了几变,扯动嘴角笑道:“都说严父慈母,咱家倒是掉了个个,我是狠心的娘,你是慈悲的爹;可你愿意叫儿子讨个五品官的庶女做儿媳妇?” 齐大人不言语了,平宁郡主侧眼窥下丈夫的脸色,见他垂着眼睑,便又缓缓道:“你那侄子虽说病弱,可如今到底还是好端端的,我也不能为了自己儿子能继爵位便咒着他早死,可这样一来,咱们就得为衡哥儿将来着想呀!我早去宫里探过口风了,圣上还是意属三王爷,唯独忧愁三王无嗣。如今六王妃的举动也是宫里看着的,圣上什么也没说,这不就是默许了么?那嘉成县主我瞧着模样脾气都还不错,这般好的亲事哪里去找。” 齐大人再次叹气,论口才他从来不是这郡主老婆的对手:“只盼衡儿也能转过弯儿来。” 平宁郡主看着丈夫慈善的面容,想起适才儿子跪在自己跟前哭着苦苦哀求的模样,也有些心软,夫妻俩对坐一会儿,只闻得平宁郡主用汤匙搅动盅碗清脆的瓷器碰撞声,过了一会儿,平宁郡主面色松动,缓和下口气道:“我也心疼儿子,若……他真喜欢,不如待县主过门后,咱们去求了来给衡哥儿做个偏房吧?不过是个庶女,也当得了……” 话还没说完,齐大人似是被口水呛着了,咳嗽起来,他连连摆手道:“别别别,你切莫动这个心思!…盛兄自己不说,他家大哥儿眼瞅着是有前程的,才在圣上面前奏对了两次,却已叫圣上褒奖了一回。盛兄是个有心计的,你瞧瞧他为一儿一女结的亲事,一边搭上了权爵,一边搭上了清流,他岂肯随意将女儿许人做妾?以后在官场上还见我不见?且他便与我提过,他家小闺女自小是养在老太太身边的,他家老太太是个什么人你比我更清楚。” 平宁郡主犹自不服气:“不过是个庶女,有什么了不得?” 齐大人白了妻子一眼:“我再说一句罢,你这几日别被人捧了几句就飘飘然了,若盛兄真打算叫女儿与人做妾,又何必非衡哥儿不可,京城里,藩地上,有多少王公贵胄,他若真能舍下老脸送出女儿,没准还能混个侧妃!” 平宁郡主想起今日见到明兰时的情景,连自己也忍不住多看两眼,这般品貌混个侧妃怕也不难,想着想着忽然轻笑了一声,齐大人奇道:“怎么了?” 平宁郡主轻轻放下碗盅,笑道:“我笑你们父子俩一个样,适才衡儿求到我跟前来,好话赌咒说了一箩筐,我被他夹缠不过,当时也说不如纳明兰为妾,他当时就慌了手脚,连连说不可,说明兰是个刚烈性子,当着一地的碎瓷片差点就要跪下来。” 齐大人鼻子里哼了一声:“那是自然,盛家老太太当年何等决绝。” 郡主也叹道:“说起来她家三姊妹里,倒是那孩子最上眼,乖巧懂事,品貌出众,瞧着她乖乖顺顺孝顺祖母嫡母的模样,我也喜欢;可惜了,没缘分。” 又过了会儿,齐大人忽想起一事,转头问妻子道:“如此,你便属意六王那边了,那小荣妃打算怎么办?她长兄可来探过好几次口风了。” 提起这事儿,平宁郡主直气的身子发抖,腕子上一对嵌宝石的凤纹金镯碰在一起叮咚作响:“呸!祖宗八代都是泥瓦匠的奴才,不过仗着年纪轻颜色好,哄的圣上开心,那一家子何等粗俗不堪,也敢来肖想咱家!做她的春秋大梦去!如今圣上渐老了,她又没生出个一男半女,她的好日子掰着手指也数的出来!” 齐大人沉吟一会儿,截声道:“如此也好,不过你不可回的太绝,索性将这事儿推到六王妃那儿去,你故作为难之状,叫那两家自己争去;这样既不得罪人,也可叫六王妃知道咱们不是上赶着的,好歹拿些架子出来,没的将来衡儿在县主面前抬不起头来;衡儿与盛家闺女的事儿,你且捂严实了。” 平宁郡主笑道:“都听您的。” …… 那日从襄阳侯府回家后,明兰当夜便睡在了寿安堂,把齐衡的事儿原原本本说了一遍,顺带表明心迹,盛老太太搂着小孙女什么都没说,只长长的叹气,祖孙俩睁着眼睛躺着睡了,夜深人静,明兰半睡半醒之间,忽听老太太轻轻道:“你是个聪明的孩子,知道前头是死胡同,便不会再走这条路了。” 困倦疲惫一下子涌上来,明兰觉得眼角湿湿的,把头挨在祖母胳膊上,让衣料吸走所有的软弱和犹豫,她对自己说,等这一觉醒过来,她要依旧好好生活,开开心心的。 腊月初二,王氏便请了天衣阁的师傅来给儿女们量身段,长柏眼皮子也没抬一下的挑了几个乌漆抹黑的颜色,长枫照例挑出最贵最飘逸的几块料子,长栋只敢捡着那不起眼的,待裁衣师傅到了三姊妹处…… “这都什么时候了,连丫鬟小厮都穿上新冬衣了,咱们这会儿才做新衣裳。”墨兰随意翻检着衣料,语意若有所指。 如兰警觉性奇强,立刻道:“你又不是一年只做一回新衣裳,四季常服什么时候少了的,刚搬来京城,母亲忙了些才耽搁的。” 墨兰捂嘴轻笑道:“哟,我又没说什么,妹妹急什么;……不过呀,照我说,母亲这般劳累,何不请人协理家务,她自己轻省,又不耽误事儿,岂不更好?” 这阵子王氏忙的脚不沾地,应酬拜会筹备婚事,家务不免有所疏漏,林姨娘趁机向盛紘要求分担些,盛紘觉得可行,但王氏死活不肯。 如兰知道墨兰的打算,冷笑道:“你还是少算计些罢,安生的做你的小姐,太太平平的母亲便谢天谢地了。”墨兰一脸担忧状:“妹妹此言差异,我不过是担忧太太身子罢了,做儿女忧心家事,何谓‘算计’?六妹妹,你说呢?” 枪口一转,又绕回明兰身上了,如兰也瞪大一双眼睛看向明兰;明兰头疼之极,三国演义就是这个点不好,无论那两个发生什么,总少不了她。 明兰按着太阳穴,叹息道:“天衣阁货好,针线精致,是全京城首屈一指的,因生意红火,每年年底做新衣裳的都在九十月份便订下了的,咱们来京城的晚,如今能做上,已是万幸。丫鬟小厮的新衣都是针线上赶出来的,也是太太心细,想着大哥哥成亲,叫咱们好在新嫂嫂面前鲜亮些,这才不肯屈就了寻常针线吧。” 墨兰立刻沉下一张脸:“又不止这一件事儿,难不成事事都这般匆忙?六妹妹怎么不想想以后?”明兰微笑道:“以后?以后便有新嫂嫂了呗。” 墨兰暗咬银牙,全府都夸六姑娘是个和气的,极少与人置气,可她若认真起来,自己却从来拿不住她一句话柄。 如兰听的眉开眼笑,拉着明兰的手道:“妹妹说的对,来来来,我这边料子多,你来挑!” 婚期将近,海家的嫁妆流水价的抬进盛府,家具包括床桌椅屏,一色泛着好看的红光,衣料足足有几十大箱子,还有各式摆设装点,还有陪嫁过来的几百亩田地和不知多少家店铺,明兰只看的目瞪口呆。 “…古人说的十里红妆,便是把姑娘一辈子要用的银钱衣裳都备齐了,什么恭桶脸盆,便是那寿衣都是有的;老太太当年便是如此。”房妈妈红光满面,说的与有荣焉。 明兰结巴道:“要这么多嫁妆呀?有这个必要么?” 房妈妈猛力点头:“姑娘做了媳妇便要矮三寸,若嫁妆丰厚,便可挺直了腰杆,因她的吃喝嚼用都是自家的,可不是仰仗夫家养活的。” 明兰掰着指头算了算,道:“这些东西别说养活一个嫂嫂,便是大哥哥外加几个小妾也能一道养活了;都说海家是清流,嗯,如此看来,清流的清和清贫的清,不是同一个字呀。” 房妈妈脸皮抽搐了几下。 婚礼这种事儿未婚姑娘没什么可参与的,一不能替新郎顶酒,二不能起哄闹洞房,直到第二日,三个兰才清楚瞧见新嫂嫂海氏,给老太太磕头之后,便去了正房给公婆见礼。 海氏身着大红锦缎金团压花的杯子,下头着流云蝙蝠的挑线裙子,头上一只展翅欲飞的累丝攒珠金凤,她对着盛紘王氏盈盈下拜时,腕子上九节金蟠套镯一声都没有响。 明兰暗叹一声:好技术! ------------ 分节阅读_59 待她微微抬头时,明兰细细看她,只见她容长面孔,细长眉眼,不如华兰娇艳,也不如允儿漂亮,不过胜在一身高华气度,用文绉绉的说法是‘腹有诗书自清华’,明兰看小夫妻俩行动间,长柏对新妇颇有维护,便知哥哥对嫂嫂是满意的。 不过各花入各眼,王氏就有些不满,觉得自家儿子这般品貌,即便不配个月里嫦娥,也起码得是王嫱西施之流,接过媳妇敬上来的茶,王氏用很高贵的神情给了一封红包,见盛紘眼光扫来,她又褪下一只羊脂白玉镯给海氏戴上,寓意团圆圆满。 盛紘清了清嗓子,嘉勉了儿子儿媳几句‘举案齐眉开枝散叶’的话,明兰记得当初盛家大伯这么对长梧和允儿说时,允儿直羞的抬不起头来,可如今这位海家嫂嫂却大大方方,只脸上飞起两团淡淡的红晕,连一旁陪侍的丫鬟妈妈也都端庄规矩。 明兰微有怜意的瞥了眼王氏,她忽有一种预感:这位嫂嫂不省油。 给父母行过礼后,便是三个妹妹两个弟弟给兄嫂见礼,海氏早准备好了五个精致的刻丝厚锦荷包,两个葫芦形的,石青和靛蓝,三个荷花形的,银红,藕荷,以及玫紫;按着齿序明兰是倒数第二个下拜的,便没什么好挑的。 没过几天,明兰的预感变成了现实。 海氏闺训十分成功,恭恭敬敬的服侍王氏,晨昏定省不说,从早上睁开眼睛到晚上盛紘长柏回府,一直跟在王氏身边伺候,王氏吃饭她就站着布菜,王氏喝茶她就先试冷热,王氏洗手净脸她就端盆绞帕,且始终面带微笑,丝毫没有劳苦疲累之意,非但没有半句抱怨,反而言笑晏晏,仿佛伺候王氏是件多么愉快开心的事儿。 墨兰很想挑刺几句,寻头寻脑找不出来,如兰想摆摆小姑子的架子,被三下两下哄了回来,明兰看的心惊胆战:“做人儿媳妇的,都要这样吗?大姐姐在婆家也这样么?” 墨兰如兰立刻想到了自己,不由得惴惴的唏嘘了下。 便是一开始存心要给媳妇下马威的王氏,也全然挑不出一丝毛病来,有时候没事找茬说两句,海氏也诚心诚意的受下,还一脸感激的谢过王氏指点,表情之真诚,态度之柔顺,要么就是全然发自内心,要么就是影后呀影后。 “傻孩子,哪有人喜欢吃苦受罪的?不过她能做到这个份儿上,也是可以了。”盛老太太搂着小孙女窝在炕上笑呵呵的说话。 其实王氏很快知道厉害了,几天福气受下来,盛紘便忍不住酸了几句,虽没直说,但意思是,当年你伺候我老娘是如何如何的,如今自己当婆婆受媳妇伺候倒心安理得之类的,不止盛紘如此,连府里上了年纪的妈妈婆子瞧了,都在赞叹大少奶奶之余,忍不住暗暗讥了王氏两句,风言风语多了,王氏如何不知道。 其实王氏也很心虚,她在叔叔婶婶处长到十几岁,然后没在亲娘身边待两年就嫁人了,叔婶自己没女儿,当心肝肉般待她;亲娘对她心有愧疚,也不曾严厉约束她;待她嫁进盛家之后,老太太也没怎么摆婆婆架子,她便这么横冲直撞的活到现在。 如今有个活生生的对照典范在身边,她着实浑身难受,终于在大年三十那晚,盛家人齐聚吃年夜饭,老太太瞧着轱辘般忙碌的海氏,对着王氏微笑着,缓缓道了一句:“你比我有福气,是个有儿媳妇命的。” 这话深意厉害,王氏立刻冷汗就下来了。 一出了年,王氏就暗示海氏不要再随身服侍了,海氏先装不明白;王氏又挨了几天,变暗示为明示,海氏抵死不从,说这样不合规矩,她不敢不孝;王氏几乎吐血,加之林姨娘推波助澜,盛紘最近来王氏处,几乎拿婆媳对比做序言了,还越比越愉快。 最后王氏发了狠,执意不许海氏老陪着她,叫她去寿安堂服侍,海氏便分出一半孝顺力度给老太太,王氏才总算松了口气。 老太太自然不会苛刻孙媳,常叫海氏自去歇息,或者陪着明兰下棋读书,或者凑上房妈妈或如兰四人抹牌,连赢了海氏好几贯钱之后,明兰立刻觉得新嫂嫂又和气又大方,海氏虽然自小饱读诗书,却没有半点酸气儿,待小叔子小姑子都随和豁达,明理友爱。 长栋还偷偷告诉明兰,说自打海氏接手了些许家务后,香姨娘和他的日子好过了许多,月例再没拖延,衣裳点心也都挑上乘的来。 “嫂嫂,你刚来时那么孝顺太太,不累的慌吗?还是新媳妇都得这样。”明兰装着小孩子不懂事的样子,试探着问海氏。 “是你大哥哥叫我那么着的。”海氏低声道,与明兰处了快两个月,知她温顺可爱,不是个搬弄的人,且又不是王氏肚皮里出来的,说话便比如兰墨兰都随意些,姑嫂颇为和睦。 “他说呀,累不了半个月,我就能过关了。”海氏淘气的眨眨眼。 作者有话要说:万历皇帝的妈李太后,就是泥瓦匠家里出来的哦。 ps:最近天冷,打字不利索,担心长冻疮呢。 第56回 刚过了年,庄子上便递了话给寿安堂,说翠微的老子眼瞅着不行了,指着女儿能尽早成亲,好冲冲喜,求老太太给个恩典;翠微是家中的老来女,兄姐俱已成家,父母只是放心下她,老太太便点了头,吩咐房妈妈给拨了三十两银子给她家置办嫁妆。 明兰得了信,立刻从自己房中翻出二十两银子给翠微添妆,翠微推手不要:“好姑娘,这可使不得,你前儿已经给了两幅金银头面首饰并五匹缎子,这已够厚了,想着当初太太房里彩簪出嫁时,太太也过给了二十两银子,因我算是老太太房里,这才又厚了些,姑娘你若再给,一来太太那边不好看,二来回头院里的姊妹再出嫁的,你如何置办?” 明兰十分感动,知道她在替自己着想,有些讪讪的:“我知道姐姐的好意,可……若不是你放心不下我,去年便要嫁了的。” 翠微瞧着左右无人,便轻悄悄掩上了门窗,放下梢间的门帘,才道:“有句我早想问姑娘了,这回我去了,姑娘便得提拔一个上来,小的们早眼睁睁的看着了,姑娘心里可有主意?”明兰早想过这个问题了,先问:“你怎么看?” 翠微不假思索道:“若论资历,当是燕草,若论爽利能干,当是九儿,若论…模样性情,当是若眉。”陪嫁丫头大都是要给姑爷做通房的,翠微想起若眉便犹豫了下。 明兰沉吟片刻,沉声道:“我想提绿枝。” 翠微吃惊道:“绿枝嘴皮子不饶人,姑娘怎会想她?” 明兰微笑不语,反问:“若提了一个,下头便要再进一个小丫头,尤妈妈这阵子可没少跟我荐她家闺女,你怎么瞧?” 翠微想了想,摇头道:“尤妈妈不是个省心的,全靠姑娘压制着,如今弄个她家的来,岂不又生是非,还不如直向老太太或大奶奶要人,一来显得您敬重长辈,二来,有过年的事儿,想她们也不会送来些不着调的。” 明兰点点头,正色道:“好姐姐,你说的句句在理。”说着把桌上二十两银子的盒子还推了过去,沉声道:“这几年姐姐为了我,劳累不说,还得罪了不少人,这银子你非得收不可,若怕招眼,便不要声张,压在箱子底拿去吧。” 翠微些哽咽,自来主子赏赐下人,为博个好名声,都恨不能四处说的,这六姑娘心地厚道,也不枉自己一番尽力,忽想到房妈妈那日的暗示,说将来六姑娘嫁了,便让她家做陪房过去,翠微心里很是一动。 翠微是房妈妈嫡系培养的,消息传递的快,第二天老太太就找了明兰去,似笑非笑的问道:“你要提绿枝那丫头?怎么想的。” 明兰老实坦白:“九儿不会长久跟我,刘妈妈定要留下女儿的,便提了也没用;燕草和丹橘都是一副性子,威势不足;若眉太傲气了些,便是如今她还瞧不起这个看不起那个,若真提了大丫头,恐会生事;最后,孙女觉得还是绿枝好,虽嘴皮子利了些,但少了几分傲气,颇有些嫉恶如仇,好好调|教,未尝不可用;……起初我是这么想的。” 老太太兴味道:“起初?那如今呢?” 明兰一副大人的模样摇头晃脑:“后来想了想,没的白叫她们姊妹生了怨怼,还是论资历提燕草吧,她周全厚道,留她在身边安稳”——效益不是重点,稳定压倒一切呀。 老太太听了,微微点头道:“我本也觉得不妥,如今你这么想很好,哎…有些事还是无为而治好,……到底大了。”语气颇有些感慨,看着明兰白皙秀丽的面庞,想起当年娇嫩小胖娃娃,如今也能拿主意管事儿细细思度了,母鸡心情油然而生。 堪堪过了正月,海氏的父亲海大人便要离京了,临走前海夫人特意来了趟盛府,拉着女儿嘱咐了许多,又与王氏说了好一会子话,语气间尽是谦和温文,而明兰几个出去拜见后便回房了,三个兰照例在明兰屋里聚会吃茶。 “海夫人可真和气,说话这般有礼得体。”墨兰十分羡慕那清贵的气度,“听说海大人这回任的是从三品的布政使司参政呢。” 如兰笑道:“那自然,亲家嘛。” 墨兰瞥了如兰一眼,吹着茶碗,道:“那可不见得,上回咱们去忠勤伯府,大姐姐的婆婆可没这般好说话,坐了半天才上点心茶水。” 如兰又要瞪眼发作。 丫的,你们一天不斗嘴会死呀!明兰叹着气岔开话题,故作好奇状:“诶,嫂嫂家里真的不许纳妾吗?那嫂嫂的嫂嫂们岂不十分舒心。” 如兰被绕开去了,得意道:“人家可是世代书香,家里不知出了多少个进士举人,规矩严着呢;不过也因如此,想嫁进海家的有权有势多了去了,人家挑儿媳妇比圣上点状元还仔细,要人品,才貌,家世样样俱全,还非嫡出不论婚嫁~~~!” 最后一句拖的长长的,故意说给另两个兰听,明兰脸皮厚,倒没什么,心知自己不过是个半吊子的山寨嫡女,只哦了一声;墨兰却一股气涌上来,冷笑道:“什么了不起的家规?是!是不能纳妾,可通房也不劳少呀,哦,还有在外头置办了宅子的,哼,不过是沽名钓誉,阳奉阴违罢了。” “真的?!”明兰后知后觉,深感自己的情报系统落后了。 如兰强辩道:“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那些海门的旁支人口繁杂,怎么管的过来?” 明兰心惊胆战的看着墨兰把自己心爱的杯子在桌上重重一顿,好险,没碎。 只听墨兰讥笑道:“我也没说什么呀,不过是觉得盛名之下其实难副,既守不住,又摆那么大名头作甚呢?” 如兰气的半死,明兰倒觉得没什么,在古代官宦人家寻找一夫一妻制,便如在种马文里寻找纯情男一样艰难,既然做了古代女人,就得看开些,不要为难自己。 又过了几日,翠微辞别老太太和明兰,叫家人接回去了,燕草受了提拔,姊妹们一同道贺,又从寿安堂来了个叫翠袖的小丫头补缺,才十一二岁,聪明伶俐,很快与暮苍斋女孩们混熟了,明兰见大家高兴,索性叫丹橘拿铜剪子绞了二三两银子送给厨房的妈妈们,让简单的置办两桌,然后早些给院门上了栓,让女孩子们稍微喝两杯,也高兴高兴。 “姑娘也忒好心了,纵的这帮小蹄子乐的,一个个都醉的七倒八歪,亏得尤妈妈不在,不然不定说什么闲呢;如今都撵上了炕,我才放下心。”丹橘只敬了一杯酒,便出来看着屋子,“燕草也罢了,可气的是小桃那没心眼的,也不来守着炉火;还是若眉有眼色,没喝几杯,现提着灯笼查屋子呢。” 明兰适才也喝了几杯,头晕乎乎的,看着忙忙碌碌给自己铺床叠被的丹橘,悠悠道:“这回过年这般忙,她们也没好好乐乐,都是贪玩的年纪,怪可怜的,便当做喝了翠微的喜酒罢。唉,也不知翠微怎么样了?新郎官对她可好?有没有欺负她?” 丹橘回头笑道:“那亲事是房妈妈看过的,不会差。”说着有些伤感,“做丫头能如翠微姐姐般体面,已是造化了,咱们能摊上姑娘这个主子已是福气,若是那些不理不顾的,还不定怎么被人糟践呢。” “……可儿怎么样了?”明兰忽问道。 丹橘铺平了床褥,又张着一条毯子放在熏笼上烤着,低低叹息道:“林姨娘真狠心,趁老太太去了宥阳,太太忙着搬家来京城,竟把那样一个娇花般的女孩儿,配了前门口成婆子的腌臜儿子,那人酗酒赌博,多少不堪,可儿被捆着手脚堵了嘴押过去,没两个月就没了。” “三哥哥也没说什么吗?” 丹橘素来温厚的面容也显出些不屑来:“三爷倒是狠哭了一场,过后三五日,也撂开 ------------ 分节阅读_60 手了,如今他最喜欢的,是个叫柔儿的。” 明兰心里有些难过,轻道:“还是老太太说的对,女儿家最怕贪心。”明兰低落了一会儿,回过神来,正色道:“明日起,你与燕草小桃便要好好约束大家伙儿言行,不许她们随意与外头小厮说笑,要森严门户。” 丹橘望着兰肃穆的神情,认真应了。 …… 明兰正在趴在梢间的炕上,替老太太抄一份字大些的经书,盛老太太坐在外头正堂上的罗汉床上,下首的王氏和华兰母女一个劲儿的伸脖子往外瞧,说话也牛头不对马嘴,原本悠闲的老太太看不下去了,便道:“安生些罢,贺家住在回春胡同,便是天不亮出门也没这么快;这会儿知道心急了,早怎么瞒的点滴不漏?” 华兰不好意思的讪笑:“祖母,孙女,孙女……不是不想麻烦您吗?”老太太白了她一眼,骂道:“早些知道厉害,便不会拖了这许多年了!” 三个人语焉不详,不过里头的明兰也猜到是怎么回事了。 正说着话,外头丫鬟传道:客人来了。 老太太忙道:“快把里头的明丫儿叫出来。”一边忙不迭请人进来。 一阵人声走动,明兰掀了帘子出去,便看见许久未见的贺老夫人,旁边还立了一个修长身段的少年郎,盛老太太罕见亲热道:“可算把你盼来了,快请坐。” 贺老夫人还是老样子,红润圆胖的脸蛋,花白的头发整齐挽了个攥儿,用一根白玉吉祥四钱的扁方簪住,双方一阵寒暄过后,便叫晚辈见礼,华兰和明兰先给贺老夫人磕头,然后贺弘文给盛老太太和王氏行礼。 王氏拉着贺弘文左看右看,啧啧称赞:“果然是个一表人才的哥儿,难怪道老太太打回京城便夸不绝口呢。”说着又温的问了贺弘文年岁,读了什么书,喜欢吃什么,老太太忍不住打断,笑道:“好了!快让孩子坐下,你这是问人呢,还是逼债呢!” 屋内众人都笑了,华兰上前拉住王氏,回头笑道:“贺老太太可莫见怪,我娘这是喜欢的。”贺老夫人摇摇头,转眼瞧见明兰,便笑了:“过了个年,明丫儿可是长高了。”老太太笑道:“这孩子只长个儿不长心眼儿,就知道淘气。” 华兰面色发亮,嗔笑道:“祖母瞧您,便是要谦逊些,也不能这么埋汰六妹妹呀,我这妹子可孝顺懂事了。” 王氏也凑趣道:“这倒是实话,我这几个女儿里头,也就数六丫头最可心了。” 这么大力度的夸奖,明兰有些傻眼,心里泛起一诡异,她看看对面端坐的贺弘文,只见他脸色绯红,眼神躲躲闪闪的,自己看过去,他便小兔子般挪开眼神。 明兰心头警钟大响,她看着在座五个老中小女人,暗忖:有什么他们知道,但自己不知道的吗? 大伙儿又说了会子话,盛老太太指着华兰,笑道:“我这大孙女带了几匹上用的厚绒料子,我瞧着好,正想给你送些去,不如你进屋来瞧瞧,喜欢哪个?” 贺老夫人布满皱纹的眼睛笑成了一朵花,泛着几分淘气,装模作样道:“既是你大孙女送来的,不如叫她陪我瞧吧。” “一起去,一起去。”盛老太太满面笑容,华兰似有脸红,但也飞快站了起来,随着两位老太太往里屋走去了,一旁跟来的贺府丫鬟抱着个胖胖的箱子也跟进去了。 这几句说的宛如暗号一般,明兰心里暗道:至于嘛,不就是不孕不育专家门诊嘛! 这一看就出不来了,留下心不在焉的王氏有一搭没一搭的和贺弘文说话,过了一盏茶的功夫,王氏已经第三遍问贺弘文‘令堂可好’后,她实在忍不住了,不自然笑道:“我也去里头瞧瞧。” 然后只剩下明兰和贺弘文了,他们俩对面坐着,一个捧着茶碗仔细端详上头花纹,一个两眼朝地,仿佛地摊上长出了一朵海棠花;他们本是认识的,前几回见也是说笑无忌的,可这次明兰明显感觉出气氛异样,所以她坚决不先开口。 室内一片寂静,只听见当中的七层莲花台黄铜暖中炭火发出哔啵之声,还是贺弘文先忍不住了,轻轻咳嗽了两声,道:“这料子怎么还没看完?” 明兰也似模似样的回答:“定是料子太多了。” “再多的料子,也该看完了。” 贺弘文有些不安。 “定是料子太好了。”明兰很淡定。 静默一会儿,两人互相对看了一眼,扑哧一声都笑了出来,贺弘文一双俊朗的眼睛蔓出春日湖畔般的明媚,看的人暖融融的,他重重叹气道:“做大夫不容易呀。” “何必呢?大大方方瞧了不成吗?”明兰也呼出一口气。 贺弘文嘴角含笑:“自来就有讳疾忌医的,何况于女子,‘恶疾’二字最是伤人,你大姐姐也是无奈。” 明兰静静看着他,道:“你也觉得女子易?” 贺弘文眉眼温厚,宛如一泓温泉般淳然,认真道:“若祖母生而为男儿身,她这一身医术定然天下皆知,可叹她只能在闺中操持家务,老来教教我这个不成器的孙子。” 明兰笑了:“没有呀,哪能不成器呢,我听说你已开堂坐诊了,不过既然是医馆药铺,我就不祝你生意兴隆,恭喜发财了。” 贺弘文心里好笑,瞥了一眼明兰晕红的有些异常的双颊,心里计上来,便板起面孔道:“既然蒙谬赞在下成器,在下便要说一句了。” “请说。”明兰不在意。 “不要喝冷酒,尤其睡前。” “呃――”明兰反射性的捂住嘴,有种被当场戳穿的恼怒,含糊道,“你――”正想抵赖,看见贺弘文笑意盈盈的望着自己,一副笃定的样子,便认了怂,忿忿道,“这你也瞧的出来呀?!” 贺弘文故作叹息状:“没法子,谁叫我这么成器呢。” 明兰捧着袖子轻轻闷声,几乎笑弯了腰。 弘文看着对面的明兰,弯曲着嘴角,露出两颗可爱的小白牙齿,又不好意思又恼羞的模样,翠眉映在白皙的几乎透明的皮肤上,便如孔雀蓝一般的好颜色。 他心头一热,便低下头去,不敢再看了。 第57回 二月初到,春寒料峭,枝叶抽出了嫩嫩的新绿,明兰心情大好,决心写两幅大字欢迎春天,便铺开了闲置一冬的桌案,叫丹橘细细的磨了一砚浓墨,刚提笔写了一句“竹外桃花三两枝”,墨兰便来串门了,明兰忙搁下笔,笑着迎出门来。 寒暄过后,墨兰一抬眼便瞧见黄花梨木雕海棠嵌大理石的桌案上,铺了一层雪白的宣纸,墨迹未干,便笑道:“打搅妹妹用功了。”明兰笑笑:“不过是写着顽罢了,哪算用功。” 墨兰走到案前拈起纸张来看,挑剔道:“就你这般的也敢写斗笔?半分力道也无,笔力不开,字便如团在一起的!” 明兰劈头就被批了一顿,讪讪道:“我就小楷还能见人,还是抄经书练出来的。”拜托,课余时间练习来凑点儿才艺分给高考加分的,和真正日夜苦练的艺术追求者能一样吗? 墨兰轻蔑的看了明兰一眼,二话不说提起笔来唰唰几下,续写了一句“春江水暖鸭先知”,果然饱满圆润,比明兰那几个字强多了,不过……她虽不会写,但也看得出,这几个字比起老太太还是差的。 当然,明兰还是大声叫好,卖力夸奖,墨兰看着自己这几个字,也颇为得意,便又接着往下写起来,刚刚写完最后一个字,给“时”字点上浓浓的一点,如兰也来了,她一见墨兰也在,便皱了皱眉,道:“怎么你也在?” 明兰来不及赞扬墨兰的最后一笔,便目前把如兰迎进屋来,那边掀帘子的燕草早已习惯了,不等吩咐便去泡茶了。墨兰放下笔,从桌案后转过来,笑道:“你来得,我就来不得?”明兰连忙打圆场,自我调侃道:“主要是我这儿忒好了,茶好,点心好,主家尤其好。” 墨兰如兰齐齐啐了她一口。 不知何时起,三姐妹常齐聚暮苍斋,其实真说起来,如兰的陶然馆最舒适豪华,不过墨兰每每进去,都要调笑一番“庸俗土气”,而墨兰的山月居最是清雅宜人,遍地堆满笔墨纸砚,如兰进去又要挑衅一番“假学究”,如此常常没说上两句,便要爆发战争;只有明兰脸皮扛得住,能耸耸肩过去。 如兰绕到桌案后也去看那大字,她虽评不出字好坏,但也要说上几句:“怎么不用燕子笺?这回过年,我舅舅不是送来许多吗?”明兰笼着手,怕怕道:“那多贵呀,寻常练字就不用了吧。” 墨兰冷哼一声:“写字瞧的是笔法,便是王羲之的《兰亭序》也不过写在寻常纸上,却也流传千古,为的难道是那纸?” 明兰赶忙插嘴进去:“两位姐姐说的都没错,不过我这样的笔法,也就配得上这寻常宣纸了,回头姐姐们要来我这儿写字,请自带上好的纸笺哦。” 她并不怕她们吵架,但最好战场不要是暮苍斋,上回她俩置气,墨兰随手砸了一个掐丝珐琅的香盒,如兰一挥摔掉了三个粉彩豆绿釉的西施杯,又不好去索赔,明兰好生心疼。 燕草端着茶盘上来了,后头跟着端点心提篮盒子的丹橘,明兰连忙把她们俩拉到桌边坐,笑道:“这是昨儿房妈妈新做豆沙点心,我从老太太那儿顺来的,姐姐们尝尝。” 墨兰如常又品评茶水几句,如兰照例也挑剔了点心几句,这才平和了气氛。 几句过后,便说到了昨日的访客,如兰道:“母亲说了,那贺老妇人颇通医术,来与老太太叙旧,没说几句便给老太太把了脉,瞧起身子来,便不叫我们去拜见了。” 墨兰斯文的拨动着茶碗盖,笑道:“听闻一同来的那位贺家公子,也是学医的;唉……行医好是好,可惜便是进了太医院,熬上了院使院判,最多也不过五六品。” 如兰哼了声:“有本事你一辈子别瞧大夫!”墨兰不去理如兰,只瞥了明兰一眼,意有所指的笑了笑:“不过……好在门风清白,人口简单。” 明兰低头喝茶,并不接口,如兰不知内情,自顾自的调转话题:“后日去广济寺,六妹妹可想好穿戴什么了?我要把大姐姐给的那副累丝嵌珠大凤钗戴上,上头的宝虾缠头一抖一抖的,科好玩儿了。” 明兰笑道:“我嘛,就戴那副嵌翠玉的莲花银缠丝头面去。”如兰皱了皱鼻子,嫌弃道:“太寒酸了,你就不能给咱家长长脸吗?若没好的,我借你就是!”气势凌人。 明兰倒不在意,放下茶碗,一脸正经道:“咱们是去进香祈福,你戴那么多金晃晃的去,小心耀花了菩萨的眼睛,便听不进去你求什么了,长脸?小心被打劫的瞧中了,那可真长脸了!” 如兰瞪眼道:“天子脚下,谁敢打劫?闷了这许多天,我可要好好玩玩,我还要戴上太太那支宝石攒花的金簪和珍珠项链呢。”炫耀之意溢于言表。 “我的天啊,你这一身便可开个首饰铺子了,五姐姐行行好,绕了您那可怜的脖子吧!”明兰吐槽,如兰伸手来拧她的脸,明兰忙躲。 墨兰见她们俩笑闹成一团,觉有些受冷落,便冷言冷语道:“往年都正月里去上香,偏今年拖到了如今才去,有什么趣儿?你们还这般高兴。” 如兰立刻回头,反驳道:“老太太说了,京城鱼龙混杂,若赶在正月里人多时去上香,便不能妥帖照看,到时候别引出些事故来!你以为在登州啊,能把寺里寺外的闲杂人驱赶开?若被登徒浪子瞧见了怎办?” 墨兰轻笑道:“妹妹戏文看多了吧,这般多虑,正月里多是名门豪族去的,便是我们看不严实,他们也会严密提放,有什么好怕的?老太太也忒小心了,到底年纪大了。” 明兰听了很不舒服,眉头一皱道:“难道名门豪族便没有登徒浪子?姐姐这般花容月貌,人见人爱,还是少为爹爹兄长惹些麻烦罢。”声音中不自觉带了几分冷意。 墨兰生生一噎,咬牙怒道:“妹妹什么意思?!” 明兰微笑道:“姐姐说呢?” 墨兰愤恨的瞪过去,明兰毫不退让,如兰十分兴奋,可惜两人只对视了一会儿,明兰便撇开眼神,温和的笑了笑,道:“妹妹的意思是,长辈总比咱们想的周到些,咱们做小辈的听话便是。” 墨兰忿忿坐下,如兰还嫌不过瘾,正要添上两把柴,忽然帘子掀开,一个伶俐清秀的小丫头钻进来,正是如兰身边的丫鬟小喜鹊,她朝几个女孩恭敬的福了福,然后向着如兰笑着禀道:“五姑娘,太太叫你去呢。” 如兰惊拍了一 ------------ 分节阅读_61 下自己的脸,轻呼道:“呀,我又忘了!太太叫我帮着她看些账本。”还故意看着两个兰,不无得意,“…四姐姐,六妹妹,我先走了。”说着便急急忙忙的离去了。 待人走远后,墨兰才重重拍了下桌子,恨声道:“瞧她那张狂样儿!太太也忒偏心了! 明兰又端起茶碗,轻轻吹着,还道:“林姨娘教四姐姐诗词歌赋,太太教五姐姐管家立账,我跟着房妈妈学些女红,这不挺好的嘛。 墨兰看着明兰,只觉一拳头打在棉花上,肚子里憋着气,便又阴阳怪气道:“听说那贺家公子的祖父己致仕,家中只一个大伯父在南边当知府,也不知会不会看顾侄子。” 明兰一句也不说,只默默听她说完,才放下茶碗,微微侧身正对着墨兰做好,正色道:“姐姐可还记得登州的美韵姐姐?” 墨兰役想到明兰忽然提起这个来,怔了怔,才道:“记得,怎么了?” 明兰缓缓道:“美韵姐姐是刘知府家的庶女,刘夫人也算的上和气仁慈了,去年她嫁了一位清贫的当地举子。”见墨兰不明所以,明兰继续说,“不单是她,咱们在登州这么多年,姐姐认得那许多闺中姊妹,那些庶女们都嫁的如何?” 墨兰渐渐明白她的意恩,脸色十分难看,秀气的眉本文首发于55ab社区毛耸成一个尖锐的斗角,明兰接着道:“说起来,她们中运气最好的云珠姐姐,也不过是嫁了同僚嫡子,那还是她家太太自己没有女儿,把云珠姐姐当亲生的。其他呢,金娥姐姐嫁了一个中年经历做填房,好在前头役儿子,瑞春姐姐嫁了镇上的一个员外。最可怜的是顺娘姊妹俩,钱知县只顾自己贪财好色,从不管庶出子女死活,她们便任由太太揉搓,一个被送给了山东按察使做妾,一个嫁了年过半百的乡下富户做填房,换回许多礼钱……” 墨兰想起那些曾经认识的女孩子,那般水灵娇美,一转眼却都风吹人散,心里也沉沉的,明兰低声叹气道:“能出来闺中交际的,还算是有头脸的,那些被太太拘在家中的庶女,还不知怎么样呢?……大姐姐是嫁入伯爵府,姐姐这几日要好的那几个京城闺秀也都+分体面,可咱们能和她们比吗?” 嫡女比庶女好的不仅仅是出身和教养,嫡女是个可攻可守的位置,棍好了攀龙附凤都有可能,可庶女就不一样了,高不成低不就,和嫡出的姊妹生活在一个圈子里,见一样的人过一样的生活,可最后婚嫁了,吧唧,差了个十万八千里,这种比较产生的失落感十分可泊。 墨兰铿声道:“咱们不一样,爹爹为官得力,兄长年少有为。”顿了一顿,低声道:“别说什么嫡的庶的,论才学,品貌,我哪一样输人了?不就是投托生在太太肚子里吗?看看长栋,府里便是个下人也捧红踩低,我若不多长个心眼,便被踩到泥里去了。凭什么我一辈子都要屈居人下?” 明兰忽觉气闷,起身去开窗,轻轻道:“但愿姐姐心想事成。”一一如何区别上进和不安分?登高跌重,若不成怎么办?姐妹一场,能劝的都劝了,她若继续执迷不悟,也与人无尤了,明兰又不是拜圣母的。 第58回 这天便是盛家进香还愿的日子,一大早内宅便动了起来,二门口备下三辆桐木漆的平头大马车,老太太王氏海氏一辆,三个兰一辆,几个丫鬟婆子一辆,王氏另点了**个粗壮婆子和一打护院上路。 因都是一早起身,墨兰和如兰也倦倦的,没兴致斗嘴,只和明兰一般瞌睡模样,靠着软垫随着车轿晃动昏昏假寐。如兰厌恶墨兰,便只一个劲儿的往明兰身上靠,直压的明兰迷糊中痛苦辗转,好半天捱不过去才醒过来,又听见外头隐约的禅唱钟声,便知快到了。 明兰拿出当年搓醒室友上早自习的功夫,很熟练的捏住两个兰的鼻子,她们在憋闷中不一会儿便醒了,齐齐向明兰怒目,只见明兰笑眯眯道:“两位姐姐,广济寺快到了。” 墨兰闻言,赶紧低头整理自己的妆容,如兰慢了一拍,也伸手去扶正鬓边一支灿烁的金厢倒垂莲小双钗,三个兰在车内闻得外头人声渐大,多为妇人声音,间杂着些许孩童稚音,似乎不少人家来进香,淡淡的檀香余味漫进车来。 听着外头热闹,三个女孩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里都好似一只肥猫在挠,彼此面面相觑,偏谁都不敢先去掀开一点帘子来看,明兰低头叹息:三个和尚的理论真经典。 车内气氛低落,忽然马车猛的一震,三个女孩一个没坐稳,齐齐往前一冲,险些扑倒,车外随即传来一阵呵斥大骂声,明兰心里一阵激动,难道古代的马车也追尾?! 身手最敏捷的如兰第一个摸着脑袋爬起来,饶是车内铺陈厚厚的绒垫,她还是撞的脑门生疼,当即吼道:“怎么回事?!”——当然不会有人回答她。 墨兰爬起来后,便很机警的靠到边上掀开一线帘子去看,如兰顾不得讥讽她,也俯身过去看,最后爬起来的明兰随大流的凑过脑袋去瞧,好在盛府车夫将车马赶在路边一颗大树后,颇有些遮蔽,三个兰偷掀帘子也不曾被人瞧见。 这一看顿时吓了一跳,老太太她们的那辆马车正停在前头,外头一片混乱,哭爹喊娘的吵成一片,遂马车无法过去;只见不远处,几个锦衣玉饰的公子骑着高头大马在当中笑骂,明兰略略听了听,才知道他们适才纵马飞驰而过,将原本摆放在路口的几处小摊贩尽皆踢翻,因去势太急,连带踩倒了许多行人,一时妇孺哭泣,人仰马翻,却也阻住了去路。 墨兰轻骂:“纨绔!” 如兰低吼:“败类!” 明兰暗忖:城管?! 只听其中一个大红锦衣的男子扬着马鞭,破口大骂道:“狗奴才,瞎了你的狗眼,敢挡着爷的路,爷便一气踩死了你,便如踩死一只蚂蚱!” 下边一汉子扶着自己被撞的满头鲜血已奄奄一息的老母,怒道:“你们…你们,没有王法了吗?如此伤天害理,草菅人命!” 那红衣男子一鞭子打下去,那汉子便一脸血痕,低头抱住自己的老母,红衣男子一脸横肉抖动着,撩开后槽牙吐了一口痰下去:“王法?爷就是王法!还不躲开!”那汉子似被激出了倔劲儿,便上前一把抱住红衣男子的大腿死活不松手,红衣男子只一鞭一鞭的抽下去,那汉子也死活不松手。 旁边另几个骑在马上的贵胄青年便都纷纷笑道:“荣显!你的鞭子可不够劲儿呀!” “莫不是昨夜叫小翠仙掏腾空了身子罢?哈哈哈……” “我说兄弟呀,你可悠着点儿抽,别闪着腰了,你若有个好歹,天仙阁可倒了一半儿的买卖!”……周围一干鲜衣怒马的公子哥们嬉笑连连。 那荣显更是恼怒,加力抽动鞭子,发了狠般的把那汉子抽的皮开肉绽,旁边正调笑着,忽闻一声冷冷的男音道:“想抽人回去寻个奴才抽个痛快,便抽死了也无人管你,在这儿现什么眼?今日杨阁老的公子在后山梅林设了诗会,一会儿人可都要上山了!” 明兰本已经收回脑袋不看了,忽觉这个声音似曾相识,便又偷眼去看,只见当中有个穿宝蓝色圆领直缀的男子,便是骑在马上也显肩宽背挺,十分高大,不是那顾廷烨又是谁。 此时停在路口的马车渐多了起来,俱是车马华丽,人丁壮健,已有几户人家遣了家丁上前询问了,那群锦衣公子一瞧不对,便洒下一大把银钱,策马疾驰,扬长而去,只留下一地哭喊的平头老百姓,平白被踢伤踩伤,却还赶紧捡钱。 明兰摇着头退回车里,看来传言不假,嫣然好险。 一众马车里的女眷大都出自高门大户,见一地哭号,便立刻解囊相助,散了好些银钱给伤者,外头人众才渐渐散开了,余下马车便又继续前行,往山上赶去。 广济寺坐落于城西玉梅山顶左,乃京城三大名寺之一,本朝开国时太祖爷曾亲笔题词‘普渡众生’四字而扬名,寺庙并不特别宏大华丽,只前后三座大殿,分别供奉着如来佛祖,观音大士和米勒罗汉等,两侧再各一个钟楼,香火并不如另两座大寺鼎盛,因此盛老太太为图个清净,才选了这里进香。 烧香拜佛明兰是做熟了的,一行人便随着知客僧引着进了大殿,才见到主持妙善亲来迎接,双方一阵寒暄,盛老太太捐了一大笔香油钱,王氏和海氏也都随后捐了些,然后女眷们从正殿开始,由左至右依着佛像一处处都燃香磕头,暗自祝祷心愿,烧了许多纸。 因求神拜佛的大都妇孺,于是寺内往来忙碌的不是掉了半嘴牙的老和尚,就是刚换了乳牙的小沙弥,一眼看过去,竟无半个青壮年僧侣,明兰暗叹一声:瞧这职业素质! 拜到第三座大殿最后一处的杨枝观音时,明兰想到姚爸姚妈和姚哥,便诚心诚意的多磕了几个头,万望他们一切都好,待抬起头来的时候,正瞧见王氏拉着海氏往后方一角的送子观音那儿去了,海氏脸色泛红,羞羞答答的拜了又拜,盛老太太则站在一旁,仰头看着观音像静默不语;明兰回过头来,只见墨兰正呆呆望着香案的一个签筒,眼光中似跃跃欲试,瞧见明兰在看自己,她掩袖轻笑道:“妹妹要否试试?” 还没等明兰开口,如兰一把拿下签筒便跪下,念念有词的摇了起来,墨兰咬了咬嘴唇,因在外头不好发作,便看着如兰摇出了一支签,还没看清是什么,如兰便抓在手里,然后瞧着她们道:“你们可要求签?求完了一起去解签罢。” 墨兰被如兰拔了头筹,便不再耽搁,立刻拿过签筒跪下,连磕三下头,才小心翼翼的摇了起来,然后也掉出一支来,依旧没被看清就抓在手里;然后去看明兰。 明兰摇头道:“我不用了,姐姐们去解签吧。”如兰不依,扯着明兰压到蒲团上,道:“不成不成,咱们俩都求了,你可不能落下。”墨兰也轻飘飘道:“妹妹还是求了吧,要是叫祖母知道了,还不定怪我这做姐姐的不看顾你呢。” 明兰苦笑着跪在菩萨面前,一边摇晃签筒,一边忽想起那日贺弘文走后,盛老太太对她说的一番话,不由得脸上微微发红;其实她不是没有想过自己的未来,但是在这个闭塞的世界,她能认识多少人,信任值得信任的人不是更好。 老太太半生伤痛之后,觉得功名利禄皆是浮云,日子过得去便可,要紧的是人要温厚,一开始她考虑的是泰生表哥,胡家虽为商贾,但胡姑父父子再厚道不过了,而盛纭姑姑欠了老太太人情,明兰若嫁进去,定能一生顺遂,喜乐安康。 谁知路上杀出两个程咬金,先是遇上了贺家祖孙,贺老太太见了明兰很是喜欢,就流露出结亲之意,然后又识得李家舅太太,也对明兰颇有聘娶之心,入住盛家祖宅之后,盛老太太又细细观察,发觉大老太太和李氏暗暗表露出希望品兰和泰生结亲的意思,老太太不愿亲戚为难,便对泰生的淡了意思。 如此,明兰的婚配人选便剩下两个,贺弘文和李郁。 虽然李家更有钱,但到底是商贾出身,且在世家中没有根基(明兰语:若又有钱又有世家根基干嘛要娶她),贺弘文人品儒雅,生的清俊温文,盛老太太倒颇为喜欢,就是担心他年幼丧父无有依靠,且寡母病弱,以后儿媳不免辛苦。 那日贺老太太来给华兰诊完脉后,便对盛老太太透了底,首先他们老夫妇俩最疼爱这小孙子,当初他父亲一过世,他们老俩口担心孩子将来,便早早的分了家,将三房那一份产业银两早划了出来,现由贺老太太代为掌管,等老两口过世,再三房平分祖业,贺弘文自己又能行医治病,还有为官的大伯和其他族人可依靠,便生活无忧。 后来多说了几句,心直口快的贺老太太还透露,贺弘文的寡母早已病入膏肓,不过是靠着婆母调养,撑着身子想看儿子成家立业,她最多熬不过三五年了——想到这里,明兰深深忏悔,觉得自己太坏心了,当时居然心里有一丝窃喜不用应付婆婆。 墨兰和如兰老嘲笑她没志气,其实明兰觉得她们俩是见识了京城繁华后,心眼太高了,在京城里有多少皇亲贵戚达官贵人,那是全国级的,可是如盛紘这样在京城不怎么起眼的,在宥阳却是大人物了。 且让贺弘文在京城里多学些东西,在太医院里镀层金,找个山清水秀的小县城,开个医馆药铺便能悠哉度日了,说起来贺家的老家就在宥阳附近的一个县城。 根据贺老太太的反馈,贺弘文也挺喜欢她的,对照几次见面的情景,相信他们成亲后,也能做到举案齐眉,到时候,她要好好打理家业,争取当个县城首富,然后养上一二三四条护花犬,横着在接上走,岂不美哉! 不过盛老太太也说了:不急,再瞧瞧,万一有更合适的呢,总 ------------ 分节阅读_62 之她要再观察观察贺弘文,再考虑考虑李郁,说不定还有其他的程咬金杀进来呢。 墨兰和如兰看着明兰在那里一个劲儿的摇签筒,脸上露出呆呆的傻笑,如兰不耐烦的推了她一把,然后稀里糊涂摇出一支签来,明兰站起身来,三姊妹擎着签子比对,由大到小依次是:上中,中上,下下。 墨兰和如兰都颇有得色,然后似做怜悯状看着明兰手中那支可怜的下下签,纷纷劝慰道:“不过一支破签罢了,妹妹别往心里去。” 明兰很淡定:这支签很真实的反映了她的遭遇。 殿门口便是解签处,三五个老僧坐在那里,三个兰禀过了老太太和王氏,便由丫鬟婆子陪着过去解签,刚走到近处,便见那里一群仆妇簇拥坐着一个锦衣华服的妙龄少女,她背对而坐看不清容貌,只听她对面的老僧道:“……秦琼卖马时,柳暗花明处;姑娘目前虽稍有不顺,但只消顺势而行,总会拨得云开见月明……” 明兰失笑了,所有的签文都是万金油,哪里都可用。 墨兰和如兰也兴兴头的各找了一个老僧解签,明兰在后头略略一站,听了会儿,大约总结了一下:前途是光明的,道路是曲折的,只要努力奋斗,哪怕你是猪头――婚姻,事业,健康,皆适用。 明兰觉得自己不可太与众不同,便也去解签,只见边上坐了一个奇异丑陋的老僧,比风干橘子皮还要皱巴的面容,还神情狰狞可怖,他独自一人坐在冷落处,无人找他解签,明兰不耐烦排队,便径直过去坐下,双手把签递过去,那老僧略略一看,正要开口,忽见明兰面相,眉头一皱,似是有些吃惊,便把那签随手一丢,挥手赶苍蝇般让明兰离开:“这支签不是你的,你以后也不用再求签了,求了也没用。” 明兰大吃一惊,心想莫非遇到高人了,正要开口问,那老僧一脸不耐烦喝骂道:“去去去,多说多错,莫来害我!” 明兰心里似懂非懂,还想说点什么,那边如兰和墨兰已经解完签,一婆子来叫她们三个回去,明兰被尤妈妈拖着走了几步,回头一看,只见那老僧忙不迭的跑开了,活似后头有老虎在追赶,明兰心里大怒:谁说世外高人都爱助人为乐的?! 三个女孩先被带入一间耳房去吃茶,只见那里出了盛老太太王氏海氏还有主持,还坐了几个华衣贵妇,一群女人喋喋说个不休,有些成人话题姑娘在不好说,王氏便打发三个兰到一旁的厢房里歇息。 小沙弥寻了一间清净淡雅的空厢房,请三位姑娘进去,谁知如兰一角踏进去,便瞧见里头已有一个女孩坐在圆桌旁吃茶,看衣裳正是适才解签的那女孩,她大约十五六岁,生的柳眉杏眼,容色娇艳,眉目间带着几分娇媚。 第59回 内有佳人,三个兰迟疑不前,墨兰看了看如兰,如兰一昂首,便跨了进去,墨兰明兰跟上,三姐妹往临窗下的一张罗汉长椅坐了,然后丫鬟婆子们流水价的进来,拿出随车带来的茶果点心一一摆放在案几上,又去外头要了热水泡茶奉上。 那女孩眼见这一众仆妇服侍,只自顾自的拨弄碗盖,明兰细细看她,只见她一身桃红杭缎面子的刻丝掐腰斜襟长袄,领口袖口笼了一圈灰鼠毛皮,遍地绣了金色缠枝花卉,下头露着月白挑线裙子,胸前挂着一枚硕大的吉祥如意六福赤金锁,金光灿灿,耀眼生辉,头上插着一对镶珠宝鎏金碧玉簪;那女孩低头间也打量三个兰,只见她们各色衣着华贵,胸前的赤金璎珞圈上坠着三枚玉锁,玉色上乘,三姐妹举止也都斯文大方。 墨兰呷了几口茶后,便上前与那女孩攀谈起来,两句便交代了自家来历,那女孩矜持道:“我姓荣,小字飞燕,我爹爹是富昌伯。” 墨兰顿了顿,笑道:“原来姐姐是荣妃娘娘的侄女。” 如兰和明兰神色各异,这户人家听着很精神,其实很悲催,泥瓦匠家里飞出个金凤凰,美人一朝选在君王侧,便封了家人,众所周知,除非能生下儿子或立储或封王,否则这种原因封了爵位的大都不是世袭罔替,好些的承袭三五代,差些的一代即止或降等袭位直至庶民,所以这样的家庭一般都会抓紧时间到处联姻或培养人才,以延续家族富贵。 小荣妃宠冠后宫,可惜老皇帝有心无力,迄今为止或者永远生不出儿子来,为这户人家的联姻之路打上了问号。 荣飞燕笑笑,道:“我哥哥嫂嫂带我来的,那屋里人太多,吵的我脑仁儿疼,便寻了这个屋子想清静下,倒是叨扰了几位妹妹了。” 话虽说的客气,但神色间明显带着高高在上之意。如兰生平最恨比她强的,便自顾自的吃茶歇息,不去搭话,明兰则想起了早上骑马打人的那个荣显原来就是她哥哥,心中厌恶,也不大想说话,剩下一个墨兰在那里殷勤应酬,她一味做小心逢迎,便渐渐挑起了荣飞燕的话兴,说着说着便绕到盛家在登州的生活。 “……你们与齐家有亲?”荣飞燕眼光发亮,顷刻发觉自己有些过了,便敛容一些,然后谨慎的轻问,“你们可见过他家二公子?” 墨兰笑道:“怎么不识?在登州时,他与我家大哥哥一同读书;年前襄阳侯寿宴,我们姐妹也去了,……还见了六王妃和嘉成县主呢。” 荣飞燕‘哼’了一声,似有不悦道:“藩王家眷不好好待在藩地,老往京城跑是怎么回事?一个两个都这样,不是坏了祖制么?” 墨兰神态和煦,看似宽慰道:“姐姐快别这么说了,六王如今炙手可热,将来还有大造化也未有可定呢!” 荣飞燕面色不佳,捏掌为拳头驻在桌上,镶着金刚石的赤金石榴花戒指和桌面发出刺耳的声音,冷笑道:“大造化?别是成了大笑话罢。” 墨兰笑的十分讨好,只有明兰这样一起相处了好几年的,才看得出她其实也很讨厌荣飞燕,然后墨兰挑些京城闺秀时新的话题与荣飞燕接着聊天。 六王爷家和荣家正是一体两面的典型,一个是现在冷清将来可能热门,一个是现在有权但容易过期作废,明兰低头拨弄盘子里炸的酥脆的松仁奶油卷,不经意的瞥了墨兰一眼。 京城就这么点儿大,聚集了一帮看似庄严其实骨子里很八卦的高门女眷,荣家属意齐衡的事儿早不新鲜了,奈何荣家几次流露结亲之意,都吃了齐家的软钉子,如今又来了个嘉成县主,恰似一根肉骨头两家抢,好不热闹! 又说了几句,荣家一个丫鬟进屋来请荣飞燕回去,王氏身边的一个妈妈也来叫三个兰回去用素斋,这一上午下来,三个兰早饿了,便是食性文雅的墨兰也吃了满满一碗饭,明兰一个人便干掉了半盆白灼芥蓝,如兰扒着一道春笋油焖花菇不肯让人;饭后,众人捧上广济寺自炒的清茶慢慢喝着,明兰只觉得腹内暖暖的,十分舒适。 这会儿本该走的,但海氏心细,发觉盛老太太神情倦怠,便轻轻道:“这会儿刚吃了饭便去车上颠簸不好,不如歇息片刻再上路,老太太和太太觉得可好?” 王氏也累了,觉得甚好,盛老太太也点了点头,明兰见大人们都同意了,便立刻去找尤妈妈要被毯枕褥,想小憩一下。 谁知墨兰走到老太太和王氏跟前,笑道:“祖母,太太,嫂嫂,孙女久闻广济禅寺后院的滴露亭是前朝古迹,柱子上还留有当年高大学士的题诗,还有那九龙罩壁更是天下一绝,十分雅致,今日既来了,孙女想去瞧一瞧,也好见见世面。” 如兰本就不愿老实呆着,一听也来了兴致,跑到王氏身边摇着胳膊撒娇道:“母亲,你说京城里头规矩大,平日拘着我们一丝儿都不松,如今难得出来一回,便让我们逛逛吧。” 王氏被如兰一求,心便动了,转头去看盛老太太,只见老太太靠在一张罗汉床背上,半阖着眼睛道:“叫几个妈妈同去,看的严实些。”王氏知她是同意了,便回过头来对如兰板脸道:“只许去一个时辰,看完了立刻回来!” 如兰大喜,对着王氏和老太太跳猴般的福了福,一转身便来拖明兰。明兰正恹恹的,赖在尤妈妈身边道:“我就不去了,叫我躺会儿,姐姐们自去吧。” 如兰一瞪眼睛:“你刚吃了饭不去走走,待会儿坐车又得呕了!”然后弯下脖子,附到明兰耳边,低吼:“我可不与她逛,你不去也得去!”手指用力,狠捏了明兰胳膊一把。 明兰无奈,只得跟她们一道去了。 广济寺第三座大殿后头,便是一片敞阔的石砖地,可做佛事之用,当中设有一清灵水池,水池后头便是一面极长的墙壁,墙壁呈拱形,一边延伸向滴露亭,一边则通向后山梅林,院内十分清静,几个稚龄小沙弥在轻扫落叶。 因是初春,日头照在人身上并不晒,反而十分和煦舒适,三姊妹伴着几个丫鬟婆子慢慢走着,顺着鹅卵小径先看见的就是九龙壁的中央,一条狰狞雄浑的巨龙盘旋其间,便如要脱墙而出了一半,那龙身上的彩釉历经风雨打磨依旧十分鲜艳。 墨兰仿佛忽然对民间浮雕艺术产生极大的兴趣,一边看一边赞,从每条龙的龙鳞一直夸到龙鳞上脱落的釉彩,如兰不愿受拘束,生生把一众丫鬟婆子留在院子里,这会儿便轻快的蹦跳着,嘻嘻哈哈哈说笑,明兰懒懒的随着一起走,极力忍住打呵气,走着走着,忽觉鼻端一股梅香隐约,抬头一看,见周遭梅树渐多,明兰神色一敛,立刻止住了脚步,道:“四姐姐,便到这儿吧,咱们该往另一头去了,滴露亭还没瞧呢。” 墨兰正兴致勃勃的往前走,闻言回头道:“这一边还没瞧完呢,再往前走走吧。” 明兰见她一脸轻笑,仿若无伪,便也笑道:“这九龙壁是两边对称的,咱们瞧了那一边,便如同瞧完了这一边,岂不既省些时辰又省力气。” 不论明兰如何说,墨兰只是不允,非要把剩下的看完,如兰一开始不明白,但见墨兰神色柔媚,又回想起适才出来时她刻意整理装束头发的情形,也瞧出些端倪来了,便大声道:“再往前走,可便是梅林了,这会儿那里当有一群人在办诗会呢;叫人瞧见了不好吧。” 墨兰柔柔一笑:“咱们自管自己看石壁,与旁人有何相干;便是瞧见了也无妨。”说的光明磊落之极,说完还把头高高的一扬,以示心中清白。 如兰冷笑道:“你素来说的最好听,你当我不知道你心里打量着什么,我告诉你,趁早死了心!瞧你那副妖娆轻浮的模样,别把咱家的脸面丢到外头去了!” 墨兰一张俏脸刷的红了,立刻反唇道:“妹妹的话我听不懂,自家姐妹何必把话说那么难听,如此我还非要往前走下去了,便瞧瞧会出什么事儿?!妹妹有本事便大声叫人,来把我捉回去吧!”说着转身便走。 如兰被气了个绝倒,此地已接近梅林,她也不敢高声叫人,只恨恨的跺脚。 明兰轻走几步,堵在墨兰去路上,面沉如水,墨兰恨声道:“你也要与我作对?!平白无故污我清名,便为了这口气,我还非往前不可!” 明兰一抬胳膊便拉住了墨兰,淡淡道:“你当真不回去?” 墨兰发了狠,怒道:“不回去!” “好!” 说着明兰手上不知何物一扬,直往墨兰身上去了,墨兰一声尖叫,只见她那雨过天晴蓝的苏绣裙摆上好大一块污泥! “这是什么?”墨兰酱红了脸,低吼道。 只见明兰轻轻展开手上一方帕子,里头一团烂泥,原来明兰适才趁如兰说话当口,用帕子裹了一团泥巴在手里。 “你你你……”墨兰气的浑身发抖,直指着明兰,一旁的如兰也惊呆了。 明兰淡淡道:“有本事你就这般去见那些王孙公子罢,你若还去,我便扔你的脸。” “你竟敢如此对我?!”墨兰终于缓过一口气来。 明兰冷笑道:“我本想一巴掌扇醒你!不过瞧在姐妹一场便算了!我只送你一句话,你不要脸,我们还要呢!爹爹一生谨慎,老太太和太太小心持家,怎可让你去败坏了去!”说实话,她想揍她很久了。 墨兰一扬胳膊,想去打明兰,却被明兰机灵的闪开,然后如兰从后头一把捉住了墨兰,墨兰两眼一红,哭喊道:“我要去告诉爹爹,你们两个合起来欺负我!” 这下如兰乐了,笑道:“你去告呀!我就不信了,爹爹听得你要去抛头露面,还会拍手称是,他不打你一顿便是好的了!”想了想,又加上半句,“六妹妹素来老实温厚,爹爹便是不信我,也定会信她的!” 墨兰不服气的咬着嘴唇,怒火熊熊的目光瞪着明兰和如兰,明兰丝毫不惧,转头对如兰道:“适才看九龙壁时,四姐姐 ------------ 分节阅读_63 不慎跌了一跤,弄脏了裙子,咱们俩把她扶回去罢,瞧着时辰,老太太该要回府了。” 如兰拍手笑道:“四姐姐,你还不回去?” 墨兰恨恨一跺脚,转身就走,如兰赶忙追上,大喊道:“四姐姐,我来扶你!”这会儿,她恨不得越多人瞧见墨兰一声污秽的模样。 明兰在后头暗笑,心里十分畅快,一上午的疲劳似乎都不见了;这些年来,每当墨兰可气时,照明兰原本的性子,便要上去教训一顿,却被盛老太太劝住了,她说:女人家束缚多,除非拿住了对方的把柄,一击即中,否则便不可轻启事端,免得在旁人面前留下泼辣厉害的印象,以后反倒不好行事。 墨兰和林姨娘一个德性,平日里没少挑拨弄舌,可一到盛紘面前却一脸楚楚可怜,仿佛全府都在欺负她们母女俩,便是上回墨兰在平宁郡主面前出丑,盛紘虽罚了她,但一转头便被林姨娘的眼泪给说糊涂了,还以为是王氏故意在外头人前叫墨兰出丑。 如此偏心,原因无它,不过是王氏和如兰早给盛紘留下了跋扈嚣张的坏印象,一对宛如狮子般凶悍厉害的母女vs一对如同绵羊般可怜孱弱的母女,这个时候男人通常会脑筋短路,雄性荷尔蒙自动做出秀逗的判断。 所以,她平时从不与墨兰争执,尤其当着盛紘的面,更是一派姊妹和睦。 明兰抖了抖帕子,然后拧成一团收入袖中,正要离开时,忽闻后头一声轻笑,明兰浑身一紧,立刻回头,因是低着头,先瞧见一双粉底黑缎面的云靴,并一角暗绣银纹的宝蓝色袍裾,再抬头,一阵高大的阴影直盖在她头顶上。 明兰立刻退后两步,眯眼去看,此刻日头正好,映在男人半边身子宝蓝色的直缀上,色泽纯粹鲜亮,而他另半边身子却被石壁的阴影遮成了昏暗的墨蓝色,袍子上的纹路便如暗刻上去的珐琅点翠般迤逦。 “二表叔。”明兰恭恭敬敬的福下去。 顾廷烨一歪嘴角,讥讽道:“如此待自家姊妹,不好吧?” 明兰低着头,依旧恭敬的语调:“清官难断家务事,若侄女做错了,自有爹爹来罚。”言下之意是,要你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顾廷烨双眉斜飞,只神色一顿:“你既叫我一声表叔,我便得教导你一二。” 明兰抬起头来,淘气的笑了笑,忽道:“还没恭喜二表叔新婚呢。”然后捧着一对白胖爪子,轻巧讨喜的又福了福,“祝二表叔与表婶花开并蒂,白头偕老!” 顾廷烨脸色立刻沉下去,目光阴鸷,明兰有些后悔,忍不住退了一步。 上月底,顾廷烨迎娶了嫣然的妹子,这位二少奶奶自小娇生惯养,脾气十分泼辣,一成亲便着力于改造京城著名的浪荡公子哥儿。进门第五天便把顾二的两个通房卖了,第十天便逼着顾二读书习武,不许出去胡混,第十五天,她把上门来找顾二看戏的友人赶跑了,第二十天,也不知哪里得来的消息,竟带着一大帮子婆子家丁,找到了顾二外室的宅子,上去便是一通乱打乱砸;好在顾二及时赶到,不然曼娘母子三人便要被捆了卖掉。 顾二本不是好脾气,便嚷着要休妻,宁远侯爷自然不肯,然后便是鸡飞狗跳父子一通争吵,险些又闹进宗人府去。连番精彩好戏,为京城枯燥乏味的增添了许多茶余饭后的材料。 眼见顾廷烨神色危险,明兰脑袋自动产生预警机制,立刻摆出一脸歉色,低着头轻声道:“表叔莫要恼怒,都是明兰说错了。”顾廷烨怒气稍减,看了看明兰低垂的小脑袋,心道与个孩子置什么气,便铿声道:“曼娘何辜?” 明兰立刻赞同道:“二表叔说的极是!表婶…也急了些。”还十分狗腿的用力点头。 顾廷烨一听这话,无端又被挑起怒气,他神色倨傲的斜睨明兰,冷笑道:“你少装蒜,你们都是一般,狗眼看人低!曼娘吃的苦头谁知道!” 明兰泄气,她发现很难糊弄这人,便叹气道:“二表叔,旁人怎么想不要紧,曼娘…的好处只要您自己明白就成了!对于余家人来说,一个孤身女子,带着一双稚童,安然无恙的从京城到登州,还有胆子上余府去闹,是个人都会觉得这女子不简单的。” 顾廷烨冷哼一声,睥睨着明兰,道:“她自小讨生活不易,素有智谋,自不如你们这些闺秀娇气!” 得!又一个盛紘,又一个林姨娘!林姨娘什么都对,杀了人放了火,也都是别人的错! 明兰心生反感,抬头直视对方,努力抚平心中气愤,尽量心平气和道:“二表叔,明兰有一问,不知二叔可否解惑?” 顾廷烨怔了怔,道:“说。” 明兰吸了口气,朗声道:“余家大姐姐随余阁老在京城一直待到十三岁,闺门之间也素有贤淑慧静之美名,想必二表叔也是听说这个,才几次诚恳上门求亲的吧?那么,若那曼娘真只想进门为妾,只消等着余大姐姐进门,依着她那温柔和气的性子,便是老侯爷夫妇一时不允,也迟早能被劝通,到时候曼娘岂不能得偿所愿?何必还巴巴的跑去登州闹呢?惹的余阁老气急,岂不是鸡飞蛋打,反而坏事?” 顾廷烨嘴唇动了动,他才说过曼娘素有智谋,这会儿当然不能说曼娘‘没料到’之类的。 明兰心里冷笑,有些事她早就想过了。 曼娘去登州叩门哭求,根本不是想要嫣然接纳她,而是相反,她怕嫣然贤良淑德,品貌过人,会抢走顾廷烨的欢心么?曼娘真正希望的是,顾廷烨能娶个悍妻恶妻,然后夫妻不和,反目争吵,她这个外室才能当的逍遥自在,稳若泰山! 明兰看着顾廷烨面色阴晴不定,赶紧放柔了声音,一脸真诚道:“表叔,您是磊落之人,便当明兰是小人之心罢,都因明兰与余家大姐姐自小要好,为她不平罢了;兴许那曼娘真有难言之隐,也未可言说呢。” 说到底,明兰敢如此放肆,也不过是多少看出这顾二的性子,他这人嚣张跋扈,无法无天,肆意妄为,要放在现代,那不过是个前卫青年,可惜在礼教森严的古代,他只能当纨绔浪荡子了,他这种人,便是个坏人,也是个真坏蛋,不是伪君子,更不是龌龊猥琐的赖汉,多拍两记马屁总是没错的。 顾廷烨正心里一团乱麻,听了明兰这番言不由衷的言语,更是恼怒,低声咆哮道:“还不快滚!” 明兰如闻天籁,提起裙边拔腿就跑,一溜烟不见了。 第60回 回去之后,明兰立即跟老太太坦白了泥巴事件,老太太侧卧在罗汉床上,并不发一言,明兰有些惴惴,道:“祖母可是觉着孙女做错了?” 老太太摇摇头,摸摸明兰柔软的头发,缓缓道:“你并没有做错,四丫头也不会敲锣打鼓去告状,不过……”明兰提了一口气,等着老太太继续道,“只怕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明兰略略一忖,便明白了,抬头道:“后天爹爹沐休,我便把新做好的矮跻鞋送去,这件事老祖宗只作不知道罢。” 老太太点点头。 这一日,盛紘沐休,早上训完了长枫长栋好好读书后,便穿了一身常服,在内宅书房里写几笔字吟几句诗,表示自己做官这许多年还未忘记文人根本。 这时明兰便堆着满脸可爱的笑容来了,盛紘眉头一皱,脸色有些冷淡,明兰却似毫不知晓,拿出自己新做好的鞋递到父亲面前,叫丫鬟服侍盛紘穿上,然后站在一旁笑嘻嘻的等着夸奖。 盛紘一穿上这厚绒鞋子,只觉得脚掌触觉柔软舒适,伸展妥帖,不由得心头一暖,想起明兰自稚龄起便年年为自己做这做那,甚是孝顺,便道:“我儿甚是乖巧。” 小明兰乐颠颠的跑过去,扯着盛紘的袖子说这说那,叽叽呱呱的挑了些小女儿的趣事说了些许,明兰口才本就不错,说到有趣处,盛紘也忍不住哈哈大笑。 明兰苦着脸道:“…这绣花针可不比笔好伺候,女儿好好捏着它,它左右不听话,若是后头顶上个硬气的顶针,它便老实了!哼,女儿总算知道了,它也是个欺软怕硬的!” 然后摊开一双白胖的小手给盛紘看,只见几个手指之上有不少针眼。 盛紘又好气又好笑,心里有些感动,指着明兰说笑了几句,明兰撒娇卖乖很是讨人喜欢,看着小女儿乖顺可爱的模样,盛紘嘴唇动了几动,终忍不住道:“前日你们去广济寺,你为何拿泥巴丢你四姐姐?” 明兰心头一沉,来了! 然后睁大一双懵懂的眸子,看着盛紘呆呆道:“这是…四姐姐说的?” 盛紘一时无语,那晚他去林姨娘处歇息,墨兰便来哭着告状,林姨娘也伤心的哭了一场,盛紘很是生气,便要去训斥明兰,却被林姨娘苦苦劝住:“…老爷,六姑娘是老太太的心头,今日若为了墨丫头老爷去罚了她,以后墨儿便更不受老太太待见了!叫咱们娘儿俩的日子怎么过?老爷,只要您知道咱们的委屈,妾身便知足了,这事便不要说了。” 说着还连连磕头,恳求盛紘不要提起这件事儿了,换住的说明兰仗着老太太宠爱,如何瞧不起墨兰等等,上足了眼药。当时盛紘生着气答应了,心里对明兰十分不满,只一口气憋着,越想越气;可今日瞧着明兰天真孝顺的样子,又心里喜欢,忍不住便倒了出来。 “别管是谁说的!你只说有没有?”盛紘好生劝道,“不过是姊妹间闹口角,若是你错了,与你四姐姐道个歉便是了。” 谁知明兰也不言语,只豆大的泪珠一颗一颗的往下掉,咬着嘴唇却不出声,濡湿着一对大大的眼睛,只哽咽道:“爹爹真觉着女儿是那般无理之人?” 盛紘想起这几年明兰的行为举止着实稳妥可心,也迟疑道:“莫非有别情?” 明兰就怕墨兰告黑状,叫自己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如今都摊开了,她反倒松了口气。 她抬起头,一脸孺慕的看着盛紘,道:“父亲,请去把四姐姐唤来吧;不计是怎样的,总要她在女儿才好说话。” 盛紘想了想,便挥手叫丫鬟去请墨兰,不一会儿墨兰来了;她正在山月居写字,听到盛紘唤她,便挑了几幅自己得意的字拿着,打算叫父亲瞧瞧,谁知一进书房便瞧见两眼通红的明兰和不住劝慰她的盛紘,盛紘看明兰哭的可怜,心里早已不气她了,只当她是小孩子不懂事,还劝道:“傻孩子哭什么,一块泥巴罢了,便是错了,你姐姐也会见谅的…” 墨兰一听,心头猛的一冷。 不论盛紘如何劝说,明兰却不言语,只低低哭泣,她一见墨兰来了,立刻站起身来,含着泪,张口就问:“爹爹说,前日我扔了泥巴在姐姐身上,可是姐姐说的?” 墨兰立刻抬眼去看盛紘,似乎在说‘父亲为何食言’,盛紘老脸一窘,便摆出老子的派头道:“今日你们姊妹俩都在,有什么话便说清楚吧!” 明兰上前扯住墨兰的袖子,柔弱无力的轻轻摇晃,边哭边道:“你说呀,你说呀,有什么过不去,你是姐姐,便来训妹妹好了,为何去找爹爹告状,这会儿却又不说了!” 墨兰被盛紘的目光逼迫,便咬牙道:“没错,是你扔的,难道不是?” 明兰轻轻抹去泪水,问:“那好!姐姐倒是说说,咱们究竟招了什么口角,我才如此蛮横,竟拿泥巴扔在姐姐身上?” 墨兰脸上一红,含糊道:“不过一些口角。”问及究竟什么口角,她又说不出来。 明兰转头去看盛紘,委屈道:“我与四姐姐这些年,从未吵过嘴,便是有些什么,第二日也好了,爹爹想想,有什么要紧的事,女儿非得在外头给姐姐难堪?” 盛紘见墨兰如此忸怩,已心中起疑,想起墨兰如兰三天两头的争吵,便瞪向墨兰喝道:“莫非你污蔑你妹妹!” 墨兰被父亲一吼,心中更加虚了,便急着抹眼睛,却什么也不说,打算用眼泪换时间,谁知明兰却反道:“不是的,父亲,女儿的的确确拿泥巴扔了姐姐,可女儿问心无愧。” 盛紘一听便糊涂了,明兰一脸镇定淡然,三言两语便把那日的情景说明了,言语清楚,语音清脆,墨兰越听越脸红,盛紘却越听越气,忍不住一拍案几,骂道:“你个不知规矩的东西!那梅林里聚了多少男子,你也敢往里头冲!如此不知廉耻,是何道理?!” 墨兰膝盖一软,立刻跪下了,嘤嘤哭了起来,声声道:“…女儿怎敢?不过是瞧着那九龙壁雅致,便想一气瞧完了,妹妹们说话又冲,女儿生气,便顶着气要走下去!” 明兰看着墨兰哭的梨花带雨,赶紧也在一旁跪下了,拉着墨兰的袖子,一 ------------ 分节阅读_64 脸难过的委屈,道:“姐姐真糊涂了,不论那九龙壁再好看,难不成比爹爹的名声还要紧?爹爹为官做人何等谨慎,咱们做女儿的不能为父亲分忧,难道还要给家里抹黑吗?!那梅林里大多是京里有头脸的公子少爷,姐姐若被他们瞧见了,那,那……” 明兰说不下去了,声音哽咽难言,转头掩面而哭,盛紘气极,一掌打翻了一个茶碗,粉碎的瓷片四溅在地上,他脸色铁青,镇不住的手腕发抖,冲着墨兰呵斥道:“哭什么哭?白长了这几岁,换如你妹妹懂事!也不知哪里学来的歪心思,你当别人都是傻子么?你这不要脸的东西,还好意思告你妹妹的状!” 墨兰头一次被盛紘骂的这么难听,哭的更起劲了。 明兰也没歇着,她膝行几步到盛紘跟前,扯着父亲的衣角,眼中泪花一片,凄凄切切道:“我只当姐姐是一时糊涂,怕张扬出去,祖母会怪罪姐姐,女儿便把这件事严严实实的捂在心里,连祖母也没告诉,心想咱们到底是亲骨,便是闹了不快,第二日也好了,谁知,谁知……姐姐居然还在背后告我?!” 明兰一脸伤心欲绝,哭的肝肠欲断,一转头看向墨兰,哀柔的质问道:“四姐姐,四姐姐,你为何要这样对我?!”一副被至亲骨背叛的痛心模样。 墨兰有些傻眼,说实话,在比哭和比可怜这两个项目上,她们母女俩还未逢败绩,正在盛府独孤求败之时,忽然遭到前所未有的挑战。 明兰一头哭倒在盛紘脚边,哀哀凄凄,盛紘心里疼惜,一把扶起明兰坐到一边的椅子上,回头便指着墨兰,疾言厉色的骂道:“你这孽障!为父平日里何等怜你疼你,你竟如此下作!你妹妹为着全家脸面劝阻了你,你便嫉恨在心,伺机报复,小小年纪,待自家姊妹也这般心肠歹毒,我留你何用!来人呀,去请太太来!” 王氏正在教如兰看鱼鳞账,如兰没耐性,两次错过便要撂挑子,王氏急了正要骂女儿,谁知喜讯从天而降,她急急赶去书房,只见自家老公铁青着脸,发了狠的痛骂墨兰,一旁还跪着嘤嘤哭泣的林姨娘。 三言两语明白了前因后果,王氏喜不自禁,再看萎到在一旁的明兰已经哭的有些气喘脱力,立刻摆出慈爱嫡母的架势,叫人扶明兰回去歇息。 后来的事情明兰没机会目击,因为她实在是‘太伤心’了,晚上如兰兴奋的赶来爆料,说墨兰左右两手各被打了三十戒尺,手掌肿的半天高,还被罚禁足半年,然后不许再看那些诗呀词呀的,要把《女诫》和《女则》各抄一百遍。 本来王氏想搞株连,不过墨兰还算硬气,咬死了说林姨娘也是被蒙蔽了,并不知情,所以林姨娘只被罚了五十戒尺,禁足三个月。 …… “这事你早知道?”好容易休息一天,盛紘被气了个半死,只躺在床上哼哼。 王氏坐在菱花镜前,小心的涂抹着香蜜,轻松道:“知道,如兰当日便与我说了。” “你为何不说我听?!”盛紘怒着捶了捶床板。 王氏心情大好,特意换上一身全新的绮罗纱衣,水红的苏杭绫罗上绣着葱黄的荷叶蛐蛐,极是精致,她回头一笑道:“我哪敢说那屋里的事儿?老爷可得怨我心眼小,不待见四丫头;我哪敢再自寻没趣!不止我不说,连如儿我也不让说的,免得又叫老爷怪罪。” 语音拖的长长的,似在戏谑。 盛紘被噎了一口气,王氏款款起身,坐到床边,笑道:“这回你该知道那四丫头不简单了吧?不是我说,若论心眼,十个如儿加起来也顶不上半个四丫头,可惜喽,心眼不用在正道上!” 盛紘心里也十分恼怒,转念间道:“老太太也不知道?” 王氏嗤笑一声,道:“老太太是眼里揉不进沙子的,若是知道了,还能好好的到现在?…啧啧,六丫头倒是个好的,为着怕四丫头面子上不好,连老太太也瞒了;可惜呀,好心当作了驴肝肺,反被咬一口!” 王氏说着风凉话,心里痛快极了。 盛紘也叹气了,摇头道:“这是老太太教养的好,那孩子孝顺懂事,厚道淳朴,还知道手足和睦。”说到这里,他忽然坐起身来,恨声道,“不可再叫四丫头与林氏见了,没的学了许多鬼祟伎俩。” 他不是不知道林姨娘的小动作,碍着恋爱一场,能忍的便容忍些,不能忍的便狠狠斥责一顿,不叫她逾越就是了,一个妾室在内宅扑腾几下,盛紘认为无伤大雅,但是看见自家女儿也这样,他却不乐意了,当下决定要隔开她们母女。 …… “你别哭了!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都是四姐姐不好,咱们以后不理她了!” 如兰一分力气没花,白看了一场梦寐以求的白戏,瞧着墨兰被打的哎哎而叫,被盛紘用嫌恶的口气大骂了一顿,开心之余便生出百分耐心,好生劝解此番大臣,劝了半天,却见明兰还只住的哭,她忍不住抱怨道,“你怎么还哭呀!” 明兰低着头,不住用湿帕子抹眼睛:丫的,品兰寄来的桂花油太给力了!真是不看广告看疗效。 第61回 至此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明兰都过的很太平,盛紘很慈祥,王氏很关怀,如兰很热络,盛老太太拧着她的耳朵,笑骂道:“小丫头装神鬼!” 明兰红着脸,扭着手指,不好意思道:“祖母不怪我这般算计?” 老太太道目光转向窗外,外头满眼的新绿染遍林梢,她只缓缓道:“咱们家算安生的了,你还没见过真正的‘算计’,便烂泥坑的污糟也更干净些 明兰情绪有些低落道:“就没有一劳永逸的子?非要一次一次的防着。” 老太太布满皱纹的嘴角浮出一点笑意:“当然有,端看能不能狠下心。” 明兰不解的抬头,老太太道,“你爹爹就那么点要求,那边的都几岁了,买个懂风情会诗文的女子来,别让那人生育,就结了。” 明兰默了一刻,轻叹道:“太太不会肯的;这是拿刀割自己的心。” 老太太略带讽意的笑道:“那就只能忍了,忍得一时,换得一世;忍过一世,一生平安。” “要是忍不过去呢?” 老太太看了看面色寥落的明兰,淡淡道:“我和你大祖母也都没算计,我是眼高于顶,不屑,她那会儿是心慈手软,不忍,后来,我忍不下去,她忍下去了。” 明兰沉默着,盛老太太一时痛快换得半生孤苦,满府姓盛的无有一个是她的骨血,大老太太却几十年血泪一朝熬出了头,如今儿孙满堂,安享天年。 明兰小小的叹了口气,死道友不死贫道,男人该对自己狠一点,女人就该对别人狠一点。 阳春三月,喜鹊巴住枝头喳喳的叫唤,暖意融融的日子,这几日王氏春风得意。 先是华兰传出了喜讯,喜脉稳健有力,贺老夫人铁口直断说是个男丁,王氏一边喜极而泣,一边置办了一份厚厚的大礼,请盛老太太替华兰谢过贺老夫人,然后连连往道观寺庙洒银子,被广济寺方丈知道后十分不满,他认为人类对待信仰应该专一,既信佛又信道好比一女侍二夫,是要浸猪笼的!王氏十分忧愁,她始终不知道在人生的旅途中那个神灵出力更多些,要是选择其中一个,另一个恼了怎么办? 王氏忧愁信仰问题时,林姨娘却一路霉运直黑,因她这次的禁足令被执行的很严格,外头的产业便出了岔子,京城生意不好做,没有后台也撑不起门面来,于是她就拿银子去放了利子钱,结果逼死了人牵连上来,东窗事发。 其实古代高利贷也是个正当行业,不过于官声很不好,盛紘知道后气了个绝倒,一怒之下,索性收了所有当年给林姨娘的田地庄子,全都交由老太太统一管理。 据说当盛紘怒气冲冲进来的时候,王氏正在敲木鱼,盛紘拍着桌子骂完林姨娘出去后,王氏当下决定选佛祖来信,毕竟那也是进口货不是? 明兰窃以为,盛紘还是给墨兰和长枫留了后路,盛老太太品性高洁是出了名的,必不会贪那份产业,不过是叫林姨娘收收气焰,到底也没收去这些年来林姨娘私蓄的银子。 事后,林姨娘隔着门扇捶胸顿足,作死要活的闹了半天,盛紘也不去理她,打定主意冷她个一年半载的再说。 王氏三天两头去忠勤伯府看望怀孕的华兰,每每去都带上一大车的补品,然后带回来的一肚子王宫贵胄圈子的八卦,极大的丰富了初来京城的盛府女眷精神生活,倒也不算亏本。 按照时间顺序,先是顾廷烨终于和家里闹翻了,老爹老妈老婆统统不要了,只身一人离家出走,据说连那外室也没带上,宁远侯老侯爷被气倒在病床上,但为了家族体面,宁远侯府还得对外宣布:为了体会民间疾苦,生活实践去了。 明兰有些心虚:应该……和自己没关系吧 然后是一桩闻者色变的丑闻,富昌侯家的小姐一日出外,竟被一伙强人劫持了去,只逃出一个丫鬟,幸遇上结伴前去进香的中极殿大学士赵夫人和中书省参政知事钱夫人,遂遣家丁前去搭救,荣家姑娘是救回来了,可惜…… “富昌侯家小姐?莫非是飞燕姐姐?”明兰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 “废话!”如兰白了明兰一眼,然后斟酌着语气问道,“难道……她被……?”她停顿的很有艺术性。 海氏叹息道:“便是没有,姑娘家的名声也毁了,可惜了,荣家就这么一个闺女,富昌侯爷被气的风瘫了,小荣妃也哭的昏死过去。” 明兰心里也不好受,轻问道:“抓住那伙强人没有?” 海氏很有神秘感的摇摇头,含蓄道:“顺天府尹连夜搜遍全城,可全无踪迹。” 如兰奇道:“莫非他们会飞天遁地不成?还是官兵忒没用了。”海氏含蓄的笑笑,道:“小荣妃的娘家出了事,官兵自然是有用的。” 明兰低下头,什么都没有说。 以京城的严格的户籍管理制度,别说一伙寻常强人,就是一个西门吹雪,顺天府和五成兵马司也早闻得风声了;这般也查不出来,那么那伙所谓强人,并不是真正的歹人! 几天后,传出消息,荣飞燕难忍羞辱,悬梁自尽。 一个月后,齐国公府与六王爷结亲,大长公主的儿媳为女媒,梁国公的世子为男媒,齐衡迎娶嘉成县主,十里红妆,半城喜庆,大宴宾客三日三夜,城外的流水席直铺出几里远。 那日,被禁足的墨兰恹恹的,只吃了两碗粥,如兰则化悲愤为食量,连刨了三碗饭,还加了顿宵夜,明兰关上暮苍斋的大门,屏退众人,独自把这些年来齐衡送给她的东西,一件件拿出来擦拭干净,包裹妥当,收进了箱笼,押上大锁。 初夏凉爽时节,贺弘文的母亲病情好转,贺老夫人便下帖子邀请盛家女眷来玩,海氏有了身孕,正害喜的厉害,如兰染了风寒,王氏要照料她们走不开,墨兰被禁足,便只有盛老太太带着明兰去了。 明兰初见未来婆婆,心里本惴惴的,谁知贺母虽然憔悴苍白,病骨支离,脾气却很温和,微笑时尤其和贺弘文相似,如柔柔的温泉水轻淌一般。 贺母本顾虑明兰是庶出的,会有些小家子气,委屈了儿子,谁知她见明兰温柔和气,举止落落大方,笑起来嘴角露出一对小小的梨涡,十分俏皮可爱,想着这女孩到底是养在盛老太太跟前的,人品当是信得过的,心里便喜欢了,拉着明兰的手笑着说话,略有咳嗽时又避的远远的,生怕传过一点病气给明兰,知道盛家有孕妇后,便细细叮嘱明兰回去后,拿金银花和艾草碾制的药草泡汤洗浴过后才好去见人。 至于那药草,自然由贺弘文友情提供。 “弘文哥哥的娘亲人挺和气的么,其实她的病又不染人,何必这般小心呢。”明兰在回去的路上,终于松了一口气。 盛老太太和蔼的搂着孙女,笑道:“且别放心的这么早,便是她将来不叫儿媳妇伺候,难道儿媳妇还能安生的歇着不成。” 明兰想了想,抬头,有些脸红,小声道:“我愿意孝顺她,她一个人待着寂寞,我可以与她说话解闷的。” 盛老太太笑出满脸的欣慰,轻轻揉着明兰的头发,笑道:“我家的明丫儿是好孩子呢。” 明兰埋在老太太怀里,轻轻道:“我好好孝顺她,待她喜欢我了,我便可以把您接来……小住,到时候,贺老夫人她们俩,加上咱们俩,便可常抹牌玩儿了,大家就都不冷清了。” 盛老太太板起脸骂道:“胡说!哪有嫁出去的闺女,叫祖母过 ------------ 分节阅读_65 去婆家住的!” “有的,有的!”明兰急的抬起头来,“我早打听过了,柳大人的岳母就住在他家里,便当自家母亲般奉养的,两个亲家母可要好了!” 盛老太太失笑:“那是她膝下无子,老年孤独,才住到女儿家里去的,我可是儿孙满堂。” 明兰又低下头去了,小小声道:“所以才是‘小住’嘛,常常的‘小住’。” 老太太听的发怔,心里暖乎乎的,眼眶似有些润,也不言语了,只搂着明兰轻轻晃着,好像在摇一个不懂事的小婴儿。 华兰肚子一天天大起来了,明兰便张罗着要给小宝宝做小衣裳小肚兜,如兰被王氏逼着也在明兰屋里握了两天剪刀针线,好歹送出去时可以把她的名字添上。 这般日子明兰过的十分逍遥,晚上与老太太说说话,玩几把牌;白日里做做针线,抄几笔经书,陪着如兰在园子里踢毽子,如兰拿明兰练手,百战百胜,自然心情大好。 偶尔贺弘文会托词送些时令药草补品来,趁机偷偷和明兰见上一面,运气好的话,能说上两句,运气不好的话,只能隔着帘子看看。不过便是这样,贺弘文也心里喜孜孜的,白净清秀的面庞绯红一片,雀跃着回家,一步三回头。 墨兰颇有耳福,她禁足期满的第二天,王氏就从华兰那儿带来新的八卦,很爽很劲爆那种,说那齐衡与嘉成县主过的十分不睦,县主骄横,不但动辄打卖仆从(女性),还压的齐国公府的大房一家都抬不起头来;某次,似乎是齐衡有意收用一个小丫鬟,第二天,嘉成县主便寻了个由头,将那丫鬟生生杖毙。 齐衡大怒,收拾铺盖睡到了书房,不论县主如何哭闹撒泼,他死活不肯和她同房,这一僵持便是两个月,后来还是平宁郡主病倒了,在病床前苦苦相劝,齐衡才肯回房去。 “哼哼,这便是郡主挑来的好儿媳!”如兰传达完毕,得意洋洋的添上自己的感想。 墨兰则诗意多了,低眉轻皱,娇叹道:“可怜的元若哥哥!齐国公府也是不容易。”她来向明兰道歉,并表示希望回复亲密无间的姐妹关系,明兰当然‘真诚’的同意了。 明兰淡淡道,“以后都能捞回本的。”不过一场政治投资,大家各取所需,谁都不用说谁可怜。 捞回本的日子很快到来了。 大病一场的老皇帝终于下定决心,奄奄一息中霞宗人府重衅定玉蝶,叫三王爷过继六王爷家的幼子为嗣子,同时开仓放粮,以示普天同庆,这般作为,便等于宣告储君已定。 “阿弥陀佛,圣上真是圣明!”海氏开始跟着王氏礼佛了,“这事儿总算有个了解了,总这么拖着,人心也不稳。” 明兰腹诽:圣上自然圣明,不圣明能叫圣上吗? 当晚,王氏便在家中开了一桌筵席,叫家人齐聚着吃顿饭,盛紘喜上眉梢,连着喝了好几杯,大着舌头赞扬伟大的皇帝好几遍,连长柏也板着脸忍不住背了一段《太祖训》,长枫当场赋诗一首,高度评价了老皇帝的英明决策以及深远的影响。 “有这么高兴吗?”对政治极端不敏感的如兰有些纳闷。 “当然,当然。”明兰喝的小脸红扑扑的,笑嘻嘻道,“百姓有了磕头的主子,官员有了效忠的方向,国家有了努力的目标,皆大欢喜嘛!” 的确是皆大欢喜,便只齐国公府一家就放掉了上万两银子的爆竹,整个京城张灯结彩,喜气洋洋,除了悲催的四王爷一家;不过人家毕竟是自家人,在德妃淑妃的良好沟通下,兄弟俩当着老皇帝的面,哽咽着和睦如初了。 只可怜四王爷王府的右长史和四王爷的两位讲经师傅,因为得罪三王爷过甚,被填了炮灰,已被革职查办,要清算以前的老账。 这便是皇家的规矩,小皇子们读书不好,挨打的是小侍读,大些后,皇子犯错,杖毙的是身边的宫女太监,成年后,皇子的勾心斗角争权夺利,首当其冲被炮灰的自然是狗腿们。 明兰深深敬佩那些在高危集中的皇子之间穿梭游走而安然无恙的穿越前辈们,如今江河日下,一代不如一代,瞧自己混的! 第62回 很久以后,明兰想起来那几天来,还觉得有些模糊。 那是三王爷过继嗣子后的第五天,如兰新得了一盆云阳文竹,茂盛葱郁,请了墨兰和明兰来赏,墨兰懒得听如兰炫耀,半阴不阳的打趣起贺家的事儿来。 “贺老夫人与老太太多少年的交情,难得人家下一次帖子,可太太嫂嫂和姐姐们都没子去,自然只有老太太和我了。”明兰遮掩的滴水不漏。 如兰狡狯的捂嘴偷笑,故意拉长调子道:“哦~~~,四姐姐那会儿是没子去的。” 墨兰目光忿忿,狠瞪了她一眼。 照老太太的意思,两家相看过一对小儿女后都很满意,这事儿便成了一大半,不过明兰上头的两个姐姐都还没议亲,她也不好先定,如此未免言语难听,有损姑娘清誉,便只知会了盛紘和王氏晓得,其余人一概瞒了下来。 盛紘很尽责的照例探查了番贺家底细,来回估量了一遍,连连点头道:“虽家里单薄了些,倒是个殷实人家,哥儿也懂事能干,明儿有老太太看顾,是个有福气的。” 王氏扁扁嘴角道:“那哥儿父亲早亡,祖父又早致仕了,只有个大伯在外当着个同知,不过配明丫头也当够了。” 其实她在泛酸,贺弘文看起来条件平平,但各方面比例却很恰当,有财帛家底,有官方背景,基本不用伺候公婆,嫁过去就能自己当家,虽看着不怎么样,却很实惠。 王氏并不知道,这种对象在明兰那个世界,叫做经济适用男,很脱销;夫妻俩说完这番后,盛紘便去了工部,长柏已早一步出发去了翰林院。 那日分外阴沉,大清早便灰蒙蒙的不见日头,到了晌午也依旧阴着,明明已是初冬,秋老虎却卷土重来,蒸得人生生闷出一身汗来,透不过气来的厉害。 才到下午申时初刻,城中竟然响起暮鼓来,沉沉的咚咚声直敲的人心头往下坠,随即全城戒严,家家户户紧闭不出,路上但无半个行人,处处都有兵士巡逻,见着个可疑的就一刀戳死,几个时辰的夫,路上无辜者丧生颇众。 大户人家都紧闭门户,一直等到晚上,盛紘和长柏也没回家,王氏立时慌了手脚,海氏还算镇定,只挺着肚子发怔,全家惶惶不可终日,一连三天,两父子都没回来,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众女眷都齐聚寿安堂,谁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老太太铁青着脸,呵斥她们不许慌张,一边吩咐家丁偷偷出去打听。 谁知外头越发严了,连寻常买菜挑柴的都不许进出,多抗辩几句便当街杀头,什么也打听不到,只知道是禁卫军控制了京城,还有一些是从五城兵马司调过来的,老太太又偷偷遣人去问康允儿,才知道长梧也几日没回家了,允儿坚不肯躲去娘家,只守在自家终日哭泣。 女人们都坐在一起,手足无措,神智惶恐,一室安静中,只听见墨兰轻轻的哭声,如兰伏在王氏怀里,海氏睁着双眼呆呆看着不知何处,长枫急躁了在门口走来走去,长栋睁大一双眼睛,紧紧揪着明兰的袖子不敢说话,明兰只觉得身子发寒,从骨头里渗出一股冷意,如此闷热的天气,她却冷的想发抖。 她第一次认识到父兄于这个家庭的重要性,如果盛紘或长柏死了?明兰不敢想象。 盛紘也许不是个好儿子,好丈夫,但他于父亲一职却是合格的,他一有空闲总不忘记检查儿女课,指点儿子读书考试,训导女儿知礼懂事,并不一味骂人。为了儿女的前程,他仔细寻捡人家,四处打听名师,便是长栋,也是盛紘寻托门路,在京城找了个上好的学堂。 明兰忍不住要哭,她不想失去这个父亲。 第四天,人依旧没有回来,只隐约听说是三王爷谋反,已事败被赐死,如今四王爷正奉旨到处搜检一同谋逆者,三王府的几位讲经师傅俱已伏诛,詹事府少詹事以下八人被诛,文华殿大学士沈贞大人,内阁次辅于炎大人,还有吏部尚书以同谋论罪,白绫赐死,还有许多受牵连的官员,被捉进诏狱后不知生死。 这消息简直雪上加上,一时间整个京城风声鹤唳,盛府女眷更是惊慌。 “诏狱是什么地方?”如兰惶然道,“爹爹和大哥哥,是去那里了吗?” 墨兰哭的泪水涟涟:“那是皇上亲霞的牢子,都说进去的不死也脱层皮!难道……爹爹和哥哥也……”明兰冷着脸,大声喝道:“四姐姐不要胡说,爹爹兄长谨慎,从不结党,与三王府并无往来,如何会牵连进去?!” “这也未必!”一直站在后头的林姨娘忍不住道,“太太与平宁郡主常有往来,那郡主可是六王的亲家,六王与三王是一条绳上……” “住口!”林姨娘话还没说完,老太太忽然发怒,把一碗滚烫的茶连碗带水一起摔在地上,热水四溅,老太太直直的站起来,立在众人面前,明兰从未觉得她如此威风凛凛。 “如今一切未明,不许再说丧气话!谁要再敢说半句,立刻掌嘴!”老太太杀气腾腾的扫了一遍下头,王氏含泪轻泣,林姨娘沉默的低头下去 老太太面容果断,一字一句道:“那些武将的家眷,父兄出征了,她们也好端端的过日子,难道也如你们这般没出息!”女人们略略收敛的哭泣声,老太太斩钉截铁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盛家有祖宗保佑,神明庇护,他们自能好好回来!” 也许是老太太这一声断喝,也许是紧张过了头,大家反而镇定下来,王氏抹干了眼泪,照旧打点家务,瞪起眼睛训斥那些惶恐不安的下人,把家门看起来。 当天晚上,不知哪路军队趁夜摸进京城,与城内守军发生激烈巷战,还好盛府不在黄金地段,只知道皇宫王府那一带,杀声震天,火光弥眼,血水盈道,许多平民百姓死于乱刀。 女眷们只好缩在家中,惶惶不可终日,这般厮杀了一天两夜,第六日一早,杀声忽止,天下了一阵小雨,连续几日的闷热终被驱散,凉风吹进屋内,叫人透出一口郁气,然后,在一阵蒙蒙小雨中,盛紘和长柏终于回府了。 父子俩俱是狼狈不堪,一个满脸胡子,眼眶深陷,好似在拘留所度了个黄金周,一个面颊凹进,嘴唇发白,如同连续看了一礼拜的惊悚片。 王氏又笑又哭的上去,林姨娘也想扑上去,可惜被刘昆家的巧妙的拦住了,海氏也不顾礼数,扯着长柏的胳膊死活不放手,三个兰高兴的拉着父亲的袖子满脸是泪,一片混乱的你问我答之间,谁也没听清,还是老太太发了话,叫那爷儿俩先去收拾下。 一番生死,恍如隔世,梳洗过后,盛紘抱着老太太的膝头也忍不住泪水滚滚,长柏拉着哭泣的王氏和海氏轻轻抚慰,好半天才静下来;老太太屏退一干丫鬟婆子,叫盛紘父子说清楚前因后果。 六天前,老皇帝照旧称病不朝,由各部主事奏本于内阁,本来一切无恙,哪知风云骤变,先是禁卫军指挥使徐信于西华门外受伏击而死,然后副指挥使荣显接掌京畿卫队,并宣布皇城戒严,四王爷奉旨进宫护驾。 盛紘一听到这消息,就知道是四王爷发动兵变了。 五成兵马司副指挥使吴勇软禁了窦指挥使,领兵控制了内阁六部都察院等要紧部,将一干官员齐齐拘禁,然后禁卫军将皇宫和三王爷府团团围住,四王爷手持矫诏,一杯鸩酒赐死了三王爷,随即兵谏皇上,逼宫立自己为储。 明兰心头一凛,活脱脱又一个玄武门之变! 不过四王爷不是李世民,老皇帝也不是李渊,他到底给自己留了后手,盛紘父子并不知道老皇帝如何行事,只知几日后,屯于京郊的三大营反扑回来,五成兵马司下属的另几个副指挥使寻机脱逃,救出窦指挥使,然后伺机击杀吴勇,重掌卫队,尔后里应外合,将三大营放进城来,一起反攻皇城。 这下形势立刻倒转,两派人马短兵相接,四王爷兵败被俘,其余一干同谋从犯或杀或俘或逃,历时七天的‘申辰之乱’结束了。 盛紘忍不住叹道:“还好我们尚书大人机敏,一瞧不对,赶紧把领着我们进了工部的暗室,我们那儿还储了食水,躲过几日便好了,没有什么死伤;可是其他部的同僚……有些个耿直不屈的于拘禁时便被贼兵害了,其他的在昨夜的乱兵中,不知又死伤多少。” 始终沉默的长柏,此时忽道:“首辅大人逃离,次辅大人被害,那伙奸贼便威逼唐大学士拟写诏令,大学士不从,并直言斥他们为乱臣贼子,说完便一头撞死在金阶之上 ------------ 分节阅读_66 ,那血溅在我们一众人身上;随后他们逼迫侍讲学士林大人,他拒不从命,含笑就死;尔后是侍读学士孔大人,他唾痰于贼兵面上,引颈就戮。”说着,长柏也红了眼眶,海氏站在一旁默默擦泪,那几位都是她祖父当年的门生,平日十分看顾长柏。 “……窦大人再晚半日杀到,怕也要到我这个七品小编修了。”长柏面色苍白,苦笑道,“那时,孙儿连遗书也写好了,就藏在袖子里。” 王氏明知此刻儿子活着,依旧惊吓的脸色惨绿,死死揪着长柏的袖子,一旁的长枫神色惨淡,嘴唇动了几动,似在想象自己如何应对,然后还是低下了头,坐在后头的林姨娘眼神闪烁了几下,似有不甘。 屋内长久安静,点滴可闻,盛紘又叹:“天家骨,何至于此!” 无人回答,过了好一会儿,长柏收敛情绪,静静道:“若圣上早些立储就好了。” 一切的根源在于储位久空,老皇帝的犹豫使得两王长期对立,两边各自聚集了大批势力,文官互相攻讦,武将自成派系,两边势同水火,到了后来全都骑虎难下,双方已呈不死不休之势,老皇帝同意三王爷过继嗣子的那一刻,便点燃了导火索。 那时便是四王爷肯罢休,他身边的那些人为了身家前程,也是不肯退了的。 “好在袁姑爷和梧哥儿都安好,咱们家也算祖宗保佑了!”老太太长叹一口气。 袁文绍是窦老西的亲信,一起被软禁,一起被救出,然后一起反攻皇城,过相抵,大约无事;长梧所在的中威卫一早被矫诏调离京畿,是以他并未卷入混战,还在反攻时立下些不大不小的劳,估计能升点儿官。 惨烈厮杀,朝堂激变,多少人头落地,几多家破人亡,众人俱都心力疲惫,讲的人累,听的人也累,老太太叫各自都回去歇息,众人鱼贯而走,盛紘先出门,他要回书房写两份折子,长枫长栋跟着后头,接着是女孩们。 最后到长柏要走时,他站起身,迟疑了片刻,忽回过身来,对老太太和身边的王氏道:“还有一事,……六王妃和嘉成县主过世了。” 此时三个兰已走出门外,不过那时夜深人静,她们都听见了这一句,面面相觑之余,全都止住了脚步,轻手轻脚凑到门口听。 屋内老太太和海氏齐齐一惊,王氏连忙问道:“怎么死的?” 长柏语气很艰难:“富昌侯勾结四王爷,小荣妃做了内应,发难前她们宣召了一些王爵之家的女眷进宫为质,兵变后,荣显闯宫,当着众人的面拿走了六王妃和嘉成县主,直到昨日窦指挥使打进来,才于一宫室内发现六王妃母女俩的尸首,是……” 长柏顿了顿,似乎很难措辞,但想想当时看见尸体的兵丁那么多,事情也保密不了了,便简短道:“是□致死。” 空气似乎忽然停滞了,瞬间的寒气击中了女孩们的心口,如兰和墨兰吓的脸色惨白,捂住嘴巴不敢相信,明兰看不见屋内情景,想必也是人人惊惶的。 过了片刻,只听见老太太干涩的声音响起:“莫非……是为了荣家闺女?” “正是。”长柏轻轻的声音,“那荣显口口声声要为妹子报仇,早几个月前他们就查出那伙劫持荣家小姐的强人,竟是六王妃的护卫和家丁假扮的,原不过是想坏了荣姑娘的名声,叫她不能在京城立足,谁知中间出了岔子,没想到县主年纪轻轻,竟这般狠毒,而那荣姑娘也是个烈性子的,便……”长柏说的含糊,但听的人都明白了。 “他们可以向皇上告御状呀!”王氏急切的声音。 “即便告了,又能如何?”长柏冷静道。 ——是呀,告了又能如何,难道老皇帝会杀了自己的儿媳或孙女给荣飞燕偿命吗?小荣妃又没子嗣,老皇帝还没死,六王家就敢这般嚣张,若老皇帝一崩,荣家眼看着就是砧板上的,换如投靠困境中的四王爷,一举两便,而荣飞燕的死便是仇恨的火种。 屋内无人说话,明兰一手拉着一个姐姐,轻轻转身走开了,走到半路,墨兰便捂着嘴,轻轻哭起来,到底是一起喝过茶说过话的女孩,几个月前还那样鲜艳明媚的两个青春的生命,如今都死于非命。 如兰忍不住轻泣道:“这事儿,算完了吧?” 明兰心道:怕是没完,还得一场清算,外加一个新储君。 卷三:海棠不惜胭脂色,不待金屋荐华堂 第63回 早春二月,一冬的积雪渐渐化去,地上一个硕大的银鎏金字双寿双耳鼎炉却还燃着银丝细炭,烘的屋里暖洋洋的,床头的莲花梨木小翘几上摆放了三四个盛汤药的碗盏,一色的浮纹美人绘粉彩石青宫窑瓷,床边放着一滑搭着玄色豹纹毛皮的椅袱的太师椅,上头坐一个锦衣华服的中年男子,神情温和,颌下蓄短须。 “…衡儿进去都一天一夜了,也不知他考的如何?”床内传来一女声。 齐大人道:“衡儿这回是下了苦功夫的,这几个月他日夜伏案苦读,必能博个功名回来,你也莫要再忧心儿子了,好好调理身子才是要紧的;这一冬你便没断过汤药,因你病着,连年也没好好过。” 平宁郡主靠在一个金丝攒牡丹厚锦靠枕上,面色泛黄,颧骨峭立,一脸憔悴,全不见往日的神采飞扬,只病恹恹道:“衡儿是在怨我。” “你别多心了,母子俩哪有隔夜仇的。”齐大人劝慰道:“年前那场乱子,各部的死伤着实不少,翰林院和内阁因挨着宫里近,几乎空了大半,圣上这才于今年初加开了恩科,衡儿日夜苦读,想考个功名回来,也是正理。” 平宁郡主幽幽叹气道:“你莫哄我了,衡儿在京里数一数二的品貌才学,到哪儿都是众人捧着的,如今成了个鳏夫不说,还平白无故被人指指点点的笑话,说起来都是我的不是!” 齐大人不语,心里想着,其实妻子也不算错,她的宝是押对了,不过运气太背。 平宁郡主红了双目,哽咽道:“荣家姑娘出事时,我已隐隐觉着不对,可那时…已骑虎难下,县主过门后我也不喜,嚣张跋扈,草菅人命,实非家门之福,可我还是逼着衡儿去亲近她!可……纵然如此,我也没想她会那般惨死!” 说着,平宁郡主嘤嘤哭了起来,齐大人也无法,只轻轻拍着妻子的手,郡主拿帕子在脸上掩着,低低道:“我这几月,常梦见荣显闯宫那日的情形,那伙乱兵满脸杀气,剑尖还淌着血,宫娥们哭叫着往里头挤,六王妃和县主当着我的面被拖走……”平宁郡主目光中掩饰不住惊恐之色,惶惑道:“我这才知道,这桩大好亲事后头,竟背着几条人命!” 她伏到丈夫身边,忍不住泪珠滚滚。 齐大人与郡主是少年夫妻,虽平日也有口角争执,如今见妻子这般无助也不禁心软了,好声好气的劝道:“六王妃母女胆敢如此妄为,便可想六王爷在藩地的恶行,圣上恼怒,便夺了他的郡王位,只是闲散宗室了,若不是瞧着三王妃孤苦无后,连那嗣子也要一并褫了的。小荣妃和淑妃自尽,四王爷赐死后儿女均贬为庶人,唉……十年争斗,一朝皆成空,京里受牵连的王爵世族何其多,幸得圣上英明,对岳父和我府多有抚恤,咱们…也当看开些。” “我并非为此伤悲。”平宁郡主轻拭泪珠,摇头道:“我是打宫里长大的,我知道那里面的门道,圣上虽依旧厚待咱们,可他那身子是过一日少一日的了。不论是非如何,咱们总是牵进去了,一朝天子一朝臣,往后……怕是不复如今圣宠了。” 说道这个,齐大人也忍不住喟叹:“当真人算不如天算!谁曾想,最后会是八王爷!” “真定下他了?”平宁郡主迟疑道,她如今再也不敢笃定了。 齐大人按着妻子到靠枕上,苦笑道:“圣上已册了李淑仪为后,德妃为皇贵妃,册封德妃是为了抚恤丧子之痛,可那李淑仪,浣衣局出来的,不过生了一子才得了封,圣上从未宠过,直在冷宫边上养老了,圣上如此作为,明眼人都瞧的出来,况圣上已宣了八王爷进京。” 平宁郡主久久不语,长叹一声:“圣上从不待见那母子俩,如今却……哎,人如何拗的过老天爷罢,了,国赖长君,剩余的皇子都还年幼,也只有他了。…我记得八王爷的藩地远在蜀边,他何时能到京?” “蜀道艰难,少说还得个把月吧。”齐大人道,然后往妻子边上凑了凑,温和道,“所以你更得好好调养身子,若此次衡儿得中,你还得为他张罗呢。” 平宁郡主想到儿子的前程,陡然生出力气来,从靠枕上撑起身子,眼神闪了闪,忽又叹道:“衡哥儿也不知随了谁,竟这般死心眼!” “儿子又哪儿不如你的意了?”齐大人笑道。 平宁郡主看着雕绘着百子千孙石榴纹的檀木床顶,泄气道:“年前圣上下旨开了恩科,我想起衡儿素与盛家大公子长柏交好,便叫他多去找人家说说科举文章,谁知衡儿宁可大冷天去翰林院外等着,也不肯上盛府去!” “咦?这是为何?”齐大人不解。 平宁郡主嗔了丈夫一眼:“你且想想县主杖毙的那个丫头?她那双眼睛生的像谁?” 齐大人想了想,轻轻‘啊’了一声,额手道:“我就说县主给衡儿安排的丫头都既笨且俗,衡儿如何瞧上了那个谄媚的,莫非衡儿还念着盛兄的闺女?” 郡主不可置否的点头,无奈道:“幸亏明兰那孩子极少于人前出来,不然若叫县主瞧见了,怕是要起疑心的……你怎么了?想什么呢?”去扯了扯了丈夫的衣角。 齐大人正低着头,定定的瞧着地上的紫金铜炉,被扯动衣角才惊醒过来,忙道:“适才我想着,盛兄倒是好福气,卢老尚书平日里瞧着耳聋糊涂,一问三不知,没曾想危急关头却脑子灵光,不但携下属安然无恙度过劫难,且工部各类文书秘图一丝未损,大乱之后,圣上嘉了工部群吏‘临危不乱’四字,老尚书自己入了阁不说,盛兄也升了正四品的左佥都御史。” 平宁郡主笑道:“不单如此,王家姐姐最近人逢喜事精神爽,她家大公子提了典籍,侄子提了把总,女婿续任了副指挥使,喏……那是她前日送来的喜蛋,双份的,上个月她家大闺女生了个胖小子,这个月她儿媳也生了,还是个小子!”语气中掩饰不住酸意。 大理石镶花梨木的如意纹圆桌上摆放着一盘红艳艳的喜蛋,齐大人望去,心有感触,转头朝妻子道:“下个月便是宁远老侯爷的一年忌了,你可要去?” 平宁郡主看着那盆喜蛋,有些眼热,便道:“不去了,早就出了五服的亲戚,送份祭礼也就是了,说起来廷烨媳妇也过身快一年了,送”说着重重叹了口气,不忿道,“可怜我那老叔一生小心,没曾想子孙会牵连进乱子里去。廷煜身子又不好,偏摊上这场大乱子,如今全家惶惶不可终日,生怕叫人参上一本,立时便是夺爵抄家。” 齐大人听着不是滋味,再看那喜蛋,便生出几分别的想头:“……既然衡儿还念着盛兄的闺女,不若你去说说罢,我瞧着也是门好亲事。你觉着如何?” 平宁郡主哼哼着道:“晚了,人家早有安排了。” 齐大人惊道:“你已问过了?”齐家和自己儿子就够倒霉的了,若再添上求亲被拒一项,那可真是雪上加霜了。 “我怎会那般鲁莽!”平宁郡主知道丈夫意思,忙宽慰道,“王家姐姐是个直性子,三言两语叫我套了出来;她那嫡出闺女,估计要与她娘家侄儿亲上加亲,不过也没定,且瞧着呢;明兰那丫头是老太太早给打算下了的,是白石潭贺家旁支的一个哥儿。” 齐大人掩饰不住失望,他想起儿子失落沉默的模样,犹豫道:“如此……,便剩下一个姑娘了,那个如何?” “呸。”郡主斯文的轻啐一口,朝丈夫皱眉道,“衡儿再不济,也不至于将就个庶女!若不是瞧着明兰那丫头是他家老太太跟前养的,性子模样都是一等的,你当我乐意?还不是为着对不住儿子了一回,想遂了他的意。” 齐大人沉默良久,才道:“这回若有人家,你且多相看相看,也问问衡儿意思罢,总得他乐意才好。” 郡主瞧丈夫心疼儿子的模样,忍不住道:“听说,盛家还未与贺家过明路呢;且现下盛家春风得意,没准会有变数呢。” 其实,春风得意的盛家也有坏消息。 “母亲,您再想想,您年岁也大了,不好总来回跋涉的。”盛紘连官服都还为换去,一下衙便来了寿安堂,下首已然坐着王氏和一干儿女。 盛老太太固执的摇摇头,手指 ------------ 分节阅读_67 来回拨动着一串沉香木念珠:“我们妯娌一场,几十年的缘分了,如今她不好了,我如何能撂开不理?” 盛紘皱起眉头,看向一旁坐立不安的泰生:“大伯娘身子到底如何?” 几年未见,泰生长高了许多,原本矮墩墩的胖男孩,这会儿渐拉出少年的模子来了,他一脸歉意,站起身来,冲着盛紘躬身而鞠,低声道:“姑父见谅,自打出了年,外祖母便瞧着不成了,家里请了致仕的白太医,他也说,怕是就这几个月了;消息漏了出去后,三房那家子便一天到晚轮着上门来,一会儿说老太公还留了财物在外祖母处,如今要分银钱,一会儿又说,要替大姑父姑母当家操持,三老太公也年纪大了,动不动就坐在家里不肯走,大家伙儿怕有个好歹,也不敢挪动他……实在是没法子了。” 盛紘听了,长长的叹气,转而朝盛老太太道:“可若老太太身子有个好歹,叫儿子如何过意的去?” 一旁坐着的长梧满脸愧色,立刻跪到盛紘面前,抬眼诚恳道:“侄儿不孝,祖母有恙,做孙子的却不能服侍身边,却要叫二老太太辛劳;这回子……这回子便由泰生表弟护送老太太过去,待到了后,我娘自会妥帖照料,请姑父放心!” 王氏满脸不愿,绷着脸嘀咕道:“说得容易。” 盛紘还待再说,盛老太太放下念珠,轻轻摆了摆手,叹道:“不必说了,我意已决,明日便启程。”顿了一顿,看下首坐的盛紘一脸忧心,便放缓口气道,“我知道你们孝心,可事有轻重缓急,我这把老骨头还走得动,便走上一趟罢。唉……说起来,这回京城大乱,只我们家平平安安不说,你和柏哥儿梧哥儿还受了拔擢,这固然是你们平日里小心谨慎,可也亏得神明眷顾,祖宗保佑。如此,我等更得与人为善,多积福德,何况这回是自家人。” 盛紘与王氏互看一眼,也不好再言语了,又说了会子话,长柏便送长梧和泰生出去了,明兰瞧着事已定局,便站起来冲着盛紘打包票,只差没拍胸脯,道:“父亲放心,有我呢,这一路上,女儿会妥善照料老太太的。” 谁知盛老太太摇头道:“不了,这回你不去。” 明兰大吃一惊,这些年她几乎与老太太形影不离的,这一时要分开如何舍得,可没等她开口,老太太便转头对着王氏,嘱托道:“明丫头渐大了,不好老住在外头,更不好东奔西跑的,我且先去宥阳,若我那老嫂子……,到时再叫孩子来罢。” 王氏起身,恭敬的应了,老太太又道:“现下柏哥儿媳妇正坐着月子,家里这一摊子,便要你多操心了。”然后又看了眼苦着小脸的明兰,忍不住道,“六丫头自小没离过我眼前,她是个没心眼的,我多有放心不下,你要多看着些,别要叫她淘气了。” 王氏心知肚明老太太的意思,便笑道:“瞧老太太说的,我瞧着明丫头好的很,比她两个姐姐都懂事,。”盛老太太点了点头:“你多费心了。” 墨兰见老太太这般,心口泛酸,娇笑道:“祖母好偏的心,只有六妹妹您放心不下?五妹妹和我便是没人疼没人怜的了。” 如兰也心有不快,但又不愿意被墨兰当枪使,便道:“六妹妹最小,祖母放心不下也是有的;不过……祖母倒的确最疼六妹妹。”说着便嘟起嘴来。 盛老太太笑笑,没有说话,盛紘皱起眉头来,训道:“这是谁教的规矩?老太太明日便要启程了,你们不想着老太太的身子,倒只想着自己!” 两个兰立刻低头不说话了。 夜里,明兰赖在寿安堂,哭丧着脸磨着盛老太太,车轱辘话来回的说,平常这招很管用,可这回老太太铁了心,明兰嘟囔着:“孙女已经不晕马车了,坐船也惯了,路上还能与您说话解闷,大伯伯家算什么外头呀?都是自家人……” 老太太又好气又好笑,一巴掌拍在孙女的脑袋上,板着脸道:“你也与你嫂子多学着些,瞧瞧她在太太手底下如何说话行事,多少稳妥,多少滴水不漏;你呢?这般粘着我,将来嫁了人可怎么好?”越想越揪心,手上的茶碗和碗盖碰的砰砰响。 明兰小嘴翘了老高,闷闷不乐道:“要不您跟我一块嫁过去得了。” 盛老太太一个撑不住,险些一口茶水喷出来,放下茶碗去拧明兰的脸,骂道:“便是我心软,小时候应狠狠多打你几板子才是!” 明兰眼见劝说无望,便调转话题,开始叮嘱老太太注意身子,晚上不要多喝水,多起夜容易着凉,早上不要紧着出门,待太阳露脸了再去散步,拉拉杂杂说了一大堆,直到房妈妈和翠屏进来,听了都笑:“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姑娘可是大了,知道体贴老太太的身子了,以前都是老太太捉着姑娘唠叨,这会儿可掉了个个。” 盛老太太被啰嗦的耳朵发麻,逃脱不得,只无奈的叹气:“泰生不是给你捎来了品兰的信么?每回你收了品丫头的信都要乐上半天,还不赶紧拆了看去?” 明兰扭着手指,耍起无赖来,如小胖松鼠般爬在老太太身上,拿小脑袋悉悉索索的蹭着祖母的颈窝,直蹭的老太太痒的笑起来,祖孙俩你扭我扯的嬉闹起来,房妈妈和翠屏瞧着有趣,却也不敢笑,默默退了出去,好一会儿后祖孙俩才收住顽劲儿。 老太太被折腾的发髻都乱了,却也有些老小孩的快活,她轻轻拍打明兰的小手,斥道:“不许胡闹了,听我好好说话!” 明兰这才乖乖坐直了,老太太瞧着明兰,语重心长道:“哎……我本以为这辈子无有血脉,便也这么过了,没想老天爷弄了你这个小魔星与我,平白给我添了多少操心。” 明兰也不说话,只埋头抱着老太太的胳膊亲昵着,老太太心口暖暖的,目光慈爱,抱着孙女摇着,缓缓道:“我自小脾气执拗,长着父母宠爱横冲直撞,头破血流了也不知回头。现在想来,还不如小时候受些挫折好。祖母能护着你多久?将来你嫁了人,正经娘家还是得瞧太太和你嫂子的,祖母也不能一味把你放在胳肢窝底下,不经风雨也是不好。这回你便好好与她们相处。听到没?” 明兰抬起小脑袋点点头,眼眶却有些湿了,长长的睫毛上挂了几颗水珠,瓷白的皮肤几乎掐的出水来,老太太最心疼明兰这幅可怜模样,爱惜道:“没我在跟前,她们不会束手束脚,太太别的不说,管家理账却是一把好手,你嫂子更是生了一颗七窍玲珑心,你也好好与她们学学;欸……再过一两年,你也要及笄了。” 明兰哽咽着:“我舍不得祖母。” 老太太拍着女孩,只是叹气。 作者有话要说: 对于古代官员来说,孝顺是必修课,他们是发自真心希望父母亲长能长寿些,因为丁忧对于哪一级的官员来说都是很头痛的。 大家好,新的一卷开始了,一切照旧,一周五更(没有意外的话)。 第64回 泰生护送老太太起程后,明兰还沉浸在分离的悲伤中,如兰就风风火火的杀来暮苍斋,见明兰恹恹的躺在软榻上,抱着个大迎枕发呆,便上前去拍明兰的脸蛋:“喂喂,醒醒,还难过呢!得得得,就你一个是孝顺的孙女,我们都是狼心狗肺的!” 明兰没什么力气和她斗嘴,只半死不活道:“哪里哪里,姐姐们是难过在心里,妹妹的修养不够,这才难过在脸上的。” 如兰一拳打在棉花上,她没什么好说的,遂直奔主题道:“呃,那个…品兰又寄信来了罢,快与我讲讲,那孙秀才如今怎么样了?” 明兰朝屋顶翻白眼。 品兰的系列来信基本只有两个主题,一个是‘丧尽天良无德败类狠心抛弃糟糠及其家庭衰落记录’,二是‘惨遭错待蕙质兰心盛淑兰女士的满状态复活记录’,自打明兰无意中提起一次后,如兰便成了这个连载故事的忠实听众。 话说当年,孙志高用一纸休书换来半分陪嫁之后,立刻把那位出淤泥而不染的舞姬搬进了正房,而淑兰则被家人送去了桂姐儿嫁的村庄,那里物富民丰,民风淳朴,加上桂姐儿的公公便是当地里正,倒也没什么人说闲话。 没了淑兰掣肘,也没了淑兰陪嫁去的管事看着,孙志高便日日花天酒地,动不动在酒楼大摆筵席,请上一帮附庸风雅的清客相公吟诗呷妓,真是好不快活;此番行径叫学政大人知道了,大人大怒,一次地方秀才举人开科举文章研讨会时,当着众人面冷斥孙志高‘无行无德’,乃‘斯文败类’,孙志高大受羞辱而归,回去后越发肆意挥霍。 孙母耳朵根子软,拿捏着大笔银钱不知怎么花才好,决定学人家投资,一会儿是胭脂铺子,一会儿是米粮行,有时候还放印子钱,行业千差万别,但结果很一致,亏钱;明兰严重怀疑盛维大伯暗中添了一把柴。 就这样,待到那青楼奇女子产下一子后,孙家已然大不如前了,不过孙志高好面子,依旧摆着阔气的场面,为了继续过着呼奴引婢的舒坦日子,只得陆续变卖家产,孙母也曾劝过儿子稍加节制,但孙志高开口闭口就是——待我高中之后如何如何。 不过那位青楼奇女子显然等不及了,一日孙氏母子出外赴宴晚归,回来后一碗解酒汤下去,母子俩俱昏睡过去,一觉醒来,发觉家中一干财物并银票钱箱都不见了,只有那青楼奇女子和孙母侄子留下的一封‘感人至深’的长信: 说是那两人是早就相识的,她生的儿子也是那侄子的,两人相爱已久,真情可感天地,奈何天公不作美,有情人不得相聚,苦苦支撑这些日子,他们终于无法欺骗自己的感情,遂决定双宿双栖去了,请‘好仁慈好宽宏’的孙母和‘好高贵好伟大’的孙志高理解他们的这份感情;哦,请顺便理解他们带走财物的行为。 这事传出来后,孙氏母子立刻沦为宥阳的笑柄,那对真心鸳鸯走的匆忙,没卖掉房子,但却把一干田庄土地及其他贵重摆设都卖了。这下子孙志高立刻度日艰难起来,镇上酒楼饭庄再不肯与他赊欠,那些书局纸铺也纷纷来追债,看着桌上的稀粥咸菜,孙氏母子这才想起淑兰的好处来,便打听着摸去了苍乡。孙志高一开始还想摆谱,表示自己是纡尊降贵愿意娶回淑兰;谁知他们去的时候,淑兰不但嫁了人,连肚子都老大了。 淑兰夫家是邻村的大户,家中有屋又有田,新姐夫是个和气又憨厚的汉子,这回盛维和李氏仔细查看了人品,也拿足了架子,开开心心的嫁了女儿。 孙氏母子看着淑兰隆起的肚子目瞪口呆,孙志高气愤之余大约说了些难听话,不过淑兰已非当年吴下阿蒙,冷笑着把他们狠狠奚落了一番,桂姐儿更狠,直接指出孙志高的要害问题——‘没准是你不能生呀好好去瞧瞧大夫别耽误人家大好闺女不拉不拉’。 孙志高羞愤的几欲死去,这时彪悍实诚的乡下汉子们赶来了,他们不会废话,直接抡扁担招呼,将孙志高狠打了一顿撵出去了。 最近的消息是,淑兰生了对龙凤胎,孙志高成了当铺的熟客。 如兰留下一桌子的瓜子壳儿,对这个结局很不尽兴,同时对明兰毫无激情的解说方式表示不满,明兰也乱不爽一把的,捞起老太太留给自己的账本细细看了起来。 题一:一亩中等旱地约五两银子,水田则翻倍,上等水田却可卖上二十两,如果她有一千两银子,该如何置办? 答:看情况和政策。 题二:家原有陪房十户,经主家三代,家仆孳生繁多,还依仗辈分拿大,不堪使用,家需开支却渐大,如何削减? 答:上策,计划生育,好好管教,中策,放出去,下策,卖掉。 题三:家中人口繁多,男丁不事生产,月钱花销入不敷出,如何? 答:分家,各养各的。 题四:公婆颟顸,偏宠别房且不肯分家,妯娌贪财叔伯好色,公中巨额亏空,男人宠妾灭妻,娘家冷漠不管死活,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答:……重新投胎吧。 账目上所反映的不只是收支问题,还有复杂的人际往来,亲疏关系,最后搅和成一团浆糊,明兰看了一整天,只觉得头痛欲裂,大家庭就是折腾,各房有各房的打算,有些问题根本无解,只能慢慢耗着,等到媳妇熬成了婆,就把接力棒交给下一代,接着耗。 “姑娘。”丹橘打帘子进来,笑着禀道,“太太房里的来传姑娘,说新有了春衣和钗环,请几位姑娘去挑呢。” 明兰便下了榻,一边由丹橘给自己整理衣裳头发,一边问道:“这几日院里可好?” 丹橘略一沉吟,低声回道:“自不如老太太在时好;有几个小丫头生了些闲话。”   明兰微微一笑,吩咐道:“你也不必刻意训斥,只多看着些。”丹橘不解,明兰嘴角微弯,“内院里的人,都是同富贵易,共患难难;咱们且瞧瞧吧。” 以前老太太为了调理明兰的身体,于吃用一项上极为精细小心,白日的点心,奶油的,酥酪的,粉蒸的,轮番换着吃,夜里的宵夜,冰糖燕窝粥,金丝红枣羹,什么好的上什么,直把明兰吃的皮光肉滑白里透红,连带着小丫头也沾了光,如今可都得按公中的来。 丹橘听明白了,脸色肃然:“往日姑娘待她们何等恩厚,倘若一有差落她们就生了怨怼,便是该死!姑娘,我会瞧着的。” 小桃扶着明兰来到王氏房里,只见王氏倚在湘妃榻上,和刘昆家的笑着说话,中间两张方桌拼在一起,上头摆放了折叠整齐的新色绸缎衣袄,锦绣织绘,甚是亮眼,墨兰和如兰正站在桌旁,拿眼睛打量这些东西,见明兰来了,都瞪了她一眼。 王氏知道明兰做什么都慢一拍,磕头请安慢也就罢了,每回分东西也晚来,只拿那挑剩下的,这样一来,大家倒也无话;王氏放下茶碗,拿起小翘几上的一个黑漆木螺钿小匣子,叫刘昆家的递过去,笑道:“翠宝斋新出的样子,你们大姐姐年前订下的,她瞧着鲜亮,便送来了,你们姊妹们自己瞧着选吧。” 刘昆家的已把匣子打开,放在桌上的绸缎旁边,只见匣内一片光彩珠翠,金碧生辉,明兰抬眼看去,匣子里并排放了三支头饰,一支琉璃镶的鸳鸯花流苏簪子,一支蝙蝠纹镶南珠颤枝金步摇,一支蜜花色水晶发钗,的确是款式新颖,通透亮丽。 三个兰互相看着,如兰扁扁嘴道:“四姐姐先挑吧,父亲常说长幼有序。” 墨兰淡淡一笑,径直上前左挑右看,最后拿了那支最耀眼的金珠步摇,如兰忽轻笑一声,转头对明兰道:“六妹妹,你说‘孔融让梨’里头,是哥哥让弟弟呢,还是弟弟让哥哥呢?” 明兰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只好苦笑道:“四姐姐,妹妹肚里有多少墨水你还不知道吗?就别为难妹妹了。” 如兰白了她一眼,转头向着墨兰道:“父亲常夸四姐姐是咱们姐妹里学问最好的,四姐姐说呢?” 墨兰俏脸红涨,神情尴尬,勉强笑道:“妹妹若中意这支便直说罢,何必扯上什么典故呢?自家姐妹,难不成姐姐还会与妹妹争?” 如兰慢条斯理道:“哪支钗不打紧,不过妹妹想着跟姐姐学学道理罢了。” “那便你先挑罢!”墨兰放下那支金珠钗,低垂的眼神充满忿忿。 如兰轻蔑道:“姐姐都挑了,妹妹怎么好夺人所爱,回头爹爹又要训了。” 明兰见如兰这般不依不饶,微微皱眉,抬眼去看王氏,只见她只顾着和刘昆家的说话,一眼没往这儿瞧,恍若不知,明兰低头,她明白了。 这次老皇帝开恩科,盛紘不少同僚同窗都有子弟去赴考,偏长枫连举人都没中,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难得的机会飞跑了,最近盛紘看着长枫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前日开考,半个都察院的僚员都在谈论彼此家中的赴考子弟,盛紘听的很不是滋味,黑着脸回家后,径直去了长枫书房,打算好好教育儿子一番,务必明年秋闱中举,后年春闱中第。 谁知一到门口就听见里头传来男女嬉笑之声,盛紘一脚踢开门进去,只见自家的儿子嘴角含笑,风流倜傥的举着一支玉制管笔,一旁挨着个袅娜美貌的丫头,她撩着两个袖子,长枫便在她两条雪白粉嫩的内臂上写下浓艳的诗句。 盛紘眼尖,一眼看见上头写的是 ‘冰肌玉骨透浓香,解带脱衣待尔尝’的艳词,一肚子火便蹭蹭蹭冒了出来,当下大发雷霆,二话不说把长枫捆严实了,然后家法伺候,一顿棍子打下来,只打的这位翩翩公子哭爹喊娘,林姨娘赶来求情,跪在地上苦苦哀求。 盛紘气急,当着满府人的面,指着他们母子俩大骂‘烂泥扶不上墙’。 林姨娘也很委屈,她何尝不想管好儿子,可她到底是姨娘,名不正言不顺,儿子也不大服管教,又怕管的严了,伤了母子感情,她下半辈子还得依仗他呢。 盛紘一不做二不休,索性把长枫的书房搜了个底朝天,一搜之下,竟然翻出十几本‘?***’和艳词集,且纸张敝旧,显然是常常温故知新的结果。 盛紘出离愤怒了,亲自操起棍子又打了长枫一顿,然后把他禁了足,接着找了外账房,严令再不许长枫随意支领银钱,凡超出五两的都要上报。 林姨娘得势不过因二,她自己得宠,儿子受盛紘看重,如今她的宠爱早不如前,儿子又遭了厌弃,府里的下人们都是水晶心肝,遂风头一时倒向王氏。 “那妹妹想怎样?”墨兰冷笑道,她以前何尝受过这般奚落。 “不想怎么样。”如兰轻慢的翻着一旁的衣裳,故意道,“不过姐姐既叫我先挑,岂不是违了父亲的意思,自得有个说法才行;自家姐妹,难不成谁比谁尊贵些了?” 她把语尾拉长,挑衅的看着墨兰。 墨兰咬着嘴唇,她知道如兰是想逼她说出‘嫡庶有别’四个字来,早些年林姨娘一房得宠时,她没少拿‘嫡庶’做文章,在盛紘面前得了多少怜惜疼爱。 虽说今时不同往日,可她到底不肯放下脸来,一眼瞥见旁边低头而站的明兰,心念一转,笑道:“五妹妹说的没错,孔融让梨也是大的让小的,既然如此,便叫六妹妹先挑罢。” 明兰看了墨兰一眼,好吧,刚刚升起来的那点儿怜悯立刻烟消云散,看见墨兰走过来拉自己过去,明兰轻巧的一个转身,闪开墨兰的手,早想好了措辞,正要说的时候,外头忽传道:“老爷回来了。” 正侧眼看戏的王氏愣了愣,看了看一旁的漏壶,才申时初,还没到下衙时刻呀? 刘昆家的比较机警,立刻扶着王氏起来去迎盛紘,只见盛紘一身官服翅帽的走进来,脸色似有不虞,几络胡子有些散乱,他直走到正座的太师椅上做好了,王氏连忙吩咐上茶,走过去笑道:“老爷回来了,怎么今日这般早?” 盛紘小心的摘下官帽,随口道:“今日恩科收尾,连左都御史都先走了,剩下我等几个,便也回来了。”做官不好太与众不同,只要不涉及原则厉害问题,还是随大流的好。 三个兰都规矩的立好,恭敬的给盛紘行礼。 盛紘见三个女孩都在,略略颔首,又看见一桌子衣裳钗簪,便皱眉道:“这些不是华儿昨日就送了来?你怎么今日才分给她们。” 王氏脸色一僵,掩饰道:“过几日,忠勤伯府便要给华兰的哥儿做满月,我想着姑娘不好太素净了,就又添了些衣裳料子,是以今日才分的。” 盛紘点了点头,忽想起刚才进来时,眼风瞟到墨兰和明兰两个站在边上,只如兰一个站在桌边,再看桌上还摆着个打开的首饰匣子,他看了一眼王氏,心里不快,直道:“怎么就如儿一个人在挑?墨儿和明丫儿都分到了吗?” 墨兰斯斯文文的走到盛紘跟前,笑道:“请五妹先挑。” 盛紘素知如兰和王氏一副脾气,都不是宽厚的,想着王氏可能在刻薄庶女,便立刻横了如兰一眼,如兰面色苍白。 明兰一看不对,连忙上前扯着盛紘的袖子,笑道:“父亲,您给咱们断断;适才五姐姐说长幼有序,请四姐姐先挑;可是四姐姐说要‘孔融让梨’,便要叫我先挑;我想呀,不计哪回,要么是四姐姐要么是我,总也轮不着五姐姐先挑,她也忒亏了。这回便请她先挑了,父亲,您说这样好不好呀?” 盛紘素来喜欢明兰,见她明丽可爱,听了她一番孩子气的说法,便笑对三个兰,道:“好,你们知道姐妹友爱,为父甚慰。” 墨兰暗暗咬牙,又不好反驳,直能强笑着应是,如兰也松了一口气,王氏见机立刻道:“回头我把东西送过去,你们自己挑罢,你们父亲要歇歇。” 三个兰恭敬的退了出去。 盛紘看着三个女儿走出去,起身与王氏走进内室,张开手臂由王氏卸衣松带,道:“全哥儿可好?儿媳可好?” 王氏想起肉墩墩的孙子,满脸堆笑:“好,都好!孩子也小,不好见风,不然便抱出来叫老爷喜欢喜欢,哟,那小子,胳膊腿儿可有力了!” 盛紘也笑起来了,连声道:“瞧那孩子的面向,便是个有福的!有劲儿好,有劲儿好!”都说老儿子大孙子,老俩口的命|根子,看见孙子摆动的白胖小胳膊,盛紘心肝都酥了,不住的吩咐王氏好好照看。 “不单全哥儿,华兰的实哥儿也好看,我上回去瞧,已经会笑了,哟哟,笑起来那个甜哟,活脱脱华丫头小时候的模样!”王氏满心欢心的叹道,“这下可好了,华兰也能挺起腰杆了,免得她老要看婆婆脸色!” 盛紘其实很是疼爱这个长女,家里这许多孩子,只有华兰小时候是他实实在在抱过睡哄着吃的,作为一个不应该道人是非的官老爷,盛紘也忍不住道:“忠勤老伯爷人倒是不错,只是亲家母……如今也好多了罢。” 王氏冷哼道:“哼,若不是我上门去说,她连满月酒都想只摆两桌酒算了,都是自己儿子,一个开了五十桌筵席,一个却这般,也不怕人笑话她心长偏了!女婿一味愚孝,只可怜了华丫头,也不知被算计去多少陪嫁,这回老爷和柏哥儿升了官,她才消停些;哼,也不想想当日他家门庭冷落,华兰肯嫁过去便是他家祖宗积德了!” 盛紘沉吟片刻,道:“那日我与老伯爷略提了提,他会约束亲家母的。” 说到这里,盛紘忽想到一事,问道:“那…墨丫头的亲事怎么说了?” 王氏折好官袍,皱眉叹气道:“我不是没到处寻,可老爷不都不乐意。柏儿翰林院里的编修,您嫌贫寒,我托人问来的,您又嫌没根基,若是大户人家,那便只有庶出的哥儿了;老实说罢,不是没好的,可咱们物色女婿,人家也物色媳妇儿呀,墨丫头,一个庶出的,能有多大出息?怎么寻摸?” 盛紘心里不舒服,其实他也觉得那些对象就可以了,可架不住林姨娘死哭活求的,在现实面前,林姨娘不得不低头,这才发现贺弘文的条件实在不错。 “话可说在前头,过几个月墨兰便要及笄了;她再这么左挑右捡的,我也不管了。不过呀,她拖得起,如丫头和明丫头可拖不起,到时候,别怪做妹妹的不等她做姐姐的!”王氏在盛紘面前先打好预防针。 盛紘揪着眉心,头痛道:“老太太与我提过,上回她去宥阳,瞧见大嫂子的娘家侄儿,叫郁哥儿的,读书上进,家底也殷实,听着倒是不错,端看他明年是否能中举吧。” 他还是很信任老太太的眼光,当时老太太提起时,曾似笑非笑的说,那哥儿和自己年少时颇为神似,想到这里,盛紘心情好多了,像自己,那么估计也是个有才有貌的有为青年! 很好,很好,如能成事,墨兰便有福了。 作者有话要说: 1、现在读者都有刑讯能力,偶被逼的吃不消了,要不偶先把男主说出来?省的大家没完没了的猜。 2、我设定的这个家庭,基本是典型的,有受宠的嫡女,也有不受宠的嫡女,有受宠的庶女,也有不受宠的庶女,规矩有些严,也不是很严,太太上头有婆婆,基本也等于没有,有受宠的妾室,渐渐也不大宠了,老爷想升官发财,也没有特别利欲熏心。 这个家庭的特殊之处在于,他们是出于上升期的,并且碰上一场变动,升迁更快了,所以他们原来的思想会随着家族地位的提高慢慢变化,比如华兰,她当初嫁给袁文绍是高嫁的,可现在却是基本平行了。 偶很喜欢这种写作的乐趣,也希望读者喜欢。 3、第三四卷比前两卷可能长些,大家可以跳着看的。 第65回 出身于科举正途官宦家庭的明兰本以为爵位是铁打的饭碗,只要不去掺和夺位结党之类高层次犯罪,基本可以舒舒服服靠祖荫活到死,明兰曾无不羡慕的和长柏讨论过这个问题,结果换来了长柏哥哥十分鄙夷的白眼一枚。 太祖开国,为恩赏能臣勇将及谋略之士,共封有五位异姓王,十九位国公,四十二位侯爵,一百十五位伯爵,另世袭将军无计,太祖为人多疑,不过一代时间,便褫夺诛杀了三位异姓王和半数的公侯伯爵,此后,太宗继位,即先帝爷,北击鞑靼,南袭蛮荒,东西南北开疆海陆拓土无数,便又陆续封了些许爵位,但有‘流’和‘世’之分,并非全都世袭罔替。 太宗皇帝 ------------ 分节阅读_69 平定四疆之后,首封的第一谋臣张阁老率先谏言‘以无上之富贵酬无边之功绩’,武将之首时任靖国大将军的英国公领头附议,太宗皇帝便顺势卸了这些军事贵族大半的朝政权,从此议政权柄向文官集团倾斜。 然,富贵有数,子孙无尽,有爵之家繁衍三四代之后,俱是人丁繁多,管不胜管,此时便要看哪家在军中宫里更有势力,哪家人才辈出,若家世倾颓,孝期放纵,穿戴逾制,侵占民财,一桩桩一条条,都是御史言官可参之本,然后要看皇帝心情了。 太祖爷子嗣众多,先帝爷即位时,汝阳王连同一干豪戚贵胄上奏‘九王摄政’,太宗皇帝手腕铁血,亲率三千铁骑夜袭西山大营,一举捣破汝阳王本部,后追根究底,一气废了牵连其中的十几个王爵,其中,便有擦边球的炮灰忠勤伯府。 先帝在位时间不长,静安皇后薨逝后没多久也跟着去了,当今皇帝仁慈,登基后几年,便起复了几个非首罪重恶的爵家,但这些人家已元气大伤,如惊弓之鸟,再也不敢蹦跶了。 明兰第一次去忠勤伯府时,就轻轻‘呀’了一声,四五进的大院子,连带左右两个小园子,只略比盛府大些,论地段还不如盛府,后长柏才告诉明兰,原先的忠勤伯府被收回后,早赏了别的功勋贵戚了,如今这宅子还是老皇帝后来另赏的。 今日忠勤伯府为次孙摆满月酒,里里外外三十六桌,讨了个六六大吉的彩头,盛府作为外祖家自然是上宾,明兰等下车就轿,进二门后步行,绕过一个富贵吉祥的照壁,才进了迎宾堂,迎面一个身着挑金线桃红妆花褙子的女孩便迎过来,笑道:“你们总算来了,我从早起便等着了,偏你们还迟了!” 墨兰首先迎上去,满脸堆笑道:“早知道姐姐在等我们,便是飞也飞来了!”如兰半笑不笑:“文缨姐姐是主家,自是等客的,难不成叫客等主家?” 袁文缨的鹅蛋脸白润俏丽,和气大度,也没去理如兰,只去拉后头的明兰,笑道:“明兰妹妹可是稀客,你们家自打来了京城,你两个姐姐倒是常来顽,只你,统共来过我家两回!” 明兰揉着太阳穴,还觉得头晕,便老实认了:“文缨姐姐,我懒,别怪我了,我人虽没来,四季荷包扇坠子可回回托了五姐姐带来的。”说着浅浅而笑,这一笑倒把袁文缨怔住了。 不过几月未见,白皙的几乎可以掐出水来的皮肤,脸颊上有一抹似是而非的嫣色,唇色淡粉的好似菡萏掐出的汁儿印在脆弱的雪白宣纸上,叫人心瓣儿都怜惜起来,端的是颜若桃花,乌黑浓密的头发松松挽了一个斜弯月髻,只用一支碧玉棱花双合长簪定了,鬓便压了一朵米珠金线穿的水晶花,一眼看去,满室的花团锦簇中,似只能看见她一人,清极艳极。 “…没多久不见,妹妹愈发俊俏了。”袁文缨衷心道,“你也该多出来走走。” 墨兰脸色沉了沉,立刻恢复原样道:“我这妹妹最是惫懒,只喜欢随着我家祖母念经礼佛,你就别劝她了。” 袁文缨轻笑了声,转而对明兰道:“听二嫂子说,你小时候身子不好,这会儿该好些了罢;今儿天冷,不然咱们好钓鱼去。” 明兰见袁文缨这般客气,也不好再装腼腆了,也去拉她的手,道:“谢过文缨姐姐惦记了,我身子早好了,不过是…不过是今早没睡足。”不好意思的吐吐舌头。 袁文缨扑哧笑了出来:“这倒是,今儿一大早我就被捉了起来,刚还一直打哈欠呢!” 如兰被冷落多时,忍无可忍道:“到底进不进去?!” 袁文缨知道如兰脾气,只挑了挑眉,便领着三个兰到了里屋,里屋已是一片说笑声。 华兰今日满脸喜气,穿着一身大红百蝶穿花的滚金线妆花褙子,头戴五凤朝阳攒珠金凤,旁边一个体态丰富的奶妈子抱着一个大红的锦绣襁褓,三个兰连忙上去看了看,只见那婴儿白胖秀气,只闭着眼睛睡觉,花苞般粉嫩的小嘴还吐着奶泡泡,甚是讨喜。 一众贵妇纷纷恭贺道喜,还有几只带着宝石戒指的大妈手去摸小婴儿的小脸,不一会儿实哥儿就哭了起来,华兰便叫奶妈子抱了下去。 王氏是真高兴,脸上泛着愉快的桃红色,她已坐在上首,一见如兰便招手叫过去,拉着女儿在一堆贵妇中说话,一旁的忠勤伯袁夫人却神色淡淡的,看着二儿媳妇随着娘家发迹水涨船高,她心里很不舒坦。近一年来华兰也学乖了,托病示弱,又把家事推了回来,她和大儿媳妇怎愿意拿自己私房贴补家计。 且,近来儿子也不如以前听话了。 “父亲和我的俸禄全交了母亲,家中的田地庄铺也都捏在母亲手中,以前华兰当家时要家用,母亲推三阻四不肯给,这样的家有什么好当的?!”袁文绍是武人,本最是孝顺,寻常也不生气,但袁夫人偏心过度惹着了他,他闷闷的甩下一句话,“若想要华兰的陪嫁便说一声,若家计艰难,拼着叫外头人看不起,叫岳家白眼,儿子也一定双手奉上!也不用打什么幌子了,没的伤了身子又伤了情分!” 忠勤伯知道后,把老妻叫来狠训一顿:“大户人家,能守得住什么密了?你打量你做的不留痕迹,外头早笑话开了!家里不是过不下去,又没什么大的出项,你算计儿媳的陪嫁,也不顾顾我的脸!大儿媳在文绍媳妇嫁来前,一天能吃五顿,这会儿她倒金贵上了,动不动躺着哼哼?她不能管,你管!若非要文绍媳妇管,你就连田铺都交出去!” 袁夫人气的半死,也无可奈何,后来华兰怀了身子,她便接二连三的往儿子屋里塞人,一个个花枝妖娆,华兰倒也忍住了,只吩咐妈妈熬好芜子汤一个个灌下去,硬是忍到生出儿子来,袁夫人一瞧不对,便又要给袁文绍纳房侧室。 华兰哭到老伯爷面前:“虽说爷儿们三妻四妾是寻常事,可是母亲也当一碗水端平了,大嫂屋里母亲一个人都不给,却往我屋里放了七八个之多,说都是服侍爷的,可不是嫌弃媳妇不贤,不会服侍夫婿么?!这会儿好好的,又要给二爷纳偏房,若两位高堂真嫌弃了媳妇,媳妇这就求去了吧!” 袁文绍刚得了个白胖儿子,正喜欢的要命,也忿忿道:“大哥那儿不过一妻一妾,我却满屋子的小星,知道的是母亲给的,不知道的,还不定怎么议论我好色无德呢!” 忠勤老伯爷吓了一跳,一场大乱刚过,他正想着给自家子弟找找门路,怎能与盛家结怨,连忙安抚了儿子儿媳几句,转头呵斥老妻,不许她再插手儿媳屋里的事。 如此,今日袁夫人如何高兴的起来,只皮笑肉不笑的敷衍着,王氏也不去理她,只开开心心的吃茶说话,在座中人都知道,如今忠勤伯府唯二公子文绍出息,华兰又生了儿子,自是多有结交逢迎。 袁夫人愈发生气,只低头与身边一头戴富贵双喜银步摇的中年妇人说话,她们身边挨一个遍地缠枝银线杏色斜襟长袄的少女,容色可人,文静秀丽,墨兰见了,低声问袁文缨,文缨正与明兰说草鱼的十二种煲汤法,明兰已经实践了其中八种,两人正说的口水分泌旺盛,听墨兰问后,文缨抬头看了眼,答道:“这是大嫂子娘家的,我姨母和表妹,姓章。” 说着撅了撅嘴,转头又与明兰说到一块儿去了。 墨兰对草鱼话题不感兴趣,忍着听了会儿,终不耐烦道:“你们姑娘家的,怎么一天到晚谈论吃食,真真一对吃货!” 文缨回头笑道:“你上回还拉着我说了半天胭脂香膏呢。” “这如何一样?”墨兰皱眉。 明兰大摇其头:“非也,非也,所谓由内而外,白里透红,药补不如食补,吃的精细周到便比擦什么粉儿膏儿都好,自然气色皮肤会好的。” 墨兰心头一动,看着明兰宛若凝脂般的皮肤,迟疑道:“真的么?” 话音刚落,前头一阵响动,只见屋里又进来两位华服云翠的中老年贵妇,袁夫人满脸笑容的迎着坐到上首,亲自奉茶招呼,颇有殷勤之意,文缨立刻给墨兰明兰解释,那个笑容可掬富态的是寿山伯黄夫人,也是忠勤老伯爷的长姐,旁边一个面色淡然穿戴清贵的是永昌侯梁夫人,她不大言语,只由袁夫人自说自话。 “那不是你姑姑么?姑姑做婆婆,文缨姐姐好福气哟。”墨兰打趣文缨,目光闪着艳羡。 文缨羞红了脸,恼着不答话,明兰忙来解围,岔开话题:“梁老夫人也与你家有亲?”今日这满月酒并为大肆铺张,只请了几家要好的,明兰再孤陋寡闻,也知道这永昌侯非忠勤伯府和寿山伯府可比,虽无高官显贵,却人丁繁盛,姻亲广泽,颇有根基。 文缨松了口气,答道:“姑姑家的三表姐,嫁去了永昌侯府。” 那边,袁夫人已把章秀梅领到两位夫人面前,笑道:“这是我外甥女,秀梅,见礼呀。”章秀梅端端正正的敛衽下福,温婉而笑,袁夫人便坐在一旁,含蓄的夸起章秀梅来了,从品貌出身,到女红诗文,直夸的袁文缨皱起眉头。 明兰看出来了,悄声笑问:“你姑姑家还有别的儿子么?” 文缨看着自己母亲多有举止失当,颇感丢人,忿忿的扯着帕子:“不是我姑姑,是永昌侯夫人,她有个小儿子,如今由二哥带着,快要补上五城兵马司分副指挥使了。” 墨兰耳朵一动,转头试探道:“那位公子……是个怎样的人?” 文缨回忆着听来的信息:“他叫梁晗,大概十七八岁吧,是梁老侯爷和梁夫人的老来子。”然后瞪了那边的章氏母女一眼,低头恨恨道,“我娘不知给寻了多少人家,章姨母总挑三拣四的,要高门第好人家!不过是梁夫人曾说过一句,自家幺儿跳脱淘气,以后娶媳,不论富贵根基,但要品貌德行好便可。章姨母听了,便日日撺掇着娘去巴结永昌侯夫人,连带着姑姑面子上也不好过;哼,不是我心眼坏,姨父过逝了,表姐想找个好人家无可厚非,可也得瞧瞧自个儿斤两!她也不打盆水照照自己,配也不配!” 文缨这番话说出来,明兰忍不住瞥了眼墨兰,只见她脸上平白发起烧来,强笑道:“哟,文缨姐姐还没嫁过去呢,就心疼起婆婆来了?” 这时的寿山伯夫人的确需要心疼,她看着自家弟媳第三遍夸那章秀梅温顺娴雅,言语间隐隐带上攀嫁之意,已然有些坐不住了,再看那永昌侯夫人面色愈发冷淡,寿山伯夫人心里不悦,便插嘴道:“我那大侄媳妇呢?” 袁夫人愣了愣,轻叹道:“她身子不适,正歇着呢。”眼角瞥了眼华兰,不咸不淡的加了句,“我便是个劳碌命,也没人帮着管个家。” 华兰神色一僵,寿山伯夫人立刻接口过去道:“前日我才请了胡太医来给大侄媳妇诊脉,我都问了,没什么大不了的事,别是心里不适吧?你也别一味体恤大的,她皱个眉头你也当个大病来伺候,也心疼心疼小的,年前那会儿,她都七八个月的身子了,还叫她给你立规矩,有你这么做婆婆的吗?!瞧她脸色煞白的,想是还没养好!” 王氏和华兰暗暗感激,袁夫人神色尴尬,这位姑太太最好教训人,因是大姐,她又不好回嘴,只能忍着听。 其实那次她只让华兰过来站了半个时辰,丈夫就赶过来痛斥自己一顿,前后多少婆子哭爹喊娘,当晚华兰说是动了胎气,连床都下不得了,儿子又来哭了一场,这事传出去后,周边往来的亲眷明里暗里说都她偏私心狠,只偏着娘家外甥女,不把人家闺女当人看。 袁夫人扯动嘴角的笑了笑:“大儿媳不如华儿能干,我便想着让她多辛苦些……” 话还没说完,寿山伯夫人便打断道:“你们百年后,这爵位府邸都得大侄子两口操持吧,二侄媳妇再能干,还能替大嫂子当家?大侄媳妇若真不行,不若我去物色个能干的,当到大侄子房里,将来也好有个助力,也不能把个伯府交到七灾八难的手里呀!” 此言一出,袁夫人和章夫人双双煞白了脸,王氏心里熨帖的什么似的,华兰拼命把头低下去,好不让人看见自己翘起的嘴角;寿山伯夫人说话厉害,但口气全然一派关心娘家的意味,周围都是要好女眷,都知道这家底细,倒也见怪不怪。 这位姑太太原是家中长女,自小稳重能干,父母高看一等,弟弟忠勤伯爷也极是信赖,硬撑着孱弱老实的夫婿历练上进,她当初明明能为儿子选个更好的亲事,但看在弟弟面上,还是许了文缨婚事,袁夫人瞧见这位大姐从来都是矮上一等,偏她与华兰颇投契。 寿山伯夫人知道也不可太穷追猛打,又怕弟媳妇不着调再去纠缠永昌侯夫人,一眼瞥见王氏,便笑道:“叫亲家太太瞧笑话了。” 王氏连忙摇头,这种笑 ------------ 分节阅读_70 话她愿意连日连夜看的,乐呵呵的凑到寿山伯夫人跟前:“您这不是心里挂着娘家么;都是自家人什么话不能说。” 寿山伯夫人笑了笑,指着一旁的如兰道:“亲家闺女是越长越好了,咦?还有一个呢?” 墨兰在另一边早窥伺半天了,一听这句话,立刻笑着上来,含羞半怯的行了礼,道了安,寿山伯夫人指着墨兰,朝永昌侯夫人道:“这孩子诗文颇好,人也乖巧。” 永昌侯夫人点点头,道:“是个清秀孩子,盛家太太好福气。”便无下话了。 墨兰立刻笑道:“夫人谬赞了,墨兰岂敢。”她纵有满腹的话,见永昌侯夫人这般清冷,也不知怎么开头。 华兰目光闪了闪,掩口笑道:“姑母,今日我最小的妹子也来了呢。” 寿山伯夫人喜道:“还不让我瞧瞧。” 华兰连忙把明兰和文缨从后头拉出来,文缨是早见过了的,但一见明兰,寿山伯夫人和永昌侯夫人都不禁怔了怔,过了会儿,寿山伯夫人拉过明兰的手,与华兰笑道:“怪道你与我夸了一百零八遍,果然好个精致的人儿。”然而又嗔道,“你家老太太也忒小气了,这么藏着掖着,怕人抢了不成!” 然后拉着明兰坐在自己身旁,细细问生辰何时,问平日做什么消遣,又问喜欢吃什么穿什么,明兰低头老实的一一回答了,寿山伯夫人见明兰大方明朗,言语间颇见慧黠爽朗,很合自己的性子,倒愈发喜欢了,直把一旁的章秀梅和墨兰都冷落了。 章秀梅眼眶闪了闪泪珠,后退几步到面色难看的袁夫人身后。 墨兰很不甘心,忽想林姨娘说过第一次见卫姨娘的情景,当真是荆钗布裙难掩绝色,尽管懦弱蠢笨,却也把盛紘迷去了小半颗心;墨兰暗骂这两位贵妇人不识货,只认皮相,不看内涵,没有认识到自己出众的才华修养! 寿山伯夫人拉着明兰夸了半天,转头瞪了亲家一句:“你倒是说话呀,锯嘴葫芦了?” 永昌侯夫人冷清的表情这才露出一丝笑意,缓缓道:“我若有个这样这般标致的闺女,定也藏起来。” 王氏凑趣笑道:“这孩子自小养在我家老太太跟前,老人家最是疼她,一时一刻也离不开,便不大出来;礼数若有不周,两位夫人请见谅。” 永昌侯夫人淡笑道:“你家老太太规矩最是严整,她教出来的女孩儿怎差的了。” 王氏瞥了眼低头站在一旁的墨兰,言语上更是客气,加上华兰一边插科,气氛倒也和谐。只是明兰头皮发麻,她只觉得后背快被几道熊熊怒火的目光盯穿了,真是无妄之灾;便趁着几位夫人说话时,借口有小礼物要给庄姐儿,请华兰找个丫鬟带她去,文缨便也帮口着说了几句,明兰才得以脱身。 穿过一个小小的半月门,来到庄姐儿屋里,才看见小女孩穿着一件大红羽纱遍地洒金石榴花的小短袄,正闷闷不乐的发呆,一旁站着个石青比甲暗红中袄的妈妈一直哄着也不见好,庄姐儿一脸寥落,见明兰来看自己,才露出小小的笑容,软软的叫着‘六姨母’,明兰从丫鬟手里接过一个小包裹,拿出自己新做的布娃娃给庄姐儿。 胖乎乎的纯棉娃娃,各色棉线绣出可爱的眼睛鼻子嘴巴,外头还穿着绸缎小衣裳,眉眼弯弯的模样十分讨喜,庄姐儿拿自己红苹果一般的小脸蹭着,搂在怀里爱不释手,喜笑颜开起来,蹦跶着两只小脚下了炕床,拉着明兰吵着要去外头;一旁的丫鬟婆子连忙给庄姐儿外头罩了件挖云添金洋红绒小披风。 明兰知道庄姐儿心事,从独生女一下子变成了‘招弟’,难免失落,便也顺着小女孩,牵着她的小嫩手,一大一小,笑呵呵的慢慢走着。 “六姨,娘是不是不喜欢我了?”庄姐儿低着头,“自打有了弟弟,娘都不大和我好了。” 明兰理解的拍拍庄姐儿的小脑袋,劝慰道:“不是的,你弟弟才刚来,大家都新鲜着呢;你若得了个新娃娃,是不是也爱的很?过一阵子就好了,咱们庄姐儿又好看又聪明,是你娘的心头肉,怎么会不和庄姐儿好呢!” 小孩子很好哄,心里想开了,便乐颠颠的要拉着明兰去园子里顽,一边走还一边叽叽喳喳的说小孩傻笑话,见明兰脸色不虞,便问道:“六姨,你怎么老皱着眉头呀?” “六姨在想事儿。” “什么事儿?” 明兰顿了顿,低头问道:“庄姐儿呀,六姨来问你,你是喜欢天天穿新衣裳,有好玩的,吃好吃的,可是你爹娘还有许多弟弟妹妹要疼爱呢?还是,没什么好吃的好穿的好玩的,但你爹娘只疼你一个呢?” 小女孩歪着脑袋想了想,白嫩的小脸皱成个小肉包,苦思冥想了会儿,痛苦道:“能不能既要好东西,爹娘又只疼我一个呢?” 明兰失笑,严肃道:“人人都想这般,可是不成,只能选一样。” 庄姐儿痛苦抉择半天,犹豫道:“还是爹娘只疼我好些吧。” 明兰微笑着点点头,长长呼气道:“六姨也是这么想的。” 又走了几步,庄姐儿忽停住脚,抬起头,扑闪着大眼睛,也很严肃的问道:“六姨,要是既没了好东西,又有许多弟弟妹妹与我分爹娘,那可该怎么办?” 明兰一个趔趄,险些滑倒,定住身体才道:“应该……不会这么背吧。”想起温若泉水般柔和的贺弘文,心里摇了摇头,天下哪有万分可靠的事儿,不过是危险系数高低的问题,宅男的出轨率好歹比ceo低些。 姨侄俩又顽了片刻,明兰抬头瞧瞧日已当中,她记得文缨说过酒席开在偏花厅里,想着这会儿该吃酒了,她也不好老躲着,便叫丫鬟把庄姐儿领回去,自己则慢悠悠的踱步过去。 忠勤伯府她来过两次,地方不大,且文缨领着自己到处逛过,所以识得路,沿着园子边一排刚出了花苞的海棠树慢慢走过去,也不怕迷路;正悠然自得的赏花散步间,忽见前头一棵葱绿妩媚的海棠树下,站着一个修长身材的男子,隐约模糊间,似曾相识。 那男子似乎听见脚步,回过头来,明兰堪堪看清后,心头一咯噔。 作者有话要说: 某关江湖人称‘一口晕’,昨晚一高兴就忘了,多喝了两口,吹了冷风回家,有些着凉了,所以昨晚没法更新,今天多补写字数。 对不起,鞠躬。 第66回 男人五官深邃,瞳深如夜,只静静的站在那里,几片海棠树叶打下的阴影斜斜覆在他的脸上,半掩不掩的有些模糊,玄色夹暗金绸纹直缀长袍,边角隐有损旧。 明兰的上半身处于想后转的趋势,两条腿却牢牢僵在那里,最后福□子,苦笑着:“请二表叔安,二表叔近来可好?” 顾廷烨双手负背缓缓走过来,一双眼睛黑的深不可测,微眯看着明兰,也不知在想什么,空气静谧的难受,明兰低着脑袋,只觉得鬓边的珠花瓣儿,在细微颤抖。 过了会儿,顾廷烨才简短道:“家父过世一年了。” 明兰反应敏捷,顺嘴道:“二表叔节哀顺变。” 顾廷烨忍着不让嘴角抽搐,犹豫了下,又道:“余家大小姐……嫁的可好?” 明兰陡然抬头,只见他神情和气,语意微歉,明兰摸不着头脑,顾廷烨见明兰一脸糊涂,嘴角一挑,又道:“我素来敬重余阁老,出了……那般事,非我所愿。” 明兰隐约有些明白了,顾廷烨搞不好是特意在这里等自己的,人家余阁老一世明公正道,临老了,两个孙女都栽在顾家,一个远嫁去了云南,一个不到半年就亡故了,虽是顾大人贪心所致,但眼前这位‘元凶’可能也多少有些歉意。 明兰思忖了下,便道:“云南路远,这一年多我也只收到余大姐姐三封信,她嫁的很好,公婆和气,夫婿温厚,云南虽民风未开,但天高水长,风光迤逦,余姐姐过的很好。” 她在给嫣然的信中也说了,顾廷烨前脚离家出走,后脚顾老侯爷就去世了,他又急急忙忙回来吊丧,丧事刚办完,他老婆也去了,事故发作的节奏非常紧凑,之后,京城里就没怎么听说顾廷烨的消息了。 偶有风声传来,说他‘堕落’了,与江湖上一些下九流的混在一起,吃喝嫖赌,愈加放纵,好像也闯出些名堂;不过,这种‘成就’在官宦权贵眼里是提不上台面的。 顾廷烨闻言,似乎松了口气,微微直起高大匀称的身体,温言道:“若她有什么难处,请告知于我;顾某不才,当鼎力相助。” 明兰极力忍住瞠目,胡乱应了声,但看向顾廷烨的眼神中就微带了几分诧异,再看看顶上的日头,莫非从西边出来的? 顾廷烨举止落落大方,似全不在意明兰惊疑不定的表情,微笑道:“你叫明兰吧,论起来与齐家有亲。”明兰用力点头,不论心里怎么想,她的表情很真诚。 顾廷烨又谦和道:“前两回顾某多有得罪,请勿要见怪,曼……都是顾某识人不明。” 明兰忍不住又要抬头看太阳,到底怎么了?!她之前统共见过顾廷烨两次,一次他来兴师问罪,一次他在看笑话,最后都是明兰落荒而逃;明兰清楚记得他那一身锐利锋光的戾气,句句冷笑,字字带伤,说不到三句,明兰就想抽他一嘴巴。 可如今……明兰偷眼看他英俊的侧面,浓密乌黑的鬓角带着几分风霜之色,侯门公子的白皙被江湖风尘染成了淡褐色,眉宇间一片沧桑,似这一年过的并不舒适;但看他神情舒展,言语诚恳,气度磊落,似乎忽然变成‘正人君子’了。 顾廷烨沉默了片刻,沉声道:“若你有急难之处,也可与我说,兴许能帮上一二。” 一个养在深闺的宦官小姐,上有父兄,小有家族,能有什么急难?不过听说他在外头混江湖,难道将来明兰老公出轨,请他找人扑上麻袋揍一顿?!以宁远侯府如今风雨飘摇,他还敢这么拽,很好,有性格!明兰呵呵笑了几声,也没回答。 大约是瞧出了明兰的心思,顾廷烨微微一笑,淡淡道:“梁晗那小子为人仗义实在,不过有些风流自赏,齐府那家子人多事杂,不过郡主护短,齐衡温文和善,有他们护着也不错。” 明兰倒吸一口凉气,瞪大了眼睛,结巴着:“你——” 顾廷烨走到明兰跟前,从上往下俯瞰女孩,威严自若道:“小孩子家的,还是多听你家老太太的话,不要自作主张。” 说完后,男子扬长而去,带起一丛海棠枝叶摇曳舞动;明兰顿在那里呆了半天,摸着脑门上的冷汗:他在江湖上开私人侦探所的么? 这般遭遇,明兰还能很镇定的继续赴宴,墨兰要装淑女,抿着嘴小口吃酒,还时不时与左右贵女搭话,如兰和文缨趁着没人注意,居然拼掉了一壶女儿红,最后王氏脸色铁青的看着喝的两颊通红的女儿上了马车,墨兰面带讽刺:“她那爆碳性子,装了一晌午了,终漏了陷,还真当浪子回头了呢。” 明兰难得同意墨兰一回,作为法院工作者,她是‘浪子回头’理论的忠实怀疑者,为此常被法官老太批评觉悟不够,缺乏惩前毖后治病救人的党员热忱,难怪老也评不上先进。 反正也不会有干系,明兰索性放开不想了。 没有老太太在身边的日子,明兰日子十分无聊,以前她写两字就拿去祖母面前献宝,绣两片花瓣叶子就去房妈妈跟前显摆,如今……哎,莫非,小孩扮久了,她果然没了自制力?需要鼓励监督才能继续学习? 如此,闲来无事,她便常去海氏屋里哄小侄子玩儿,一丁点大的小东西,嫩生生的藕节般的小胳膊被殷红小绳子扎在袖子里,艰难的挥动着,全哥儿脾气很好,爱笑,不哭闹,稍微逗一逗,就露着无齿的小嘴咯咯笑个不停,笑的眼睛都看不见了。 王氏连念阿弥陀佛,总算孙子不像儿子般面瘫,她的香没白烧,海氏有子万事足,整日喜笑颜开,面色红润,出了月子后略略收拾,颜色到比刚成亲那会儿还娇艳。 “他怎么老吐泡泡呀?”明兰用玉葱般的食指戳破婴儿嘴边第n个泡泡。 海氏笑道:“小孩儿都这样,有时还吐奶呢。” 明兰抱着软乎乎的襁褓,忽发奇想:“大哥哥抱过全哥儿吗?” 海氏掩口轻笑:“他呀,抱过两下子,就跟张飞握笔似的;叫太太看见了,笑了几句,他就板起脸说什么‘抱孙不抱子’的圣人训。” 明兰轻轻摇晃着襁褓,看着里面的婴儿小嘴红嘟嘟的,小脸软乎乎的,闭着眼睛呼呼的睡着了,明兰被萌倒了,细 ------------ 分节阅读_71 细数着婴儿长长的睫毛。 “姑娘,给我吧,哥儿睡了,别累着您。”一旁富态白胖的奶妈子笑道,明兰知道自己胳膊的持久力,便小心的把孩子交过去。 屋内不好多见风,便有些闷,海氏躺在藤条编的软榻上,伸手拉过明兰坐在身旁,手拿白纨宫扇轻轻给明兰打着,笑道:“咱们全哥儿好福气,有三个姑姑,一个比一个贴心细致。” 外头竹帘子轻轻掀开,羊毫端着井水湃过的果子进来,放到软榻前的小案上,明兰见鸢尾纹白瓷小碟里盛着各色水果鲜艳,上头差着几支银签子,水淋淋的芬芳,甚是好看。 “奶奶,姑娘,且尝尝看。”羊毫手脚麻利的收拾好,然后恭敬的退出去。 明兰目送着羊毫出去的样子,转头看着海氏欲言又止:“她……不出去?” 海氏插起一片苹果,塞到明兰嘴里,无不自嘲道:“我们这般人家,你大哥哥身边没个人也不好,没的又叫旁人说海家女儿善妒了;前阵子还有人在酒席上,要送你大哥哥妾呢,好在有个她在,你大哥哥也拒得出去。” 明兰鼓着脸颊嚼动着,含糊道:“最烦那帮送妾的人!送点儿啥不好,金银珠宝宅邸庄铺,哪样不能表达同僚之情的,偏送妾?真真无聊!定不是什么好官!” 海氏轻笑起来,笑瞪了明兰一眼,摇头道:“休得胡说。”看明兰身上那件蜜合色**如意有些皱,便伸手替她捋平了,边道:“羊毫这丫头人老实,也懂规矩,便留下吧。” 明兰咽下苹果,瞥了眼容色温和的海氏,心想:最重要的,恐怕是羊毫长的姿色平平,人也不甚机变灵巧,长柏一个月也去不了一次,基本没有威胁性;否则,为何她进门后最先打发的就是鼠须和猪豪? “欸,嫂子求你件事儿。”海氏想起一事,拉着明兰的小手,“上回你做给全哥儿的那个香囊很好,里头放了什么?味道又干净又清香的,挂在身上还避虫豸。” 明兰回忆起来,掰着手指道:“桂花干,桂花油,晒干的艾草……”她背不出来,是贺弘文配的草药方子,写了份单子给她,对小孩子无害,又好闻。 海氏也不是真想知道秘方,便直接道:“再给嫂子做一个,上回我表姐来了瞧见,十分喜欢,妹妹得空了,做三四个罢。” 明兰直起脖子,瞠目道:“三四个?!你当那是种白菜呀,一畦能收好几十棵!大姐姐要的我还没做出来呢,况香囊这种细小东西,做不难,做的好却不容易。” 海氏佯怒着,尖尖的食指点着明兰的脑门,笑骂道:“坏妮子,嫂子哪回得了好茶好吃的,不是给你偷留了许多,吃人嘴软听过没?!既吃了我的,便得替我出力!” 明兰瞪了半天眼,泄气道:“嫂子,您的债还的也忒快了,比放印子钱的还狠。” 海氏那扇子掩嘴轻笑,似乎十分得意,还继续提要求道:“还要上回那花儿,就是一只小蛐蛐儿爬在大知了背上的,旁边立着块小山石,怪逗趣儿的。” 明兰眼神怪异:“你们…都喜欢?” 海氏点头道:“是呀,挺新鲜的,和寻常的不一样,且彩头也好。” “什么彩头?”明兰糊涂。 “你个傻丫头,‘知趣’呀!”海氏又去戳明兰的脑袋。 明兰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她还以为是李大导演的潜在观众遍及古今。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看了金球奖很火的《社交网络》,不知是不是作者本人的问题,好端端的记录题材励志创业剧,竟被我看出一片腐意来,里面就是个跑龙套的室友也很帅呀,更别说几大主演。 那个男主角,明明只是个中等个子的宅男,居然也被演绎的霸气冷静,气场十足。 那个男二号的爱德华多,真是我见犹怜。 男三号的肖恩,偶只想说,贾斯汀,小甜甜喊你回去唱歌。 那两个一米九的双胞胎美男,几乎把偶的眼睛都耀花了;甚至连双胞胎的室友,那个深皮肤的印度贵族(演员是西中混血),也一派斯文狠辣之意。 好吧,是我多想了,大家都是好孩子,不要学作者。 第67回 明兰正聚精会神的描着花样子,藉着明亮的日光,把几只蛐蛐头上的触角描的栩栩如生,丹橘端着茶碗过来,瞧着明兰不敢霎眼的样子,心疼道:“姑娘歇一歇吧,别熬坏了眼睛。” 明兰额头上沁出细细的汗,动也没动:“就是怕熬坏了眼睛,我才忍着白日做。”描下最后一笔,明兰才长长出了口气,搁下笔杆,“描好了,你和燕草一道把样子剪出来罢。” 丹橘试了试碗壁的热度,把茶碗放进明兰手里,才去案前看,笑道:“姑娘描的真好,这指甲盖大的小蛐蛐儿和小知了就跟会动似的。” 在梢间整理衣物的小桃听见了,放下手中的活儿,出来抱怨道:“还不若捉几只活的来轻省呢,姑娘,回头您但凡把活儿做差些,也不会揽上这事儿了;怪道外头都说,人怕出名猪怕……”她惊觉道自己说错话,连忙捂住嘴。 明兰指着小桃摇头叹气,丹橘也扑哧笑了出来,随即板起脸道:“都多大了,还这般胡说八道,若换了旁的主子,定揭了你的皮去!” 小桃不好意思得低下头,道:“下回不敢了。”又钻回去收拾了。 这时,竹帘响动,绿枝笑着进来,却还客气的侧身扶着竹帘,让后面一个面庞发福的婆子进来。 “六姑娘好。”那婆子身着一件银红色对襟暗妆花褙子,里头一件墨绿刻丝长袄,怀里还捧着个扁长锦盒,半蹲了□子给明兰行礼;她也是王氏的陪房,刘昆家的没来之前颇受王氏信重,如今倒退了一射之地,应是在和林姨娘的斗争中不够给力吧。 明兰笑道:“钱妈妈太客气了。绿枝,还不看座上茶。”一斜脸,给丹橘打了眼色,丹橘明白,立刻进了里屋去。 钱妈妈含笑坐下,朝明兰侧着身子道:“今儿我带了几个针线上的媳妇子来,给姑娘院里的丫头们量身材,好做夏秋衣裳了。” “这种小事何劳妈妈亲来。”明兰指着面前一盘子玫瑰松子瓤蜂糕,叫绿枝送到钱妈妈跟前,“这还是房妈妈教了我做的,配料麻烦,工序又多,我觉着太甜太软,可老太太偏喜欢,妈妈尝尝。” 钱妈妈捡了一小块尝,只觉得入口清甜软糯,绿枝又殷勤的递上新沏的云岚瓜片,钱妈妈再呷一口茶,更觉得齿颊留香,连声夸赞。 “妈妈若喜欢,便把这点心和茶带些回去,闲了消磨罢。”明兰温婉道。 钱妈妈心里喜欢,不怎么坚决道:“这怎么好,又吃又拿的。” 绿枝嘴巴最巧,连忙轻摇着钱妈妈的胳膊,撒娇道:“妈妈,快别与我们姑娘客气了,若妈妈觉着不好意思呀,回头给咱们姐妹偷着多做两身衣裳就是了。” 明兰莞尔道:“瞧这丫头,别是贪心鬼投的胎罢,妈妈别理她。” 这时丹橘从里屋出来,手里捧着个小包,送到钱妈妈手里,明兰对着她,温和关切道:“听闻妈妈前几日感了风寒,都说这倒春寒最是厉害,妈妈也有年纪了,平日辛苦,更要小心身子,这是上回老太太做褂子剩下褐金丝芦花绒的边角料,拼缀出来这么一件坎肩,妈妈若不嫌弃便拿去穿在里头罢;又暖和又透气的。” 钱妈妈忙不迭的接过来,连声道谢,还叹气道:“都说六姑娘最是体恤人的,满院的丫头都养的又白又胖,哎…还是刘妈妈的九儿有福气,不似我那丫头,进不来这里。” 明兰也不接口,只笑着谦虚了几句,众人玩笑一阵,钱妈妈把身旁的那锦盒递给绿枝,道:“这里头有几支宫花儿,太太叫来送给姑娘的。”明兰忙道:“四姐姐和五姐姐可有?”钱妈妈道:“已有了。”明兰释然道:“这就好。” 这才打开锦盒,只见里头分别有浅粉,豆绿,雨过天青蓝,玫瑰紫和海棠红五支宫花,绢纱为瓣,丝绒为蕊,颜色鲜亮,形状精致。 钱妈妈凑过去悄声道:“这是我给姑娘预先留下的,可不是挑剩的。” 明兰赞道:“这花儿真好看,谢过妈妈了,哪儿得来的?” 钱妈妈放下茶碗,笑着解释道:“前几日发榜,平宁郡主的公子中了二甲头几名,昨儿齐国公府便开了几桌筵席,太太受邀去了,便得了这个,与姑娘们分了。” 明兰神色未变,也笑道:“这可真是恭喜了,太太素与郡主交好,定是很高兴的;怪道今早我去请安时,太太脸上还泛着红,没准昨日吃了几杯?” “正是。”钱妈妈抚掌笑道:“我是跟着去的,亲眼瞧见的,那郡主娘娘待我们太太可亲热了,便如姊妹一般,还在里屋说了好一会子话。” 明兰眼神微动了下,继而关切道:“昨夜我听说四姐姐颇晚从太太屋里回来,怕是太太醉的厉害,别是四姐姐一人照料的罢?哎呀,我都不知道,真真不孝。”一脸忧心状。 钱妈妈忙摇手:“不碍事的,太太吃了解酒汤便好多了,只是太太委实高兴,便叫四姑娘去说说话。”明兰似松了口气,宛然微笑:“这我便放心了。” 钱妈妈离去前,又凑到明兰耳边轻道:“昨日筵席之上,太太还与永昌侯夫人说了半天话,我依稀听见,似乎提及了府里的姑娘。” 明兰心头一惊。 送钱妈妈走后,过了半响,绿枝才嘟着嘴进来,抱怨道:“燕草那没用的,连几个小蹄子也震不住,由着她们抢着量……如今钱妈妈也不得太太重用了,姑娘何必这么着?” 明兰静静的看了她一眼,绿枝立刻缩回嘴巴,垂首而立,丹橘过来拧了她鼻子一把:“不许混说,姑娘自有道理,你且好好办差就是。” “一草一木皆有用。”明兰缓缓道:“不起眼的人,也有是有用的。”说着,看向绿枝,道,“燕草性子软和,可她究竟比你早进府,办事又老了的,你不可轻慢她。” 绿枝惶恐着应是,屏脚跟握手指,不敢出大气,过了会儿,明兰又放缓了口气,道:“但凡待我真心的,我总念着她的好,燕草…终归比你大几岁,你且收一收嘴巴和性子才是。” 绿枝把话在心里咀嚼了半刻,似听出了什么,眼睛一亮,抬头道:“姑娘,绿枝知道了。” 待几个丫头退出去后,明兰沉思片刻,自己取出几张信笺,放在案上铺平了,略略思索了下,提笔便写起来。 当晚,盛紘在香姨娘处用了饭,因连日应酬多有疲累,本想歇下算了,谁知却被王氏硬叫了回去,到了正房,看见端正坐在炕沿上的发妻,徐娘半老,脸带红晕,眉梢还有几分喜色,盛紘决定和她谈一谈关于‘雨露和茶杯’的问题,不能每个晚上都和她睡呀,也得照顾下群众情绪,谁知他还没开口,王氏就赶紧关上房门,噼里啪啦一顿述说,顿时把他惊呆了。 “你说什么?把如儿许配齐衡?郡主真这么说的?”盛紘呆了半响,才惊道,“那……你娘家怎办?如儿不是要与舅兄做亲的么?只差来下定了。” 王氏犹豫了下,但想起嫂子看着如兰那副不满意的神情,梗声道:“这不是还没下定么?就不兴我给闺女寻个更好的地儿呀。” “齐衡很好么?”作为男人,盛紘第一个想到的就是齐府上空绿油油的颜色。 王氏压低声音,热切道:“我仔细盘算了,是门好亲。不论那爵位有没有衡哥儿的份儿,他这点儿年纪就有了功名,将来自有前途,又有公府靠着,旱涝保收!还有,襄阳侯无嗣,他那爵位是要给嗣子的,可除了祖产之外襄阳侯这几十年的产业有多厚呀,都已陆续给了郡主了,哦,还有齐大人,盐政那差事有多肥,老爷比我更清楚罢,他当了多少年都检使,那银子还不堆成山了?将来这些,还不是都是衡哥儿的!那日子能差的了?” 盛紘被王氏满眼逼人的金光给晃傻了,似乎看见无数银子在王氏眼睛里飞,此刻,王氏头脑异常清楚,说的头头是道:“年前齐府出了那么件丢人的事儿,衡哥儿面子上不好过,不好立刻提亲,郡主边私下与我说的。” 王氏把声音再压低些,神秘道:“郡主说,皇上的身子……就在这两月了,到时候咱们这种人家都得守一年,过个一两年,谁还记得先帝时的污糟事呀!反正如兰还有一年才及笄,咱们可慢慢瞧着呢。” 盛紘慢慢恢复了精明,细细思索下,道:“这回恩科发榜,圣上迟迟没有殿试,说是等八王爷进京后再行论名,明 ------------ 分节阅读_72 摆着是把这拨中榜的新秀,留给新皇上用了,没准…衡儿真有些前途,这亲事也未尝不可?…可是,舅兄那儿怎么办?” 王氏迟疑道:“皇上若……,兄长也是官身,也得守孝,再瞧瞧吧。” 盛紘想了想,点点头。 王氏见丈夫首肯自己的打算,愈发得意,又丢了颗重磅炸弹下去:“昨日吃酒,我还遇上了永昌侯夫人呢。” 盛紘嗯了一声,微打着哈欠靠在床头,散开外衣叫王氏给拾掇,王氏一边收拾衣裳,一边笑嘻嘻道:“梁夫人与我示意,她瞧上咱家明兰了!” “什么?!什么时候的事?”盛紘不瞌睡了,一个激灵爬了起来,脑袋又糊涂了,才低吼道,“老太太才走开两个月,你就敢打明丫头主意?她不是定了贺家嘛!” “瞧你慌的,难不成我还会坑了明丫头?且听我说。”王氏用力把丈夫按了下去,脸上笑意满盈,道:“实哥儿做满月那日,在亲家府上宴饮,梁夫人一眼就相中了明兰,也不嫌明兰是庶出的,直说女孩儿品貌好。永昌侯梁家,那是什么人家,那哥儿虽是老幺,却也是嫡子,如今正想着要补五成兵马司分副指挥使的缺儿,便是补不上,也在禁卫军里有个七品营卫的差事在。怎么样?这门亲事不委屈了明丫头吧,比贺家强多了!” 盛紘很想坚持老太太的决定,可想着梁家的根基和势力,又犹豫了。 王氏瞧着丈夫动摇的脸色,又添上一把柴,道:“你也想想,明丫头生的这样好,配了贺家岂不委屈?若能与齐家梁家做亲,柏哥儿几个将来也有靠呀。”其实最要紧的是,明兰没有同胞兄弟,除了自己儿子,还能依靠什么娘家。 盛紘被说动了,轻咬着牙,问道:“那后生人品如何?若老太太不愿意,说什么也白搭。” 王氏知道事已成了一半,便放缓了语气,故作委屈道:“瞧老爷说的,像是我要卖女求荣似的,明丫头这些年在我跟前也乖巧孝顺,兄没友爱,姑嫂和睦,又疼全哥儿,我自是为了她着想的。那后生叫梁晗,人品如何老爷自己去打听吧,免得回头叫人说我的不是。” 说着嘟起嘴,一脸生气的不说话了,盛紘忙好言相劝,又搂着说了几句耳边话,直说的王氏又见了笑容。 “这样罢。”王氏把自己的盘算全部亮了出来,“老爷且慢慢打听,也想好了说辞,待老太太回来好劝道;老太太的脾气您是知道的,若是那梁晗人品能过关,想必老太太也不会咬死了贺家。” 盛紘虽心动梁家亲事,但想起要劝服盛老太太,不免觉得头痛,这些年来他几乎事事顺着老太太,再无半点违抗,这会儿又……他忍不住道:“咱们到京城这么多日子了,就没人瞧上墨兰的?” 要是梁家相中的是墨兰,那岂不是两全其美,他也不用头痛了。 王氏正羞羞答答的解着盛紘的腰带,听到这句话,立刻变了脸色,抑制不住冷哼了几声:“老爷!说句您不爱听的,墨丫头好的不学,偏和那位一个样儿,爷儿们兴许喜欢,正头的夫人太太们可最不待见那模样。” 盛紘这次倒没有反驳,只能叹气。王氏斜看着盛紘的侧脸,心里冷笑,再宠爱的妾室,天长日久,也会爱淡情驰,只有名分和子嗣才是牢靠的,时至今日,这道理她才悟过来。 可不知为何,痛快过后,心里却一片寂寞。 作者有话要说: 偶拼老命了!! 第68回 千等万等,全国人民翘首期盼的八王爷终于风尘仆仆的赶到了,几乎十玉年没见面的老皇帝和八王爷,一见面就父慈子爱的水乳茭融,没有半点隔阂,老子抖着手臂,慰问儿子在蜀边就藩风霜辛苦,儿子热泪盈眶,连声道父亲日理万机积劳成疾才是真的辛苦,旁边站着一个手足无措徐娘很老完全没有进入状态的李皇后,真是吉祥的一家三口。 下头一群文武臣工也很配合气氛,各个拿袖子抹着眼泪,感动天朝皇家父子情深,难怪我朝国泰民安风调雨顺诸事都宜,原来是榜样劳!父子相认完毕,老皇帝拉着儿子的手,颤颤巍巍的介绍群臣,来来来,这位是死里逃生的内阁首辅,那位是劳苦高的文渊阁大学士,那边几个是五大阁僚,后头几位是……人名太多,明兰完全全没有记住。 “父亲,八王爷长的什么样?’如兰心直口快,其实她问的也是在座女眷想知道的。 盛纮一脸忠君爱国,昂首道:“殿下白然是龙睛凤瞳,文修武德,器宇不凡。 众女眷深信不疑,下一代国家领导人总是帅一些的好,长柏则偷瞄了老爹一眼,面无表情的保持沉默。其实八王爷长的方头大耳,顶多算端正,据说一代乱世豪杰方袒高皇帝也是一代旷世丑男,其丑陋基因之坚韧,经过几代美女改良至今还未见成效,不过话说回来,一国之君就是要这种长相安全的。 老皇帝估计是真撑不住了,于是善解人意的钦天监监正立刻算出最近的吉日,着即行册立储君大礼,群臣遂上贺表,早有准备的礼部和太常粟官员大显身手的时刻到来了,吉日当天清晨,天还没亮,盛家父子就摸着黑出了门,到奉天殿参礼,跪了又跪,站起伏倒足足一整天,最后太子接过宝册,到中宫谢过皇后,再拜谒宗庙,祭告祖宗,才算礼成;饶是如此,盛纮还说是因为年前大乱,老皇帝心力交瘁,册仪已是简化许多了。 京城百姓觉悟很高,知道喜皇家之所喜,当晚就大燃烟花,有财之家索性放焰口,广布施舍于穷困百姓,以示普天同庆。小长栋也很高兴,因为册立太子大典,他们学堂放了几天假,放假当日回来时,他偷偷告诉明兰,他听见那些去领米接粥的乞丐们在说‘这几个月都两回了,要是天天都册立太子就好了,云云,明兰不禁莞尔。 长栋十一岁了,孩童的模样渐渐抽长了身子,平日里在父兄面前是毕恭毕敬,见了明兰却依旧淘气,明兰便鼓励长栋把先生夸奖的文章拿去给盛纮看,盛纮倒也夸了几次,长栋愈发刻苦勤奋读书,起早摸黑的用,跟人说话时也目光呆滞。 明兰怕他读傻了,常开解他不要太执念:“学得文武艺,货与帝王家,十个读书的,倒有九个半是为了做官;可读书好的就一定能做官好吗?你个课已然很好,混不上显眼的名次,便讨个上榜总是有的;要紧的是多学些道理世情,将来与恩师同僚相处,定能和睦,若为官,也能为福一方百姓,不要把脑袋读酱掉了。’说到底,长栋并不如长柏资质好,他靠的不过是一股子执拗的钻劲儿。 长栋小小少年的脸上浮起苦笑:“我不过是想叫姨娘过的好些罢了。 明兰看了他会儿,然后摸着他的脑袋轻轻叹气。 册立大典后,老皇帝本想把政事交接给太子,白己好好养病,谁知太子纯孝,一慨不理会朝臣求见和各处拜会的项事,只一心扑在老皇帝身上,白日伺候汤药,每口必先尝,夜里便在老皇帝的寝殿里的卧榻上浅寐,日日不缀,朝朝不歇,不过十天夫,新上任的太子爷已瘦去了一圈,宽大的袍服晃晃悠悠的。 老皇帝叹息道:“我儿至孝,联甚感欣慰,汝乃当朝太子,当以国事为重。” 太子垂泪道:“吾众兄弟皆可为太子,然儿父只有一人。” 老皇帝老泪感位,遂父子抱头痛哭;内外朝臣闻得,皆嗟赞。 五军都督府右大都督薄天胃年事已高,自年前便在家养病,也道,岂不闻子欲养而亲不待,太子果乃贤孝之人,后夤夜奉旨进宫,解兵符与太子。 明兰听着长栋打听来的消息,嘴角微微翘起。 过得半个月,一日深夜京城丧钟大作,云板扣响,明兰细细数着,四下;然后外头脚步惊乱纷杂,一忽儿后,丹橘进来票道:“皇上驾崩了。” 明兰不够觉悟,并不觉得多么悲伤,老皇帝的死便如楼顶上的第二只靴子,大家都咬着牙等待着,却一直迟迟不来,反倒心焦,为此还填了许多炮灰。 一切准备早已就绪,新皇次日便登了基,遂大赦天下。 先帝丧仪有条不紊的进行着,宫中敕谕天下,凡有爵之家和六品以上官宦人家一年不得宴饮作乐,一年不得婚嫁,百姓半年停缀,凡诰命等皆随朝按班守制;群臣也没闲着,除了定时去哭灵,还拟定了先皇溢号为‘仁’。 随即新皇封典,册封李皇后为圣安皇太后,皇贵妃为圣德皇太后,其余一应后宫殡妃按品级封赏,同时册封太子妃沈氏为后,母仪天下,然后全国百姓沉浸在一片悲痛中。 期间发生了一件小插曲,太仆寺左寺丞见新皇后宫寥落,佳丽无几,便揣摩着圣意,上奏本请新皇广选才淑,充裕后宫,以备皇室子孙延绵;结果被新皇帝一顿痛骂,顺便摘了他的顶戴,新皇义正词严的宣布:朕已有子,当为先帝守孝三年。 这谕一出,几家欢喜几家愁,京中有些权宦家族早等着要把自家闺女送进后宫,如此要等三年,许多千金小姐便要过了花期;不过也有不少放心的,明兰就大大松了口气,三年后她总该嫁了吧。 先帝丧仪足足办了大半个月,总算将棺椁送入陵寝,这辞旧迎新也算是告一段落了。 如兰火急火燎的脱掉穿了好些日子的素服,赶紧翻出她喜欢的艳色衣裳来打扮;墨兰仍旧做她的‘怨歌体’的诗歌,时不时抹两滴眼泪出来,王氏房里的婆子暗中讽刺墨兰这副样子‘不知道还以为她死了男人呢’;明兰则继续她的‘背背山’系列绣品创作,说实话,她并不是腐女,但来到这个拘束的世界后,不这样无一排遣日益变态的心情。 此时的齐国公府也在去孝饰,家仆们安静而利索的拿下白灯笼白绫帝等物件,二房屋内却一片狼藉,门外守着平安郡主得力的管事婆子和丫鬟,只让对母子说话。 “孽障.你说什么?!”平宁郡主气的浑身发抖。 齐衡冷漠而讽刺的轻笑:“我说,这会儿我已入了翰林院,若将来有更好的婚事,母亲是否又要改弦易张,何必这么早定下呢?” ‘啪’一声,齐衡的脸斜了开去,白皙秀美的面庞红起几个指印,郡主厉声道:“你这忤逆不孝的东西,放肆!” 齐衡目近隐有水光,笑声含悲:“母亲明明知道儿子心意,不过一步之遥,却这般狠心. 平宁郡主看着自己的手掌,心里隐隐作痛,颤颤后退几步,又拼命立住,低声道:“那日做筵,我们三个坐在一块儿,我本想试探着问问王夫人看看,才说了两句,永昌侯夫人便半道插进来,开口就是相中了明兰。人家连日子人选都说清楚了,你叫为娘如何言说?!去与人相争么?” 齐衡知道白己母亲生性高傲,若换了往常早服了软,可今日他只一股火气上冲,又冷笑道:母亲素来思辨敏捷,那时立刻就想到与永昌侯府也可结个转折亲了吧;况且您的儿媳是嫡出的,又高了人一等!” 郡主被生生噎住,她从未想过素来百依百顺的温柔儿子会这幅摸样,自从知道这事后,便始终一副冷面孔不搭理白己,郡主透出一口气,艰难道:“我不过与王家姐姐说说,并未订下;你若真不喜欢,便算了;只是……你以后再也别想见到她了。” 这句话让齐衡怔住了,心头起伏如潮,一阵难过,忍不住泪水盈眶。 郡主见儿子这般,不由得也位泪道:“你莫要怪为娘贪图权势,你白小到大都是众人捧着捂着的,从不曾尝那落魄滋味,可白从‘申辰之乱’后,那些势利的嘴脸你也瞧见了,还有人背地里偷偷笑话咱们……” 齐衡想起年前那光景,脸色苍白,秀致的眉峰蹙起。 郡主心疼的拉过儿子,软言道:“如今种种,不都因了那‘权势’二字么?若你有亲舅舅,若你爹是世子,若咱们够力量够能耐,你爱娶谁就娶谁,娘何尝不想遂了你心愿,便是叫盛府送庶女过门与你为侧室,也未尝不成?可是……衡儿呀,咱们如今只是瞧着风光,你外公百年之后,襄阳侯府就得给了旁人,你大伯母又与我们一房素有龃龉,咱们是两边靠不着呀.新皇登基,有道是一朝天子一朝臣,你爹爹如何还未可知,他这些年在盐务上,不知多少人红着眼睛盯着,只等着揪着错好踩下你爹,娘如何能不为家里多想着些?! 说着,凄凄切切的哭起来。 齐衡视线模糊,恍惚中,忽然想起明兰小时候的一件事,小小的她,蹲在地上用花枝在泥土上划了两箱平平的沟,说是平行线,两条线虽看着挨着很近,却永玩不会碰上。 他故意逗她,便抓了条毛虫在她裙子上,小姑娘吓的尖叫,连连跺脚甩掉毛虫,他却哈哈大笑 ------------ 分节阅读_73 ,指着地上被脚印踩在一块儿的两条线,笑道:“这不是碰上了么。” 小姑娘瓷娃娃一般精致漂亮,显是气极了,细白的皮肤上熏染出菡萏掐出汁的明媚,叫人忍不住想伸手去触碰,他连忙作揖赔罪,小女孩不肯轻饶,抬起一块泥巴丢向白己,然后转身就跑了。 |他想追过去,却被闻声而来的随身小厮拉住了。 第69回 尽忠容易尽孝难 明兰和墨兰无论喜恶都相去甚远,基本没有什么同的兴趣爱好,但眼前的这个锦衣秀眉的少女成的引起了两姐妹的鸣,她们都讨厌她。 “如妹妹,上回你送来的白茶我吃着极好,我娘起先觉着样子怪,银白的芽头看的怪渗人的,谁知吃着却毫香情鲜呢。”陶然居里,几个女孩子正吃茶,康元儿拉着如兰的手说话。” 如兰抿嘴而笑:“表姐喜欢,我原该多送你些,奈何这白茶都是六妹妹分与我们的,你自己去问她吧。” 康元儿立刻看向明兰,明兰轻吹着茶,笑道:“也不是什么好东西,都是嫣然姐姐打云南寄来的,不过是稀罕罢了,本就不多,我是个留不住的,己一股脑儿都送了。” 康元儿秀气的瓜子脸沉下来,盯着明兰道:“看来六妹妹是不拿我当自家姐妹呀,分的时候怎么没我的份?”眉宇间己是隐隐怒气。 墨兰娇笑道:“哟,康家姐姐,我这六妹妹最是实诚,就那么点儿茶,自家姐妹换够分呢,自然先里后外了。” 这话是火上浇油,康元儿是康姨妈的小女儿,自小仗着母亲宠爱在家里颐指气使惯了,庶出姊妹在她跟前连气都不敢出,她何曾受过这个挤兑,听了墨兰这般说,她立刻冷笑一声:“送东送西,连大姐姐家的文缨都有,就是没我的份!敢情妹妹是瞧不起我,我倒要与姨母说道说道。” 如兰也皱眉道:“你也是,怎么不匀出一点来给表姐,都是自家人。” 明兰放下手中滚烫的茶碗,甩甩发热的手,不紧不慢道:“嫣然姐姐统寄来两斤半的白茶,一斤我送去了宥阳老家给老太太,她在那里替我们这一房照应大老太太,着实辛苦了,我们孙辈的原该孝顺;然后半斤给了太太,余下的我们姐妹四人并大嫂子和允儿姐姐分了,大姐姐自小于我多有照料,我便把自己那份儿也匀了过去,是以文缨姐姐那里也有;表姐若真喜欢,回头我写信与嫣然姐姐,请她再寄些来,不过云南路远,可得等了。 说到底,明兰分茶的对象都是盛家人,你一个外姓的狂吠什么,她连自己都没留,全给了华兰,就是告到王氏跟前去,明兰也说的出。 康元儿找不出把柄,不悦的挑了挑嘴角,随即笑道:“我不过说说,妹妹何必当真。” 她本是世家嫡女,因父亲不长进,家势多有倾颓,吃穿住行比不上华兰如兰也就罢了,她只瞧墨兰和明兰不顺眼,时时挑拨如兰,当面笑着十分和气,背后却动不动与如兰说她在家中庶出姊妹面前如何威风等等,每每她来过,如兰总要和墨兰明兰置一阵子气。 康元儿眼珠一转,又笑道:“常听说六妹妹心巧手活,针线上很是得赞,上回我请六妹妹与我娘做的两幅帐子,不知如何了?”明兰轻描淡写道:“早了,怕是得等。” 康元儿对自家庶姐妹发火惯了,冷哼道:“给长辈做些活儿也推三阻四的,都说妹妹孝顺娴淑,便是这般推诿么?还是瞧不起我娘?” 明兰看了眼一旁低头吃茶的墨兰,决定还是单兵作战吧,便一脸为难道:“瞧表姐说这话,我又不是空着的。前阵子天热,我想着小孩子最易热天着凉,便紧着做了两个夹层棉绢布的软肚兜给实哥儿和全哥儿,我人又笨,手又慢,好容易才做完送去呢,康姨妈是长辈,总会体恤小孩子的。” 如兰眼睛一亮:“那肚兜……你做了两个?”明兰朝她轻眨了两下眼,暗示道:“是呀。” 如兰立刻低头不说话了,每次明兰给华兰做东西都是两份,一份说是如兰做的,如此在来往的亲眷中,如兰也可显得十分贤良淑德,明兰在这方面从来都很识趣。 康元儿见如兰不帮忙,更怒道:“那到底什么时侯能做完?别是想拖延罢,我家里的几个姐妹早做完了。” 明兰摊着两只白生生的手,无辜道:“怎么能和表姐家比?五姐姐只有我一个妹子,表姐家却人手充裕,哎呀,五姐姐呀,你若是多几个妹妹就好了,又热闹,又能做活。” 如兰脸色古怪,别说庶出的,就是嫡亲的同胞姊妹她也不想要了,墨兰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随即掩嘴轻颤,康元儿跺脚道:“谁说这个了,我是说你手脚太慢!” 明兰认真道:“表姐说的是,我定勤加练习,多向表姐们学着些,怎么也得赶上外头针线绣娘的那般夫才是!” 这次连如兰也忍不住嘴角弯起来了,康姨妈口耐心苦,常使唤刁难一干庶出子女,娶无好娶,嫁无好嫁,康姨母来这么多次,明兰只见过两个庶出的康家女孩,生的倒如花似玉,可惜,一个畏缩战兢,出不了大场面,一个着意讨好,逢迎嫡母嫡妹。 每次看见这种情景,明兰都感谢老天爷役让自己投胎到那种人家里,不然的话,没准她立刻掉头寻死去了;话说回来,这康元儿也是欺软怕硬,不过是瞧着自己既没生母又没胞兄,便总柿子捡软的捏。 康元儿气结,却又辩驳不出什么来,明兰在字面上从来不会叫人捉住把柄。 这时外头忽然一阵吵杂,似有争执声,如兰皱眉,叫喜鹊去看看,过了会儿,喜鹊回来,笑着秉道:“姑娘,没什么大不了的,喜枝在屋里试新钗子,喜叶瞧见了,以为是自己短了,谁知是喜枝家里送来的,便闹了几句口角;叫我说了一通,便又和好了。” 如兰正要说话,墨兰却抢着开口,半是玩笑半是认真道:“这丫头也太不知趣了,虽然都是一个府里的家生子,可喜枝老子娘都是老爷太太得力的,哥哥嫂嫂又能干,喜叶娘早役了,老子又是个酒浑虫,如何和喜枝比?便是要比,也瞧瞧自己配也不配?” 康元儿脸色铁青,如兰有些不安,却不知说什么,墨兰故意瞥了她们一眼,接着对喜鹊道:“还有,虽都是姑娘院里的丫头,却各有老子娘,姓氏祖宗都不同,整日盯着别人家里的事儿,给两分颜色就开染坊,别太把自己当一回事儿了。” 康元儿拍案而起,青筋暴起的小手都拍红了,大怒道:“你什么意思?!” 墨兰故作惊讶道:“不过是教了这丫头两句,又没打又没骂的,莫非表姐觉着不安?我可不敢僭越,若喜欢管教丫头,会去自己院里管的。”墨兰笑吟吟的看着康元儿,她的靠山从来不是王氏,康元儿没少讽刺她庶出的身份,康姨妈更是积极劝导王氏不要给庶女找太好的亲事,免得将来压制嫡房,积怨己深。 康元儿气极,又说了几句话,不欢而散。 明兰看着外头树枝上颤颤悠悠的叶子,似乎渐有飘落,转头与如兰笑道:“天要冷了,父亲的膝盖受冷总要疼的,不若与父亲做对护膝吧,五姐姐,要不绒布你来揉?” 盛紘对自己女儿有几分斤两还是清楚的,不好作假,不过搭点手也能算一份,好叫盛紘稍微夸两句,如兰立刻欣欣然道:“好呀,我这儿刚好有几块好料子,待会你来选。”其实连揉搓的工作也是丫头做的,她索性出些材料。 按官爵守制,对于内宅的女人们役什么,不过是别听戏别大摆筵席就是了,反正还可以串门子走亲戚,做做针线,说说八卦,日子也就打发了。 可是男人们就难受了,那些京城权宦子弟们忍过了开头几个月,几户得势的人家渐渐暴露原型,有在家里聚众宴饮作乐的,有去红灯区哈皮的,还有偷着摸着纳小妾的。 新皇甫登基,众臣尚不知道皇帝的脾气,写起奏本来不免有些缩手缩脚,哪知盛紘单位里刚分配进来的一个愣头青,一本折子递上去,把京城中一干花花老少们的事情抖了一番,皇帝气的脸色铁青,当场在朝会上发了火。 好容易做上皇帝,为了给老爹守孝,他不敢睡嫔妃,不敢摆酒席,连宫中的女乐都散了,过的比和尚还清净,活的比矿泉水还纯洁,可下头那群吃着皇俸的爵权子弟居然敢百姓放火?!当他这州官是死人哪! 皇帝出手很快,先是大大嘉奖了那个愣头青御史一番,夸他‘刚直忠孝,,非‘趋势逢迎,之辈,然后立刻升官赐赏,接着霞,勒令顺天府尹加大打击力度,言官广开监察职能,五成兵马司准备好随时逮人。 有了榜样,都察院立刻忙起来了,盛紘己有些根基,自然不愿得罪太多权贵,只挑了些清淡的写写,可那些等着毛头的小言官却两肋生胆,几乎把全京城的生猛海鲜弹劾了个遍。古代对男子的品德要求很简答,百善孝为首,新皇打着‘为先帝尽孝,的名头,谁也无话可说,尤其是清流言官本就看权爵之家不顺眼。 短短半个月,皇帝一口气责罚了十几家爵禄,罚俸降职斥责等轻重不等。 有十几个特别显眼的皇亲国戚,不服管制,当街辱骂前来巡视的官员,皇帝立刻发了禁卫军,把他们捉进宫里打了一顿板子,伤好后拖进国子监宿舍里关起来,请了几个嫉恶如仇的鸿学博士开了个培训班,集中学习礼义廉耻忠孝节义。” 皇帝亲派两位大学士定期考察,随机点背,背不出书的就不许回家,藐视师长的再打板子,丫丫个呸的,还打不服你小样的! 那些纨绔子弟平日里斗鸡走狗,欺男霸女,何其繁忙,哪有时间学习文化知识,押期一再延长,天气渐冷,他们还在里头苦哈哈的吃青菜馒头,几个特别无无天的被打的鼻青脸肿,其中最哭爹喊娘的就是庆宁大长公主的宝贝儿子,她一头哭到宫里去求情,谁知还投见两宫皇太后的面,就被拦在外头。 一位内侍冷冰冰的读旨:“君父驾崩,举国哀恸,尔皇胄血脉,深受皇恩,岂容放浪忤逆,如此不忠不孝之辈,留之无益。” 庆宁公主听后,惊骇万分,仁宗皇帝素来宽仁厚慈,对一干内外皇孙俱多加偏袒,于京城沾亲带故的权贵也很少责罚,公主这时才意识到,皇帝换人了;至此,再无人敢进宫求情,等到这帮纨绔出了培训班后,还得去宫里谢恩,纷纷表示自己的文化水平有了质的飞跃,以后帮着家里写些对联请柬都不是问题了,有几个在劳改期间心灵受创,还能有感而发的做两句歪诗,平仄倒也对仗工整。 这样一打击下来,朝廷内外就心里有数了,新皇帝英不英明另说,但绝对不好惹,不像以前的老皇帝那么容易左右了。 “皇上这是在立威呢。”盛紘站在案前,身着一袭圆领青袍便服,提笔写完一幅字,然后捋着颌下长须,“也对,先震住了京里再说旁的。” 站在一旁的长柏沉吟片刻,轻道:“皇上己登基,难道还有不服?” 盛紘换过一管朱紫小毫,在字副角落题小字:“自然有,荆王乃先帝第五子,若论齿序,应是他即位;可先帝不喜他性情暴虐,早早封了藩地,逐其离京;‘申辰之乱,后,先帝抢着立了当今圣上之母为后,论嫡习溃,方立了这储君,荆王如何服气?” 长柏微微点头,多有明了:“如今君臣名分己定,大义在皇上这边,只望皇上宽宏大度,莫要计较荆王;太平不易呀。” 盛紘停笔,似乎对自己这幅字颇感满意,遂搁下笔,取私章加印,对儿子道:“皇家的事儿,不是咱们可以掺和的;还是多想想自家吧。”朱红小印盖上后,盛紘又道:“老太太信中说,大老太太怕是就在这段日子了,那时梧哥儿要丁忧一年,可惜了,他那把总的位置还投坐满一年呢。” 长柏低声道:“堂兄的事好办,他的差事当的极好,与上司同僚都十分相得,等九个月后咱们帮着疏通起复就是了,不过……昨日姨母又来了。” 盛紘举起字幅,就光而看,闻言眉头一皱:“你姨父的事,不是我们不肯出力,只是他恃才傲物,妄言内阁是非,偏还胆大包天,蚊子腿上都敢刮。” 长柏也不喜欢康姨父,不过到底是亲戚,姨母屡次求上门来,总不好一点不管,便道:“不如我们帮着些表兄,我瞧着他还稳重堪用。” 盛紘放下字幅,来回走了几步,抬头道:“这倒可以。” 第70回 秋末冬初,北风乍起,因国丧期间,墨兰的及笄礼便十分简单,王氏只请了几位素来交好的官家夫人,做了一身新衣袄,再摆了两三桌意思一下,林姨娘觉得自己女儿委屈,可她也知道最近严 ------------ 分节阅读_74 打风声很紧,连权宦贵胄都挨了整,何况盛家,哪敢大肆铺张。 为此,林姨娘凄凄切切的在盛紘面前哭了半夜,一边表示理解一边表示委屈,盛紘一心软,便提了三百两银子给墨兰置办了一副赤金头面,从盛紘出手的大方程度来看,当晚林姨娘的服务项目应该不只是哭。 京城不比登州和泉州,一入冬就干冷刺骨,府里的丫鬟婆子陆续换上臃肿的冬衣,隔着白茫茫的空气看过去都是一团团的人,这种寒冷的天气明兰最是不喜欢出门的,捧着个暖暖的手炉窝在炕上发呆多舒服,不过事与愿违。 老太太来信了,说大老太太就这几日了,墨兰眼瞅着要议亲,不便参加白事,怕冲着了,如兰‘很不巧’的染了风寒,长枫要备考,海氏要照看全哥儿,盛紘举着巴掌数了一遍,于是叫明兰打点行李,和长栋先回去。 看着站在跟前的幼子幼女,盛紘忽感一阵内疚,想起自己和盛维几十年兄弟情义,人家每年往自己这儿一车车的拉银子送年货,如今人家要死妈了,自己却只派了最小的儿女去,未免…… “这般……似有不妥,还是为父的亲去一趟罢。”盛紘犹豫道。 “父亲所虑的,儿子都知道。”长柏站起来,对着父亲躬身道:“此事现还不定,且此刻新皇才登基,正是都察院大有作为之时,父亲也不宜告假,让六妹妹和四弟先过去尽尽孝心,待……儿子再去告假奔丧也不迟。” 盛紘轻轻叹气,他也知道长柏作为一个清闲的翰林院典籍偶尔告假无妨,可自己这个正四品左佥都御史却不好为了伯母病丧而告假,未免被人诟病托大。 长柏看着父亲脸色,知道他的脾气,再道:“父亲不必过歉,二堂兄已告假回乡,若大老太太真……他便要丁忧,到时父亲再多助力一二便是。” 说到这里,盛紘皱起眉头才松开,转头朝着明兰和长栋道:“你们何时启程?” 明兰站起来,恭敬道:“回父亲,长梧哥哥已雇好了车船,五日后会来接女儿和四弟的。” 盛紘点点头,肃容呵斥道:“你们此去宥阳,当谨言慎行,不可淘气胡闹,不可与大伯父大伯母添麻烦,好好照料老太太,不要叫老人家累着了;路上要听你们堂兄的话。” 明兰和长栋躬身称喏;盛紘听着他们稚嫩的声音,又叹了口气,坐在一旁的王氏和气的朝他们笑了笑,嘱咐了几句‘不可擅自离车’,‘船上不要乱跑’,‘不要靠船舷太近’,‘不要抛头露面’云云,最后又对明兰叮咛道:“你是姐姐,路上多看着些栋哥儿。” 见王氏对庶子庶女慈霭,盛紘侧头,满意的看了眼王氏。 回去后,明兰把屋里人叫拢了,逐一吩咐院中留守事项,然后叫了丹橘小桃去寿安堂,守院的婆子一见是明兰都纷纷让开,明兰径自进了里屋,叫丹橘从一个等人高的黑漆木螺钿衣柜里取出一顶姜黄色貂鼠脑袋毛缀的暖帽,一件大毛黑灰鼠里的裘皮大褂子,还有一件暗褐刻丝灰鼠披风,其他各色冬衣若干,小桃帮着一起折叠打包起来。 明兰走到老太太的床后头,从裙下解了钥匙,打开几个押了重锁的大箱子,取出一大包银子和一沓银票,想想自己也要出门,这儿可不安全,索性把里头一叠房地契一股脑儿都拿了,收进随身的小囊中。 此后几日,明兰都忙着给自己打包箱笼,小桃出手不凡,可劲儿的往箱笼里装金珠翠宝,明兰忍不住笑话她:“这次是去……,多带些银饰吧,这许多宝贝,要是遭了贼呢?” 小桃很严肃:“好赎您。” 明兰:…… 丹橘刚收拢好两方砚台并几管笔,绿枝打帘子进来,笑道:“永昌侯夫人来了,太太叫姑娘过去呢。”一边说着,一边还眨眨眼睛 “四姐姐和五姐姐过去吗?”明兰觉得绿枝神色有些怪。 “不,太太就叫了姑娘一个,说是侯夫人今日恰好回一趟娘家,知道姑娘明儿就要出门了,顺道来看看姑娘。”绿枝一脸飞扬,与有荣焉,“姑娘快去吧。” 丹橘和小桃知道贺家的事,互看一眼,脸色有些沉。 梁夫人这大半年来虽说来盛府两回了,但每回都有旁人陪着,第一次是叫华兰陪着寿山伯夫人和自己来的,第二次是随着另几个官宦女眷来的,其实盛府和永昌侯府的关系,属于转折亲的转折亲,本没有来往必要;她这般行止,府里便隐约有了些言语,说永昌侯夫人是来挑儿媳妇的,这般便叫林姨娘起了心思,常叫墨兰上前显摆奉承。 可梁夫人为人谨慎细致,说话滴水不漏,从不在言语中露出半点心意,连王氏拿捏不住她的心思,作为女家,王氏矜持着面子,不肯提前发问婚事如何,也装着糊涂,什么都不说,每次只叫三个兰出来走动一番就完了。 第一次来时。梁夫人对谁都是冷冰冰的,只听见王氏同旁人谈天说地的热闹,她偶尔凑趣一句,大多功夫都只静静坐着;至于墨兰的热络,她全只淡淡笑过,从不接嘴,倒叫墨兰在人前闹了好几次无人接茬的尴尬。 但第二次来时,梁夫人明显表示出对明兰的善意,坐下后便拉着明兰细细问话,神情颇为温和,对王氏的态度也愈加亲近;墨兰咬牙不已,她很想直截了当的说‘明兰已许了贺家’,但她一个姑娘家要是在外客面前这般说自家妹妹的隐事,自己的名声也坏了。 好容易逮着个机会,一位夫人说起太医瞧病也不准的事,墨兰连忙插嘴道:“白石潭贺家的老夫人也是杏林世家出来的呢,我家老太太与她最好,回回都叫我这六妹妹陪着。” 当时王氏的茶碗就砰的一声坐在桌上了,屋里也无人接话,或低头吃茶,或自顾说话,墨兰未免有些讪讪的,她不再卖弄诗词,低下头,紧着奉承,端茶放碟,妙语如珠,引着一众太太夫人们都笑的合不拢嘴,连声夸王氏好福气,连梁夫人也赞了几句,墨兰正得意,谁知梁夫人轻飘飘的说了一句:“府上四姑娘已及笄了罢,该紧着许亲事了,可别耽误了。” 淡淡一句,墨兰顿时红了眼睛。 客散后三个兰回去,墨兰当着两个妹子的面冷笑:“什么了不起的人家?永昌侯府那么多房,侯爷儿子又多,等分了一个个的手上,还能有几分?!” 大冬天里,如兰笑的春光明媚,笑道:“姐姐说的是。”反正王氏暗示过,她将来的婆家很有钱。 明兰不参与。 今天,是永昌侯夫人第三次来。 丫鬟打开帘子,明兰微曲侧身,从左肩到腰到裙摆再到足尖,一条水线流过般幽静娴雅,流水静觞般姿容娟好,坐在王氏身旁的梁夫人目光中忍不住流露几分赞赏。 明兰敛衽躬身给王氏和梁夫人行礼,瞧见王氏面前的放着一口箱子,里面似有些毛茸茸的东西,只听王氏口气有些惶恐,道:“夫人也忒客气了,这怎么好意思?” 梁夫人缓缓道:“我娘家兄弟在北边,那儿天寒地冻的,毛皮却是极好,每年都送来些,我捡了几张送来,粗陋的很,别嫌弃。” 王氏连忙摆手,笑道:“哪能呢?瞧夫人说的,我这里可多谢了。啧啧,这般好的皮子我还从没见过,今儿可是托夫人的福的了,回头我得与针线上的好好说说,可得小心着点儿,别糟蹋了好东西;哎……,明丫头别愣着呀,快来谢过夫人呀。” 明兰腹诽这皮子又不全给她的,但还是恭敬的上前谢了,梁夫人身姿未动,只和气的看着明兰,语意似有怜惜:“这么大冷天出门,可得当心身子,衣裳要穿暖了。”对于像她那么冷淡的人来说,这话已经很温柔了。 明兰展颜而笑道:“明兰谢夫人提点,太太给我做了件极好的毛皮褂子,便是多冷也不怕了。”其实那件是如兰的,针线上人春天量的身子,谁知道,到了冬天如兰竟长高大了许多,褂子便不合身了。 看着梁夫人冲着自己微笑,王氏心里很舒服,笑骂道:“你这没心眼的孩子,夫人刚送了毛皮来,你就显摆自己的,不是叫人笑话么?” 明兰低着头,一脸腼腆的红晕。 梁夫人走后,明兰心里沉坠坠的,总觉得有些不安,这般着意的单独见面,这样露骨的关怀,外加王氏异常热络的态度,似乎事情已经定了,明兰皱着眉,慢慢走回暮苍斋后,见到长栋竟然在,小桃正苦着脸端了一碗热茶给他,长栋一见明兰,便笑道:“六姐姐,这都第三晚茶了,你总算回来了,今日起我学堂里便告假了。” 明兰板着脸道:“别高兴的太早,我叫香姨娘把你的书本都收了,回头路上你还得好好读书!”随手把梁夫人给的一个里外发烧的银鼠皮手笼给丹橘,叫也收进箱笼里。 长栋一张白胖的小脸笑嘻嘻的:“六姐姐,你别急着给我上笼头,这回我可立了大功了,这都半年了,我总算打听到……” 话还没说完,门口的厚棉包锦的帘子‘唰’的被打开了,只见墨兰怒气冲冲的站在那里,手握拳头,一脸铁青,明兰忍不住退了几步,在背后向长栋摇摇手,又朝小桃送了个眼色。 “好好好!”墨兰冷笑着,一步步走进来,“我竟小瞧了你,想不到你竟是个吃着碗里瞧着锅里的!”她双目赤红,似乎要冒出火来,几个丫头要上来劝,全被她推了出去,反手栓上了门。 明兰沉声道:“姐姐说话要小心!便不顾着自己,也要想想家里的名声。”她不怕打架,也未必打不过墨兰,可自家姊妹冲突到动手相向,传出去实在不好听,到时候不论谁对谁错,一概落个刻薄凶悍的恶名。 墨兰面目几近狰狞,怒喝道:“你个小贱|人!最惯用大帽子来扣我!我今日便给你些颜色看看!”说着上前,一呼啦,一把掀翻了当中的圆桌,长栋刚沏好的热茶便摔在地上,热茶还溅了几滴在长栋脸上和手上。 明兰从没想到墨兰竟也有这样暴力凶悍的一面,她心疼的看着捂着脸和手背的长栋,转头微笑道:“四姐姐果然能文能武,既做的诗文,也掀得桌子!不论妹妹有什么不好的,既姐姐出了气,便算了吧。” 谁知此时墨兰一眼看见那个银鼠皮手笼,更加怒不可遏,清秀的面庞扭曲的厉害,指着明兰叫骂道:“你个不要脸的小娼|妇!说的好听,什么平淡日子才好,什么不争,明里瞧着好,肚里却邋遢龌龊跟个贱|货一样,说一套做一套……” 长栋吓呆了,都不知道说什么,墨兰越骂越难听,言语中还渐渐带上了老太太,明兰脸色虽未变,但目中带火,口气反而愈发镇定,静静道:“四姐姐敢情是魇着了,什么脏的臭的都敢说,我这就去请人来给姐姐瞧瞧。”她想本算了,看来还是得给点儿颜色看看。 说着明兰便要出去,她慢慢数着步子,果然背后一阵脚步声,墨兰冲过来一把把明兰掼倒在地上,一巴掌扇过去,明兰咬牙忍着,侧脸迎过,还没等长栋过来劝架,只听‘啪’一声,墨兰也呆了呆,她不过想痛骂明兰一顿,然后把她的屋子砸烂;不过看着明兰的如玉般的容貌,她邪火上来,一把抓起地上的碎瓷片,朝明兰脸上划去! 明兰见苦肉计已售出,自不肯再吃苦,双臂一撑,一把推开墨兰,顺脚把她绊倒在地上,明兰摸摸自己发烫的脸颊,她不必照镜子,也知道上面定有一个红红的掌印——自己的皮肤是那种很容易留印子的。 明兰揉身上去,一个巧妙的反手扭住墨兰的胳膊,从旁人看来,只是两姐妹在扭缠,明兰凑过去轻声道:“告诉你一件事儿,你娘是潜元四年一月份,喝了太太的茶进的们,可你哥哥却是当年五月生出来的;都说十月怀胎,姐姐晓得这是怎么一回事儿吗?” 墨兰脸色涨红,拼命挣扎,嘴里骂骂咧咧的,很是难听,明兰故意用柔滑的声音,凑过去继续道:“你娘才是个真正的贱|货!她才是说一套做一套,受着老太太的照料,吃老太太的,用老太太的,一边感恩涕零,一转头就上了爹爹的床!恩将仇报!” 这时,外头一声清脆的大喊:“太太!您总算来了!”是小翠袖的声音! 明兰立刻放开墨兰,跳开她三步以外,随即传来猛烈的敲门声和叫声,长栋赶忙去开门,王氏进来,见满屋狼藉,墨兰脸上一片怒气,明兰低头站着,神色不明,脸上有一个鲜明的掌印,再看长栋脸上手上也几处红红的烫伤。 王氏大怒道:“你们翻了天了!”然后转头骂丫鬟,“你们都死了不成,赶紧把六姑娘扶下去歇息!…彩环,去找刘昆家的,请家法!你们几个,还不把四姑娘拿住了!” 墨兰听到家法,这才神色慌张的怕了起来。 谁 ------------ 分节阅读_75 知此时外头一声女音:“她们姊妹争吵,怎地太太问也不问一句就要打人?!” 林姨娘一身月柳色的织锦妆花褙子,摇曳而来,旁边跟着墨兰身边的栽云,后头还有好几个丫鬟婆子,见生母来了,墨兰陡然生出勇气,一把甩脱来拿她的丫鬟,一溜烟站到林姨娘身旁去了。 看着她们母女俩的模样,王氏忍不住冷笑:“你是什么东西?也敢爬出来叫嚣?这里也有你说话的地儿?” 林姨娘假假的笑了笑,道:“在这个府里熬了快二十年了,如今事有不平,难不成妾身连话都不能说了?太太不公,莫不是怕人说?” 王氏怒气冲上来,指着墨兰道:“你养的好闺女!放肆无礼,打骂弟妹,难道不能责罚?” 林姨娘掩口娇笑起来,银铃甚般的:“太太真说笑了,小姊妹闹口角,便有推搡几下也是有的,算什么大不了的,不过是各打五十大板的事儿罢了。” 绿枝终忍不住,大声叫道:“我呸!什么各打五十大板?四姑娘把我们姑娘的脸都打肿了,四爷的手和脸都烫伤了,咱们都是有眼睛,谁做了睁眼瞎子的瞧不见?!” 林姨娘脸色一变,骂道:“多嘴的小蹄子!轮得到你说什么?!” 墨兰从背后伸出脑袋,反口道:“你们都是明丫头的人,一伙的,你们说的怎能信?就是明丫头先动的手,我不过还了几下罢了!” 绿枝正要叉腰发作,被后头的燕草扯了一把,只好忿忿住嘴,这时刘昆家的赶来了,正听见王氏怒声道:“我是一家主母,要管教儿女,关你什么事?你不过是我家里的一个奴才罢了,别以为生了儿女便得了势了!”刘昆家的眉头一皱,每回都是如此,王氏火气一上来,就被挑拨的胡说一气,回头被加油添醋一番,又要吃亏。 王氏骂的痛快,林姨娘一味抵赖,王氏大怒之下便叫丫鬟婆子去抓墨兰,谁知林姨娘带来的人马也不示弱,立时便扭打在一起,配上墨兰凄惨的哭声,还有林姨娘凄厉的大叫‘还不把三爷去叫来!她妹子要被打死了!’,暮苍斋好不热闹。 过不多时,长枫赶来了,自要护卫林姨娘母女,众奴仆顾忌着,又是一阵混闹,最后王氏被刘昆家的半搀半扶着,只会喘气了。 ——明兰在里头听的直叹气,很想出去点拨一下,王氏的战斗技巧太单一了,缺乏变化,容易被对手看穿。 “住手!”一声清亮的女音响起,众人俱是回头,只见海氏站在院口,她清冷威严的目光扫射了一遍众人,并不置一词,只先转头与刘昆家的说,“太太身子不适,请刘妈妈先扶回去歇息吧。” 刘昆家的等这句话很久了,立刻半强硬的把王氏扶了回去,海氏目送着王氏离开了,才又转头看着长枫,淡淡道:“除了一家之主,从没听说过内宅的事儿有爷儿们插手的份儿,三弟饱读诗书,莫非此中还有大道理?……还是赶紧回去读书吧,明年秋闱要紧。” 长枫面红过耳,灰溜溜的走了。 林姨娘见海氏把人一个个都支走了,伪笑道:“到底是书香门第出来的,大奶奶真晓事,这般懂得好歹,妾身这里先谢过了,墨儿,还不谢谢大嫂子,咱们走吧。” “慢着!”海氏忽然出声,对着左右丫鬟道,“你们三个,去,把四姑娘扶过来,到我屋里坐着,一刻不许离开,一眼都不许眨。” 林姨娘秀眉一挑,又要说话,海氏抢在前头,先道:“再过一个时辰,老爷便下衙了,我已叫人去请老爷赶紧回来了,到时便请父亲做个仲裁;六妹妹脸上的掌印大伙儿已都瞧见了,可是四妹妹……这样罢,去我屋里待着,我叫丫鬟好好照应着,一根指头也不碰她的。”最后半句话,字字咬音,林姨娘心头一震,知道碰上个厉害的,强笑道:“何必呢,还是……” 海氏截断她的话,干脆道:“若离了我的眼睛,四妹妹身上若有个什么伤,到时候可说不清楚!姨娘,你若硬要把人带回去,便带回去吧。” 说着,海氏身边那三个丫鬟,便过去请墨兰,墨兰这下心里害怕了,又要朝林姨娘求救,林姨娘身后的婆子丫鬟蠢蠢欲动,海氏嘴角挑起一个讽刺的弧度,冷声道:“今日在这院子中的每一个,一个也跑不了,谁要再敢拉扯扭打,我一个一个记下名字,哼!旁的人尊贵,我治不了,可你们……”海氏轻轻冷笑一声,“要打要卖,怕我还做的了主;解决不了全部,便挑几个出头的敲打着!” 语音杀气,林姨娘呆在当地,一干丫鬟婆子面面相觑,谁也不想做出头鸟,个个缩回手脚,老实了。 明兰暗暗点头,还是长柏大哥哥有老婆命。 作者有话要说: 吵架不会写,想了很久,真佩服李子大人呀,那样有张力的吵架场面。 第71回 来福管事去都察院门外候盛紘的时候,盛紘正打算和新分来的几个愣头青去小酌几杯,顺便联络感情,培养个人势力,谁知来福急急来告,盛紘只好匆匆忙忙回了府。 墨兰被拘住了,林姨娘没子和她对口供,也不能做什么手脚,便打算等在府门口,抢先一步与盛紘哭诉,谁知道海氏早有准备,叫来福管事借口路近,引着盛紘从侧门绕进来,先去了暮苍斋看了明兰。 盛紘看见明兰倚在软榻上,白玉般的小脸上,赫然一个清晰的掌印,小女儿人似被吓呆了,只害怕的扯着自己的袖子发抖,吧嗒吧嗒的掉眼泪,盛紘听旁边一个口齿伶俐的丫鬟哭着说明原委,再看看屋里一片狼藉,打砸的碎杯破碗散了一地,顿时脸色沉了下来, “人呢?”盛紘沉声道。 海氏恭敬的福了福,低声道:“林姨娘情急心切,怕四妹妹吃亏,死活不肯教太太带走,媳妇便自作主张,将四妹妹领去了自己屋,待爹爹回来再做主张。” 盛紘满意的点点头,想起王氏和林姨娘多年的恩怨,又担心里头有什么猫腻,面色似有犹疑,海氏侧眼瞥了他一眼,又温言道:“媳妇儿是后头才赶到的,这事儿究竟如何也不清楚,爹爹且问问四妹妹,也别冤枉了她。” 盛紘想着也是,便吩咐了几个小丫头好好照料明兰,然后挥袖出去,海氏连忙跟上,又叫上丹橘和绿支,一行人来到了正房屋里,这时海氏早已布置好了。 只见正房之内,上坐着抚着胸口不住喘气的王氏,旁边站着刘昆家的,下头站着林姨娘母子三人,香姨娘母子,一干丫头婆子俱被赶了出去,只在门口站了几个心腹的仆妇,盛紘知道家丑不可外扬的道理,暗叹媳妇行事谨慎。 盛紘一言不发的走进来,林姨娘本一直在抹眼泪,见盛紘走过身来,连忙去拉,哭道:“老爷——”还没说完,海氏上前一步,走到林姨娘跟前,把她撤回来,微笑道:“老爷放下要紧公事才紧着赶回来的,总得让老爷先说吧。” 林姨娘泪眼盈眶,颤声道:“大奶奶,难不成妾身连话都不得说了?总不能瞧着四姑娘受冤屈,也无人说一句吧。” 海氏眉眼和善,笑道:“今日请了大伙儿来,便想叫大伙儿在老爷跟前说个明白,都是一家人,骨至亲的情意,有什么说不明白的,若有过错,老爷自由处置,若有误会,咱们说清楚了,依旧和和气气的不好?不过,林姨娘,我听说,您也是在太太后才赶去的,怕也没瞧见四妹妹和六妹妹的事儿,您——这会儿要说什么?” 林姨娘顿时语塞,海氏还什么都没说,她连叫冤枉的机会都没有。 盛紘走上前,在上首坐下后,先去看墨兰,只见她身上完好,不见半点伤痕,只神色有些慌张,再看旁边的小长栋,稚嫩的左颊上起了几个水泡,似是被烫起来的,右手上缠着纱布,脸上似有痛楚之意,最后去看长枫,只见他一副缩手缩脚的模样,盛紘顿时心头冒火,一抬手,一个茶杯砸过去碎在长枫脚边,长枫惊跳了几步。 盛紘怒骂道:“你可出息了啊?不在书房里好好读书,成日的拈花草,如今晃合道内宅女眷的事里头去了,你要脸不要,圣人的书都读狗肚子里去了?要你何用!先滚出去,回头再与你算账!” 长枫吓的脸色苍白,踉踉跄跄的出去了。 盛紘发做完了儿子,再去看墨兰,喝到:“四丫头跪下。” 墨兰噗通一声,含泪跪下,连忙申辩起来:“父亲明鉴,我不过和六妹妹吵了几句嘴,一时火气大了,扭打间也不知道手轻脚重的,女儿不是有意的;谁知道太太要叫我受家,姨娘舍不得,这才闹起来的,女儿知错了,请父亲责罚,千万不要怪罪三哥哥和姨娘,他们——他们都是心疼女儿。”说着嘤嘤哭了起来,一片楚楚可怜。 盛紘脸色一滞,想到小孩打架的确也顾不上轻重,皱眉道:“可旁人却不是这么说的。” 林姨娘掩着袖子,连忙哭道:“六姑娘院里的丫头,自然向着自家主子了。” 盛紘神色犹豫,海氏见状,忽然轻笑一声,朝着盛紘恭敬道:“爹爹,当时四弟也在,不如问问他?”盛紘为人慎重,自任同知起便鲜少偏听,觉得媳妇说的有道理,便立刻朝长栋问道:“你来说,倒是情形如何?” 林姨娘和墨兰对视一眼,都是脸色一沉。 香姨娘低着头,在袖中轻捏了长栋的胳膊一下,长栋明白,便垂首走上前来,抬起头来,脸上虽然无泪,但说话却带着哭音,清楚的把当时的经过讲了一遍:“——就要出门了,我怕有疏漏,便去问六姐姐,去宥阳还要带什么,小桃红刚沏上一碗热茶,四姐姐便来了——” 长栋口齿并不利落,但胜在巨细靡遗,一个细节一个动作都讲清楚了,连墨兰骂明兰的小j人,小g妇,也没漏下,这般细致想也编不出,疙疙瘩瘩的复述起来,反倒增加可信度,林姨娘几次想插嘴,都叫海氏挡了回去。 盛紘脸色越来越难看,等到长栋说到明兰要走,墨兰却追上去扇耳光,更是忍耐不住,一掌拍在桌上,怒骂道:“你这孽障!” 墨兰吓得发抖,已言不成声,林姨娘一见事急,立刻也跪下来,朝着长栋哭道:“四少爷,全府都知道你素与六姑娘要好,冬日的棉鞋,夏日的帕子,六姑娘都与你做,你四姐姐疏漏,不曾关照与你,可你也不必如此——如此——,你这不是要害了你四姐姐么?” 小长栋再傻也听得出来,林姨娘在指责自己徇私说谎,顿时小脸儿涨的通红,噗通朝着盛紘跪下来,梗着脖子道:“我说的都是真的!——若是我有一句假话,叫我,叫我——”长栋自觉问心无愧,强声道:“叫我一辈子考不上科试!” “胡说!”海氏连忙过去掩住长栋的嘴,轻骂道:“这话也是浑说的?” 香姨娘也哭着跪下,朝着盛紘连连磕头:“老爷,知子莫如父,您是最晓得四少爷的,他——他就是个老实疙瘩,平日里连话都说不利落的呀,如何作假?” 对于有心仕途的读书人而言,这个誓言的恶毒行不亚于“全家死光”,盛紘虽然心里恼怒小儿子沉不住气,但心里更是笃信了,便缓和着脸色,安慰了几句,叫人扶了香姨娘母子两下去,走出门前,小长栋还梗咽着说了一句:“后来,四姐姐还捡了地上的碎瓷要去划六姐姐的脸呢——” 话音轻消在门口,他们出去了,可是屋里众人却齐齐脸色一变,姐妹两打架,还属于教养问题,但要毁妹妹的容,就是品质问题了,刘昆家的眼明手快,一伸手拉起墨兰的右手,迅速一翻,灯光下,只见墨兰的右手拇指,食指和中指上,赫然有浅浅的划痕,不需要宋慈出马,众人也都瞧得出,这是拿捏利片所致。 盛紘眼神冰冷,声音如同利剑般射向墨兰,低声道:“四丫头,为父的最后问你一句,栋哥儿刚才说的,你认或不认?” 墨兰脸色白的吓人,摇摇欲坠的几乎晕倒,抬头看见素来疼爱自己的父亲正凶恶的瞪着自己,她缠着嘴唇,低低道:“是的。”然后身子一歪,便向一边倒了过去,林姨娘呼天抢地的扑了过去,抱着女儿的身体。 盛紘脸色铁青,看也不看他们一眼,便要传家,林姨娘一边哭,一边挥舞着手臂,打开左右的婆子,厉声哭道:“便是四姑娘先动的手,老爷也当问问缘由!您问问太太,她心里如何偏颇,又做了什么不公之事。” “放p”王氏忍耐良久,终破口大骂,“你自己闺女不争气,又想浑赖到旁人头上,j人生j种,四丫头便是和你一个德行!” 眼看胜利在望,王氏又受不住激将,海氏几乎要叹气,她忽然想起与明兰玩笑时,明兰说过一句“不怕狼一样的对手,就彭一样的队友”,她现在打心眼 ------------ 分节阅读_76 里觉得这句话真对,但又觉得这般想对婆母不恭,便忍着把这个念头压下去了。 果然,盛紘听见王氏大骂,立刻眉头一皱,这会儿夫,林姨娘已经跪着爬到他膝盖前,拉扯着他袍服下摆,凄切的哭诉:“老爷,我知道太太素来瞧不上我,可这都二十年了,我低头奉茶,跪着断水,老实伺候太太,无一不敢有不经心的,我便有一千一万个不是,太太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呀!怎能把怨气都出到四姑娘头上?她到底也是老爷的骨,纵比不上五姑娘,可也与六姑娘一般呀!四姑娘都笄了,今日有贵客来,为什么不叫四姑娘出来见见?四姑娘可怜见的,两个妹子都有了着落,偏托生在我这个没用的肚子里,惹了太太的嫌,耽误至今,她这才窝了一肚子火区寻六姑娘的不是?虽事有不该,但情有可原呀!老爷,这满府的人都要将我们踩下去了,您可要替我们做主呀!” 一边说,一边连珠串的泪水顺着清丽的面庞流下来,林姨娘哭的梨花带雨,盛紘忍不住愣了一楞,王氏只气的浑身发抖,晃着手指抖个不停:“你,你——你竟敢这般不要脸,永昌侯夫人自己要见明兰的,与我何干?她瞧不上四丫头,难不成也是我的错?!” 林姨娘一脸的委屈哀怨,梗咽道:“我是出不了门的,不能到太太富人中去,可我也知道,人家条儿媳妇,七分是说的,三分才是相看的,若太太多替四姑娘美言几句,也不当如此呀!太太您行行好,瞧在老爷的面上,便帮帮四姑娘吧,这可是她一辈子的事儿呀!您要打要骂都成,妾身这里给您磕头了!” 说着,便砰砰的磕起头来,磕的额头通红,盛紘神色松动,墨兰也悠悠醒转,扯着林姨娘嘤嘤哭泣,当真是一派凄楚可怜。 海氏自进门来,头一回见到林姨娘的本事,心里忍不住暗暗赞叹,难怪婆母叫她顶住了二十年,端的是有本事有智谋,明明白白的一件事也能叫她颠倒黑白,明明是明兰吃了亏,被她这么一辩白,竟反过来,成了墨兰收了委屈。 想到这里,海氏朝着刘昆家的打了一个眼色,刘昆家的理科明白,过去轻轻抚住王氏,在她背后慢慢揉着,打定主意不叫王氏再开口了。 海氏看盛紘一脸难色,敛容上前几步,躬身于盛紘面前,轻声道:“爹爹,不如叫儿媳说几句。”盛紘静了一会,缓缓点头。 海氏先叫丫鬟把磕头磕的半死的林姨娘扶起来,斯文道:“林姨娘,我是晚辈,有件事找事不明白,不知姨娘可否与我释疑?” 林姨娘怔怔的揩脸,海氏看着她,静静道:“照姨娘这么说,姐妹间但凡有个不平,四姑娘就可以随意打骂妹妹,伤着弟弟,砸毁物件,忤逆嫡母了么?” 此言一出,盛紘顿时一震,林姨娘变了脸色。 海氏转头向着盛紘,缓声道:“爹爹,儿媳娘家只有一位胞姐,可也知道兄弟姐妹相处,天长日久,总有个针长线短的,别说争得急赤白脸,就是言语口角,也会叫人笑话的,太太只一回没叫四妹妹去,四妹妹便污言秽语的辱骂手足,还意欲残害妹子,今日若有个万一,六妹妹的脸可就——” 盛紘怒气渐消后,头脑反倒明白了,看向墨兰的眼光一片失望,林姨娘何等机警,又想开口,海氏赶紧抢着道:“再说了,姨娘,您摸着良心说一句,自打来了京城后,太太每每出门,哪回不带着四妹妹,反倒是六妹妹没跟着去几回;况且男婚女嫁之事,哪有女方家上赶着去求的?你叫太太如何帮着四妹妹?” 海氏言语简单,但却句句点到要害,林姨娘一脸不甘,凄声道:“那四姑娘怎么办?难不成眼见着姐姐妹妹都飞上枝头,只她一个掉在泥里?” 海氏失声而笑,轻掩口道:“姨娘说的什么话?四姑娘头上有老太太老爷太太,下有兄弟嫂子,怎么会掉在泥里?且姻缘天注定,别人的缘是别人前世修来的,眼红不得。” 林姨娘被堵在喉咙里,脸上不再复那楚楚之色,一双美目露出凶光,哑声道:“大奶奶好大的口气,便是不疼在你身上,不是你嫁娶那些个穷秀才举人的?” 海氏微微叹口气:“如今朝堂上哪位大员不是秀才举人来的?有谁一开始便是阁老首辅的?便是老爷,也是考了科举,两榜进士,然后克勤尽勉,积累资历,造福地方百姓,渐成国之栋梁。姨娘何必瞧不起秀才举人的?” 这马屁拍的盛紘很舒服,忍不住想若自己当时只是个秀才举人,那林姨娘—— 林姨娘被一句刹住,恶狠狠的瞪着海氏,眼见盛紘面色不满,锐利的目光扫射过来,她心思转的极快,立刻转了口径,放下身段,软语赔罪起来:“大奶奶说的是,都是妾身不明事理,妾身与太太赔罪了,回头四姑娘也会与六姑娘赔罪的,老爷若觉得不成,便打上几板子,叫四姑娘记记疼吧,总不好禁足,她,她也得备着出阁了。” 言语恳切,一副认错的样子。 海氏心里冷笑,心想着,你想这般过去算了?于是便肃了容,恭敬的朝盛紘福了福,正色道:“爹爹,有句话本不当儿媳说的,可今日之事,事虽小,却是祸延家族之事,情虽轻,却会遗祸后世子孙。” 盛紘对儿媳妇颇为满意,温言道:“你说。” 海氏站直了身子,依旧垂首,恭敬道:“四姑娘今日会如此狂暴无理,便是情有可原,也理不能恕,四姑娘大了,在家里还能留几天,若这般嫁出去,将来在婆家也不好,三弟更是荒唐,内宅女眷有口角,他一个男子竟去插手其间,哎——不过也是,到底是林姨娘养的,总不好瞧着姨娘妹子吃亏罢,可这总是不妥;还有,院里的丫头婆子最最可恨,不论如何,太太总是内宅之主,不论对错,岂有她们插手阻扰太太的份儿?若是再嘴松些,把事儿传到外头去,岂非误了爹爹的清誉?” 盛紘心头一震,海氏再添一句当头棒,她低声道:“爹爹,永昌侯府未必非得与我府结亲的,若四妹妹再闹,怕是连六妹妹也搅黄了;还有最要紧的——您也知道,新皇登基,最忌的就是这嫡庶不分呀!” 盛紘顿时额头滴下几滴汗来,他想起来这几个月里被摘爵夺位的权贵,几位连连碰壁的阁老和大员,手心竟也湿了。 王氏总算看出门道来了,拿帕子捂着脸,轻轻哭道:“老太太走前,一再托我好好照看六丫头,说她老实厚道叫人欺负了也不知道说的,如今明兰就要启程去阳了,若脸上的伤不退,叫老太太瞧见了,换定怎么伤心呢?” 她于哭只一道并不娴熟,只干嚎了几声就哭不下去了,遂暗叹,果然术业有专攻。 今日,众人纷纷云说,说到这里后,盛紘心里已一片清明,家里一切的祸源都在一处,他思虑极快,沉吟片刻,便最后宣判道:“墨兰欺凌妹妹,口出恶言,毫无端方娴熟之德,从今日起,禁足于院中,好生抄写《女戒》,修生养性,不许出来。” 墨兰一开始还以为要打板子,心头一轻,林姨娘却心里惊慌,既不打板子,那就还有更重的惩罚,且没有说明禁足时间,那岂非一直关下去了吗? 盛紘转头与王氏道:“墨兰已及笄,上会我与你说的那位举人文炎敬,我瞧着极好,过几日你便请文老太太国府一叙,问问生辰忌讳,若一切都好,待出了国丧,便把事儿办了吧。” 墨兰和林姨娘大惊失色,立刻尖叫着哀求盛紘,盛紘横眼瞪去,厉声骂道:“我意已决,你们不用赘言!再多说一句,我便没你这个女儿!” 墨兰委顿在当地,林姨娘不敢置信的看着盛紘,王氏低头暗喜。 盛紘威严的目光扫视一遍众人,又道:“林氏管教不严,从今日起禁足,直到四姑娘出阁,若这之前,你再与墨丫头见面,我一张切结书,立刻将你赶出府去!从今以后,没有我的吩咐,你也不可与枫哥儿见面!你这般无诞人,好好的孩子也叫你教唆坏了!没得拖累了他们!”盛紘说的声色俱厉,林姨娘掩面而哭,本想拉扯盛紘的袍服,盛紘厌恶的一脚踢开她的手,理也不理她,林姨娘只觉得万念俱灰,这次真的放声痛哭起来。 盛紘也觉得十分疲惫,站起身来,缓缓走到林姨娘母女身边,看着墨兰,缓声道:“你自小便受我宠爱,我教你诗词歌赋,没想到你却满口的污言秽语,教你读书写字,是想你懂事理明是非,没想到你竟如此蛮横无理,动辄埋怨在心,欺负弟妹——为父的,对你十分失望”盛紘厌恶的看着墨兰,冷淡中透着不赞成,墨兰心头如坠冰窖般,几乎背过气去。 然后他又对林姨娘轻声道:“老太太说的是,一切缘由一个'贪'字,若不是我宠爱太甚,你们母女也不会有如此妄念”说完,也不理林姨娘拉扯苦求,径直朝外走去,走到门口又回头,看了看王氏婆媳,一字一句道:“你们还是清理下丫鬟婆子,该发卖的发卖,该打罚的打罚,内宅总当安宁才是。” 王氏这次真的大喜过望,刘昆家的连忙又拧了她胳膊一把,王氏艰难的低下头,拼命屏住笑容,海氏却依旧神色不变,还宽慰道:“爹爹别往心里去,不是儿媳自夸,整个京城里头的,有几户人家有咱家这么太平安宁。不过一些小瑕疵,几天便好了。” 盛紘心里略略安慰些,转头便去了 —— 丹橘和绿枝回来,结案了,证据也可以不用留了,丹橘赶紧寻药膏给明兰擦,绿枝口齿伶俐,叉着腰利索的把适才情形讲了一遍。 “大奶奶真是了得,平日里见她斯文和气,谁知道说起话来这般厉害,一句句的,都中了林姨娘要害,回都回不出话来!”绿枝一脸偶像崇拜,“这下咱们可消停了,四姑娘不敢再来闹了,老爷定也厌恶了她,我听说那文举人家里可穷呢。” 明兰静静听着,摇摇头:“爹爹是怕四姐姐再做出错事来,这是为了她好,只要能捱过去,若以后四姐夫得力,仕途顺遂,四姐姐依旧能过上好日子。” 绿枝摇摇头,开始乌鸦嘴:“天下举子何其多,三年一考,再是进士,再是仕官,有几个能拼出头的?别回头还要老爷和大爷帮衬着才好。”她是外头买来的,原先村里,她也见过落魄的秀才举子,或是做了几任官儿,因不会经营巴结,被免了回乡的,好些的还能置些产业做士绅,差些的还得另寻门路糊口。 明兰海氏不同意,基本上,盛紘的眼光还是不错的,看袁文绍,看海氏,甚至看时局,都不离十,能叫他看上的后生怎么也不会差的;只不过——叫墨兰过次一等的清贫日子,那直如要了她的命!好罢,这算惩罚了。 丹橘轻轻的揉着明兰青肿装痛的肘部,抬头笑道:“无论如何——林姨娘是惨了,以后就看三少爷有没有出息了,若没有,她便没了指望了。” 这次明兰同意了,想起长枫怯懦的样子,忍不住点点头。 第72回 当晚,明兰的便宜老爹老娘前来慰问伤员,王氏摸着明兰的小脸,慈爱的目光几乎可以滴出水来,只盯的明兰一阵阵心肝儿发颤,盛紘倒是真的很心疼,温和的说了好些关怀的话。作为回报,明兰噙着泪水低声替墨兰的行为辩解,一来希望盛紘不要太生气,二来辩解墨兰应当不是故意的,一切都是误会的云云;盛紘十分感动,觉得自己对儿女的教育也不全是失败的,抖着胡子夸了明兰好几句。 明兰暗暗忏悔,没法子,领导就喜欢这种柔弱贤良的调调,一切都是为了生存。 也不知海氏与王氏说了什么,第二日王氏便托病不起,一应整顿家务都交了海氏,海氏先将当日在暮苍斋里推搡过的仆妇都拿了,每人打上二十板子,然后刘昆家的领人冲入他们屋里一阵搜索,便找出许多金银细软,海氏便以贪墨主子财物的罪名要将人送官查办,下头人慌了,急忙互相攀附推诿,拔出萝卜带着泥,一下子将林姨娘素日得力要好的管事仆妇都拖了进去,海氏按着轻重,丫鬟配人的配人,发卖的发卖,其余都撵到庄子里去。 短短一日功夫,林栖阁便上下换了一拨人,林姨娘原想哭着出来闹一番,海氏只微笑着说:“原从夏显家的屋里也搜出好许不当的物件,可我想着她是姨娘身边最得力的,便没下了没禀太太。”一旁扶着林姨娘的雪娘立刻脸色煞白,直直的跪下了,林姨娘气的不住发抖,却也不敢再闹了。 若眉从外头打听来后,都一一禀报了明兰:“林姨娘那儿只剩下夏显家的和麻贵家的,余下的都撵了出去,三爷那儿和四姑娘那儿倒还好,只撵了几个最牙尖嘴利的可恶丫头。她们见我去了,都央求我帮着藏些财物,生怕大奶奶一发性,再来搜上一回;我捡着素日老实可信的两个收了些不打紧的,其余都不理了;若姑娘觉着不妥,我就 ------------ 分节阅读_77 还回去。” 明兰在暖炕上窝着,把胳膊支在炕几上:“那倒不用,想来大嫂子不会再折腾了。”海氏的目的不过是收拢盛府大权,墨兰快嫁了,她犯不着得罪,长枫自有爹娘管束,更是轮不到她这个大嫂废话。 正说着,外头有人来报,是如兰身边的喜鹊,说是明兰翌日就要启程了,请明兰过去一叙,还没等明兰开口,若眉忍不住道:“五姑娘好大的架子,给妹子送行,不自己来也就罢了,还叫我们姑娘过去;这是哪里的规矩?” 喜鹊尴尬道:“我们姑娘……这不是风寒着呢嘛。”话一毕,明兰以下,若眉,丹橘,燕草都掩口而笑,小桃却呆呆的,直言道:“既风寒着,怎么好叫我们姑娘去,若染上了怎办?这路上最不好有个头疼脑热的呀!” 喜鹊甚是为难,她也算机灵,连忙凑到明兰耳边,轻声道:“这两日府里热闹,我们姑娘心里跟猫儿挠一般,可偏出不来,姑娘就当疼疼我们做丫头的,去一趟吧。” 明兰含着一口茶,抿嘴笑了笑,瞪了自己的丫头们一眼,笑着起来叫燕草整理衣裳,喜鹊这才松了口气,丹橘从里头拿了一个拇指大的白瓷小罐出来,塞到喜鹊袖子里,笑道:“姐姐莫见怪,我们姑娘宽厚,便纵得这帮小蹄子没大没小的乱说话,这是蚌蛤油,大冷天擦手擦脸最好的,姐姐若不嫌弃,便拿了罢。” 喜鹊笑容满面:“都说六姑娘待丫头们最和气,我是个厚脸皮的,便不客气了。” 明兰随着喜鹊绕过山月居,走了会儿就到了陶然馆,进屋内后,只见如兰面色红润的歪在床头,脑门上还似模似样的绑着布条,她一见明兰,就大声道:“你怎么才来?还要三催四请的?不是说只打了脸嘛,难不成连腿也折了。” 明兰瞪眼道:“看来五姐姐的病甚重,我还是走吧,若是病了,可走不了了。” 如兰立刻‘诶’了一声,生怕明兰真走了,喜鹊笑着把明兰推过去,连声赔罪:“姑娘,好歹来了,快别与我们姑娘玩笑了。”又转头与如兰道,“姑娘您也是,适才我去暮苍斋,六姑娘那儿可忙呢,她又伤着,能来便是最好了。”如兰鼓着脸颊不说话, 明兰不清不愿的坐到如兰床边,板着脸道:“没法子,轻伤员比不上重病患,还是得来!” 如兰乐了,扭过明兰的脸来,上下左右细细看了,啧啧道:“怪道我觉着你脸色怪呢,原来是擦了粉,哟,这指印还在呢。” 明兰叹息道:“总不好顶着个巴掌到处跑吧,只好擦粉了。” 如兰忿忿道:“大嫂子厉害是厉害,可心也太软了些,她们敢那般顶撞太太,也不发狠了治一治,还吃好喝好的,给那房的留着体面作甚?” 明兰沉思片刻,淡淡道:“大嫂子仁慈,这是好事;且……她也有顾忌。” 内宅里做事除非能一击即毙,否则打蛇不死反受其害,今日林姨娘既没封院又没撵出去,还是盛紘的妾室,只要盛紘去她那儿睡上一晚,没准事情又有变化,做事留有余地,林姨娘便是想告状,也说不了什么,盛紘也会认为这儿媳妇心地仁厚,不是刻薄之人。 如兰悠悠的叹了口气,皱着眉头道:“真讨厌这样,喜欢就说喜欢,不喜欢就不喜欢,偏要装模作样的。” 明兰摸摸她脑门上的布条,也轻轻叹了口气;如兰忽又欢喜起来,拉着明兰道:“这回你去,再与我带些桂花油来吧,要无色的那种,这一年多抹下来,你瞧我头发,可好许多了。” 明兰瞠目结舌,指着如兰道:“这回我去是为了……,大伯母和姑姑哭还来不及呢,你还好意思惦记着头发?!我可没脸去要!” 如兰蛮横惯了,要什么就有什么,见明兰不答应,立起眼睛不悦起来,忽又看见明兰的脸,眼珠一转道:“不过几瓶油罢了,你与我要来,我告诉一件痛快事儿,你定然高兴。” 其实明兰手里还有几瓶,只不过看不惯如兰这幅只想着自己的自私脾气,明兰闻言奇道:“什么痛快事儿?” 如兰一脸神秘的凑过去,轻声道:“你可知道四姐姐要嫁的那个人怎样?”明兰摇头,她怎么会知道,这里又没有人肉搜索。 如兰悄声开始爆料:“听说那文举人家境贫寒,自幼亡父,老母刻薄,兄弟混账!性子还优柔寡断,唯一能说上的,不过是个‘老实’!到时候,看她怎么受婆婆小叔的气!” “不会这么差吧?爹爹看上的总是还可以的。”明兰并不激动惊讶。 这不废话嘛,举人离进士只有一步之遥,如果家境优越,人品出众,京里那达官贵人多了去了,嫡女庶女一大堆,轮得到一个四品官的庶女吗;别说文炎敬了,就是李郁,若真敞开了在京城寻亲家,难到找不着比盛家更好的了吗?不过是李家怕寻了个不知根底的,回头架子大派头足,娘家折腾,媳妇骄横,给家里添堵才得不偿失。 如兰见明兰不和自己共鸣,很是扫兴,拉长了脸发脾气,明兰笑着哄道:“好了,你那桂花油我定帮你弄到就是了!” 第二日一大早,长梧率了六七辆大车来接人,盛紘紧着叮嘱了长梧几句,允儿已有了身孕,如今正五六个月,王氏拉着外甥女的手说了好些注意的事项,好一会儿吩咐,明兰和长栋这才拜别了父母,海氏一直送到门口,又偷着塞了一张银票在明兰手里,然后对着长梧和允儿殷殷道:“我自进了门都不曾去老家拜过,这回本该我去的,可家里一摊子走不开,便辛苦了六妹和四弟,二堂兄和允儿姐姐千万别见怪,待见了大伯大伯母,定替我告罪一二。” 长梧连声称是,明兰也点头应下,孩子气的笑道:“大伯伯和大伯母人最好了,就是这会儿生气了,回头见了又白又胖的二孙子气也都消了。” 周围众人都笑了,海氏直摇头,半嗔着:“这孩子!”允儿羞红了脸,轻掩着帕子笑着,长梧本是愁容满面,闻言也失笑了。 一路上车马辘辘,长栋本想着和长梧一道骑马,结果被赶了回来,只好与明兰坐在马车里往外伸脖子,允儿坐在车上本有些不适,但随着明兰姐弟俩说说笑笑,也开了心思。 长梧自小离家到处奔走,于安顿行宿最是干练,一路上沿途歇息用饭都安排的妥妥当当,从不会错过宿头;允儿冷眼看去,也不见明兰怎么差遣下人,丫鬟打点床铺,生炉子暖炕,整理妆奁衣裳,婆子要热水热饭,烫过杯盏碗碟,服侍吃饭;虽没有长辈在身边,但一切俱是妥当条理;若与同来投宿的其他贵客有些些许争执冲撞,明兰便温言安抚了,叫下人退让一步,多塞些银子,和气了事罢了。 一次,绿枝与同来投宿的某官眷家仆拌了几句嘴,回来气呼呼的:“不过是个参政,打着什么侯的子弟名头,派头摆的什么似的?还以为是天王老子呢!” 明兰半笑半叹道:“什么法子?你们姑娘就这些能耐。一山总比一山高,只有把咱们绿枝姑娘送进宫里去,回头伺候了皇后娘娘,便要怎么派头都成!” 绿枝红了脸,这时小桃得意洋洋的从外头回来,说又来了群尚书的家眷,还与廉国公有亲,那参政家仆立刻把上房退让出来,这下子,屋里的小丫头们都轻笑起来;此后,明兰愈加仔细规范下人,不许惹是非;女孩儿们便出去一步,都要叫粗壮家丁跟着。 连看了几日,允儿终忍不住,夜里与丈夫道:“怪道我姨母总想着要叫明兰高嫁呢,你瞧瞧她,娃娃一般的小人儿,做起事情来清清楚楚,没有半分糊涂的,且心性豁达,我自愧不如,生的那么个模样,又没有同胞兄弟;若托生在太太肚里,哎——也是命。”长梧搂着妻子,笑道:“胡说,我瞧着你就最好。” 允儿笑着锤了丈夫一下。 又行了几日,终到了河渡码头,长梧已雇好了一艘两层的红桐漆木大船,然后允儿叫明兰一道下车上船;不论身体多结实,到底是多日劳顿,一上了船允儿便躺下养胎,明兰陪着她说了会子话,见她睡着了,才轻手轻脚离开。 船上到底比车上稳当些,允儿也能睡着了,不似前几日老也躺不踏实,此后几天,明兰一边盯着允儿服药歇息,陪她说话解闷,一边把长栋从船舷上捉回来,重新温习书本。 “当初咱们从泉州到登州,不论车上船上,大哥哥都是手不释卷的;你说说你自己,这几天你可有碰过书本?”明兰举出先进榜样作例子。 长栋再用功,到底是小孩儿心性,头一回这般自由,盛紘王氏香姨娘统统不在,长梧夫妇不大管着,便渐渐脱了淘性儿,叫明兰这么一说,便耷拉着耳朵又去读书了。 允儿见状,轻笑道:“六妹妹好厉害,回头定能督促夫婿上进。”明兰翻眼蹬过去:“你就说吧,等你肚里这个生出来,你不紧着催他读书考状元?” 允儿佯嗔着去打明兰,心里却十分高兴,她自希望一举得男。 此后几天,浪平船稳,北风把船帆鼓的胖胖的,水疾船速,陆陆续续停过了石州,济宁,商州和淮阴,长梧很高兴的告诉大伙儿,这般好风头,大约再三四天便可到了。 这晚风停浪静,长梧索性叫人将船停在水中,歇息一晚上,还从岸上的渔夫那儿要了些河鲜,生了河鲜火锅叫了弟弟妹妹一道吃,允儿只笑呵呵的陪着扒了些鱼肉粥,长梧兄妹三个却一口气干掉了五六篓鱼虾,什么白灼的,椒盐的,红焖的,碳烤的,满船都是鱼虾蟹的香味,尤其是明兰,似乎与那河蟹有仇似的,可着劲儿的吃;还是允儿怕她肚子受不住,硬是抢了下来,明兰这才忿忿作罢,长栋握着拆蟹八大件都看傻了。 吃蟹总要饮些黄酒来驱寒,长梧喝的微醺,便与妻子早早睡了,小丫鬟们也吃的半醉,纷纷早睡了,明兰却叫小长栋去自己屋里,一进屋,明兰忽一改面色,慎重的关上门窗。 小长栋不明所以,但也老实的随着明兰坐到最里边的凳子上,只见明兰正色道:“这几日总不得空,身边有人不好说话;好在你不喜吃蟹,便也没饮酒,这会儿便把我叫你打听的事儿一一与我说来。” 长栋猛然一顿,知道明兰问的是什么,他其实憋在心里很久了,在盛府就想说,可偏偏出了墨兰那档子事,后来急急忙忙上了车,一路上却总有人在;明兰谨慎的很,从不肯在外头多说一句,便勒令长栋不要提起。 约莫大半年前,明兰从钱妈妈的只言片语里知道,王氏在齐国公府的筵席上与平宁郡主和永昌侯夫人谈及婚事后,明兰就暗暗上了心,她隐约猜出王氏想与齐梁两家联姻。 按照王氏的逻辑,有好事她绝不会便宜了墨兰,那就只有如兰和自己了,根据夫婿人选的好坏程度排行,明兰很不情愿的得出结论:王氏怕是想将她嫁给梁晗。 明兰的一颗心被提在半空中,她之前之所以老神在在的,那是因为信任老太太的眼光,她接触过贺弘文,觉得很可以过日子,可现在……不好意思,不是她不信任王氏,而是王氏不会考虑她的婚姻幸福。 可是婚姻大事总是父母之命的,当初余嫣然的祖父母还是亲的呢,也差点拗不过余大人,如果和梁家的亲事真的对盛府十分有利,对盛紘长柏乃至全家都有助益,又没什么找的出来的硬毛病,那盛老太太该怎么说。 明兰第一次觉得惶惑无依,她对那个人完全没有了解,于是暗中叫了丹橘藉着去庄子里看家人的功夫去打听下,可内宅的丫鬟,尤其是姑娘身边的,为了防止私相授受,都是看的很严的;那么一两次功夫,哪里打听的出什么来,只知道梁晗素无大过,没有打死过人,也没有绯闻,没有同性恋倾向,府里也没什么异常的事。 明兰还是觉得不放心,后来还是若眉提醒了她,长栋读书的那学堂,既有书香世家出来的子弟,也有京城爵宦家的孩子,要知道梁家姻亲广布,枝叶满地,虽不多显赫,但八卦却是不少的,明兰便叫长栋去打听。小长栋为人老实木讷,这样的人通常不受人防范,他一日日慢慢的下功夫,绕着圈子慢慢打听,足足过了半年,终于有了个大致明确的轮廓。 梁晗性子跳脱豪爽,做事大大咧咧的,与兄弟好友最是热血,因永昌侯夫人管的严,除了三两个通房,其它倒也干净,可就在几个月前,梁府开始不安稳了,原因是永昌侯的庶长子媳妇往府里带进了一个姑娘,。 “说是梁府大奶奶的表姨母的庶妹的庶女。”长栋记性很好,掰着小短手指数着关系,“叫什么春舸。” 明兰当时就忍不住笑出来,原来是‘春哥’。 春舸小姐自然生的花容月貌,估计还手腕了得,在梁夫人眼皮子底下居然与梁晗有了些什么,梁府大奶 ------------ 分节阅读_78 奶便哭着要梁夫人给个说法。 庶子的媳妇的表姨母的庶妹的庶女,这种身份梁夫人怎么看得上,这种做派和关系在里头,便是做妾梁夫人也不愿意,春舸小姐十分烈性,说梁府若不给个交代,她就一头撞死在永昌侯府的门口,豁出一条命,她也要叫京城人都知道梁家何等刻薄无德。 听长栋结结巴巴的讲完,明兰深吸一口气,巍然朝后倒去,靠在椅子上发呆,这才对,这才符合她的担忧。说句实话,她从不认为自己有多金贵,值得永昌侯夫人一再相看,厚礼相待,一个侯爵的嫡幺子配个四品官的庶女,那是绰绰有余。 那到底是什么缘故,叫永昌侯夫人对自己另眼相看呢? 明兰微微侧过头,墙边上靠着一个简易的榉木妆台,上头的菱花镜打磨的十分光洁明兰,恰好照出明兰的面庞,真如明珠萤光,美玉生晕,难怪墨兰失心疯了一般想划破自己的脸。 这个答案很令人沮丧,可是在她硬件条件先天不足的情况下,这恐怕是最合理的解释了。 接下来的很好推演。 事发后,永昌侯夫人当机立断,同意春舸为妾,但要梁晗先娶一房正头太太,双方僵持许久,梁夫人等得,可春舸小姐却等不得,梁晗只好同意先娶妻。 梁夫人很等精明,她知道若随意挑一位高门小姐,其实于事无补,反而闹出乱子来。 她已有嫡长子和出身高贵的嫡长媳,并不缺好门第的儿媳妇,她很清楚自己的儿子,梁晗谈不上情深似海,不过是被一个有手段的美貌女子拿住了。而她要做的是,找一个容貌比春舸更美,做派谈吐都能压得住的女子。娶进门来,要是能抢回梁晗的欢心最好,要是不成,只消在礼法上拿住了,便出不了大乱子。 春舸小姐很美,梁夫人挑来挑去,始终没有满意的,这时候,明兰出现在她面前,她眼前一亮。接下来几个月,梁夫人慢慢了解明兰,越看越满意,出身书香,父兄得力,虽然是个庶出的,但教养举止都十分合她心意,于是便…… 明兰心头十分敞亮,很奇怪的是,她居然也没很生气,凭良心说,梁晗这门亲事算是她高攀了,如果不是个‘春哥’在,哪轮得到她?便是贺弘文,也不是非明兰不可,不过是贺老夫人和祖母的旧情在,两家又看的顺眼。 明兰竟觉得忽然放心了,宛如一个不知前方迷雾里有多少危险的舵手,后来迷糊散了,即便是知道前方滩涂暗礁密布,也比无知时的那种感觉好许多。 其实‘春哥’的问题也不是很严重,看着林姨娘的例子就知道,对于那些官宦子弟而言,什么情爱都是短暂的,只有家族,前途,子嗣才是永恒的;嫁给梁晗的媳妇,有礼法的撑腰,婆母的护航,外加些姿色心机和手段,天长日久,不怕‘春哥’不倒台。 除非梁晗是‘五阿哥’型的,铁了心要吊死在一只鸟上,那便只能自认倒霉,不过那种几率很低就是了。 长栋惴惴的看着明兰,他虽年纪小,但因自小不受宠爱,也早早学会了察言寡色,他知道这与明兰并非好消息,他见明兰呆呆的靠着椅背望着房顶出神,不安的去拉明兰的袖子,明兰回过神来,笑着对长栋道:“不要紧的,待见了老太太,一切都会好的。” 明兰掂了下自己的斤两,未必斗得过春舸小姐,还是算了,让梁夫人另请高明吧,这次长栋居功甚伟,有了这些料,估计老太太也能直着腰板拒绝了,王氏对永昌侯夫人始终瞒着贺家的事儿,待老太太一回去,只消说自己已定了亲,便天下太平了。 正想着,忽然远处传来‘砰’的一声巨响,震的整个水面都晃动了,明兰在椅子上摇了摇才稳住,然后与扶着椅子的长栋面面相觑。 ——发生什么事了? 作者有话要说: 好了,今天下午起偶就放假了,要收拾包袱去婆家住几天,下次更新的时间,快的话初三,慢的话初四,请大家见谅。没结婚的时候,一整个年假窝在房里上网都没人废话,如今……哎。 这里提前给大家拜年了,恭祝大家兔年顺利,婚姻事业爱情都好!鞠躬。 谢谢大家这些日子以来对偶的支持,不是乃们的话,偶坚持不了这么勤奋的更新,遇到了许多事情,但都过去了,我会尽快填完这个坑的。 第73回 明兰连忙去开窗,抬眼望去,只见远方某处火光冲天,似是其中一艘大船着了火,其间人影闪动,隐约能看见一个个人掉下水去;顺着风水声,明兰隐隐听到一阵阵叫喊声和打斗声,长栋趴着窗,小脸儿惨白;这时船舷上也响起尖锐的呼哨声,似是放哨的船夫在示警。 不一会儿,船上的人都醒过来,明兰一边把丹橘叫醒,叫她把其他女孩叫起来,一边拉着长栋去寻长梧,一路上船夫丫鬟婆子都趴在船舷上张望,人人俱是神色慌张,明兰不去看他们,只一路冲到长梧舱内,只见允儿吓的脸色苍白,只捧着微隆起的肚子坐在那里;她一看见明兰,连忙拽着她的手道:“你兄长去外头查看了,我刚叫了人去寻你们;菩萨保佑,大家没事才好!” 明兰不知道外头出了什么事,也只好坐到允儿身边,长栋伸头伸脑的想要出去,被明兰一巴掌拍了回去。 不过一盏茶功夫,长梧气喘吁吁的回来,道:“是水贼!”众女眷大惊失色,然后长梧三言两语把事情交代清楚。 如今众人行驶的水道叫永通渠,南北向运河的淮阴段,今夜风平浪静,许多船只都停泊着歇息,除了盛家这艘,还有两艘官眷富户的大船,两艘护卫船,外加宝昌隆的商船数只,因都停泊在河中,便都在这个葫芦口的避风处靠了,前后是商船,中间是护卫船和客船。 待众人入睡后,一伙水贼趁夜摸上船,首先劫杀了前后几艘商船,谁知宝昌隆的其中一艘船上运的俱是桐油,纠缠打斗中,几个商行的小伙计们点燃货舱,一整舱的油桶炸了开来,整艘船立刻火光熊熊,不但伙计们趁机跳水逃生,也给了其他船只预了警。 明兰看允儿吓的不住哆嗦,拍着她的手安慰道:“嫂子,你莫太忧心了,我瞧这水贼也不甚高明,有经验的都知道应先打劫客船的,哪会先往货船上跑呀?这不打草惊…人嘛。” 此言一出,一直绷着脸的长梧忍不住莞尔,赞道:“六妹说的好,正是如此!大约是群散碎蟊贼,现正被护卫船缠住了,下边已经备了舢板,你们收拾一下,到了左岸边便好了!” 众女眷顿时神情一松。 水贼人数并不多,不过胜在‘偷袭’二字,且船上狭小,受袭者不便躲避,他们才能逞凶,永通渠右岸曲折,恰巧成了个避风处,众船只便停在此处,而左岸却是一片广阔的芦苇地,那密密丛丛的芦苇直有一人多高,且那里直通往最近的淮阴卫所营,若到了左岸上,会有卫所的兵营前来援手不说,来追击的水贼一分散,便也追赶不及了。 这个时代还没有救生艇的概念,原本岸上的船家早叫水贼趁夜全制住了,长梧好容易才弄来两艘小舢板,好在他到底是砍过人的把总,知道些对敌之策,于是一边叫人收拾着下了大船,一边叫人将整艘大船每个屋子都点的灯火通明,再叫人来回跑动,显得船上的人众十分慌张,而小舢板上则不许点半分火光,在夜色的掩映下,就能无声无息的上岸。 急忙之下,丫鬟们愈加手忙脚乱,长梧不断催促,允儿脸色苍白的吓人,捂着腹部,面色痛苦,想是动了胎气,明兰看了眼数十丈远的火光处,似乎厮杀正酣,便道:“嫂子不适,待会儿怕更不能动弹了,不若哥哥先护送嫂子和四弟弟过去,我一收拾完即刻赶上。” 允儿和长梧本来不肯,但眼瞧着水贼还未可到,长梧咬了咬牙,便留下一半的护卫和一艘小舢板,临走前谆谆嘱咐:“一些银钱没了便没了,你赶紧上来!” 明兰点头,还把燕草留在长梧身边。 其实她估量过对岸的距离,作为志在上山下乡的有为青年,明兰哪怕只剩下以前姚依依游泳技术的一半,应该也是能游过去的;剩下的,丹橘会些狗刨,小桃能带着她游,绿枝和允儿留下来的几个丫鬟也都多少会些水性。 这次长梧是回家奔丧的,待大老太太一过世他便要丁忧,是以长梧几乎将京城这几年积攒的财物都带上了,着实不少,没道理便宜了那伙技术含量不高的蟊贼;明兰一面指挥几个丫鬟将轻便的玉瓷古玩和金银首饰全都收入油布裹制的小囊中,正收拾着,忽听在船舷放风的绿枝一声欢呼:“活该!射死他们!” 明兰连忙扑过去看,只见不远处几艘大船的船舷上,一些护卫正张弓搭箭朝水里射,一阵阵叫骂声中,还夹杂着惨叫和惊呼声,明兰心头一紧,立刻道:“不好!他们的船被堵住了,便散开人手,从水里游过来了!” 女孩们都吓坏了,明兰沉吟片刻,抬眼看了下长梧的那艘小船已到了江心,她迅速做出反应,指着面前的女孩们,沉声喝道:“你们三个把这一层所有舱室的灯都丢进江里,不许留下半点照明物件,我带着绿枝去把下一层,小桃和丹橘把这些薄皮小铁箱拿绳子系了,小桃水性好,把绳子系到船底,然后把箱子都放到水里去!完事后到底舱的厨房来汇合!要快!” “姑娘,为何我们不赶紧上小船走呢?”允儿的一个大丫鬟迟疑的问道。 绿枝瞪着眼睛,怒骂道:“混账!姑娘让做就做,废话什么!若不是为了你们的主子,我们姑娘早走了!你们还敢啰嗦!”丹橘脾气温和,赶紧解释道:“如今水里已有了贼人,我们能驶多快,若被追上了,一凿子就翻了我们的小舢板!” 那女孩立刻红着脸低下头去。 明兰也懒得生气,到底不是自己的队伍;她立刻跑去外头船舷上,把那几个护卫分成四批,分别护着四拨女孩去行动,不一会儿,整艘船立刻变的黑漆漆的,老天爷很给面子,今夜月色无光,伸手不见四指。 明兰一路奔去,赶紧叫一干仆妇杂役都躲起来,身强力壮的去船舷上迎敌,她自己则直冲厨房,从里头翻出许多菜刀尖叉锅铲铁杵,待分头行动的女孩们来了,都分了些‘武器’在她们手里;小桃分了个铁锅,绿枝分到把菜刀,其余女孩也都拿了。 准备完毕后,明兰叫护卫们去外头戒备,再去船底中一个不起眼的舱室躲起来。 在黑暗中,女孩们静静等待,只隐约听见有人咽唾沫的声音,这种感觉十分漫长,明兰知道女孩们都紧张的厉害,便轻轻安慰起大家来:首先,不是所有的水贼都能游过来的,会被箭射死一些的;其次,这里共有三艘客船,想必不会全冲到自己这艘船上来,这样人又少了些;再次,这艘船共有上下两层共十二间屋子,如果那伙水贼的脑子没有进水,他们应该会先去摸厢房,这样又要分散一些人手;还有,水贼是凫水过来的,身上必没有火种,船上的灯烛和厨房里的柴草全都被丢进江里,他们除非拆船板或门框来点火把,可惜船上的木材早被江水染上了潮气,并不易点燃,看不清,他们就搜索不明白;最后,这舱室后头有个舱门,直通江面,原是为了取水倒水方便的,如若情况不妙,立刻跳水便是。 况且那伙水贼不会在船上耽搁很久,见没有什么收获,说不定就换一艘打劫了,大家躲过去便是……这样一说,女孩们安心了许多。 不知过了多久,忽闻上面一阵呼喊,兵器碰撞的杀声顿起,明兰知道水贼摸上来了,暗暗握紧手中一支锋利的长簪,女孩们又呼吸急促起来;听着顶上不断传来打斗声,还有呼喊着叫救命声,然后在一阵令人窒息的混乱脚步声中,门板被‘砰’的一声踢开了。 两个黑色的人影直冲进来,嘴里骂骂咧咧的,明兰早候着了,和对面的丹橘用力一拉地上的绳子,只听扑通一声,前头那个先倒下了,就着外头的亮光,小桃用尽吃奶的力气,一铁锅砸在那人脑袋上,那贼人哼了一声,便晕过去了。 第二个贼只踉跄了一下,见满屋子的女孩,立刻要叫人,一个丫鬟立刻举起手中的板凳,用力砸过去,那贼人闷哼一声,晃了晃,然后另一个丫鬟跳上去撞在他身上,一下把他扑倒在地上,明兰腾出手来,一个箭步上前,一脚踏在他胸膛上,一簪子下去,直插在那蟊贼的胸口,只见血水扑腾扑腾的冒出来,那蟊贼刚要惨叫,就被嘴里塞进一把茅草灰,然后没头没脑的被不知什么东西乱砸了许多下在头上,眼睛一翻,便也昏过去了,只空气中弥漫着令人作呕的血腥味。 丹橘忍着恶心,把门板轻轻关上,明兰指挥女孩们拿出准备好的绳子把两个半死的蟊贼结实的捆起来,嘴里都塞住了,不叫发出声音来 ------------ 分节阅读_79 ;忙完后,屋子里带明兰在内的七个女孩面面相觑,解决了两个蟊贼后忽觉勇气大增,彼此目光中的恐惧被冲淡了不少,反有些兴奋。 顶上一阵吵杂过后,然后一阵寂静,顺着气孔隐隐听见‘这里没有!去别处寻’之类的字句,女孩们脸上露出欢喜之色,正在明兰也松了口气的当口,忽然上头传来一阵粗野的叫声,声音尤其宏亮,女孩们细细听了,竟是:“……这几个婆娘开口了,快去底舱!说这家小姐还在船上,兄弟快上呀!抓住可赚大发了!还有几个细皮嫩肉的小丫头给大伙快活!” 明兰脸色一白,绿枝那儿已经骂起来了:“她们竟敢出卖姑娘!”明兰不敢再等了,厉声对女孩们喝道:“脱掉外衣,快跳水!” 时值冬初,女孩们外头都穿着厚实的锦缎棉衣,一把扯开后就往水里跳了,外头一阵嘈杂的声音呼喊,脚步声重重往下而来,众女孩心慌之下,一股脑儿都跳了下去。 明兰一入水,只觉得江水刺骨寒冷,好在不是隆冬,耳边还听见一阵叫骂声‘不好,有人跳水了!快去捉!’明兰立刻划动双臂,忍着几乎沁入心脏的寒冷,卖力朝对岸游去,后头传来噗通噗通接连不断的几下入水声,然后一阵女孩的尖叫声,想是不知哪个被捉住了,明兰沉下一口气,沉入水中,尽量不让脑袋浮出水面。 刚游了几下,忽然腰上一紧,后面伸出一条胳膊圈住自己,明兰大惊失色,立刻伸腿去踹,谁知身后那人身手灵活之极,一翻身来到明兰身侧,双手扣住明兰两条胳膊不知什么地方,明兰只觉双臂一阵酸软,然后身子叫那人团团圈住,一贴上去,明兰立刻感觉到身后这个是女子! 那女子双脚连蹬了几下,两人浮出了水面,明兰迎着冰冷的江风,深吸一口气,随即下巴一紧,身后那女子扣着自己的脸扭过去一看,明兰皮肤吃疼,呲着牙轻‘嘶’了声,然后那女子高声大喊道:“找到了!就是这个!”声音中不胜喜悦。 明兰一得空,立刻双肘朝后撞去,那女子痛呼一声,愈发使力,人家到底是有功夫的,拿捏住明兰的穴位,便把她牢牢的擒住,还笑道:“姑娘别怕,咱们是来救你的!你是盛家六姑娘吧,说的就是嘴角有一对小涡的!……诶!快来,这儿呢!” 那女子说完这句话,还未等明兰讶异,只听一阵江水拍动声,一艘张点着好几个大灯笼的小船驶了过来,那女子似乎水性极好,一个挺腰举起,就把明兰压到船边,然后一双有力的大手,一把把明兰整个提了上去。 一离开水面,一缕缕刺骨的江风如同针扎般刺入明兰身上,不过须臾之间,一条厚厚的大棉被劈头盖脸的罩了过来,把明兰上下左右全都包住了,然后水中的女子也爬上船来,隔着水淋淋的头发,明兰依稀看见一个大熊般的男子在给她裹衣裳。 明兰浑身哆嗦着,迅速抬头四下看,只见小船被灯笼照的通明,船上站立了几个男子,正忙碌着把自己裹成个大粽子的男子,身形高大刚健,只着一身黑色的敝旧长袍,一脸络腮大胡子覆盖了三分之二张脸,身上没有半件饰物,只一双幽深的俊目似曾相识。 明兰用力眨了眨眼睛,心里忽然一阵欢喜,大声道:“二叔!” 她终于知道在小黑巷子里碰上一群不怀好意的小流氓时看见警察叔叔是怎样一种心情了,尽管这位警察叔叔曾无故罚过她的款。 顾廷烨眸子一亮,胡子脸上看不出表情来,只听见他低低道:“你认得出我?” 明兰觉得很奇怪,此时江面上明明一片嘈杂,叫喊声,搏击声,哀嚎声,交杂成一片哄闹,可他开口的那一刻起,她觉得每个字都清晰可闻,明兰忙道:“自然自然,认不出谁也不能认不出来救命的呀!” 明兰惦记着丹橘小桃她们,又连忙向顾廷烨身边凑了凑,白玉般的精致小脸笑的十分讨好乖巧,呵呵恳求道:“二叔,我几个丫头还在水里呢,赶紧帮我捞上来吧,大冷天的,别泡坏了她们!”有事找人帮忙时,明兰总能表现的特别可爱。 顾廷烨幽黑的眼睛忽然沉了沉,秀长的眼线挑起几丝薄嗔,宛如隐隐绰绰的湖面上流动着光影,似乎想瞪明兰一眼,但又忍住了。 作者有话要说: 对不住,这个年过的实在太忙碌了,什么都顾不上了,在休假日的最后一天回复更新,希望以后能正常更新,请大家见谅;结婚,就是亲戚翻倍。 第74回 夜风冷清,明兰打了个小小的喷嚏,那个大熊般的男子正捂着一壶酒给那水性极好的女子喝,那女子见明兰瑟缩的样子,便递过一个小杯子来,顺着清冷的江风,明兰闻到一股淡淡的酒香,那女子笑道:“不嫌弃的话,喝些暖暖身子。” 明兰立刻抬头去看顾廷烨――小孩子要听大人的话,顾廷烨见明兰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望过来,心里一阵舒服,便微微点头;明兰这才从棉被粽子里伸出一只小拳头,接过酒杯,一翻手腕,一仰而尽,把酒杯还回去,爽朗道:“多谢。” 酒味醇厚,一股暖气立刻从身体里冒起来。 那女子和船上其余几个男子都似有略略吃惊,他们素日也见过高门大户出来的小姐,个个娇贵矜持,没想这女孩漂亮娇嫩的像个娃娃,却一派风光月霁,没半分扭捏做作;那大熊男子首先翘起大拇哥,粗着嗓门赞道:“大侄女儿真爽快!” 那女子也微笑着自我介绍道:“姑娘莫见怪,我当家的素来在江湖上混饭吃,没什么规矩;我叫车三娘。” 明兰这才仔细打量这女子,只见她大约十岁,面盘微黑,大眼大嘴,生的颇为灵动俏丽,她指着船上的人一一介绍:那大熊般的男子是她丈夫,名叫石铿,旁边一个微矮些的壮实男孩叫石锵,是他弟弟;站在船头的一个白面清秀少年叫于文龙,他们都是漕帮的;顾廷烨身边还站了个作文士打扮的中年男子,一直笑眯眯的,叫公孙白石,后头一个与他颇像的少年,一脸机警乖觉,叫公孙猛,二人是叔侄。 明兰努力从棉被粽子里伸出另一只小手,然后握成一对白胖小馒头来朝众人拱了拱,很客气道:“虽从未听说,但久仰久仰。” 石氏兄弟性子憨,估计没听懂,还很热情的回拱手;车三娘和公孙叔侄则忍俊不禁,于文龙偷眼看了眼明兰,只觉得她眉目如画,明媚难言,他面上一红,低下头去;顾廷烨回过头来,没什么表情,但漫天星斗都没他的眸子亮。 这时又一艘小船驶过来,除了石家兄弟,其余人都跳了上去,车三娘坐到明兰身边,笑道:“你家的船这会儿当是干净了,咱们先回去,你好换身衣裳,他们去收拾剩下的蟊贼,帮里的兄弟们水性好的很,保准把你的丫头们都找回来。” 明兰连连谢过,尽管她心里很纳闷,什么时候漕帮变成水上治安队了。 此时江上打斗渐止,石氏兄弟一前一后护着小舟,车三娘紧紧搂着明兰,四下戒备,明兰眼看着渐渐驶向自家大船,忍不住回头去看,只见顾廷烨一脚踏在船头,手持一张大弓,弯弓搭箭,屈猿臂挺蜂腰,嗖嗖几箭下去,江面上浮动的几处立刻冒出血水来,周围几条汉子也照样射起箭来,至于原本就在江面上的人头,更成了活动靶子。 淡淡月光下,顾廷烨面色阴翳,高大的身子俯视着江面上浮起来一具具尸体,但见有哀嚎挣扎的,一箭下去补了性命,一派鹰视狼顾,满眼杀气嗜血,明兰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石氏兄弟操舟颇为娴熟,也不见水波如何拍动,小舟却行驶如飞,轻启缓声的朝大船去了,一路上明兰与车三娘闲来唠嗑,江湖女子十分豪迈直爽,明兰几句话下来,就问出了些信息,顿时吓了一跳,石铿的竟是新上任的漕帮副帮主,适才见他对顾廷烨满口‘大哥’的叫着,还以为他只是个普通的江湖汉子呢。 明兰呆呆叹了口气,轻声道:“石帮主替我撑船,今日这遭劫的可不亏了。”车三娘闪着一双火辣的大眼睛,笑道:“你倒是不推辞两下。”明兰摊着双手,很老实的回答:“我又不会驾船,推辞掉了,哪个来撑篙?算了,还是把脸皮装厚些罢。” 车三娘笑的花枝乱颤,轻轻拍打了明兰两下。 盛家的大船并未受许多损毁,明兰一上去就瞧见呆小桃站在船舷上左顾右盼,旁边是急的脸色发青的丹橘,明兰瞠目,只由得这两个丫头扑到自己身上又哭又笑,待进了厢房,明兰才急急问道:“你们怎么还在船上?没有……事?”说着上下打量她们俩,只见她们纹丝未伤,大为奇怪。 小桃十分得意,道:“带着丹橘姐姐,怎游的快?于是我带着她憋气,躲到船底下去了,隔一会儿换个气,那伙水贼忙着追别人,也没来管船底,天又黑,没人注意;本来想游过对岸去的,谁知来了一群人,把船上的水贼都打跑了,咱们索性又回来了。” 明兰看着小桃,久久不语,暗叹:这才是大智大勇呀! 丹橘服侍明兰里里外外换了一身干净衣裳,给拿了干帕子给明兰揩干头发,简单绾了纂儿;那车三娘身段比明兰大些,小桃便去找了一身允儿的衣裳去给她换;随后明兰找人来清点船上人数,盛家的一众仆妇护卫大都安好,统共死了两个船夫,伤了大约七八个,明兰叫丹橘记下了人名,回头好抚恤。 接着两个家丁捉着三个婆子进来,一把摔在地上,丹橘看见她们就恨的咬牙切齿:“姑娘,就是她们三个告了咱们的秘!” 明兰端坐在上方,侧眼看着案几旁摆放着仓促找来的油灯,幽幽暗暗的照得屋里一切都有些鬼蜮,她低头抚摸着自己身上微凸的妆花丝绒褙子,凉凉滑滑的触感,上好的江南锦织,下面跪着的三个婆子头发散乱,不住磕头痛苦,满脸都是涕泪。 明兰静静道:“那会儿,是怎么个情形?” 其中一个婆子看了看旁边两个,大着胆子申辩道:“姑娘明鉴,那些贼人拿住了我等,却寻摸不出财物来,恼怒之下便要砍杀我等!老婆子委实怕极了,才说了……姑娘,咱们真不是有心卖主的,姑娘!饶命呀!” 说着三个婆子不断哀求,连连讨饶,一旁的家丁恼怒的踢了她们几脚,丹橘想起适才的惊恐,心中也是愤怒不已,大声道:“为主子送命也是值当的,不然白花花的银子供着你们这些妈妈作甚?我早去问过了,那会儿贼人不过是打杀了几下,你们只消照着姑娘说的,直指主子们已带着财物乘小舟去了对岸,此船已空不就成了?不过是自己怕死,慌张之下才什么都说了的,险些累了姑娘性命!” 明兰面无表情,低着头继续抚弄衣料上的花纹,慢慢抬起头,叹息道:“罢了,你们把她们三个看管起来,待回了宥阳,我请老太太发放你们了罢。”三个婆子还待求饶,明兰疲倦的挥挥手,直道:“你们惊恐之下做错的事,也算情有可原;可是,你们的命是命,旁人的命也是命,我不罚你们,却也不能留你们了。” 说完,便叫人把三个婆子押了出去,这时正好车三娘进来,瞧见这一幕,便笑道:“大侄女儿实在厚道,这事儿要是出在咱们帮里,出卖兄弟,泄露机要,立时便要开堂口,在关二爷面前三刀六个洞!” 丹橘本来还在忿忿的,听见这句话迟疑了下:“这么……厉害?”跟在车三娘后头进来的小桃连忙接上:“姐姐又心软了,适才你呛水的时候,咳的几乎断了气,那时也发狠说要厉害的惩治一番呢!敢情是好了伤疤忘了疼!” 明兰看着丹橘讪讪的样子,一本正经的对着丹橘和小桃道:“所以,这件事告诉我们,不是好汉的,不要混帮派;凡是帮派里的,那都是豪杰英雄!”顺便拍马,不费力气。 车三娘扑哧就笑了出来,拉着明兰的手亲热道:“大侄女儿真真是个妙人哟!三娘我走南闯北的,不是没见过大家出来的小姐,可没见过大侄女这般有趣的!” 明兰红着脸说了几句‘哪里哪里’之类的。 过不多会儿,一阵重重的脚步声,石铿顿顿的走了进来,刚一瞧见车三娘身上靛蓝色宝相花缠枝银丝纹的刻丝褙子,久眼前一亮,笑道:“三娘,你这身可真好看!显得你也不黑了,人也苗条了!” 明兰长大了嘴,这家伙也太不会说话了,回去定被老婆罚跪搓衣板,谁知车三娘也不生气,笑呵呵道:“是这衣裳好,人要衣装嘛!”石铿扯着妻子看来看去,连连点头道:“回头咱去天衣阁做衣裳!不就是银子嘛。”车三娘笑盈盈的赞好。 明兰见他们夫妻说的差不多了,恭敬的站起来,正声道:“今夜若非贤伉俪及帮里众好汉搭救,明兰和这些女孩们怕是难说了,大恩大德,不敢言谢,请受明兰一拜!”说着敛衽 ------------ 分节阅读_80 下福,垂膝几乎到地,小桃和丹橘也连忙拜倒。 石氏夫妇连忙去扶他们,石铿还连声道:“不当事的,不当事的,大哥的侄女儿,便我自家侄女儿,如何能不救!” 明兰再三拜谢,这才肯起身;车三娘生怕明兰再谢,赶紧岔开话题,问道:“当家的,阿弟呢?”石铿道:“我叫他在外头帮忙,那些外伤他最拿手的。” 此时船上正忙,明兰叫丹橘出去,指挥仆妇们整理被翻的稀巴乱的各个厢房,小桃去找柴草来烧水煮茶,然后请了石氏夫妇坐下闲聊。 明兰说话风趣,态度爽朗,语气又谦和有礼,石氏夫妇很是放松,不一会儿便聊开了。 石铿本是江湖子弟,父执辈都是在码头上捞饭吃的,车三娘原是海边渔姑,后家乡遭了难,便随着师傅出来卖解,后结识了石铿,便结为夫妇;明兰听他们说起江湖上的趣事也十分新奇,听的津津有味,待小桃端了茶水点心上来,石铿润润嗓子接着说。 大约两年前,他们认识了离家出走的顾廷烨,一见如故,便结了兄弟;石铿对顾廷烨的身手和人品赞不绝口,绘声绘色的讲述了顾廷烨如何英雄了得,如何帮助自己的叔父得了帮主之位,直说的口沫横飞;石氏夫妇粗中有细,除了些要紧的帮务,大都说的很敞快。 “…哎,大哥的日子过的也忒苦了,他便是不当侯府公子,如今也要银子有银子,要名声有名声了,何必还……”石铿开始叹气,“照我说呀,曼娘嫂子就不错了,大老远的跟来,肯跟着大哥吃苦,对我们一众弟兄都和气热心,处处照顾着,偏大哥从不理她,宁肯自己在外头风餐露宿的!” 车三娘皱起眉头,连忙推了丈夫一把,制止道:“你别胡说!”不安的看了看明兰,似乎担心丈夫说漏了嘴,明兰兴味道:“曼娘也来了?她不是在京城吗,孩子带来了吗?” 石铿见明兰也知道,横了妻子一眼,放心道:“瞧,大侄女儿也知道吧。”然后咧着大嘴对明兰道:“大侄女儿,你可知晓为何大哥那般嫌恶曼娘嫂子呀?” 明兰低着头,沉吟片刻,轻描淡写的说了一句:“她……做错了事。” 车三娘眼光一闪,心里似乎了然,那石铿却不以为然,还唠叨着:“可大哥风里来雨里去的,总得有个女人照顾呀,我瞧着那曼娘嫂子挺好的,大哥就给她个名分呗,大哥他大哥说的亲就好么,不也黄了……” 车三娘用力捅了丈夫一把,厉声喝道:“你个浑汉子,知道什么?!大哥屋里的事儿你少掺和,你上回喊了她声‘嫂子’,大哥半年都没与你说话!你忘了?大哥最恨她黏着,你还跟着起哄!”石铿闻言,大熊一样的身子缩了缩,摇头不言语了。 车三娘恨铁不成钢的戳了下丈夫,轻骂道:“你就是嘴上没个把门的,一兴头起来,什么都敢说!”转头对明兰笑道,“大侄女儿,你可别听他瞎扯。” 明兰浅浅微笑着,好言安慰道:“无妨的。二表叔说的那门亲事是不是赣南庆城的彭家?”这一年来,为了给先帝守孝,京城中禁绝了大部分娱乐活动,休闲生活异常空虚的结果是,八卦闲聊产业欣欣向荣,明兰试探着问道:“亲事没说成吗?” 车三娘惴惴的看了眼明兰,见她一脸和善,便叹息着低声道:“大哥的那位侯爷兄长给说的亲,咱们去打听了,彭家虽说门户不大,但那家小姐倒温顺娴雅,谁知……哼!”三娘冷哼了声,继续道,“那彭家也忒气人了,不愿意就不愿意;居然,居然…想弄个旁支的庶女来抵数,当咱们大哥娶不着婆姨,要他们可怜么?!” 赣南庆城的彭家原是锦乡侯的后裔,太宗武皇帝时坏了事,被褫爵抄家,全族发还原籍,先帝即位后虽没起复他家爵位,倒也给了些赏赐;家族一直卖力钻营,可后来锦乡侯的爵位还是给了新贵,他家终究起复无望,但彭家与京中权爵到底有些老姻亲,加之家中又有子弟当着差,也没有没落;但说起权势来,还不如盛紘,下可监察百官,上可直达天听。 顾廷烨的婚姻线也未免太坎坷了些,明兰听了后,沉吟不语,先是点点头,然后又摇摇头,石铿不解,大嗓门的叫起来:“大侄女儿,你倒是说话呀?” 明兰本不想说,但石氏夫妇都是直肠子的人,一个劲儿的催逼,明兰又不愿意违心而言,只好斟酌着语句,慢慢道:“彭家想找旁的姑娘来抵数,这确是欺人了,不过他们不答应婚事,倒也情有可原。” 石铿脸色涨的通红,粗着脖子立刻就要反驳:“大侄女儿这话怎么说的?我大哥他……哎哟,你干什么?”三娘一脚踹过去,石铿痛呼着弯腰去抚小腿,却见到门口站了一个高健挺拔的身影,一脸大胡子的顾廷烨不知何时已经来了。 车三娘已经惴惴的站起来,石铿呵呵干笑几声走到顾廷烨身边嘘寒问暖道:“大哥回来了,那伙蟊贼定是收拾干净了,可真快呢。”车三娘连忙接上:“那是自然,有大哥出马,什么事儿成不了?!” 夫妻俩一搭一唱,恭维十分卖力,想要掩饰适才背后说人闲话恰好被撞个正着的困窘,明兰也觉得浑身不自在,好像做了什么亏心事,老实的站在一旁,凑趣的傻笑两声。 顾廷烨静静扫了石氏夫妇一遍,他们俩立刻额头冒出丝丝冷汗,顾廷烨也不说话,双手负背的慢慢走进来,沉声道:“外头没事了,你们赶紧起程罢;我交代两句就来。” 石氏夫妇似乎十分敬畏顾廷烨,一听见这句话就匆匆向明兰道了个别走出房门,然后屋里就剩下尴尬的明兰和一脸大胡子的她二表叔。 顾廷烨找了把靠门的椅子,姿态沉稳的坐下,距离那一头的明兰足有十步远,居高临下的发号施令:“坐。”明兰立刻乖乖坐好,等候领导指示。 顾廷烨语气和善,缓缓道:“两件事。第一,今夜你落水的事外头不会有人知道,你自家仆妇回去后自己料理,其余见过你的人,我会办好。” 明兰猛然抬头,目中尽是欣喜,嘴角绽出隽好的淡粉色,雪白的皮肤上跳出两颗小小的梨涡,甜的像六月里的槐花糖;顾廷烨嘴角歪了歪,不过有一把大胡子的掩饰,谁也不知道,他接着道:“…第二,不要与任何人提及我的事,只说是漕帮率众来搭救即可。” 明兰连连点头,不论石铿对顾廷烨在江湖上的成就多么推崇,江湖就是江湖,在庙堂朝宇上的达官贵人看来,这些于市井混饭吃的不过都是下九流,不是为权贵所驱使,看家护院,就是充当背后势力的马前卒,拼打喊杀。 侯府公子成了江湖大哥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红花会扛把子陈家洛在江湖上再威风赫赫,可对世代清贵显赫的海宁陈家而言,他也只是个不长进的败家子,还猪脑袋的学人家造反,提都不愿提。 “二表叔放心!”明兰立刻表决心,只差没拍胸膛,“除了在小舟上喊过您一声,之后我并未提起您半句,绝不会有人知晓。” 顾廷烨满意的点点头。 然后屋内一阵相顾无言,明兰看看坐着不动的顾廷烨,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好呆呆去看身旁的那盏油灯,一豆灯光,微微发黄,只焰尖的簇头带着些淡青色的晕光,似一弯女孩的蹙起的眉尖,这时,顾廷烨忽然开口了,十分突兀的半截话:“……为何情有可原?” 很奇怪的,明兰似乎早知道他会忍不住问这句话,他还是他,不论是鲜衣怒马的京城浪荡儿,还是落拓江湖的王孙公子,依旧是在襄阳侯府里那副追根究底的脾气。 明兰早准备好了一肚皮的回话,保管让人听了身心舒畅眉开眼笑,正要开口忽悠,谁知顾廷烨抢在前头,轻轻加了一句:“你若还念着我的几分好处,便说实话罢,敷衍的废话我听了二十年了。” 被浓密大胡子掩盖的面庞,沉郁如深夜的江水,双目微侧,竟然隐隐透着些许惨淡。 明兰噎住了一口气,准备好的腹稿被打断,犯难的不断拨弄袖口的绣花纹路,从顾廷烨这个角度看过去,只能瞧见她一截小巧白皙的脖子,润白如嫩藕般,昏暗灯光下,近乎半透明皮肤下,几条孱弱的青色血管柔软稚嫩。 女孩忽然开口了,声音却异常清冷:“二表叔,当初您几次诚恳求娶余家大姐姐,到底是为什么?京城里并非没有其他淑女了吧。” 顾廷烨愣了愣,没想到明兰会突然问这个,没等他回答,明兰自顾自的说下去:“那是因为余家大姐姐素来温顺贤惠,谦恭俭让,事事愿以家人为重,这样一个妻子,定能容忍曼娘,善待庶子庶女吧。”——还有的是,余夫人是继室,未必会全心护着继女。 听着明兰悠悠然道明他当初的用心,顾廷烨一阵沉默,明兰微微侧扬起头:“女人家困在内宅的一亩三分田里,整日琢磨的就是这个,这点道理连我都能明白,何况旁人?”明兰轻笑了声,“这样一来,真心疼爱闺女的爹娘如何肯?如果不深知二表叔的为人,却还上赶着,欢天喜地着,愿和您结亲,那般反倒要疑心人家是否别有所图了。” 明兰的话点到即止,以顾廷烨的聪明何尝不知道,他前有浪荡的恶名在外,后有不孝不义的劣迹,还想找个能宽容外室庶子的好妻子,凭什么?!真心为女儿着想的人家都不会要他,要他的不过是奔着他的身份家族,不过话说回来,他也没什么了不起的权势地位。 明兰看着顾廷烨低沉的面庞,犹豫了下,轻声道:“恕明兰僭越,二表叔您为何不索性娶了曼娘呢?你们到底多年情分,且又有儿女。”顾廷烨轻哼了声,冷笑道:“盛大人家教果然好,女儿这般宽和厚道。” 明兰能听出其中的讽刺之意,却正色道:“不计曼娘先前做过什么,她到底对二表叔一片真心,一不图财二不图势,为的不过是您这个人;这已比许多人好的多了。” 顾廷烨失笑了下:“你变的倒快。”明兰直言道:“以前二表叔依仗的是宁远侯府,受之以惠,自要遵从侯府的规矩来,可如今二表叔的一切都是自己挣来的,自可娶心爱的女子,又何必受人掣肘呢?” 顾廷烨神情冷峻,依旧缓缓的摇头,明兰兴味的凝视着他,心里浮出几丝讽刺: ——这个男人,表面上再怎么张扬叛逆,骨子里依旧是个王孙公子,这种与生俱来的骄傲和尊贵早已刻进他的血管里,一个贱籍戏子出身的女子,他愿意宠爱,愿意包养,却还是不愿托付中馈,他还是希望娶一个门当户对的淑女,找一个淑雅娴静的妻子,能识大体,能相夫教子,能拿得出手。 明兰心里觉得有趣,凉凉道:“二表叔,您虽瞧着一身反骨,满京城里最瞧不上世俗规矩,其实骨子里却是个最规矩不过的。”——他倒是始终头脑清醒,不似别的公子哥儿,一被迷昏了头,就什么都不管不顾了。 顾廷烨抬眼,只见明兰眼中隐露的讽刺,他微微一眯眼睛,还未等明兰再度开口,他便干脆的抬了抬手,制止她继续说下去,直言道:“不必说了,曼娘心术已坏。” 电光火石间,明兰脑中一闪,脱口而出道:“莫非余家二姐姐的死与她有干?” 话一说完,她立刻后悔了,忙不迭的掩住自己的嘴,在法院工作就是这个不好,时时处处从人家话里寻找疑点和破绽,一经找到便立刻提出来;人家的阴私如何可以乱说。 顾廷烨的声音冰冷的像明兰适才泡过的江水,直冻透了四肢,他威严的逼视着明兰,一字一句道:“你再这般不知死活,迟早送了小命!”明兰低着头,闷闷道歉:“对不住。” 顾廷烨起身而立,转身就要走,走到门口,忽然又停住了脚步,转回头来瞧着明兰。 “也奉送你一句。”顾廷烨语带戏谑,冷笑道:“你的一举一动虽瞧着再规矩不过了,其实骨子里却嗤之以鼻,平日还能装的似模似样,可一有变故,立时便露了马脚!只盼着你能装一辈子,莫教人揭穿了!”说完,大步流星,转身离去。 半敞的门,只留下一股子冰冷的穿堂风,门外,夜色渐退,天光缓缓泛青,水面尽处透着一抹微弱的浅红光泽,和灰暗的云彩交糅起来,杂成斑驳的浅彩。 明兰站在当地,久久无语。 其实她早就知道自己这个要命的毛病,从小出生成长的平淡简单,天生胆小安耽,可腔子里偏又藏了一小撮热血,也想见义勇为一把,也想拔刀相助的充一回英雄。 所以她才会吃饱了撑着去支边,所以才会狗拿耗子的去替嫣然出头,所以才会不知死活的留在船上善后,做出种种烂尾的白痴事来。 姚爸爸曾护短的安慰女儿:不犯错误的人生不是人生,没有遗憾的回忆没多大意思,漫 ------------ 分节阅读_81 长的一生中,随着自己性子做些无伤大雅的傻事,其实很有意义。 明兰颓丧的低头:老爹呀,她都因公殉职了,那还算是小傻事吗;下一次再犯错还不知道怎么样呢,还是都改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 最后一次强烈恳求,对男主人选有要求的读者,求求乃们了,等洞房再来看吧,免得失望了又要找偶算账;也许其他作者喜欢先公布cp,但我没有这个习惯,不是为了骗钱才一直不说的,很抱歉。 喜欢看痴情王子型的读者(元宝派),强烈推荐去看信用卡的《悠闲生活》,非常好看;喜欢看细水长流忠厚老实的读者(小红派),请去看李子的文,什么《地主婆》和《珊瑚》和《公主女奴》,都是上好上好的妙文;喜欢看邪魅强大男主的读者(二叔派),那整个晋江更是满坑满谷,大家自己去找吧。 小白文的男主就那么几个类型,早就被人写光了,本人就这么点儿才华,本文也是天雷狗血的,请看过文案后,自带避雷针,谢谢。 ps:刚上班还比较空,这章够肥了吧,希望这种好日子长久些吧。 第75回 长梧和允儿回来时,看见明兰好端端的坐在软榻上清点财物,丹橘坐在一旁,温顺的剥着橘子,然后一瓣一瓣的往她嘴里塞,小桃和绿枝对面坐着,对着账本,一个朗声念,一个挥笔勾,窗外天光水清,风景极好。 小夫妻俩看的下巴都要掉下来了,明兰很镇定的汇报经过:收拾东西,贼来了,跳水了,漕帮赶到,贼跑了,她们又回船上了。 简单扼要,明确概括;明兰觉得自己越来越有长柏哥哥的风范了。 小夫妻俩好生歉疚,遂化歉意为动力,他们知道事情厉害,如不妥当处理,定会累及家族,便迅速行动起来;允儿到底是康姨妈的女儿,发落起来手起刀落,一点也不手软,把一干仆妇安顿的妥妥当当,该封口的绝不会漏出一句来,待到上岸时,一切都风平浪静。 长松早已得信,率一众家仆在码头上等候,兄弟相见分外亲热,允儿强撑着酸软的后腰也说了几句,然后被细心的婆子扶进一顶蓝油布缀靛红尼的车轿里,明兰本也想跟着进去,却被婆子扶进了后一辆车中,一进去,只见品兰正笑吟吟的捧着一个八宝果盒等自己。 两年未见,品兰面庞秀丽许多,身段也展开了,这两年李氏拘她越发紧了,成果显著,举止已不复当年浮躁跳脱,颇有些大姑娘的样子了。 品兰早想念的明兰狠了,知道今日明兰要到,心里猫抓似的挠了半天,苦苦哀求了半日,才求得母亲和嫂子点头叫大哥带着自己一道来接人。 小姐妹俩素来相投,一见面就搂着扯拧成一团,你扭我一把脸,我捏你一下膀子,嘻嘻哈哈闹了好一会儿,直到外头侍候的妈妈不悦的重咳了一声,她们才消停些。 “死丫头,姐姐可想死你了!”品兰贴着明兰的胳膊,满脸笑红;明兰被扯的头发都乱了,正努力抽手出来拢头发,用力甩手道:“你少咒我死!” 品兰恶狠狠的一龇牙,扑上去又是一阵揉搓,明兰技不如人,双手投降。 “大老太太怎么样了?”小姐妹俩静下来后,明兰忙问起来,品兰脸色黯淡:“上个月原本好些了的,谁知天一入寒,又不成了,这几日只昏昏沉沉的,连整话都说不出一句来,大夫说,说怕是就这几天了。” 车厢内一阵沉默,明兰拍着品兰的手安慰了好一会儿,又问及自己祖母,品兰扯出笑脸来:“多亏了二老太太,常说些老日子的趣事,祖母方觉着好些;有时三老太爷上门来寻事,二老太太往那儿一坐,三房的就老实了。” “怎么个老实法?”明兰兴致勃勃的问道。 品兰清了清嗓子,装模作样的如说书先生般拍了下案几,绘声绘色的学起来—— 三老太爷:大侄子,当初老太公过世时可把五万两银子存在大房了,这会儿该分分了吧。 盛维:这事儿……没听说呀。 三老太爷:你小子想赖!敢对叔叔无礼,我这儿可还留着当年老太公的手记呢! 盛老太太:哦,是有这事儿,不过那年三叔要给翠仙楼的头牌姐儿赎身,不是预支了去么,当初经手的崔家老太爷应还留着当年的档记呢,回头我去封信取来就是了……怎么,你横眉毛竖眼睛的,还想对嫂子无礼?! 三老太爷:…… 盛老太太:真说起来,当初三叔缺银子,便把我们二房那一份也支了去,我这儿可还存着三叔您的借条呢,如今咱们都老了,也该说说何时还了吧。 三老太爷:今儿日头不错大家早些回家注意休息天黑了别忘收衣服那啥我们先走了哈。 品兰和明兰笑的东倒西歪,伏在案几上直乐的发抖。 说起来,三老太爷着实是个妙人,他虽然一直不成器,但却很懂得见好就收,见风使舵,以至于一直都没和大房二房彻底翻脸,时不时的弄些银子,打些秋风就知足了。 盛维很聪明,做生意要的就是和气生财,是以他从不和长辈闹口角,三老太爷还能活多久,待他死了,盛维既是长房长子又是族长,族里基本可以说了算的,那时三房若还不能自己争气起来,整日闹的鸡飞狗跳,那长房可就没那么好说话了。 车行了一个多时辰,眼看就要进镇了,长松叫停了车马,在村口略作歇息,车夫饮马检修轱辘轮辙,丫鬟婆子服侍奶奶姑娘们盥洗小解,明兰和品兰完事后,被快快赶回了马车;一上车,品兰就异常兴奋的扒着车窗口,掀开一线帘子来看,明兰奇道:“看什么呢?” “适才下去时,我瞧见了老熟人……啊,来了,来了,快来看!”品兰往后连连招手,明兰疑惑着也趴过去看,顺着品兰的指向,看见村口那边,一棵大槐树下站着几个人,明兰轻轻‘啊’了一声。 ——的确是老熟人。 一身狼狈的孙志高蹲在地上,抱着脑袋瑟瑟发抖,身上的长衫已然处处脏渍,旁边站了一个身材高壮的妇人,手握着一根大棒,孙母在一旁指着叫骂:“哪来的婆娘?这么霸道,男人去外头喝壶小酒,你竟敢打男人?!瞧把我儿打的!” 那妇人高声道:“打的就是他!”神色如常。 孙母大怒,扑上去就要捶打那妇人,那妇人一个闪身躲开了,孙母重重摔在地上,跌了个四脚朝天,那妇人哈哈大笑,孙母索性躺在地上,大骂道:“你个作死的寡妇,自打入了我家的门,三天两头气婆婆,捶男人,天下哪有你这样做媳妇的!见婆婆跌倒,也就看着?” 寡妇摔了棒子,毫不在意的笑道:“婆婆,我以前是个寡妇,可如今已嫁了你儿子,您老还整日寡妇长寡妇短的,莫不是咒你儿子?” 旁边围观的村民都笑起来,指指点点。 寡妇脸盘阔大,门牙耸出,生的颇为彪悍,她当着一众村民,大声道:“我虽是寡妇再嫁,但当日嫁过来时,也是带足了嫁资的,现下住的屋子,耕种的田地,哪样不是我出的?婆婆你白吃闲饭不要紧,好歹管一管儿子,他一个秀才,要么好好读书考功名去,要么开个私塾挣些束脩,整日的东跑西窜,一忽儿与人饮酒作乐,一忽儿领上一群狐朋狗友来胡吃一顿,凡事不理,我若不管着他些!回头又要卖屋卖地,婆婆莫非打主意待把我的嫁妆败光了后,再去寻一门亲事来?” 周围村民都知道孙家的事,听了无不大笑,有些好事的还说两句风凉话,孙母见无人帮她,便躺在地上大哭大叫:“大伙儿听听呀,这哪是媳妇说的话,自来媳妇都要服侍着婆婆,讨婆婆欢心的,哪有这般忤逆的?!还叫我干活,做着做那的,累得半死,我不活了,不活了……” 有几个村里的老头大叔看不下去,忍不住插句嘴,说笑话道:“这么凶的媳妇,休了不就是了,怎可这般待婆婆?” 寡妇脸色一黑,凶悍的瞪过去,尖声道:“我已是第二次嫁男人了,倘若谁叫我日子不好过,我就死到他家里去,放火上吊,谁也别想好过!” 那些男人立刻闭嘴了,寡妇看着孙母,大声奚落道:“婆婆,你还当自己是什么富贵老太太呀,一大家子人守着十几亩田过日子,村里哪家老太太不帮着做些活儿,我不过叫你看着后院的鸡鸭,一不动手二不弯腰的你这还叫累!想过好日子,别休了你原先那财神媳妇呀!既有种休了人家,还舔着脸去想找人家回头,你别臊人了!” 孙母想起淑兰在时过的好日子,一口气被噎住了。 寡妇对着周围众人,又道:“各位叔叔伯伯大妈大婶不知道,我这婆婆最是糊涂,先头我男人娶过一个再好不过的媳妇,人家也是银子宅子田地下人陪嫁过来的,那媳妇半夜送茶,三更捶腿的,就差没把我婆婆当王母娘娘来伺候了,谁知我婆婆还是不喜欢,整日欺负媳妇,最后终把人家赶走了!这样好的媳妇,我婆婆不喜欢,偏喜欢一个腌臜地方来的窑姐儿,叫那贱|货两句话哄过,就当了亲闺女般!后来那窑姐儿给我男人戴了顶绿帽子不说,还生了个野种,末了,还跟奸|夫卷了银钱跑了!我说婆婆呀,你这老毛病怎么还不改一改,自古良药苦口忠言逆耳,瞧我不顺眼,难不成又想寻个嘴甜的窑姐儿来做媳妇?” 寡妇人虽粗笨高大,嘴巴却极为利落,一番话说下来,围观的村民哄然大笑,一些妇人几乎笑破了肚皮,再也没有帮孙母的,孙母气的浑身发抖,一下子扑到孙志高身上,一边捶打儿子一边哭叫道:“你眼睁睁的瞧着老娘受媳妇欺负也不出来管一管!我白生了你啊!” 孙志高抖起胆子,指着寡妇道:“百善孝为首,你怎可这般气婆母?还敢与婆母顶嘴,当初我连那般好门第的都敢休,道我不敢休了你么!” 孙母来了精神,也怂恿道:“对!休了她,咱们再找好的来!” 寡妇大笑三声,冷下脸来,高声大骂道:“寻好的?你别做白日梦了!当初你们母子俩倾家荡产,无处容身,若不是我嫁过来,立时就要挨饿受冻!你儿子是个不能生崽的!一天到晚就知道念两句酸诗,还寻花问柳,你真当你自己是甘罗潘安哪,我若不是再嫁,鬼才跟你!连个儿子也生不出来,还得往族里过继,我还不知道下半辈子靠得住靠不住呢!休了我可以,当初我可是在耆老里正那里写清了文书的,宅子田地我都要收回来!” 孙志高气的满脸通红,羞愤难当,孙母心疼儿子,见周围的村民都嬉笑打趣,拿古怪的眼神看自己母子,又羞又恼道:“你个女人家的,好没羞没臊,这种事也是外头混说的么?” 寡妇昂首道:“你儿子以前那些妾室一个都生不出来,好容易那窑姐儿生了一个,还是个野种!还有,你前头那媳妇改嫁后,如今一个接一个生儿子呢!咱们还是先说清楚的好,让大伙儿作个见证,回头你又拿‘无出’的罪名给我安上,想要休了我,我可不依!” 话说,淑兰似乎想要一雪前耻,改嫁后小宇宙爆发,当当当当,两年生了两对双胞胎,三儿一女,如今正坐着月子,夫家从族中人丁单薄的家庭一跃发达为人丁兴旺,公婆俩一改当初有些不满她再嫁之身的态度,一看见媳妇就眉开眼笑。 孙母气的发疯,提起地上的大棒子,用力朝寡妇身上打去,那寡妇侧身一闪,一把抓住孙母,把抡她推开,夺过棒子来,一下一下的朝孙志高身上挥去,嘴里大骂道:“你个窝囊废!敢出去喝酒寻花,敢乱使银子,乱交狐朋狗友,不给我好好在家呆着!” 打的孙志高嗷嗷直叫,满地跳着躲避,寡妇神勇无敌,拧着他耳朵,边打边骂,孙母爬起来想救儿子,却又推搡不过,三人立刻扭打成一团,周围村民乐哈哈的看着笑话。 明兰看着孙志高潦倒昏聩的样子,哪里还有半分当初趾高气扬的傲慢才子模样,孙母一身的粗布衣裳,竟叫明兰想起当初她满头金钗玉簪,绫罗绸缎,坐在盛家正堂上,当着李氏的面奚落淑兰的样子来;真是往事如烟,不堪回首呀。 不一会儿,马车便要开动,长松知道前头是孙氏母子在闹腾,怕他们又缠上来,便绕开了走另一条路,品兰扒着窗口看的依依不舍,直到看不见了才放下帘子;转过身来坐好,慢悠悠的端起茶杯喝了一口,长长呼了一口气。 明兰瞧她一副幸灾乐祸的神情,笑着吐槽道:“这下心里快活了?” 品兰过瘾的晃了晃脑袋,一脸的神清气爽:“止疼消病,延年益寿呀。” 作者有话要说: 刚看了 firth的力作《国王的演讲》,额滴神呀,那演 ------------ 分节阅读_82 技真是没话说! 一个五十岁的老男银,把偶们一个办公室的各年龄层的妇女都迷倒了,那忧郁隐忍的眼神,那挺拔高大的身段,那英伦绅士范儿,唉呀妈呀,立刻让偶回到95版《傲慢与偏见》时的花痴岁月,永远的达西先生呀! 作为英国实力派的演员典范,希望这次他能捧个小金人回来。 第76回 这次回盛家祖宅,全不复两年前明兰来时的欢乐气氛,内宅进出的仆妇们都轻手轻脚,不敢有半点喧闹嬉笑。 明兰先拜见了苍白瘦削的盛维夫妇,李氏一脸憔悴,都说久病床前无孝子,可大老太太不是一般意义的母亲,她当年带着弱子幼女历尽坎坷才换来了今日盛府的繁盛光景,李氏作为长房长媳,自得鞠躬尽瘁,这几个月下来已累掉了半条命了。 “父亲母亲服侍祖母病榻前,委实辛苦了,儿子来迟了!”长梧泣倒在盛维夫妇膝前,允儿也跪在一旁,李氏连忙扶起儿子儿媳,然后拉着允儿坐在一旁,连声:“我的儿,你有身子在,这一路已然累着了,待会儿见了老太太后便去歇息罢,家里不会见怪的。” 允儿坚辞不肯,盛维也道:“听你母亲的话,这也是老太太原来交代过的。”李氏转过身来,一手一边拉起明兰和小长栋的手,怜惜道:“好孩子,你们也累着了,赶紧随我来吧。” 走进大老太太的寝房,明兰闻到一股刺鼻的中药味,屋内正中置了一个五层高的鎏金八宝莲花座暖炉,里头的银丝炭一闪一闪的亮着,外面寒冷,一进屋子骤然暖了起来,小长栋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明兰轻轻抚着他的背。 盛老太太坐在床头,看见自己的孙女孙子,原本肃穆的神情露出一抹笑容,微微点头,却并没有说话,长梧已经一步上前,扑倒在床前,哀戚的哭道:“祖母,孙儿来了!” 明兰微微走近,只见大老太太满头白发梳理的整整齐齐,眼眶深深的陷下去,鼻梁竟也有些塌了,她虚弱的躺靠着,双眼紧紧阖闭着,听见长梧的声音也只能微启嘴唇动了动,发不出什么声音来,最后在汤药婆子的帮助下艰难的点了下头,没过多久又昏迷过去了。 一旁服侍的文氏,轻轻抹了抹眼泪,哽咽道:“几日前起,祖母就说不了话了,只能咽些薄粥,今日算是好些的了。”长梧连忙躬身道:“嫂子劳累了。” 因怕打扰大老太太歇息,众人便退了出来,回到正房坐下后,长梧夫妇和明兰长栋给盛老太太见礼,盛老太太问了几句京城可好,长梧都一一答了,李氏见外头大箱小笼的一大堆,觉着奇怪,长梧支吾着:“…已报了九个月…” 李氏心疼起来,儿子升任把总后,她在娘家夫家可没少威风,如今她家也算要钱有钱要官有官的,虽然伺候大老太太辛苦,但想到子孙将来也会这般孝顺自己,什么都忍下来了;可这并不代表她愿意让儿子拿前程来孝顺。 李氏呵斥道:“自作主张!在京里好好当差就是,家里有我们和你哥嫂呢!朝廷并无明令规制孙辈也要丁忧呀!”好容易得来的官儿,要是叫人顶了怎办? 盛维看了一眼盛老太太,威严道:“儿子事先与我说过的,虽说并无明令,但梧哥儿有这个孝心,总是好的!你别掺和,我心里有数!” 盛老太太正拉着明兰的小手,左一眼又一眼的巡视宝贝孙女胖瘦,闻听此言,微微一笑,冲着李氏安慰道:“侄媳妇勿用担心,他叔早与中威卫上下几个正副指挥使打好招呼了,那位置给梧哥儿留着;若一时之间,家国社稷需人出力,上峰也会夺情召复的。” 盛维夫妇大喜,立刻叫长梧夫妇给盛老太太磕头,明兰很机灵,立刻上前扶起堂兄嫂二人,连声道:“嫂嫂有身子了,不好乱动的,赶紧坐下吧;梧二哥哥秉性孝顺,以后不计仕途子嗣,都必能顺遂的。” 李氏见明兰这般识趣,说话乖觉,心里十分喜欢,从一旁的丫鬟手中取过两个早已备好的荷包,分别塞给了明兰和长栋,又从自己腕子上撸下一对翡翠镯子给明兰套上。 明兰见这镯子色泽碧翠,通透晶莹,触肌温润,通体竟无一丝杂色,端的是极罕见的上品,她立刻连声道辞,李氏不依,一脸慈爱道:“好孩子,明年你就及笄了,大伯娘是没法子去观礼,这权当提前给你的贺礼,不可推辞的。” 明兰回头,见盛老太太微微点头才收下,恭敬的福身道谢,一边下福,一边心道: 大伯娘,其实您不用忧心,官场上的的男人都门儿精,虽说孙辈无需硬性丁忧,但武将和文官的一个很大区别就是,在太平岁月,武将在或不在区别不大,还不如丁忧九个月,博得个好名声,反正盛紘和长柏会替他看着官位的。 接下来,大人们有话要说,小孩子们就先出来了,小长栋骑了两个时辰的马,一开始还觉着好玩,后来就受罪了,大腿内侧肌肉一阵酸疼,长梧早就叫了婆子备了药膏给他敷上。 明兰本来想跟进去照看,被小长栋绷着小脸赶了出来,明兰看着面前‘砰’关上的门,大为腹诽:不就有只小鸟嘛,有什么了不起的,当她没见过世面呀。 一出门,品兰正在外头等她,一见她就扯着她的袖子,一脸凶恶道:“把镯子交出来!”那对镯子是李氏多年的心爱之物,品兰早惦记许久了。 明兰晦气的哼了声:“最近真是倒了血霉了,前几日遇水贼,今天碰路匪!”其实李氏早给京城的三个兰备了及笄礼的。 说着,明兰就褪下镯子递给品兰,品兰兴致道:“我听二嫂都说了,那水贼怎样?你见着了?”明兰豪迈的一扬首,骄傲道:“何止?我以一当十,打退了一船的蟊贼!” 品兰白了她一眼,接过镯子,笑嘻嘻对着日头看了看,又放在自己腕子上比对了半天,然后还是还给了明兰,明兰只收了一个,另一个塞了回去:“咱们一人一个罢!” 品兰虽心里喜欢,但却不好意思,犹豫道:“这是母亲给你的,怎么好……”明兰拍着她的肩,调侃道:“拿着罢,见一面分一半,不是你们道上的规矩么。”耍嘴皮子的结果,又被品兰的大力金刚爪揉搓了一顿。 晚饭后,明兰随盛老太太回屋歇息,才有机会好好说话,谁知明兰刚黏上老太太的胳膊,嬉皮笑脸的还没说上一句,老太太便冷下脸来,喝道:“跪下!”明兰呆了呆,老太太疾言厉色道:“还不跪下!” 明兰赶紧从老太太身上跳下来,噗通就跪下了,然后房妈妈板着脸从后头出来,手里捧着一把令人心惊胆战的戒尺。 “左手!”老太太持尺在手,冷冰冰道。 明兰怯生生的伸出左手;老太太高高扬起戒尺,肃穆道:“可知错在哪里?” 明兰看着那明晃晃的黄铜戒尺,心想她经常犯错,能不能给个提示先?一旁的房妈妈好心的提醒道:“午晌时,梧二奶奶已把路上遇水贼的事说了。” 明兰无奈的闭了闭眼睛,允儿嘴真快,这次她知道自己踩着哪处地雷了,低声承认道:“孙女知错了,不该肆意妄为,将自己处于险境。” “知道就好。”老太太铁面无私,认错只是处罚条例第一章第一节,接下来还有挨打,训话,讲道理和罚抄书,一系列流程,如拒不认错,还有续集连播;不过看在明兰改造态度良好的份上,减刑处理。 “傻姑娘,老太太是心疼你才罚你的!”房妈妈明兰的手掌心涂着一层栀子花香的药膏子,慢慢唠叨着,“这回是姑娘运气好,都是自己人,事情又出在外头,京城和宥阳都不沾边,但把上下都处置好了,便没什么闲话了;梧二奶奶和老太太说时,老太太吓的手都打颤了,碗盖都拿不稳。事虽了结了,可姑娘真得改一改性子了,老这么着可不成,老太太闭上眼睛都不会安生的。” 明兰心理上是个成年人,自然知道好歹,知道自己气着老年人了,也很过意不去,于是敷好了药膏子厚,就眉开眼笑的溜进老太太的屋里,小土狗摇尾巴似的讨好老太太,一忽儿作揖,一忽儿鞠躬,最后钻到老太太炕上,牛皮糖一般的黏着磨蹭。 这几年下来,这全套撒娇卖乖的功夫明兰做的熟练之极,老太太素来是招架不住的,再大的气也消了,实在气不过了,扯住明兰狠狠拍打了几下撒气。 房妈妈目测了下,估计那力气刚够拍死个蚊子。 到底大老太太重病卧床着,不然依着品兰的性子,定然要拉明兰上树下河捉鸟摸鱼不可,如今却只能老实的呆在内宅里,明兰写字抄书,品兰就在一旁记账目,明兰做绣活,品兰就打算盘,一个刺绣挥毫的身姿秀美雅致,一个数铜钱算银票的很市侩。 残酷的对比照,品兰抑郁了,明兰很真心道:“其实我更喜欢你的活儿。” 每隔几日,盛纭就会与泰生一道来瞧大老太太,盛纭在床头看着奄奄一息的老母哭天抹泪,泰生负责安慰伤心的表妹。 不是明兰。 品兰的确是大了,看见泰生知道脸红了,说话也不粗声粗气的使性子,对着姑姑盛纭也懂得温婉可爱的装贤惠了,呃,不过就明兰这种专业程度来看,品兰且得修炼。 寒风似刀,岁入隆冬,密密的雪花片覆盖了整个庭院,大老太太到底撑不住了,屋里烧着融融的炭火,气氛凝重而哀伤,大老太太从昨夜开始就完全昏迷了,只有胸口微微的跳动表示她还活着,盛维夫妇始终陪在病床边上。 床边小几上置一银盘,内有几根细柔的羽毛,汤药婆子时不时的把羽毛放到大老太太鼻端前,试试是否还有微弱的呼吸。盛纭伏在床前,低声哭泣,不断的叫着‘娘亲’,周围儿孙媳妇或做或站了一地,只有允儿,因怕她过了病气,便免了她床前伺候。 忽然,大老太太一阵急促的呼吸,短促的喘息声呼啸在静谧的屋里,盛维连忙扑过去,扶着大老太太:“娘,您有什么要说的?儿子和小妹都在呢!” 大老太太眼皮子艰难的动了动,倏然睁开眼睛,枯骨般的手猛的抓住盛维和盛纭,挣扎的爬起来,蜡黄枯瘦的脸上泛着奇怪的红晕。 “娘,您怎么了,您说呀?”盛纭静静抱着大老太太的身子,哭问道。 大老太太双目虚空,不知在看什么,嘴里喃喃了几声,忽然厉声大叫道:“…红儿!我的红儿!”凄厉的尖叫把一屋子的儿孙都吓呆了。 大老太太宛如魔怔了一半,哑声嘶叫着:“红儿!…都是娘不好!娘没能护着你!” 盛维兄妹俩已是满脸泪水,大老太太一阵猛烈的咳嗽,脱力般的向后倒去,喉咙里爆发出一阵断断续续的嘶哑:“…红儿,你,你放心,娘为你报仇了!那害了,害了你的贱|婢,娘找到了!娘找出去了几个省…找到了!她以为卷走了钱,就能快活了,哈哈哈…没门!娘把她卖到了最下贱的煤井窑子里去,她死后…挫骨扬灰!…报仇了…报仇了……” 笑声比哭的还要难听,明兰无法想象素来慈祥和气的大老太太,会突出这样异常狠毒的口气来,当初到底有多深的怨恨呀。 大老太太气息微弱了,渐渐喘不上气来了,犹自低低吼叫着:“…盛怀中!……你,你宠妾灭妻,为色所迷,枉顾儿女性命,我到阎王那儿也要告你!”言语中满腔都是恨意。 一阵尖锐的喘气之后,大老太太颤抖了几下,然后阖上双目,再无声息了。 汤药婆子拿羽毛试了试鼻息,对着众人摇了摇头,盛维和盛纭看着大老太太枯槁般的面庞,想起母亲这一生的苦难,放声大哭,一众晚辈都跟着哭起来,外头服侍的丫鬟婆子听见里头的哭声,都跟着一起哭嚎着。 明兰低头伏在盛老太太膝盖上,低低的哭泣着,她并未受过那种苦难,但却觉得心头难以言喻的酸楚,一个女人的一生,就这样过去了。 一切后事都是早就预备好的,擦洗,换孝衣,设灵堂,出殡,大殓,李氏和文氏料理的妥妥当当,盛维在乡镇里素有德名,怜弱悯老,多有抚恤,每每行善不落人后,且胡家也是殷实的商户,丧事办的很是风光,请了五十一名僧众,做足了三十五天的水陆道场。 宥阳城里凡是有头有脸的人物都来吊唁,上至知府,下到小商人家,无有不来的,盛维本想等等看,兴许盛紘或长柏会告假而来,谁知待出殡之日还没等到,遂先行下葬了。 几户素来交好的人家沿途设了路祭,花里胡哨的祭棚搭了一路,抬棺队伍绕着宥阳足足绕了一圈,最后在郊外盛家祖坟里下了土。 丧礼后的第二天,外头传来消息,就藩皖西的荆王扯旗起事,直指当今天子篡诏谋位;荆王蓄谋 ------------ 分节阅读_83 已久,府兵器物都储备颇丰,一时间,皖地烽火遍起,反旗直指北上京城,是以从京畿到金陵的水陆路俱已断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抽的好销|魂,足足两个钟头才进去,可是作为上班族的作者,只能下班后更新,如果下回不能按时在晚上更新,那就是第二天的上午更,亲们明白了吗。 也不知怎么了,淘宝卖家很善意的提醒我,最近不要买东西,买了也没人送,快递小弟都还没从家乡回来到岗呢!呜呜,我可怜的包裹,不知在哪个犄角旮旯孤独的过年了。 第77回 崇德元年十月,北疆羯奴五支作乱,集结草原鞑靼残部,兵锋直指京畿重地,嘉峪关总兵八百里加急奏本,五军都督府遂遣两路大军赴援;同年十一月,仁宗第五子,皖藩荆王谋反,亲领府兵及谋逆卫所兵士十万,北上‘反正’。 “十万?!”李氏大惊失色。 明兰扭头道:“大伯娘别慌,定是连伙夫工卒七大姑八大姨都算上了,能有五万就不错了。”曹操那百万雄师的真实水分也就二三十万。 长梧从座位上站起,点头道:“说的是。我仔细打听了,其实就三万人马。” “…我记得太宗武皇帝平定‘九王之乱’后便明令严旨,我朝藩王自亲王起,府兵不得过三百,且无封土,无臣民,无吏权,地方都司要按制督察藩王行径,定期向京畿汇报情形。怎么一忽儿功夫,荆王就弄出三万兵众来?”明兰走到长梧面前,疑问道。 长梧苦笑了下,答道:“妹子不知,那荆王虽惹先帝嫌恶,早早的解往外地就藩,但先帝到底仁厚,且荆王生母嘉贵妃早逝,先帝不忍儿子在外受苦,便对荆王在外的许多不肖行径宽容了些。这些年我在营卫里也常听说荆王在皖西权势滔天,地方官吏非但不敢言语,还多有帮纵。” 明兰柳眉一挑,又问:“那梧二哥哥可知道荆王在藩地行径如何?”长梧呆了呆:“什么…意思?”明兰迅速分解问题:“先说说他如何操演兵丁?” 长梧想了想,答道:“荆王生母原是先帝爷时奉国大将军之嫡女,荆王就藩立府后,大将军送了不少能臣干将过去,府中有几个卫士长颇有能耐;不过荆王似乎更器重自家的几个小舅子,常带妃妾家的兄弟来京索要兵器银粮。” 明兰又问:“那他待皖地百姓如何?” 长梧摇头道:“荆王要养这许多扈从兵士,只靠藩王的俸禄如何够,便是先帝爷再宽厚多赐,也是不足的,其余的只能百姓出了,还有……皖地的许多高门大户多将家中女儿送入荆王府为妃妾,这样一来,地方豪族自和荆王绑在一块儿了。” 明兰不可置否的弯了弯嘴角,再问:“那荆王平素行径厚薄如何?”长梧被一个接一个的问题绕晕了,只觉得这个小妹妹虽语气温柔,但句句问到要害。 坐在上首的盛老太太皱眉不悦,轻喝道:“明丫儿!怎么说话的?一句赶一句的,这是你一个姑娘家问的么?”明兰也不回嘴,只老实的低头站了。 在座的盛家人都听的两眼发指,李氏和文氏目瞪口呆,长松张大了嘴,盛维听的入神,连忙摆摆手,道:“婶婶不必责备侄女,她问的好,我们这儿正一团浆糊呢;侄女和梧儿这么一问一答,我倒有些明白了。就是说,那荆王任人唯亲,盘剥百姓,与将士也未必一心,这么说荆王谋逆未必得逞喽?明兰,你有话就问。”这话是对着盛老太太说的。 品兰也起劲道:“是呀,是呀。” 盛老太太看了一遍屋内,俱是盛维自家人,遂朝明兰点了点头,明兰欲知的还有许多,便不客气的上前一步,对长梧又问道:“二哥哥离京时,京卫指挥使司和五成兵马司是怎么个情形?兵丁是否满员?器械是否常备?各个指挥使可有调动?” 这个长梧最清楚,立刻答道:“皇上登基近一年来,指挥使一级只调了两三个,不过同知把总都统一级的却换了不少,提拔了许多寒门子弟,我就是其中之一。上任后,我们陆续接了许多条整顿指令,不许吃空饷,不许懈怠操演什么的。” 盛维神色一松,略有些放心的看了李氏一眼。 明兰又追问道:“那北疆的叛乱呢,京城出了多少人马?”长梧约莫估计了下,道:“我们行到鲁地时,我听说,五军都督府府拨调了大约三分之二的将士。” 明兰沉吟片刻,最后问了一句:“那豫中和苏西……如何?” 长梧知道明兰的意思,深叹一口气:“这十几年来,荆王每年回京几次,这一路上……唉,那几地的卫所和宗室藩王俱和他交好。” 明兰忍不住微笑了:“那梧二哥哥还紧着要回京效力?” 长梧捶了一□旁的案几,悔声道:“那怎办?” 文臣靠嘴皮子和案头工作来熬资历,可他们武官最好的晋升途径是打仗,上回的‘申辰之乱’就让多少像长梧一样非勋贵子弟出身的低级军官上了位。 明兰看着长梧一脸懊恼神色,心里暗暗替他补上想说的话:这荆王也太猥琐了,要谋反也事先给个风声呀,若早知道有建功立业的机会,他就不会回来了;可现在…… 李氏忙过去抚着长梧的肩,慈心苦劝:“梧儿呀,打仗升官的机会有的是,如今外头乱成一锅粥了,你千万别出去呀,你媳妇儿还怀着身子呢,你可不能有个好歹。” 盛维虽然也希望儿子加官进爵,但到底心疼儿子,也道:“你母亲说的是,人最要紧,何况……谁也不知道……”品兰快口接上:“谁也不知道哪边赢!” 盛维一拍桌子,怒喝道:“死丫头闭嘴!胡扯什么!许你在这儿便是不当的了!” 品兰缩回脖子,不说话了。 长梧满肚子苦水,含糊道:“爹娘有所不知,我们武官讲的就是富贵险中求,将士拼命哪有不冒险的!平乱虽凶险,可比起北疆西凉那种苦寒之地,如今这阵仗已是最便宜的了。” 盛维不禁犹豫了,太平年月能在军中升官的大多是权爵子弟,像盛家这样在军中没什么根基的,如此的确是大好机会,且武官和文官不一样,文官做到七老八十背弯眼花,还可以老骥伏枥,可武官吃的是身体饭,若到六十岁还没能混上个都统,那就…… 自从几日前得知荆王作乱之后,长梧立刻往金陵打探消息,知道中原腹地一带已是兵荒马乱,长梧心急难耐的要返京效力,盛维和李氏吓的魂飞魄散,长松和文氏也一道劝阻,还找了盛老太太来压阵,当然,品兰明兰和小长栋也浑水摸鱼的溜来了。 盛维家里气氛比较温暖和睦,且规矩也没官宦人家那么重,儿女在父母面前都是有什么说什么;没有如兰扯后腿,没有墨兰说风凉话,也没有王氏的猜忌,明兰对着盛维夫妇反倒更敢说话。 李氏还在苦劝,不愿长梧去;长梧被母亲缠的不行,无奈道:“娘,你不知道!京城繁华,凡是能在京畿重地卫戍部队里当个一官半职的,都是权爵子弟;我还是靠着叔父走动,才谋得差事的,后来‘申辰之乱’中侥幸立了点儿小功劳,才能升任把总,到地方卫所上,也能当个指挥佥事了。娘,你可知道,若实打实的在边关苦熬,没个十年八年的,能成吗?!” 李氏结巴了,为难的看着在座的家人,最后冲着盛维大声道:“他爹,你倒是说话呀!” 盛维不是不想说话,而是不知说什么,他的眼光从家人的脸上一一扫过去,李氏,长松,文氏,品兰……他们的面色或有困惑,或有为难,盛维眼光一转,上首端坐的是盛老太太,一旁是明兰和小长栋。 盛维朝盛老太太一拱手,恭敬道:“婶婶见多识广,吃的盐比我们吃的饭还多,侄儿请婶婶指教。”盛老太太看了眼长梧,心里也犹豫着,摆摆手,缓缓道:“我一个妇道人家,如何知道军国大事;要是你兄弟和柏哥儿两个在,兴许能说出个子丑寅卯来。” 盛维忍不住瞄了明兰一眼,回头又瞧了瞧长梧,长梧知道父亲的意思,父亲不便说的话自然儿子来说,便道:“明妹妹,你觉着呢?” 明兰一直低头站在盛老太太身边,听了这句话,很谦虚的回道:“这般大事,大伯和哥哥们做主便是,祖母伯父伯母在上,我一个小女子如何知道。” 盛维温和道:“侄女儿,你就说说吧;你们姐妹几个,小时候是与柏哥儿一道读书的,那庄先生的学问那般好,你也说说。” 盛维经商二十余年,于官商经济之道颇为精通,官场上的派系,世家之间的脉络,他也能说个一二来,可于这军国大事,他真是摸不着边了,刚才要不是明兰那一连串明确犀利的问题,他还未必能明白外头局势的厉害。 这不能怪他,这时代没有初中高中历史必修课,更没有铺天盖地的网络历史军事普及贴,信息闭塞的古代,他一个商人和几个内宅妇人哪里知道这些。 明兰见盛老太太朝自己微微颔首,踯躅的走出来几步,想了想,才道:“梧二哥哥的意思明兰知道,怕失了这为国报效的机会。可二哥哥想想,此去京城,必然途径皖,苏,豫,鲁和晋这几地,而这几处地方,如今怕是兵乱四起了,那些个蟊贼山匪自不会闲着,没准也瞅机会出来发一把财。二哥哥如今身边没有人马,了不起带上些家丁乡勇,可这未必够呀。” 李氏听了连连点头,连声道:“明姐儿说的好!梧哥儿,娘就是怕这个!” 长梧试问道:“若我布衣乔装,随百姓一路轻骑小路而去呢,未必会遇上祸事?” 明兰点头道:“这也有可能。”李氏脸色骤变,长梧倒有几分欣喜,谁知明兰下一句就是:“可二哥哥怎么知道定能报效成功呢?” 长梧不解。 明兰朝中间的黄铜大暖炉又走近几步,好让身子暖些,微笑道:“前头北疆作乱,后头荆王就举了反旗,也不知是荆王伺机而动呢,还是随机应变的,不过如今反军一意北上,靠的就是‘快’字,只消皖,苏,豫,鲁和晋五地都无甚阻碍,若能趁着京畿空虚,等一举拿下皇城,改天换日,这事儿便成了一大半。” 皇帝对这个跋扈的五哥早看不顺眼了,连着削了荆王好几项特权,不能开煤矿了,不能铸钱币了,还要消减年俸,缩编府兵;荆王心存反意久已。 再说的阴暗些,再阴谋论些,再匪夷所思些,搞不好北疆变乱就是皇帝自作的鱼饵,不过明兰觉得是自己无厘头军史小说看多了,这世上没几个脑抽风的皇帝敢拿军队造反来做阴谋诡计的。 李氏嘴唇发白,惊惧道:“那……荆王能成事?” 明兰歪着脑袋,回忆道:“当年庄先生与我们说史时,曾说过,自古以来王爷或藩镇造反,打的都是‘清君侧’的幌子;可如今这位荆王倒好,一气指向皇帝。可当今圣上明明是先帝册了储君,尔后敬告天地太庙才登的基,只这一条,荆王便名不正言不顺了。” 一般农民起义才会直接攻击皇帝是坏蛋,例如张角同志的著名口号‘苍天已死,黄天当立’,如果是臣属造反的话,即使厉害如中断了盛唐基业的安禄山,他也不敢说都是李隆基的错,只能说老杨家好坏呀好坏,荔枝老贵的,还拼命吃,劳苦大众们,咱们一道去打奸臣吧,于是安史之乱了。 “再加上梧二哥哥适才说的那些,足见那荆王也是弱点不少。”明兰补充道,“且圣上对京畿军备整顿的十分得力,京城又城墙高厚,未必能攻的下,只消拖延些时日,四地的勤王军队赶来,那荆王就没什么戏好唱了。” 长梧喜上眉梢,更是着急的大声道:“妹子说的对,所以我才要赶回去呀!” 明兰又轻飘飘的泼了盆冷水:“那也未必准赢,当年九王的军队物资民力均数倍于太宗武皇帝,谁晓得不过短短一年,就叫武皇帝一举剿灭了。” 品兰急道:“你到底什么意思呀?反过来复过去的说废话!” 盛维瞪了女儿一眼,也疑惑的去看明兰,只见明兰也是一脸苦笑,摊着两只小手,为难道:“我也不知道呀!这种事情谁能说明白呀。”这好比摇色子,没开盅之前都不知道。 长梧黑着脸不说话了,明兰在盛维面前站好,斟酌道:“侄女的意思是,京城变数太大,能不能到京城不一定,到了京城局势怎样也不一定;但梧二哥哥又不好干坐着,不如……去金陵吧,到金陵都尉府去效力。” 长梧奇怪道:“妹子弄错了吧,荆王的军队都北上了,南边没有战事呀。” 明兰摇头:“是没有战事,但有流民,有匪患,甚至还有浑水摸鱼的贼 ------------ 分节阅读_84 兵。” 长梧轻吸一口气,沉吟起来,明兰一字一句道:“庄先生说过,哪儿有兵乱,哪儿就有流民。金陵繁华富庶,离皖地又近,这回梧二哥哥去打听,不是也说那儿军备松懈,将士空缺么?不论如何,保家护城,安一方百姓,总是没有错的吧。” 李氏终于高兴起来,脸上有了些红晕:“对,对,金陵离这儿不过一个时辰的车马,一家人在一块儿也有个照应!” 宥阳在金陵以南,又安全些。 盛维也觉得可行,转头与长梧道:“金陵都尉府你识得不少人,你拿着中威卫的腰牌和文书去,为父给都指挥司的刘经历写封信去。”有盛紘那个专职告状的御史叔父在,想必金陵都指挥司也不至于贪了长梧的功劳。 此言一出,盛家人都松了一口气,各个都转头劝说长梧去金陵,长梧被说的晕头晕脑,对明兰迟疑道:“真的会有流民吗?”几天前他去的时候,金陵看着还很和谐呢。 明兰掰着手指数了数日子:“这个嘛……等等看吧。” 长梧瞪着小堂妹,明兰很无辜的看回去——狗头军师的确是个好职业,只负责出主意,采不采纳是别人的事,说好了功劳有一份,要是不好,那是老大没判断力,干嘛随便听信;军师说什么你听什么,他让你跳楼你跳不? 众人散去后,盛老太太抓着明兰到跟前,轻声道:“刚才你说的,都是你自己想出来的?” 明兰点点头,反复回想刚才所言,应该没有超出时代性社会性吧,那点东西盛紘和长柏,或者任何一个有眼光 77、第77回 ... 的文官,都能说的出来。 盛老太太表情很复杂,目光在明兰身上来回溜了两遍,又轻问道:“金陵真的会有流民?你有几分把握。” 明兰凑过去咬耳朵:“完全没有把握。” 老太太愕然。 明兰趴在老太太肩头,附在耳边慢慢道:“其实我赞成大伯母,性命比升官要紧,但梧二哥哥定是不肯罢休的,索性给他找些事儿做。” 老太太楞了半响,惊疑道:“那你全是胡说八道?” “哪有?!”明兰用力压低嗓门,“前面一大半都是真的呀;就后面几句掺了水的;金陵到底是陪都,城池高厚,流民哪那么容易进来呀。” 老太太瘪了瘪嘴,哼哼道:“小丫头挺机灵的呀。”然后朝天叹了口气,忧心道:“也不知你父亲和柏哥儿他们怎样了?千万要平安呀。” 明兰想了想,正色道:“孙女刚刚想到一件事,其实现在叛军离我们比离父亲他们近,若荆王北上途中遇到阻碍,散兵游勇便会直扑回来攻打稍弱些的金陵,或是劫掠一番补充军饷,或是攻下城池作为巢穴,所以现在……我们先担心自己,等荆王打了几场胜仗后,再来担心父亲他们吧。” 明兰顿了一下,很好心的又补了半句:“这句话没掺水。” 老太太刚刚叹出去的气又被哽了回来,她盯着明兰看了半天,胸口心潮起伏,忽然觉得自己一定能很长命。 作者有话要说: 趁着jj抽风,偶也休息了两天,大家明白的,这叫浑水摸鱼。 还有,终于弄懂了霸王票的意思,就是说,那些只看文不留爪的小坏蛋们,如果实在死活不愿意留爪那就丢地雷之类的东西吧。 所以大家不用这么客气,如果一直在留爪的就别丢地雷什么的了,省下钱来看文吧;一直在霸王的,哎……也算了,改过自新吧。 第78回 岁入隆冬,春节将近,明兰打算送自己一副对联,上联书‘料事如神’,下联书‘铁口直断’,横批——‘半仙’。 那日忽悠了一通后,长梧翌日就去了金陵,时局不稳的当口,多些武人来保家护院总是好的,金陵都指挥使司及周边五处卫所都只恨能打的人太少,长梧自然很受欢迎;连续五顿肥鹅大鸭子的接风宴后,长梧告假回了趟宥阳。 “妹子,你瞎扯吧!我就说南边没战事吧?我趴在金陵墙头这许多日子,啥事都没有,不过金陵城里的大户知道外头战乱,都怕的半死,这不…半个月功夫已经纳了三次护城捐了!喏,连我都分到了五十两银子。”长梧把一个沉甸甸的绣金丝布袋丢在桌上,苦笑着,对于那些靠兵饷过日子的来说,这是一大笔钱了,可盛家子弟并不缺钱。 李氏见儿子言语之间又流露出想北上的意思,苦于无话可劝,大冬天急出一头汗来。 “二哥哥你别急呀。”明兰悠悠然道,“你想呀,上个月才起的战事,流民用两条腿走,哪有骑马快呀,再等等吧!” “是吗……?”长梧满眼怀疑的看着明兰。 明兰用力点头,然后用先进事迹鼓励他,用说书先生的口气道:“想当年,武皇帝御驾亲征兀良哈,数九寒天,滴水成冰呀,领着十万大军在奴儿干古城一等就是两个月,不骄不躁,终赚得兀良哈轻敌,几个部落精锐尽出,后武皇帝一举将其剿灭!二哥哥,你学的是百人敌千人敌,说不定将来还要万人敌,‘耐心’便是第一等要紧的!” 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长梧被唬的一愣一愣,当晚就回金陵去了;晚饭时,李氏一个劲儿的往明兰碗里夹菜,允儿把原本优待孕妇的两只鸡腿都放进明兰碟里了。 “侄媳妇,你就捧她了!”盛老太太嘴角含笑,“这小丫头就一张嘴皮子讨人喜欢。” 盛维神色凝重道:“未然。我瞧着侄女的话有理,这些日子我已在乡里镇上走动了一番,请了各大户大族的耆老吃茶,请他们此次过年莫要铺张,多存些粮食柴炭,以备不时只需,到底外头乱了。” 盛维的感觉很灵敏,不过三日后,长梧托人带信回来:流民来了。 因荆王密谋窜你已久,急需巨额银粮充作军需,多年来于民间大肆盘剥,上行下效,各级官吏便于百姓敲骨吸髓,恰逢隆冬时节,天降鹅毛大雪,百姓饥寒交迫,不堪困苦,流离失所之众只得逃离皖地,遂流民大起,流窜往苏,豫,鄂,赣,浙几省而去。 崇德元年腊月底,皖地五万流民汇聚金陵城下;官府开仓放粮,城中富户也大开粥棚,广施柴炭,容流民于城外民舍过冬。 长梧终于有了用武之地,因怕流民生事变乱,每开城门救难之时,都要军队护卫在旁,日夜周作不息;宥阳也于崇德二年的正月底,迎来了第一波流民潮。 好在盛家早有准备,连同县里其他几户大族,临时搭了许多窝棚,好让流民容身,一日两次舍粥,在找出些不用的棉被棉衣给他们过冬。 明兰也随着李氏坐在车轿里出去看过,回来之后难过了好久,在衣食无忧的现代长大的孩子无法想象那是怎样一番光景:鹅毛大雪,满地冰霜,许多老人孩子都只穿着单衣,哆嗦着挨着一小堆火取暖,皮肤冻的酱紫,小孩满手满脸的冻疮,一双双饥饿的眼神木然的盯着那一碗冰冷的薄粥,仿佛那是他们唯一的希望。 窝棚里没有大哭声,只有稀稀落落的抽泣声,母亲抱着滚烫发烧的孩子,奄奄一息的连哭都哭不出来,一声声微弱的呼饿,让明兰的心都揪到了一块儿。 “…我家乡那会儿,就是遭了水灾,家里的田地都淹了,没收成,没吃的,弟弟又生病,爹娘就把我卖了。”小桃回忆着模糊的过去,说的很平静,“听村里的叔太公说,本朝的日子还算是好的了,各家各户都有自己的田地,不用交租,前朝大乱的时候,百姓哪有自己的地呀,都是大户的!但凡有些天灾**,交不起一文钱的地租,便要卖儿卖女,挨饿受冻。” 明兰微微点头,一个王朝越到后来,土地兼并越严重,待到农民活不下去的时候便改朝换代,一切重新来过。 秦桑的情绪也很低落,低声道:“我家里原有十多亩地,风调雨顺的时候,一家人也过的去。可那年来了个县令,见天儿的寻名目要钱,还瞧上了村里的银花姐姐做妾,银花姐姐家里不肯,他就拿了银花姐姐的爹爹哥哥去,说他们是刁民抗粮,关在牢里用刑,银花姐姐第三日就进了县令府,谁知她爹爹哥哥熬不住刑,早死在牢里了,乡里人去论理,县令的管家说,睡也睡了,别自讨没趣了;后来,银花姐姐一头撞死在县衙门口了。” 明兰心头惨然,真是‘破家的县令,灭门的府尹’;这年头,老百姓的幸福生活宛如一张薄纸,一点天灾**就能捅破了;明兰忽觉得自己这胎投的不错了。 “这关你家什么事?”绿枝听了半天,没抓住重点。 “银花姐姐是我哥哥没过门的媳妇。” ——众人皆肃然。 秦桑拨了拨炉子里的炭火,火光照着她平淡的面庞柔和起来:“哥哥气不过,要去拼命,被衙役们打的血肉模糊的撵出来,爹爹也气的生了病,家里两个男人要瞧病,又没了劳力,哪有这许多银钱,祖母说不能卖地,等男人们好了还要种的,只好把我卖了;一起卖的,还有银花姐姐的弟弟妹妹,也不知他们现在哪里了。” 丹橘轻轻问道:“你还记得那县令叫什么吗?” 秦桑摇摇头,双鬟上的绒花轻轻抖动:“不记得了,那时我才五六岁,只晓得我离开时,村长和里正商量着,大伙儿凑些银钱,一定要叫村里头出个秀才,以后受欺负时,也有个能说话的;……后来听说,那县令叫人告了,抄家罢官,还充军发配,我高兴极了,可惜银花姐姐家已经家破人亡,屋子田地都荒芜了,再没人提起他们。” 众人心里一片难过,沉默了许久,秦桑又快活起来,笑道:“前两年,家里托人来了封信,家里渐好了,大哥二哥都讨了媳妇,弟弟在念书,我爹娘还说等光景好了就赎我出去,我说不用,我在这儿好着呢,一个月有二三钱银子,比爹爹哥哥都赚的多,我都攒下带回家去了,好多置些田地。” 明兰一直静静听着她们说话,这时忍不住问了一句:“你家里宁肯卖你都不肯卖地,你不怨他们吗?” 秦桑笑的脸微微发红:“怪过一阵子,后来就想开了,有地有爹爹有哥哥,便有了指望,娘也是千打听万打听了后,才卖了我的;我的命好,能进到咱们府来,不打不骂的,还福气服侍姑娘,这许多年来,吃好的穿好的,姐姐妹妹们都和我好,有什么好埋怨的。” 明兰不禁怔了怔,秦桑在暮苍斋里不算得用,模样性情都只是平平,既没燕草周到仔细,也没绿枝爽利能干,因此月钱和赏赐也排在后头,可听她的语气,却对生活万分知足,说起家里时,更是一片眷恋留恋;这般温厚老实的人品,便是十分难得的了。 明兰第一次见识到底层老百姓的善良诚恳,他们就像脚底的泥土一样,卑微,却实在,明兰心里喜欢,便笑道:“若你家里真的光景好了,不用拿银子来赎,我放你出去便是,想必你爹娘连姑爷都给你说好了,到时候我再陪你一份嫁妆!” 秦桑脸红成朵胭脂色,跺着脚羞恼道:“姑娘!这话你也能混说的,我告诉房妈妈去!” 笑声终于吹散了阴霾,明兰禀过老太太后,把自己平时存的私房钱拿出四分之三来,小丫头们也凑了些零碎银子,全买了米粮棉被去周济那些流民。 “这些年攒的钱都没了,这下心里舒服了?难不成差你这一份,外头就不会冻死人了?”盛老太太似笑非笑的看着明兰。 明兰认真的点点头:“孙女知道是杯水车薪,但尽我所能,做我能做,也便如此了;听梧二哥哥说,待到开春后,官府会统一安排他们,愿回原籍的回去,没处可回的便去开荒垦地,落地生根,只望他们能熬过这一冬罢。” 老太太搂着小孙女,面露微笑,轻叹道:“小傻瓜哟!” 崇德二年正月底,皖东,浙西,苏南及苏西几处山匪成患,常劫掠逃难的百姓,攻掠防备松懈的城镇,所到之处,杀人放火无恶不作,兼之流民无处可去,遂落草为寇者甚众。 长梧和一干热血将士几次请命,希领卫所兵营出城剿匪,俱被金陵知府和都指挥使压了回去,如今外面刀兵四起,金陵紧守城门还来不及,哪里敢开城剿匪?! 长梧几次请命都被驳回,气急之下告假回家。 “跟你说了多少次了,不要与上峰横眉毛竖眼睛的,收收性子!官场不好混的!”盛维担心儿子与上司闹僵,劈头就说了儿子一顿。 “爹!我怎会如此?!兄弟们都拍桌子摔酒杯的谏言胡指挥使大人,就我没说什么!”长梧梗着脖子,脸色涨的通红:“就是因为如此,我才告假回家的!不然哪有脸见兄 ------------ 分节阅读_85 弟们!” 明兰在一旁安慰道:“二哥哥别着急,你又不是金陵直属的武官,不好多劝也是对的;欸,对了,如今外头战事如何?我瞧着咱们南边还算太平,莫非荆王北上一路顺利?!” “他做梦!”长梧脸色十分不屑,“就那帮乌合之众,声势闹的倒大,不过是无能之辈,刚一入鲁地就吃了败仗,大军被对半截断,后一半退到徐州,又吃了个山谷埋伏,前一半逃窜去了庄州,估计也差不多了。” 此言一出,屋内众人都神情一松,盛维长松父子互视一笑,总算放下些心来,老太太数着念珠微笑,李氏双手合十直念阿弥陀佛,文氏喜孜孜的在屋内张罗茶果,品兰轻轻‘切’了一声,轻声对明兰道:“这荆王也太草包了!” 明兰拍拍胸口,坐在桌旁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慢慢喝着。 长梧急的在屋里团团走了两圈,长长叹了口气,语气很绝望:“明兰妹子,你算是说对了,我的确不用回京城,我瞧着荆王赶不到京城就得玩完!如今能立功的,都是平乱的军队,我要是早知道,一早去投军了!” 盛维见儿子一脸懊恼,便岔开话题道:“不知这次平乱是哪路大军?” 长梧不走了,一屁股坐下,道:“怕是圣上早对南边有所戒备,这几个月来,明着防备京城治安,其实早暗调出了一半的五军营人马在京郊操练,北疆大乱后皇上也没动这支军队,荆王举反旗后大军才暗中南下,于徐州伏击反贼。” 长梧心里好受了些,他所在的中威卫隶属三千营里,就算他在京城,也轮不上他出征。 “五军营?那不是甘老将军统领的吗?到底是老将呀。”盛维和军队做过几次买卖,多少知道些军中情形。 谁知长梧摇头:“不是甘老将军,是皇上新拔擢的一位将军,原也是京中权爵子弟,听说皇上为藩王之时便多有看重,此次便寻机提拔了,将来怕大有前程。” 明兰眼睛一亮,笑吟吟的又给自己添了半杯茶,道:“是吗?这位将军倒有眼光。” 当年八王爷在众皇子中,可以说是冷灶中的冷灶,文不如三王,武不如四王,尊贵不如五王,会来事不如六王,受宠爱不如先帝的几个老来子,只有生母卑微的程度倒是首屈一指,居然会有人想到投资这支冷门股,简直巴菲特他老哥呀。 盛维也大是兴味,暗暗盘算着要和这位军队新贵拉上关系:“是哪位?之前可有听说。” 长梧似乎死心了,叹气道:“听说,叫顾廷烨。” 屋内众人一片茫然,都没听说过这个名字。 明兰含着一口水,举着茶杯足足看了有半刻,才艰难的咽下,谨慎的问道:“这个……怎么之前没听说过?二哥哥,就算武官不必像文官一般慢慢熬资历,难道可以从白身一步拔擢为将军的么?” 一眨眼,老母鸡变鸭呀!三个月前还和漕帮一起行侠仗义的江湖大哥,怎么一会儿就成了平乱大将军?果然军民合作吗。 长梧精神大振,从荆王叛乱以来,自己这个有阅历的大老爷们就一直被小堂妹提点,还不得不承认她的确说的精辟有理,今日总算逮着一机会可以摆摆兄长的见识了 他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大声道:“妹子,这你就不知道了。那顾将军早年原就是正七品的上十二卫营卫。” “这不过是闲职,不少京城权爵子弟都有的呀,怎么不见他们也当大将军。”明兰几乎失笑,自己那位假定追求者梁晗公子也有这个职务。 长梧语气颇带羡慕,转述金陵的军报道:“要紧的是,这位顾将军深受皇上赏识,自圣上登基后,他已领了正五品的京卫指挥使司镇抚,如今领军平叛也是事先领了皇上的暗旨。” 明兰无语了,咂巴了下嘴,呵呵干笑两声,走过去给长梧添上茶水,一脸乖巧:“二哥哥,你晓得的可真多呀,难怪我爹爹常夸二哥哥有见地。” 长梧咧嘴而笑,觉得气顺多了;这小堂妹就是这点可爱,以后堂妹夫要敢怠慢她,他一定鼎力相‘揍’。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不要再猜测cp了,一切都会很好的;下章回京城。 死党推荐一部法国老片《漫长的婚约》,据说是近年来法国难得的感人电影,下午看了后,眼泪哗哗的,真是八错。 第79回 崇德二年正月,钦封都指挥将军顾廷烨领三千步兵一千骑兵自京郊南下,于山东阳县炉桥设伏,以骑兵穿插反军纵横三回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截断三万反军于前后,反军大乱;遂荆王亲率前锋精锐疾速往北直奔庄州。 同年二月,顾廷烨分一半兵卒与庄州守军抗敌,自率轻骑继续南下,日夜兼程,抢先一步赶到溃军必经之路上,设伏于徐州以南灵岩谷,依仗地形优势,以少围多,全歼溃逃反军一万三千多人,活捉从逆的谭王;后命越州,马隆两处卫所指挥扫平残余。 及至三月底,顾廷烨回军北上,与沈皇后亲弟沈从兴将军合兵,于庄州城下合击荆王残兵,荆王大败,残兵溃逃,自此之后,各地卫所都司纷纷开城门扫清反军残余,直至崇德二年四月,荆王逃至小商山上,被亲兵刺杀献首,至此,历时近半年的‘荆谭之乱’结束。 …… 至五月,春暖花开,河道清晏,各地的流寇贼匪已渐肃清,盛老太太带着明兰和长栋乘舟回京,来时惊变,去时安稳,又逢天气和暖,河岸上一路花红柳绿,澄净的天空中燕子北归,风景独好,旅途心情大是不同。 祖孙三人常坐在二层大船的厢房中,烹一炉香茶,摆几碟瓜果,开窗观景,言笑晏晏,看着两岸忙碌的河夫,还有来回不停装卸货的船工,宛如几个月前那场变乱不曾发生过一般。 “栋哥儿,吃过这盅茶,你就回屋去读书吧;到回府为止都不要出来了,好好用功。”盛老太太坐在软榻上,脸朝着外头看景。 小长栋小脸一红,明兰帮着说项:“祖母,四弟弟这阵子可不曾掉过书本,不论外头多乱,他都老实读书呢。” “我知道。”盛老太太淡淡道,“你们父亲与我说过,待奔丧回来,今年二月份的童试原要叫栋哥儿下场去试试的,谁知生了这场变乱,便错过一次练手的机缘。” 明兰怜悯的看了小长栋一眼,才十二岁的小豆丁呀,小长栋也老实的放下茶碗,可怜兮兮的瞅着明兰,盛老太太不理他们姐弟俩的眼色,继续道:“错过今年的童试,老爷难保心里不痛快,说不准一回去便要考教栋哥儿学问;不过几天功夫就回了,临时抱佛脚也是好的。” 小长栋很知道好歹,晓得这是老太太在提醒自己,恭敬的躬身行礼后便回自己厢房读书去了,明兰看着小长栋的背影,不无叹息道:“皓首穷经,方悟读尽诗书无所用;哎……” 老太太重重的哼了一声,明兰连忙补上:“黄髻始画,须知玩点笔墨有其心。” 老太太嘴角含了些笑意,道:“巧言令色!敢情读了几天书就是为了卖弄嘴皮子?箱笼都收拾好了?别忘记在东西上都写好签子。” 明兰点点头,给老太太剥了半个橘子,一瓣一瓣塞进她嘴里,笑道:“自然,连着收拾了几夜呢!四姐姐和五姐姐的及笄礼物,还有太太和嫂嫂的,都分好了。” 盛维盛纭兄妹是天生做生意的料子,赚钱利落,出手也大方,老太太当初给品兰带去的及笄礼是镶翠玉莲瓣银盏一对,而他们给墨兰补上的及笄礼是一支累丝衔珠金凤簪,三月里如兰的及笄礼是錾梅花嵌红宝纹金簪,给明兰的是一对累丝嵌宝镶玉八卦金杯;另外给王氏和海氏也多有物件相送。 值得一提的是,后来一段日子流民渐散,大户人家之间重又串门子起来,大伯母李氏的娘家舅太太更是频频上门,每回拉着明兰的手看个不停,从绣鞋上的花样一直看到耳垂上的坠子,嘴里赞个不歇;临走前,还塞给明兰一对白玉圆镯,玉色极好,隐隐透着水色。 明兰本来抵死不要,古代的姑娘家可不能随便收人东西,还是大伯母发话了,说只是长辈的见礼,明兰才收了。 “听说那李家的郁哥儿正在松山书院读书,学问是极好的,今年秋闱便要下场试试了。”盛老太太慢悠悠,“可惜墨丫头等不及了,不然我瞧着倒不错。” 王氏摆明了不肯再留着墨兰了,哪里肯等李郁考中再论婚事,也不知这会儿墨兰和那文举人的婚事谈的如何了;明兰想起自己的事,连忙凑到老太太跟前,小声道:“祖母,那永昌侯府孙女可是打死不去的。” 老太太好笑的瞪了她一眼,板脸道:“人家可什么都还没说呢!你少自己抬举自己!” 明兰讪讪道:“这不是未雨绸缪嘛;没有最好,若是有的话……”明兰咬了咬嘴唇,扑在老太太膝盖上,哭丧着脸道:“要是太太执意要结亲,祖母您可得顶住呀!就孙女这斤两,哪是人家对手呀,怕是一个回合就交代了!” 老太太瞪着眼睛骂道:“一个姑娘家家的,开口闭口说什么呢?!你的亲事长辈自有主张,老实待着去!反正不会害了你的!” 明兰讨好的蹭着老太太的脖子,呵呵傻笑。 待长栋把带去的书本翻过一遍后,明兰一行便到岸了,祖孙三人精神抖擞的下了船,见来福管家率一众家丁已等在码头,换乘马车向京城辘辘而行,行得几日便到了京城门下,出乎意料的,竟是海氏亲来迎接。 盛老太太和明兰都觉得有些奇怪,还是不动声色的换了车轿,当前一乘是平顶蓝绸坠铜灯角的平稳大马车上,换乘时,几个婆子有意将小长栋和明兰迎到后头一辆马车里去,老太太看了海氏一眼,只见她脸色略黄,神情憔悴。 “让你六妹妹一道来吧,过几个月她就及笄了,该知道的都让知道吧。”老太太淡淡道。 海氏低了头,脸色微红,便又叫婆子把明兰扶到这辆马车来。 在城门口查过路引后,盛家几辆马车缓缓朝盛府而去了。 “说吧,家里怎么了?”老太太背靠着一个秋香色云锦大迎枕上,明兰凑过去为把枕头条褥都理平整些,又从一旁的小箱笼里取出些百合香丢进熏炉里。 海氏神色还算镇定,只是语气掩饰不住疲惫,略思量了下:“这事……原想写信给老太太的,可老爷算过日子后,说老太太既已出行,就别胡乱送信了,没的叫旁人知道了。” 老太太微阖的眼睛忽然睁开,单刀直入道:“是不是你妹妹出事了,哪个?” 海氏微吃惊,随即眼眶一红,哽咽道:“什么都瞒不过老太太,是…是…四妹妹。” “别废话了,快说!回府之前说清楚了!”老太太是姜桂之性,老而弥辣。 海氏拿出帕子来抹抹眼睛,缓缓叙述道:“四妹妹原是禁足在屋里的,平日里连请安都免了,太太看她老实,便一心为她筹办婚事,相看了那文举人,老爷和全哥儿他爹都满意的,本已约好了要见文家老太太,谁知外头出了兵乱,行路不便,这便耽搁下了;好容易等到兵乱平了,就在上个月…上个月…” 海氏眼眶又满上眼泪,匆匆抹了抹,继续道:“因大乱平息,京城丝毫未损,城里好些男人在军中效力的人家都去寺庙庵堂里进香还愿,那一日本好好的,快入夜时,忽门房来传话,说永昌侯府派了下人把四妹妹送了回来。太太当时就懵了,孙媳赶紧去山月居瞧,哪里有四妹妹的人影,孙媳气极了,捆了院子里的丫头来问,原来四妹妹一大早就跑出去了!” 海氏轻轻抽泣着,如今府里不少事都是她在管的,出了这样的事情,估计她也挨了不少责骂,明兰看海氏心力交瘁的样子,心里不忍,过去轻轻抚着她的背,给她顺顺气。 海氏感激的看了明兰一眼,抹干眼泪,接着道:“…我去门口接了四妹妹回来,又好一番打听,才知道…原来四妹妹一早擅自去了西山龙华寺,当时梁晗公子也正巧陪着梁夫人去进香,也不知怎么凑的,四妹妹从马车上跌下来,险些滚下坡子,恰巧梁晗公子纵马在旁,便救了四妹妹,众目睽睽,四妹妹是叫人家抱着回来的!” 说到这里,海氏低下头,明兰和老太太互视一眼,眼神都很复杂,不知是喜是忧:于明兰,用不着惹盛紘王氏不高兴了,于老太太,省下她一番唇舌,不过于盛府,这就不是什么好事了。 “能做成这番事,必有里外连通,你么查出来了?”老太太盯着海氏,慢慢道。 海氏止住哭声,抬头道:“事情一发,太太就捆了山月居上下,动了家法拷问,从顶替四妹妹在床装 ------------ 分节阅读_86 病的云栽,到替四妹妹准备车马的门房,没几下就问出了林姨娘,这回老爷是真发火了,把林姨娘和四妹妹狠狠打了一顿,关进了柴房三日三夜,每日只送一顿吃的。” 明兰心里咋舌,这林姨娘好生厉害,很有策划能力呀;首先要打听清楚永昌侯府的夫人公子何时去上香,什么路径,然后要买通里外一条龙的下人帮忙遮掩,再来要足足瞒住一整天,有决心有手段,是个人物。 老太太也有些气了,胸口起伏了几下,再问:“那没脸的东西预备怎么办?” 海氏脸色灰败,低声道:“这事之后,永昌侯府便再无音讯,林姨娘跪在老爷跟前日夜啼哭,口口声声道,求太太上永昌侯府提亲,不然四妹妹只有死路一条了;太太气病了。” 老太太轻嗤了一声:“你这婆婆也太不中用了。这点子事情便垮了,当初的劲头哪儿去了,不就是一死嘛,她们有脸做,便得有胆子当!理她做甚!” 海氏眼神中露出难堪,轻轻道:“太太不是为这事病倒的。” “还有什么事?”老太太简短道。 海氏绞着帕子,毅然的抬起脸,道:“内阁首辅申老大人相中了齐国公府的二公子,便是平宁郡主的儿子齐衡,没多久便上门提亲了,国公府已一口应下了!” 老太太嘴角轻轻一歪,目光似有讽刺:“那又如何?与我家有什么干系?” 海氏为难的看着老太太,结结巴巴道:“老太太不知道,前些日子,平宁郡主与太太露了口风,有意思娶我家五妹妹的,太太也很是满意,虽未明说,但也心照不宣了,谁知平宁郡主说变卦就变卦!太太着人去质问,那郡主只答了一句,贵府四姑娘的婚事如何了?” 老太太拍着案几,恨声骂道:“没脸的东西,尽祸害家门了!” 明兰也很抑郁,这种古代家族真讨厌,一个女孩丢了人,其他姐妹就跟着一起倒霉,墨兰去外头勾搭关她毛事呀。 海氏还在那里嗫嗫嚅嚅的,老太太不耐烦了,喝道:“还有什么?一道说了吧!索性我这把老骨头还顶得住!” 其实原本海氏也是个爽利明快的人,但这段日子来,一连串的骤变来的迅雷一般,着实叫人缓不过神来,海氏平了平气息,决心一口气说完:“老爷要太太去永昌侯府提亲,太太死活不肯,就在这个僵持的当口,王家舅太太来了一封信,说是王家表弟与康家的元儿表妹已定了亲,连小定都下了!……太太这一惊非同小可,着人连夜快马去了奉天问了,舅太太回了封信,说太太既早有了国公府的贵婿,自家的不肖儿子便自行结亲了,来人还带回了王家老太太的话,说老太太也生太太的气了,太太这般反复,把王家的嫡孙当什么了!老太太呀,太太和平宁郡主说亲的事儿从未在外头声张,远在奉天的王家如何知道了?太太堵住了一口气,便去找康姨妈论理了,被气的半死回来,这才真病倒了。” 明兰倒吸了一口气,王氏之所以在墨兰的事情上这么硬气,不过是仗着如兰早与王家说好了亲事的,反正是自己娘家,也不会计较什么的,如兰出嫁既不成问题,王氏便高枕无忧了,谁知居然被她信任的姐姐截糊了! 对于王家老太太而言,虽然女儿很可疼,但毕竟孙子更亲,王氏挑三拣四的行为严重伤害了王家人的自尊心,加上康姨妈的不懈努力,反正哪边的姑娘都是外孙女,如此这般,康元儿表姐的终身问题便顺利解决了。 听完了这些,老太太也不想说话了,只叹着气,看着小孙女低着头,轻轻给自己捶着腿,她忽然庆幸起来,好歹以贺老太太的人品和她们俩的交情,明兰的婚事应当不会变卦吧。 唉……可这一摊乱局,可怎生了解? 这会儿怕是王氏活吃了林姨娘母女的心都有了。 “除了这些,家里其他还好吧。”老太太语气疲惫,微微侧了侧身子。 海氏放下帕子,努力扯出一个勉强的微笑:“都好的,全哥儿长牙了,如今能喊几个人了,回头给老太太瞧瞧;……哦,还有,这回过年,孙媳照着老太太吩咐,依旧往贺家送了年礼的,贺家老夫人脾气好极了,连连道谢;前不久功夫,孙媳听说贺家在寻摸合适的屋子,说是弘文哥儿的姨丈家来京了,孙媳有个表嫂,倒恰有这么一处院子,前后两进的,不是很大,不过倒也干净整齐,不用翻整,进去便能住的;想等着老太太回来了商量,是不是与贺家去说说……” 明兰手上动作停了一下,抬头看了眼老太太,只见老太太眼神也是微微闪动。 贺弘文的母亲只有一个姐姐,所以贺弘文也只有一个姨丈,早年间两家人也常来常往,这些年与贺家交往下来,盛老太太也知道贺母对曹家颇有牵挂,不知凉州水土养人否。 老太太长长吸了一口气,手指握紧了念珠,指节微微发白,事情得一件一件的来,她得打点起精神来。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回家太晚了,倒下几睡着了,没力气请假了,不要打偶,太累了。 第80回 从跨进盛府大门起,老太太就冰着一张面孔,先叫小长栋自回去见香姨娘,然后去正房屋里看王氏,刚走到院门口,就听见一阵尖利的女人叫声:“……你死了心吧!我就是养着闺女一辈子,也不叫那贱|人好过!”然后是盛紘的吼声:“不然你想如何了结!” 老太太侧脸看海氏,海氏脸上一红,连忙推了□边的丫头,那丫头立刻扯起嗓子大声传报:“老太太来了!” 屋里静下来,老太太一行人掀帘子进去,穿过百宝阁,直进梢间里去,只见王氏躺在床上,身着一件蜜藕色中衣窝在金线锦被里头,面色蜡黄,颧骨处却泛着不正常的红晕,显是刚发过脾气,一旁站着的盛紘见老太太进来,连忙过来行礼。 老太太冷冷的瞧了他一眼,什么话也没说,王氏挣扎着要起身相迎,明兰连忙过去按住了她,老太太走过去和气道:“别起来了,好好养着吧。” 明兰偷偷打量了盛紘夫妇一眼,顿时心里吓了一跳,盛紘鬓边陡然生出华发,似乎生生老了七八岁,王氏也面容憔悴,好似生了一场大病;明兰瞧着情形不对,便不敢多待,向盛紘和王氏恭敬了行了礼,问了安后便躬身退出去,直回暮苍斋去了。 王氏看了眼一旁侍立的海氏,只见海氏微微点头,知道老太太都已清楚了事情来龙去脉,泪盈满眶:“老太太……媳妇是个不中用的,眼皮子底下叫出了这样没脸的事!我…我…” 老太太挥挥手,截断王氏的话头:“墨丫头的事不怪你,只有千年做贼的,没有千年防贼的;何况又是老爷爱重的人,谁还不得给几分面子,自不好下死命管制了。” 这话说的夹带讽刺,盛紘脸上一红,只低头作揖,不敢答话,王氏见老太太为她说话,便拿着帕子捂在脸上,大声哭道:“娘说的是!若不是瞧在老爷面上,谁会叫她们做成了这鬼祟伎俩!却害了我的儿……” 老太太再次打断了她的话:“墨丫头的事不怪你,但如丫头的事却是你的过错!你一个闺女到底想许几户人家,这山望着那山高,一忽儿朝东一忽儿朝西,亲家母那般疼你,如今也恼了你,你还不好好思过!” 王氏想起慈母的愤怒和亲姐的背叛,心里一阵苦痛,伏在枕头上抽抽搭搭哭起来。 盛紘面带羞愧,低头道:“母亲,您看这…该怎么办?” 盛老太太依旧不理他,直对王氏道:“你还是好好养着吧,那些糟心事先别去想了,如兰才刚及笄,亲事可以慢慢说。”又嘱咐了海氏要好好服侍之类的,然后转头就出去了;盛紘见老太太脸色凌厉,也不敢出声,只眼睁睁的瞧着人出去了。 明兰甫一回到暮苍斋,只见若眉领着一群小丫鬟整齐的站在门口迎接,明兰笑了笑,待进到屋里,见房间收拾的窗机明净,门旁烧着滚滚的茶水,桌上放着一套明兰春日素用的白瓷底绘彩的杯盏,当中还摆了一碟新鲜果子,明兰心下颇为满意,便着实嘉奖了若眉几句。 一进屋里,丹橘就笑吟吟的打开一口小箱笼,取出一个浅紫色的薄绸包袱塞到若眉手里:“怪道姑娘要给你的这份特别厚,果然是个好的!” 若眉傲气的挑了挑眉,接过东西,淡淡道:“我是个嘴笨的,不如姐姐们讨姑娘喜欢,孤零零的留着看院子,自然只有多出些力气了。” 正埋头从大箱子里往外搬东西的绿枝听见了,忍不住又要爬出来斗嘴,叫燕草按了下去,丹橘温和的笑了笑,也不多作答,小桃忍不住道:“若眉姐姐,我听姑娘说了,若留了别个,不一定看得住院子,你是个有定性的,靠得住,姑娘才放心叫你看门户的。” 若眉无可无不可的抿了抿唇,转身出去,然后小翠袖打竹帘钻了进来,甜蜜蜜的笑道:“各位姐姐们辛苦了,你们的屋子床褥若眉姐姐早提溜我们收拾好了,回头等姐姐们忙完了姑娘的活儿,便好歇着了;若眉姐姐就这嘴巴,其实她可惦记你们呢。” 听了这话,绿枝吐出一口气,继续低头干活,丹橘几个忍不住轻轻笑起来。 收拾了一下午才得空,明兰狠狠洗了个澡,才觉得略略洗去了些疲乏,觉得身上松快了些,这才直往寿安堂蹭饭去了。 老太太的规矩是食不言,祖孙俩端正的坐下用饭,明兰一边扒饭,一边偷偷注意老太太神情,似乎没有特别不悦,只是眉头深深皱起,像是十分头痛。 饭后一碗清茶,明兰对着老太太不知道说什么好,便上去给轻轻的揉着肩膀。 “…你说这档子破事,我管还是不管?”老太太悠悠的开口了,氤氲的热茶气雾弥漫着老太太的面庞,一脸厌倦;刚才房妈妈已来报,林姨娘被锁在偏房,墨兰叫关在自己屋里,盛紘下了死令,谁也不许见。 “…管。”明兰脱口而出,见老太太神色不虞,立刻又补充道,“但不能轻易管;呃…起码得叫父亲来求您……嗯,三次!”白胖的手掌竖起三根嫩嫩的手指。 老太太翻了个白眼给她,哼哼道:“适才一下午功夫,你老子已来求两回了。” 明兰讪讪的,腹诽盛紘老爹太沉不住气了,呵呵干笑道:“那……起码五次。”五根白胖手指全部都松开了。 老太太叹气了,轻轻摇头道:“血浓于水呀,到底是自己骨肉;也罢,这事儿总不能这么僵着吧;可是……”老太太忍不住咬牙,“又不愿遂了那起子没脸东西的打算!” 明兰慢慢停下手,思量了下,道:“一码归一码,林姨娘的错是一回事,家里的脸面又是另一回事;该罚的要罚,该挽回的也要挽回。” 老太太闭着眼睛沉吟片刻,开口道:“是这个理。” 第二日,老太太叫明兰把从宥阳带来的东西都一一分了,王氏依旧窝在床上养病,海氏见老太太回府,松了一口气后精神反倒好了许多,脸色也不那么难看了,下午明兰捧着新鲜的桂花油去陶然居慰问受害者。 在明兰的猜度中,这会儿如兰不是正在发脾气,就是刚发完脾气,不然就是酝酿着即将发脾气,结果出乎意料,如兰并没有预想中的那么愤怒,虽然提起墨兰母女时依旧刀口无德,不过却很理智,还有心情叫丫鬟描花样子。 “她自己寻死,怨不得别人,偏要累的我们倒霉!”如兰忿忿道,然后又展开眉宇,“姻缘自有缘分,老天爷看着给的,没什么好啰嗦的。”看样子,她对齐衡和王家表哥都没什么意思,所以也一副无所谓了。 “五姐姐,你长大了哦。”明兰由衷感慨;然后额头上挨了重重一个爆栗。 这段日子盛紘也不好过,家族颜面尽失,一向彪悍的老婆还撂挑子,只得去求老太太,两天里面去寻了老太太四次,回回还没开口就被一通冷言冷语堵了回来,盛紘知道老太太一直暗怪他对林姨娘太过手软,不曾好好约束,瞧吧,这会儿出事了吧,该! 第三日一大早,盛紘又摸着鼻子去求老太太,老太太双手笼在袖子里,掰着手指数完了一巴掌,便稍加辞色了些,盛紘大喜过望,忙恳求道:“儿子知道错了,万请母亲管教!” 老太太静静的看着盛紘,目光森然:“听说林氏把身边一个丫头给了你,如今还有了身孕?可是在国丧期呀。” 盛紘面红过耳,噗通一声就跪下了,连声道:“儿子糊涂!” 老太太冷哼一声:“怪道她又有能耐兴风作浪,原来是讨了你喜欢的。” 王氏看盛紘如同管犯人,林姨娘善解人意,给他弄了个娇滴滴的美艳丫头,正中盛紘下怀 ------------ 分节阅读_87 ,但事后,盛紘心中也大是后悔,他素来重官声,此次也是被撩拨的忘了形。 “都是儿子的错!母亲请重重责罚儿子!”盛紘低头跪在老太太面前。 老太太一掌拍在桌子上,冷笑道:“你个糊涂虫!叫人算计了也不知道!你也不想想,墨丫头要那事是一天两天策划出来的吗?怕是人家早算计上了,自然得先把你诱入殻中!让你做下亏心事,好拿捏了你!” 盛紘额头的汗水涔涔,老太太喘了几口气才定下来,缓缓道:“紘儿,你可还记得几年前,卫姨娘身亡后你我母子的一番谈话?”盛紘心头一怔,反应过来:“儿子记得。” 老太太叹气道:“那时我就要你好好管束林氏了,可你并没有听进去;今日才酿此大祸;当初我说,家宅不宁,仕途焉能顺遂,如今这情形……” 盛紘羞惭难当,五月底的天气渐渐暖和了,他身上却一阵一阵的冒冷汗,心里开始恨起林姨娘了,若不是她屡屡作乱,他如何会被同僚指指点点。 老太太正色问道:“你这次真要我管?”盛紘磕了一个头,朗声道:“儿子无德无才,这些年来全靠母亲提点,烦请母亲再劳累些罢!” 老太太盯着盛紘的眼睛,一字一句道:“这次我可不是说说的,事后要重重处罚的,你可舍得?!”盛紘听出了老太太言语中的森冷之意,想了想,咬牙道:“自然!” 老太太紧着追问:“即便我要了她的性命?”盛紘想着其中的厉害关系,况且这些年来,与林氏的情分早已淡了许多,遂横下一条心,大声道:“那贱人死有余辜!便是杀了她,也不过算偿了卫氏的命!” 老太太盯着盛紘看了半响,面无表情的点点头,淡淡道:“不会要她的命,不过……也不能再留她了。” 用过晚饭后,老太太便把明兰赶了回去,明兰留了个心眼,借故把丹橘留在寿安堂,好回头给自己转播实况。 盛老太太和海氏的办事风格不同,海氏出身之乎者也的门第,喜欢以德服人,最好对方心服口服外带佩服,老太太则是有爵之家嫡女出身,做事向来说一不二,最不耐烦和人纠缠,但只把话说清楚了,我明白不需要你明白。 盛紘和王氏坐在寿安堂的里屋,一个坐在桌旁,一个坐在窗边罗汉床上,夫妻俩都憋着气,谁也不看谁,外头,盛老太太独自端坐在正堂,叫人把林姨娘和墨兰领了过来。 林姨娘很知趣的跪下了,旁边一个水红衣裳的美婢扶着,老太太看了那美婢几眼,只见她杏眼桃腮,眉目含情,只是腰身有些粗,心里忍不住冷笑了下;另一边的墨兰就倔的多了,虽然这段日子吃了不少苦头,打扮潦草,神色有些萎靡,但依旧昂着脖子站在当中。 老太太看着墨兰,缓缓开口:“大道理我不说了,想必老爷太太和你大嫂子也说了不少,我只问你一句,那文家你是嫁不了了,如今你预备怎么收场?” 墨兰一肚子气顶在胸口,哼声道:“左右不过命一条,有什么了不得的!你们要我死,我便死了就是!” 老太太不假思索的喝道:“说的好!端上来。”房妈妈从一头进来,手上托着个盘子,老太太指着那盘子里的物事道,“这里有白绫一条,砒霜茶一碗,你挑一个罢;也算洗干净我们盛家的名声!” 墨兰小脸苍白,倔强的神情再也维持不住了,看着托盘里的白绫和毒药,身子剧烈的抖了起来,林姨娘惨呼一声,磕头道:“老太太饶命呀!墨兰,还不快跪下给祖母赔罪!…老太太千万不要了,墨丫头不懂事,惹恼了老太太,老太太瞧在老爷的面上……” 老太太伸手一挥,‘啪’的一声,一个茶碗砸在地上,指着林姨娘,冷声喝道:“闭上你的嘴!我这辈子最后悔之事,就是一时心软让你入了府后又进了门,这些年来,你兴风作怪了多少事,我先不与你理论,你若再插一句嘴,我立时便把这砒霜给你女儿灌下去!你是知道我的,我说的出,也做得到!” 林姨娘喉头咕嘟一声,低下头去,一双眼睛四下寻找些什么,老太太冷笑道:“你不必寻老爷了,他今日是不会来的,一切事由我处置。” 林姨娘委顿在地上,神情楚楚可怜,却也不敢再开口。坐在里屋的王氏讥讽的笑了笑,转头去看丈夫,却见盛紘一动不动,心里气顺了许多。 墨兰一瞧情状不对,连忙跪下,连声赔罪道:“祖母饶了孙女吧,我知道错了,知道错了!孙女再也不敢了,孙女……还不想死呀!”说着便哭了起来,一边看了眼跪在身旁的林姨娘,忽想起之前的谋算,连忙道,“孙女不是有意的,是日日禁足在家中,着实闷的慌了,才出去进香的,想着为老太太祈福添寿,让爹爹加官进爵,谁知遇上那事……孙女怎知道呀!不过是无心之失……”墨兰看见老太太面带讥讽的瞧着自己,说不下去了。 里屋的王氏几乎气了个仰倒,到了如此地步,墨兰居然还想糊弄人,外头的盛老太太也啼笑皆非,缓缓道:“你姨娘自几个月前起就打上梁家的主意了,叫林姨娘以前得用的个奴才去与梁家的门房套近乎,打听到那日梁晗公子要陪母去进香,然后你叫身边的那个丫头云栽扮成你躺在床上,你穿着丫头衣裳偷溜出去,在外头打扮好了,叫夏显给你套的车……三顿棒子下去,下人什么都说了,你们母女俩要是不嫌丢人现眼,这就叫人把他们提溜过来,与你们对质;哼哼,当着我的面,你就敢这般扯谎,呵!果然是有本事!林姨娘这辈子就惯会颠倒是非,你倒也学会了!” 墨兰脸上再无一点血色,心知老太太是一切打听清楚的,伏在地上,抖的身子如筛糠。 里屋的王氏嘲讽的看了盛紘一眼,盛紘觉得很是难堪;正堂里,老太太示意房妈妈把托盘放到一边去,才又开口道:“如今你坏了名声,别的好人家怕难说上了,梁家又不要你,你做出这样的事情,可想过后路?” 墨兰闻言,忽然一哆嗦,大声道:“太太还未去提亲,如何知道梁家不要我?” 老太太冷冷的瞧着她:“原来你们母女打的是这个主意,可你想没想过,兴许人家根本瞧不上你呢?自来都是男家向女家提的亲,便是有反例,那也是两家早就通了气的;若我家去提亲,叫人回了,你叫你爹爹的脸往哪儿放?” 墨兰一边抹着脸上的泪水,一边辩解道:“如果梁夫人瞧的上明兰,为何会瞧不上我?我又哪点不如明兰了!说起来,我姨娘可比她亲娘强多了!”语气中犹自带着愤愤不平。 老太太讪笑道:“为何瞧不上你?这我就不知道了,只晓得自那日后,永昌侯府再也无半点音讯,你爹爹试探着放过去些风声,也如泥牛入海。” 墨兰胸口起伏厉害,大口大口的喘气,忽似抓住浮萍的溺水人,跪着过去扯住老太太的衣角,大声祈求道:“求祖母可怜可怜我,明兰是您孙女,我也是呀!您为她一个劲儿的筹谋,不能不管我呀!我知道我给家里丢人了,叫爹爹厌恶了,可是我也没法子的,太太恼恨我们母女俩,恨不能吃了我姨娘,如何会在我的婚事上尽心,我…我和姨娘不过是想要一门好亲事,免得后半辈子叫人作践!” 说着,墨兰面颊上一串串泪水便滚了下来,眼珠子都红了,犹自哭泣道:“我眼红明兰处处比我讨人喜欢,祖母喜欢她,爹爹喜欢她,大哥哥大嫂子也喜欢她,如今好容易结识了个贵人,永昌侯夫人也喜欢她!我不服,我就是不服!凭什么她就能嫁的比我好!祖母,事已至此,您就成全了我罢,就当可怜可怜孙女了!” 说到后来,墨兰伏在地上呜呜哭个不停,声气哽咽。 “你要我们如何成全你?”老太太缓缓道。 墨兰连忙抬头,似乎瞧见了一线生机:“请爹爹去求求永昌侯吧,爹爹素有官声,侯爷不会不给面子的!反正梁夫人本也打算与我家结亲的,不过是换个人罢了,不都是盛家的闺女吗,我又比明兰差什么了!请爹爹去,太太也去!我若进了梁家门,与盛家也有助益不是?只要爹爹和太太肯尽力,没有不成的!给我条活路吧!” 里屋的王氏已经无声的连连冷笑,盛紘气的拳头紧捏,气的脸色已成酱紫色了,他这一辈子行走官场何其谨慎,从不平白结怨,也不无故求人,才混到今日地位,却要为了个不知礼数的庶女去丢人现眼,还不一定能结成亲家,这京城就那么点儿大,若传了出去,以后他的脸面往哪儿放?! 老太太看着满脸泪痕的墨兰,看了眼那边的林姨娘,心里渐渐冷下去了,讥讽道:“你的意思是,若事有不成,便是老爷和太太没有尽力?便是不给你活路?” 墨兰一惊,低头道:“爹爹疼我,便该为我着想!” 屋里一片寂静,久久无声,只闻得院子外头那棵桂花树的枝叶摇曳声;里屋的盛紘直气的脸色煞白,对林氏母女凉透了心,王氏见丈夫这么难过,心里也软了下。 过了好一会儿,老太太才悠悠道:“你长到这么大,你爹爹有多疼爱你,全府上下没有不知道的;你一个庶女,吃穿用度处处都和五丫头一般,便是太太也不敢怠慢你,为的就是怕你爹爹心疼,你比比康姨妈家的几个庶女,自己摸摸良心说话,如今竟讲出这般不孝的狂言来!你爹爹一番心血都喂到狗肚子里去了!你与明丫头的最大不同,便是她乐天知命,晓得有所为有所不为,你说我为她筹谋,可我一般的为你筹谋,你愿意吗?你总瞧着富贵眼红,这偏偏是我不喜欢的;唉……罢了,太太不去提亲,我去!” 此言一出,里屋外堂几个人皆惊。到了这个地步,盛紘脸色一片冰冷,只觉得便是一碗毒药送了墨兰,也不算冤枉了她,王氏也惊跳起来。 墨兰不敢置信的抬头望着老太太,脸上的幽怨立刻换成惊喜一片,还没等她道谢,老太太又自顾自道:“我忝着这张老脸,上梁府为你提亲,为你说好话,为你筹谋,但谋事在人成事在天,那梁家愿不愿意,祖母便不敢保证了。” 墨兰心头一跳,老太太盯着她的眼睛,异常缓慢道:“梁夫人若愿意讨你做儿媳,你也不必谢我,是你自己的运气;若梁夫人怎么也不愿意……”墨兰手指发颤,老太太继续道,“你父兄还要在京里为官,盛家女儿不能去梁家做妾,你大姐夫还是梁晗的上峰,你大姐姐也丢不起这个人;我便送你回宥阳,叫你姑姑与你寻个殷实的庄户人家嫁了。” 墨兰吓的满头冷汗,背心都汗湿了一片,还想抗辩几句,老太太一指那装着白绫和砒霜的托盘,直截了当道:“你若还推三阻四的,便在那盘子和剃头剪子里挑一样吧!丧礼定会与你风光大办,进了姑子庵也会时时来看你的。” 墨兰愣住了,不敢说话,林姨娘却心头暗喜,她知道盛老太太的脾气,既然她答应了全力以赴,必然不会弄虚作假,连老太太都出马了,盛紘必然会去找永昌侯爷的。 说完这句后,老太太便不再多看墨兰一眼,转头向着林姨娘,道:“你呢,是不能留在盛府了;待过了今晚,明日一早,就送你到乡下庄子里去。” 这句话真如晴天霹雳,林姨娘‘啊’的一声惊呼出来:“老太太……”话还没说完,房妈妈早领了两个壮实的婆子等在一旁,一下便把林姨娘堵住了嘴,捆住了手脚;母女连心,墨兰哭叫着,扯着老太太的衣角求饶,林姨娘宛如一头野兽般,疯了似的挣扎。 老太太盯着林姨娘,冷冷道:“再有啰嗦,便把你送去京郊的铜杵庵去!” 林姨娘不敢挣扎了,墨兰也发了傻,那铜杵庵不是一般的庵堂,是大户人家犯了错的女眷送去受罚的地方,里面的尼姑动辄打骂,劳作又极辛苦,吃不饱睡不好的,据说进去的女人都得去层皮。 老太太站起身来,瞧着地上的林姨娘,只见她赤红的眼神中流露出愤恨之色,狠狠瞪着自己,老太太丝毫不惧,只淡然道:“我着实后悔,当初拼着叫老爷心里不痛快,也该把枫哥儿和墨丫头从你那儿抱出来,瞧瞧这一儿一女都叫你教成什么样子了!一个自诩风流,不思进取,一个贪慕虚荣,不知廉耻,你误了自己也罢,却还误了孩子们!你也是手上有人命的,去庄子里清净清净,只当思过吧,待过个一二十年,你这一儿一女若是有出息,便能把你从庄子里接出来享享儿孙福,若是没出息……” 后面没说下去,林姨娘眼神中露出恐惧之色,一二十年,那会儿她都几岁了,便拼命呜呜叫着想要磕头求饶,捆她的婆子手劲大的很,没能挣脱开。 老太太忽然面孔一转,朝着林姨娘身旁那个水红衣裳的丫头微微一笑,温和道:“你叫菊芳吧。”那丫头早被老太太这一番威势吓住了,一直躲在角落里发抖,闻声 ------------ 分节阅读_88 后连忙磕头。 老太太神色和善:“果然生的好模样,可惜了……” 菊芳听了前一句话和老太太的神色,还有些心喜,谁知后一句又让她心惊胆战,不解的望着老太太,只听她叹息道:“你这孩子,叫人害了还不知道。” 菊芳大惊,颤声道:“谁…谁害我?” 老太太面带怜悯的摇摇头:“你肚子几个月了?”菊芳粉面绯红,羞道:“四个月了。” “那便是国丧期里有的。”老太太冰冷的一句话把菊芳打入冰窟,她心如乱麻,大惊失色,过了会儿便连声哀叫道:“我不知道呀,不知道呀!是姨娘叫我服侍老爷的!” “你主子自有深意。”老太太眼光一瞄林姨娘,“国丧期有孕,老爷如何能落下这个把柄,到时候太太一发怒,你便是完了。” 里屋的王氏狠狠的瞪着盛紘,这事她完全被蒙在鼓里,平白又多出个狐狸精来,如何不气,盛紘面色赧然,转头不去看王氏,心里却暗恨林氏用心何其毒也。 菊芳吓的面无人色,哭叫道:“老太太救命呀!”她心里大骂林姨娘歹毒,若诚心想成全自己,便该避过了国丧期,好好给自己安排,偏偏这样害她。 盛老太太向她招招手,菊芳一路小跑过去跪在她脚下,只听老太太缓缓道:“这样罢,回头房妈妈与你抓副温缓的落胎药,你先去了这把柄,好好调理身子,然后我做主,正正经经的给你抬姨娘,如何?” 菊芳虽不忍腹中骨肉,但想起王氏的暴戾脾气,再看看林姨娘下场,便咬咬牙应了,心里只深深恨上了林姨娘。 看见这一幕,林姨娘才真正怕起来,抑制不住的发抖,她本还想着盛紘会念旧情,过上一年半载,再有儿女时常求情,盛紘便把自己接回来,但若叫这么一个年轻貌美懂风情又深深憎恨自己的女人留在盛紘身边,日日吹着枕头风,怕盛紘想起自己只有恨意了。 林姨娘心里惊惧不已,把祈求的目光射向女儿,墨兰看见,又想开口给生母求饶,不料老太太已经起身,由翠屏扶着往里屋走去了,走到一半,忽然回过头来,对着墨兰道:“过两天,我便去梁府了;若成了事的话……” 墨兰心里咯噔一下,便先闭上嘴听老太太讲,只听老太太声音中带着疲倦,道:“永昌侯府比盛家势大,你又是这般进的门,以后你得处处靠自己,讨夫婿欢心,讨公婆喜爱,若想依仗娘家,便难了。” 墨兰闻言,心头陡然生出一股力气,先把林姨娘的事放下,暗暗下定决心,要家里家外一把抓,到时候叫娘家瞧她如何威风!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这章够肥了吧,别再讨债了,过了元宵后,单位又开始忙起来了,下周起,依旧一周五更,明白了吧? 第81回 翌日清早,明兰坐盆架前,胸前围着细棉大巾子,燕草给她净面,丹橘从外头轻手轻脚进来,俯身在明兰耳边低语:“寅时三刻左右,林姨娘就叫捆了手脚抬出去了;听说送到老太太的一个庄子里去了。”——若送到王氏名下的庄子里去,怕她活不过三个月。 明兰未动声色,只问:“我听着林栖阁那边吵了足一夜,怎回事?” 丹橘小脸一红,瞥了眼一旁的燕草,小声道:“昨夜散去后,听说刘妈妈端了碗东西送到菊芳…姑娘那儿,…足足疼了一夜,也尖声骂了林姨娘一夜;到快天亮才……下来。” 明兰神色黯了下,不再言语。 去给老太太和王氏请安时都没见着海氏,听说她正忙着发落林栖阁的人,从管事婆子到丫头小厮,卖的卖撵的撵,尤其是林姨娘的心腹夏显家的,似乎墨兰能顺利的滚进梁晗的怀里,他家居功甚伟,海氏恨极了,从里到外把他们掳了个干净。 连着几日,海氏端着让人发渗的笑容开始动手整顿,从山月居的使唤丫头到厨房采买上的人手,一个也没落下;至此,林姨娘在盛府盘踞近二十年的势力化作云烟。长柏则整日拉长个脸,长辈的过错他不好议论,便时常瞪着自己一岁多的儿子,想象将来如何教育这小子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脑补来过瘾,全哥儿很乖觉,一瞧见他爹绷着的死人脸,就怯怯的露出两颗米粒牙傻笑表示自己一定会很规矩。 盛紘一天三趟跑去老太太那儿充孝子,微笑过度后通常去长枫那儿狠训一通,以缓和脸部肌肉的僵硬;王氏索性成了祥林嫂,差别是,祥林嫂的口头禅是‘我可怜的阿毛’,而王氏的开头语则是‘我可怜的如儿’,一天起码念叨十遍。 每回去请安,王氏都要拉着如兰的手抽搭上半天,并且用悲痛欲绝的眼神久久凝视女儿,明兰旁观,得出结论:参加领袖的追悼会也不过如此。 两天下来,如兰终于忍无可忍,大吼一声:“我还没死呢!”甩手离去。 王氏遂转头向着明兰,捂着帕子继续哀伤:“好孩子,你要时常去陪着你五姐姐,不要叫她胡思乱想……别叫她拿着针线剪子……” 明兰很殷勤的点头,但她觉得王氏真不了解自己女儿,如果如兰真的手持利器,那她首要做的应该是提醒墨兰赶紧逃命。 王氏抹着泪,脸上的脂粉早已掩饰不住眼角的皱纹,看着明兰的样子怔怔有些出神,缓缓道:“你生的可真像卫姨娘,不过这鼻子像老爷;…你可还记得卫姨娘?” 明兰呆了呆,老实的摇头:“不记得了。”其实她根本没见过卫姨娘,她穿来的时候,卫姨娘已咽气了。 王氏看着明兰如花娇嫩的面庞,目光闪动,然后靠倒在炕上,挨着柔软的靠垫,背脊舒服了许多,才悠悠道:“你性子也像卫姨娘,老实,省心,如儿虽是做姐姐的,但这么多年来,却是你时时让着她;我的儿,为难你了!” 明兰立刻羞涩的低下头,道:“自家姐妹,说什么让不让的。”她觉得王氏也不了解自己。 王氏把明兰拉到身边,轻轻拍着她的小手,叹道:“你虽不是我肚里出来的,可这些年来我也拿你当亲生的一般,本想着你这般的模样性情,定得配门高婿才是;唉……偏墨丫头不受礼数,坏了你这门好姻缘。” 明兰依旧红着脸,小声道:“老太太常与我说,姻缘天注定,兴许四姐姐才当得这门好姻缘,反正都是盛家的女儿,也是一样的。”这个时候和她说这个,什么意思? 王氏皱眉,不知哪里来了精神,提高了声音道:“傻孩子,你不知道,那几回永昌侯夫人来府里,相中的是你!” 明兰头更低了,嗫嚅道:“是太太抬举明兰了,四姐姐……也是有好处的,我……我虽和四姐姐,不如跟五姐姐那么好,但也瞧得出些许。”她不擅演温情戏,情绪控制有些艰难,是不是应该再热情些呢;不应该对墨兰表现的太姐妹情深,不然王氏会不高兴。 明兰低头站着,满脸通红,两只小手不知所措的互相绞着,时不时像小鸟一样抬眼看下王氏,王氏恨铁不成钢,再次倒回靠垫上,心里愈发痛恨墨兰,若是这个老实听话的明兰进了永昌侯府,岂不妙哉?! 其实明兰是真心同情王氏的,王氏并不是最好的嫡母,但也不是最坏的,她虽从没有为关心过明兰什么,但也从来没有切齿痛恨,并时刻想着暗害庶子庶女;在她身边长大的小长栋虽然待遇不高,但至少好好的活到现在,也没有长歪。 所以,明兰还是听了王氏的话去了陶然居,见到如兰正散着头发坐在镜奁前,梨花木的雕纹中嵌着一面打磨的异常明净的铜镜,映着少女的面庞青春俏丽,小喜鹊站在她身旁,拿抿子沾着清香扑鼻的桂花油,细心均匀的抹在如兰的发丝上,轻轻揉着。 见明兰来了,小喜鹊回头笑道:“六姑娘快来瞧瞧,我们姑娘这阵儿头发可好了;多亏了六姑娘送来的桂花油,我们姑娘用着极好。” 如兰闻言不悦,冷冷的哼了一声:“敢情没这玩意儿,我便是一头稻草了?” 小喜鹊依旧笑吟吟的,嗔笑道:“哟,我的姑娘呀,六姑娘是客,还不兴我夸夸客人呢!姑娘要是不怕羞,以后我一准先夸姑娘!”如兰撅撅嘴。 明兰坐在一旁,看着小喜鹊一边哄着如兰,一边含蓄的恭维自己,一边还要招呼小丫头上茶,手还不能停下,明兰不由得赞叹,刘昆家的不让自己女儿当如兰的贴身大丫鬟,而挑了这个丫头,倒是有气度有眼光,王家老太太送来这么个人,的确很疼王氏呀,可惜如今被气的够呛,可怜天下慈母心。 打发丫鬟们出去后,如兰立刻赌气道:“你不必时时来瞧着我,我好的很!” “五姐姐当真一点也不气?”明兰拈着一颗新鲜大红的鲁枣咬着,有些含糊道,“四姐姐也就罢了,元儿表姐你也不气?你这般无动于衷,太太反倒担心。”如果如兰真大发一通脾气,王氏也许会放下些心来,事有反常,自然引起王氏的不安。 如兰仰起脖子,从喉咙里‘哈’出一声来,拢起头发坐到明兰身边,连连冷笑:“你是没见过舅母,厉害的什么似的,也只有外祖母还压得住,当初在登州时,每年我都得随母亲去外祖家,啧啧,可瞧的多了。舅舅是疼我,可用处能有多大?你看大姐姐,姐夫也算不错了,会心疼媳妇,忠勤老伯爷人也好,可屋里还是叫塞了许多通房姨娘。哼!婆婆要为难媳妇就跟猪八戒吃人参果一样容易,可媳妇要掣肘婆婆,那才是难!娘是没吃过婆婆的苦头,怎会知道?!” 明兰愕然,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不知不觉,当年鲁莽无脑的如兰居然变的头脑清楚了;反观自己,只长个子不长心眼,着实阿斗;明兰十分惭愧。 如兰毫不客气的拿走明兰手中剥好的橘瓣,塞进自己嘴里,接着道:“还有,我那王家表哥自小就唯唯诺诺,一味的孝顺,我素来就瞧不上!哼,姨妈还以为捡着什么宝了,就元儿表姐那的性子……哼哼,等着瞧,以后有的苦头吃了!”越说越兴奋,又再放了一个橘子在明兰手中,示意她继续剥橘子皮。 明兰忽然理解如兰了,其实她们俩很像,在整个盛府都乌云密布的时节,唯独她们姐妹俩有一种奇特而违和的放松感,虽然她们受到了名声的拖累,但另一个方面,她们也顺利摆脱掉自己不中意的婚配对象。 大约想的太入神了,明兰剥好了桔子后,把橘瓣放进自己嘴里,橘皮给了如兰。 …… 又过了几日,老太太挑了个好天气的早晨,只带着房妈妈去了永昌侯府,王氏原本表示愿意一道去,老太太看了她一会儿,只淡淡的丢下一句:“忝着脸也好,撕破脸也罢,总是我一人去的好;也给你留些说话的余地。” 虽说老太太应下去提亲的任务,可她到底骄傲了一辈子,一想起这事就觉着像是吞了只苍蝇,这几日看谁都板着脸,王氏缩着脖子不敢说话。 永昌侯府在皇城内圈,一来一回便要一个多时辰,直到未时初老太太才回来,王氏一听闻立刻飞速从正房赶来,一脚踏进寿安堂门槛时,正瞧见明兰捧着一碗温温的燕窝粥,凑在软榻旁服侍老太太吃:“……我叫翠屏去摆饭了,您先用些粥垫垫肚子罢。” 老太太明显是累了,却还瞪着眼睛数落她:“都什么时候了还没吃饭,成仙了啊?好容易养你这些肉,当我容易么?!”明兰被训的头皮发麻,淘气的吐吐舌头。 王氏定了定神,缓步进去,敛衽行了个礼,明兰也下地给王氏行礼,又请王氏坐下,明兰见王氏坐卧不安,一副想问又不敢问的样子,便清清嗓子,小心的问道:“祖母,那个…怎么样了?”王氏见明兰如此乖觉,十分满意的瞧了她一眼。 老太太白了明兰下,径直对王氏道:“这个月二十五是个好日子,永昌侯夫人会来下定,你好好准备下。……喏,这是梁家晗哥儿的庚帖,你拿去与墨丫头的合一合。”说着从袖中取出一张大红撒金的封子,交到王氏手里,老太太似乎想到了什么,嘴角讽刺的一弯,“都这个时候了,便是八字不合,也无甚可说的了。” 王氏捧着庚帖,下巴几乎掉下来,吃惊的以四十五度角仰望老太太,嘴唇翳动着想要问问过程,却始终开不了口。明兰跃跃欲试的也想问,冷不防老太太朝自己道:“你叫他们把饭摆到右梢间去,然后到次间替我寻两丸葛曹丹来。” 这架势,明显接下来的话题少儿不宜,不好未出嫁的姑娘们在场,可次间就在隔壁,所以老太太的意思是:可以旁听,但不要让我知道。 这就是古代人说话的艺术,明兰摸摸鼻子,很听话的退了出去。 见明兰的身影消失在帘子后头,王氏才低声道:“都是媳妇不 ------------ 分节阅读_89 中用,叫老太太辛苦了;…说起来,都是媳妇没看好家!墨丫头真是愚昧,如何可以做这样的糊涂事,也不好好想想!”说着又掏出帕子来抹眼睛。 隔壁的明兰不同意王氏的看法,华兰出嫁后,墨兰便是家中最大的女孩,她们母女俩拿捏盛紘的是盛府的名声,拿捏王氏和老太太的则是如兰和明兰的婚事前景,逼着全家不得不为墨兰的婚事奔走。梁晗事件虽然看着冲动鲁莽,却是林姨娘和墨兰深思熟虑的,从结果来看,虽然炮灰了林姨娘,但却达成了目的。 “好了,别哭哭啼啼的了。”老太太面无表情,干脆道:“我这不是单为了墨丫头一个,为的是盛家的脸面,底下几个女孩儿的婚配!你少磨磨唧唧的,我最不耐烦瞧人哭天抹泪的!” 王氏这才收住了眼泪,转而问道:“老太太说的是,都是为了盛家的前程,媳妇敢问老太太,这梁夫人怎么答应的?” 老太太冷冷的笑了几声:“你这一辈子最喜欢自以为聪明,你也不想想,永昌侯府的嫡子,哪怕是老幺,哪家姑娘寻不着,非要巴巴的来聘盛家的庶女!你就这么放心的叫明丫头出去见人?天上掉下来的馅饼你也敢一口吞了,就不怕有毒?!”话里话外都是讽刺。 王氏脸上一红,知道老太太这是要跟自己算老账,只敢轻轻道:“媳妇听闻梁家公子,人品还尚可的,便想着…既然梁夫人喜欢明兰,便……” 老太太冷电一样的目光盯着自己,王氏不敢说下去了。 老太太冷哼道:“人品尚可?不见得罢。我虽刚回京城,没工夫打听那梁晗的人品,但只听墨兰那一段,便知道他于男女之事上干净不了!便真有闺阁姑娘落了险境,他帮把手便罢了,捞一把就完了,做什么还抱着人家未婚女子一路走过去?婆子仆役都做什么去了?!哼哼,大庭广众之下,众目睽睽,他也是知书达理养大的,就不知道这样会坏了姑娘名节?” 这番话下来,隔壁的明兰赞叹不已,她说起旁的也许头头是道,可于这人情世故到底比不了看了一辈子世情的老人精,王氏倒不是想不到,而是压根没去想,只要自己女儿不是嫁给梁晗,那梁晗的人品关她毛事。 王氏脸上有些讪讪的,强笑几下,道:“到底是老太太,既然拿住了道理,想那梁夫人也不敢多推脱了吧。” 老太太放下燕窝粥的白瓷碗,重重顿在炕几上,冷冷的讽刺道:“我就不信这么一个风流倜傥的少年郎国丧期间会消停?便着人去打听了,哼!原来梁夫人庶长子的媳妇娘家来了个远房表亲,一年多前就入了那梁晗的屋,哼哼,刚出了国丧期,那表姑娘肚子却鼓了起来!未免说不清,到底是不是国丧期里有的,旁人家也就算了,他梁家可是开国辅臣,权爵之家;若张扬了出去,便是断定不了也得脱层皮!” 王氏精神大振,眼睛发亮,凑上前去道:“原来如此!梁府有这么大一个把柄在,还敢拿鼻孔瞧人,他们也配?!老太太,如此一来,何愁他们不来提亲!” 老太太看着王氏喜怒形于表象的模样,不免心中叹气,随即安慰自己,也罢,脑子不甚聪明的儿媳也有其好处的,便叹息道:“媳妇儿呀,你想的太容易了。那梁夫人原就不喜欢那表姑娘,巴不得拿捏这把柄送上一碗落胎药,是那梁晗死活不答应,还紧着要讨一房媳妇,好叫那表姑娘端茶进门,免得那孩子没名没分。说起来,永昌侯夫人也不容易,这些年来,她那庶长子在军中着实建了不少功业,人前人后都是夸的,老侯爷也是顶器重他的,如今庶长媳闹腾起来,也不好弄呀。” 王氏这次不敢轻易发表议论,想了想后,才道:“媳妇明白了,这么家里家外的一闹腾,如今梁夫人是投鼠忌器,既想收拾了那表姑娘,又不愿儿子受罪,如今老太太上门去,好言相劝,又有说法,梁夫人便就坡下驴了。……不过,呵呵,这般进的门,不知以后四丫头的日子能够过的好?” 老太太想起适才梁夫人端架子的模样,心里忍不住一股气冒上来,偏王氏还在那里幸灾乐祸,便沉声喝道:“你先别急着看墨丫头的笑话,赶紧想想如丫头罢!” 想到如兰,王氏忍不住眼眶再次红了,垂泪道:“原本好好的,可是现在……,京城地界这么大,找女婿吧,说好找,那很好找,官儿多富贵多;可说不好找也不好找,都是不知根底的,有些索性是没有根底的,如今媳妇全然没了主意,还请老太太指点。” “你呀……”老太太扶着软榻的扶手坐直了身子,拍拍王氏的肩膀,叹道,“如兰的事儿你是做错了,女婿应该仔细挑是不错的,可不能吃着碗里瞧着锅里的,这不是结亲家倒是结仇家了!……还有你那好姐姐!” 老太太重重的在扶手上一拍,面露怒色:“柏哥儿他爹替康家出了多少力,她儿子求官,她女儿婚配,哪一样求到咱家来,咱们不是诚心诚意的替他们着想的,她倒好!背后撬我孙女的墙角!当盛家是冤大头么!允儿就罢了,如今算是盛家的媳妇了,以后……”老太太指着王氏,喝道,“以后除了逢年过节,你少和康家的来往!” 自己娘家姐姐不上道,王氏脸上也火辣辣的,老太太说的句句在理,且吃亏的还是自己女儿,王氏也跟着数落了几句康家的不是。 骂了一通,狠出了一口气,老太太也觉着气顺多了,挥挥手道:“好了,如今柏哥儿媳妇帮你管这家,你也别整日病病歪歪的,赶紧养好了身子,好替如儿的张罗婚事;我也去四处瞧瞧,有没有合意的人家。你不用着急,这才及笄的姑娘,不可病急乱投医了,得好好挑了,重要的是人品好!” 这个话题王氏最爱听,当下点头如捣蒜,见老太太有意下榻,赶紧蹲□子十分孝顺的替婆婆着鞋,老太太扶着王氏的肩膀穿好了鞋,待王氏抬起头来,老太太抓住她的手腕子,盯着她的眼睛,沉声道:“永昌侯府来下定之时,你与我好好照应,不许闹意气出了岔子,只有墨丫头顺顺当当进了门,之前的事儿才能一把抹了干净!你以后还会有满堂的孙子孙女,不可坏了名声,你可明白?” 王氏心里膈应的厉害,但想着自己骨肉,便咬牙点头,老太太松了手劲儿,缓和道:“嫁妆你就不用愁了,当初老爷把给了林姨娘的产业都交了我,我对半分了给枫哥儿和墨兰,待墨丫头出门时,我做祖母的照例再添上一千两银子便是。” 王氏算术甚好,略略算了下,这份嫁妆说厚不厚,说薄不薄,既没有越过华兰,也不至于在永昌侯府面前丢人,自己只需费些人手酒席即可,便很乐意的应了声。 老太太看王氏一概都应了,很是满意:“前几日柏哥儿媳妇发落林栖阁时,从主子到那起子奸仆处搜罗出许多金银细软,这回如丫头是叫墨兰连累了,便都给她添妆罢。” 王氏这点眼色还是有的,赶紧笑容满面的迎上去,嘴上抹蜜般:“瞧母亲说的,如儿和明兰好的成日在一块,有如儿的哪能少了明丫头的,她们小姐妹俩一人一半吧;明丫头眼瞅着要及笄了,很该做几身鲜亮的新衣裳,回头我就去天衣阁下单子,还有金宝的头面首饰也不能少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知道,我知道,我食言了,昨天没有更新,实在是事出有因呀。 从这章之后,三个兰很快都会嫁出去,中间的风波都会在第三卷里浮出来,然后从四卷开始,就是婚后生活了,本来周六就要更新的,但写了之后不满意,几千字全部删了。 所以偶关掉电脑,静下心来重新理了一遍大纲,在纸上把条理整清楚,再把一些啰嗦的枝枝叶叶删去些,避免发生文章注水的情况。 一位前辈说过,时不时停下笔来,好好整理下思路,有助于后面写的顺畅,希望大家理解。 第82回 一整年的国丧甫出,京中的有爵之家便摘了自家门前的素白灯罩,因前头皇帝厉行严厉,后头平叛又打了胜仗,皇帝权威日重,城中的纨绔子弟尽管心痒的厉害,到底也不敢乱来。 又过了一两个月,皇帝给几个素来老实的宗室子弟赐了婚,权宦人家才松了口气,想纳妾的纳妾,想讨媳妇的讨媳妇,想去青楼视察民情的……呃,换身衣裳盖顶大檐帽再去。 老太太说到做到,菊芳落胎后歇息了十来天,便摆了一桌酒算是抬她做了姨娘,王氏也很给面子的赏了个红包,然后照香姨娘和萍姨娘的份例,把新上任的芳姨娘安置在自己院里;芳姨娘瞧见背着书袋上学堂的小长栋进进出出,想起自己无缘的孩儿,心里越发恨林姨娘。 因做着小月,芳姨娘还不能侍寝,但不妨碍摸摸小手亲亲小嘴,说两句巧妙的恭维话哄盛紘抖着胡须一阵开心,顺带抹着眼泪伤痛那个孩儿,引得盛紘也厌恶极了林氏。 没过几日,永昌侯府遣媒来盛府下定,王氏如今看墨兰便如个瘟神,恨不得第二日就把她嫁出去,反正嫁妆早就备下了,而那边的春舸小姐估计也等不住,待生出孩子再敬茶也不好看,两下一凑,便定在六月二十八来下聘,七月初八完婚。 婚事一订下,墨兰闻讯后立刻活泛起来,先是闹着要去给盛紘行礼谢过养育之恩,海氏本不肯,但墨兰摆出‘孝道’的名头,海氏只好答应;谁知墨兰到了盛紘面前便开始哭起来,一会儿哭自己不孝,一会儿忏悔叫父亲受累了,然后抽抽搭搭的替林姨娘求情。 “爹爹,女儿要嫁人了,好歹瞧在侯府的面子上,叫把姨娘接回来,女儿是姨娘身上掉下来的肉,怎么也叫姨娘瞧着女儿出门呀!”墨兰跪在盛紘面前,哭的梨花带雨,十足感人的母女情深。 果然,盛紘只冷冷道:“为你前后张罗婚事的是太太,为你提亲并备嫁妆的是老太太,你若真有心,便去谢她们罢!……林氏犯了家法,便当以法处置,别仗着你说上了侯府的亲事,便敢来放肆!若真想念你姨娘,便报你一个‘体弱有疾’免了婚事,去庄子陪她罢。” 墨兰惊呆在地上,不敢置信的瞧着盛紘,她不知道那天老太太拿她审问时盛紘就在帘后,更不知道这些日子以来,菊芳倒了多少林姨娘的坏话进盛紘的耳朵。 盛紘又训了墨兰几句‘德行品性’的严厉话,便叫了海氏来带走墨兰,并令严加看管。 墨兰不信这个邪,又闯着出了一回院子,自来快出嫁的女儿再如何不好的,家里都得忍让一二,更不能过分重罚;这次王氏是下了狠心,二话不说就先捆了墨兰身边的云栽狠打了一顿,然后发卖出去,墨兰哭闹不休,扯着海氏的袖子要人。 海氏吃逼不过,王氏便叫人来传话:“姑娘不好,都是下头的服侍不尽兴,若姑娘再闹一回,便卖了露种,还不消停,便依次撵了碧桃,芙蓉,秋江……,待姑娘出门子了,再与姑娘挑好的带去。”墨兰看着周围跪成一片的丫头,咬碎一口银牙,却也不敢再闹了。 其实出嫁女和娘家是互相制约的关系,娘家眼睁睁瞧着自己女儿在外受欺侮而不加以援手自然会被笑话无能,但出嫁女不敬娘家亲长,却一样会扣上个‘不孝忤逆’之名;而墨兰的亲长名单里,没有林姨娘,倒有王氏。 王氏这一辈子都是横着走过来的,哪怕遇佛被佛拍,见神被神打,也从未改过跋扈泼辣的秉性,如今又怎会忌惮一个小小庶女的撒泼,反正永昌侯府也来提过亲了,盛家的面子算是圆了,墨兰要是再闹,哼哼,她巴不得搅了这婚事! 墨兰见识了厉害,便老实的待在了山月居备嫁。 大约六月二十八着实是个好日子,永昌侯府挑这日子来下聘不说,京里还有好几个大户人家都选了这日子办喜事,其中有户部左侍郎嫁女,都察院右都御使讨儿媳妇,福安公主的儿子娶填房……还有,当朝首辅申时其与齐国公府结亲。 入夜,盛紘在顶头上司那儿喝过喜酒回来,换了一身家常的便服就去了书房,推开房门,只见长柏正坐在桌旁等待,此时已起身朝自己行礼,盛紘颇感满意,略一颔首,打趣儿子道:“你倒回来的早,齐国公府喜宴上的菜不好么?” 长柏淡淡道:“菜很好,只是母亲的脸色不好看。”盛紘微一皱眉,径直走到书桌后头,撩起衣摆坐下,道:“为着如丫头的事儿,你母亲气的不轻,不过,她也有错。” 长柏毫无所动,走到书桌旁的案几上,从一把雕刻‘岁寒三友’绘纹的紫砂陶壶里倒了一杯温温的浓茶,稳稳的端到盛紘面前,才道:“子不便言母过;此事,不能怪元若贤弟。”乍听着,像是在说平宁郡主的不是,其实把王氏一起捎上了。 盛紘接过茶碗,酒后口干的很,一口就喝干了,同时点点头:“齐贤侄为人不错,幸亏他前几日偷着与你通了 ------------ 分节阅读_90 消息,为父才没在严大人的奏本上附名,昨日去找了卢老大人后,便证实了却有其事。” 长柏手执茶壶,再为父亲的茶碗里续上茶水,低声道:“父亲莫若再看看,严大人也是久经官场的,兴许另有深意。” 盛紘再次端起茶碗,轻轻啜了一口,为儿子解释道:“那甘老将军这十几年来执掌军权,居功自傲,连薄老帅都解了兵符与皇上,他还敢妄自拿大;年前的北伐,皇上几乎倾尽三大营兵力,甘老将军却领着大军拖延不战,放任羯奴纵祸边城;沈国舅和顾二郎乘南下平叛之威,兴兵北上剿敌,不但分去了甘老一半兵权,还连连得胜,缴获辎重牛羊无数。卢老大人念得当初在工部时的情分,昨日私下向为父的透露,前几日已传来战报,皇上秘旨未发,说的是,沈国舅一举掀翻了羯奴中军大帐,顾二郎斩杀了左谷蠡王及部将无数,你说严大人这会儿参沈顾二人纵兵为祸,不服军令,这不是自讨苦吃么?” 长柏略略沉思了一会儿,问道:“严大人本是极谨慎的,这次怎会轻易参奏沈顾二人呢?难道他不知,他们一个是当朝皇后亲弟,一个是皇上心腹。”他虽天资聪颖,但到底只是日日待在翰林院苦读圣贤书,于朝堂中错综复杂的关系不甚清楚。 盛紘盖上茶碗,瓷器发出清脆的敲击声,他缓缓道:“我儿不知,我朝自来便是武将受文官节制,除非是皇亲国戚或权贵子弟,否则一个武将若朝中无人帮衬,甘老将军如何能在军中屹立十几年不倒,呵呵,只是不知严大人的上头又是谁了?申首辅精明溜滑,百事不沾,只怕这些人弄左了,我瞧着当今圣上可没先帝那般好说话。” 长柏默默点头,忽又问道:“既然父亲昨日就知严大人的奏本怕是要坏事的,为何今日还去严府吃喜酒?” 盛紘捋着胡须微笑:“柏儿记住了,官场上为人,若做不到至刚至坚,一往无前,便得和光同尘;我不肯附言与严大人,不过是政见略有不同,但上下级一场,却不可早早撇清了干系,徒惹人非议。” 长柏认真的听了,书房内静默了会儿。 盛紘又转头朝着儿子道:“我瞧着齐贤侄很好,颇念着与你的同窗之谊,你可与之一交,你媳妇很贤惠,知道这次要送双份的贺礼,不要怕你母亲生气,为父会去说的;还有,那文…贤侄,唉……也是好好的后生,是墨丫头没福气,论起来你是他师兄,多加安慰罢。”盛紘叹气起来,脸上露出失望之色,“算了,看墨丫头自己造化罢,咱们能使的力气也都使上了;可恨的是,倒把老太太气病了,好在明丫头孝顺,时时在旁看着……” 盛老太太到底年纪大了,舟车劳顿,一路颠簸,加之一回府便大战一场,自办完墨兰的事便感了风寒,卧病在床徐徐养着,至六月末天气渐热,方见好转。 明兰第一次觉着自己的身体应该是很健康的了,足足凑在病人跟前近一个月,居然没打过一个喷嚏;这是一个划时代的标志,表示这具病弱倒霉的身体,从六岁以来的病秧子称号可以彻底摘掉了! 这容易么?!这是一个感冒挂掉率10%的破地方,生育死亡率高达20%的女性地狱,明兰必须每天坚持不断的散步,坚决摒弃挑食厌食,摄入各种不同营养成分的膳食,注意粗细粮均衡搭配,还有科学的卫生习惯,足足九年呀九年! 明兰高兴之余,索性直接拿网兜从池塘里逮了两条胖鱼上来,决意给老太太煲一盅新鲜的生鱼汤来吃,交代好掌勺大娘注意火候姜料之后,便掳下袖子去了老太太房里,只见老太太正眯着眼睛在瞧一封信。 “叫你不许再往池子边上凑了,怎么老也不听?!”老太太一天不训明兰,就觉着骨头发痒,明兰装作没听见,扭过头去,顾左右而言他:“今儿日头真好呀。” 老太太又好气又好笑,一巴掌拍过去,明兰应声抱头,小松鼠般钻到老太太咯吱窝下去,故意奶声奶气道:“诶呀……那池子边上,满打满算也就两三尺深,小桃伸手一捞就能抓住孙女,这样的好天气,掉下去了也不会着凉的!” 一边说一边在老太太身上磨蹭着,只恨没有尾巴拿出来摇一摇表示讨好;老太太照例是没法子撑很久的,扮了半天也软了下来,明兰赶紧岔开话题:“祖母,这是谁家来的信呀?” 老太太把信纸放在翘案上,摸着明兰的脑袋,缓缓道:“是贺家来的信,她身子不便,专程写信来道谢的。”明兰‘哦’了一声,继续赖在老太太怀里不起来,道:“大嫂子荐的那宅子他们觉着好?”老太太点点头,微笑道:“你大嫂子也是热心的,不然谁家少奶奶这么空来做掮人。” 明兰拿起信粗粗看了眼,抬头笑道:“贺老夫人说她家后院的栀子花开了,请我们后日去赏花吃茶,祖母,咱们去不去?” 老太太拍着明兰的肩,笑道:“这一月我也躺的乏了,且有日子没和我那老姐姐说话了,去瞧瞧也好,只可惜,弘文哥儿去采办药材还未回来……” “在贺家哥哥眼里,花儿草儿那都是药,赏啥呀,他会拿去入药的。” 明兰大摇其头,想起有一次,贺老夫人从外地带来一盆鲜艳的素白芍药,还没等请人来赏,一个疏忽不查,却叫不知情的贺弘文都拔了去,制了一盒‘益脾清肺丹’,巴巴的送到盛府孝敬脾胃不好的盛老太太,闹的贺老夫人哭笑不得。 作者有话要说: 这是个什么道理? 什么叫盗文?盗,就是偷。 我理解一部分读者因为经济原因不愿意买vip,或者一部分读者因为年龄问题不方便办理网银或支付宝,这虽然让我不高兴,但能理解。 如果非要看盗文,请默默的,安静的,自己去看好了,不要让我知道,居然还有人跑到我的文下来大喇喇的说自己要看盗文,或者已在看盗文,或将要看盗文,还没有一点不好意思,一派光明正大的样子。 这部分人当作者是什么?太没有牙齿了! 第83回 贺氏家族原籍苏南白石潭,因贺弘文祖父贺老大人正任着太仆寺卿,这一支便于京城住下了,贺府是一座前后三进的宅子,明兰之前来过几次,知道府中住着贺家老夫妇俩,贺二老爷一家,还有贺弘文母子。 六月底的日头已颇为火辣,明兰坐在祖母的右侧,一路上都摇着把大蒲叶扇子,一人打扇两人凉快,晃了大半个时辰的马车才到,贺府的仆妇早熟识了盛家祖孙俩的,一见面就笑容满面的迎了上去,扶着搀着打着盖伞把祖孙二人引进后园的花厅。 贺家离皇城较远些,四处林荫满栽,一走进后园便一阵阴凉,明兰吐出一口热气,拿帕子摁了摁面颊,叫丹橘看了看妆容有否乱了,丹橘低声道:“您才擦了一层香膏,连粉儿都没沾,便是有些汗也不打紧的。” 小桃侧眼瞧了眼明兰几乎看不见毛孔的细腻皮肤,“姑娘放心,连汗也没有。” 穿过一扇垂花门,又绕过了正房院落,抬步进了后花厅,只见厅堂内四面窗户打开,当中一张大圆桌上摆着各色鲜果点心,两边是藤编软椅,上风口的柳叶细门处的地上放了一个铜盆,里头置着一些冰块,冰融风凉,屋内一片舒爽,老太太和明兰同时精神一振。 只见贺老夫人坐在当中的上首,正笑着站起来迎客:“我的老姐姐,身子可好些了吧!来,与我给你先把把脉!”说着便去拉盛老太太的手腕子,却叫老太太一下打开,嗔道:“哪有你这般做主家的,客来了,你一不请坐,二不上茶,反倒拉着人家要看脉!怎么?生怕人家不晓得你是名医张家的姑娘不成?!” 周围站着的几个女眷一道笑了起来,一个身着鹅黄色花鸟双绘绣的薄绸单袄,下着一件淡素色挑线裙子的中年妇人走过来,轻轻扶着贺老夫人,笑道:“老太太不知,我这婆婆呀,在家见日的惦记您,好容易才把您盼来的。” 说着便请盛家祖孙坐下,又熟稔的唤丫鬟奉上温温的解暑汤;明兰屈身先给这位贺二太太行礼,再轻轻转身,朝着静静立在一旁的贺弘文母亲行礼,然后才在下首的藤葛椅上坐下。 待大家都坐定后,贺弘文的母亲起身,向着盛老太太躬身福了福,话音像是垂弱的风声:“多亏了老太太热心肠,姐姐一家如今住着那院子极好的,我这里替我姐姐一家子谢过老太太了。”盛老太太轻轻挥手,辞谢道:“不打紧的,人生在世,总是要互相帮衬着才是。” 贺母文弱,又道谢了几次,脸色有些泛白,贺老夫人连忙叫丫鬟扶着她坐下了。 贺二夫人体态略微丰腴,下颔圆润,说起话来很是周到,显是多年掌理家务的干练人,她笑容殷勤道:“听闻贵府上近日便要有喜事了,我这儿先道声贺了!回头老太太可不要吝惜一杯喜酒与我们哟!” 盛老太太在贺府颇为放松,打趣道:“只要你备足了贺仪,但来无妨!”贺老夫人笑骂道:“你早些年可管那些金银叫阿堵物的,这会儿越老越贪财了!可怎么好!” 盛老太太故意瞪眼道:“便是凭你这句话,也得出双份的!” “你这杯喜酒也忒贵了!儿媳妇呀,咱们不去了!”贺老夫人也装作使性子道。 贺二太太站在婆婆身边,轻轻打着扇子,抿嘴笑道:“母亲别急呀,儿媳妇能掐会算,知道盛府上必有一顿喜酒是落不下您的!到那会儿呀,便是要出再多银子,您也乐的很!” 话中意有所指,眼风还扫过坐在下首的明兰;贺老夫人和盛老太太均是嘴角含笑。 明兰所坐的位置正迎着风口,十分凉爽,身上刚降下去些热度,闻听此言不禁再度脸上发烧,低下头去不肯说话,对面坐着的贺母见她害臊,忍不住轻声道:“二嫂!”然后走过去轻轻拍着明兰肩,温言道:“好孩子,这儿凉,换个地儿坐罢。” 明兰听话站起来,和贺母坐到对面去,然后贺母拉着明兰的手,低声问起话来,最近身子可好,可还在做绣活,莫要熬坏了眼睛云云,明兰感觉着贺母干干凉凉的掌心,觉得十分熨帖舒服,一一柔顺的答了话。 贺母一边问话,一边细细打量明兰,只见她一身淡柳青色软葛及膝单衫,下头是雪缎云纹百褶裙,外罩一件沈绿色的薄锦妆花比甲,乌油油的头发挽了一个偏堕马的纂儿,半垂着头发,留着覆额的柔软刘海,只簪了一对点翠镶南珠金银绞死花钿,髻后压了一小柄白玉缠花月牙梳,便如一颗水嫩的小翠葱,映着粉菡萏红的脸儿,可口的想叫人咬两口。贺母心中喜欢,待明兰愈加亲热和气,又低声嘱咐了几句夏日注意的要项。 盛老太太侧眼看去,见贺母与明兰这般要好投缘,心中又是放心又觉得安慰;抬眼瞧了下一旁的贺老夫人,却见她脸上虽然也笑着,眼中却带了几抹郁色,似乎有心事。 花厅外头种着两颗极高大的栀子花树,此时正是开花的好时节,叶瓣翠绿,花形润白,随着微风将阵阵清香柔柔的送进花厅,厅中众女眷品着香茗,听两位老人家说着旧话,贺二太太时不时的凑趣打诨,众人都觉心情十分舒畅。 花厅中笑声阵阵,说着说着,贺老夫人便谈到外出采办药材的贺弘文,言语中颇为自豪,刚对着盛老太太说到‘弘哥儿该说亲了’的时候,一个婆子急急来报:“曹府姨太太来了。” 然后,厅堂上便如忽然起了一阵冷风般,贺老夫人脸上的笑容渐止,目光扫过下首的贺母,贺母低着头,有些不安的挪动了□子。 贺二太太看婆婆微微颔首,才高声道:“还不快请。” 明兰抬眼去看盛老太太,只见她神色如常,毫不在意,便也稳稳坐住了,过不多会儿,一个婆子打开帘子,进来两个女子,当前一个妇人年约五旬,面相衰老,纵然擦着厚厚的粉也遮掩不住黑黄粗糙的皮色,只眉眼间与贺母有几分相似;后头一个女子年约十七八,低低的垂着头,弓背含首,形相瘦削的厉害,一身银红锦缎的衣裳,只是领口袖口的暗金绣纹都褪色了,显然是陈旧磨损的衣物了,露在外头的一双手显得枯瘦干瘪。 贺老夫人神色不悦,一言不发的坐在那里,一点介绍的意思都没有,贺母只得自己站起来,讪讪的向盛老太太道:“这是弘哥儿他姨母,这是他姨表妹,小字锦绣。” 曹太太赶紧拉着女儿给贺老夫人和盛老太太行礼,贺老夫人挥手请起,又叫贺二太太张罗座位茶果,一番停当后,曹太太立刻动起嘴巴来,一会儿夸这花厅风景好又亮敞,一会儿夸贺二太太会料理,解暑汤好喝茶果也可口,更是赶着叫曹锦绣上前服侍贺老夫人,又是换茶水,又是挑鲜果,一味的奉承,贺老夫人却淡淡的不怎么搭理,神色 ------------ 分节阅读_91 间更添了几分凌厉。 贺母见了,愈加惴惴的不敢说话;连贺二太太也不怎么言语了。 那曹太太还在喋喋不休,见贺老夫人不怎么理自己母女,话渐渐少了,贺老夫人自顾自的转头与盛老太太说话:“待到了九月,明丫头便及笄了,可想好了让谁来加笄?” 盛老太太含笑道:“老姐妹里你最有福气,自然是你了,不知你肯不肯了?” 贺老夫人早就有此打算,闻言抚掌大乐道:“这敢情好,放心!我这就去预备支宝簪,一定配得上你的宝贝孙女!” 曹太太见她们自说自话,全然不把自己母女放在眼里,不由得一阵暗生闷气,立刻转头朝着明兰去了,明兰躲闪不及,叫她扯住胳膊,只闻一阵咯咯笑声:“哟,果然是玉石雕出来的可人儿!瞧瞧,这眉眼,这身段……” 盛老太太见她言语轻佻,又涉及明兰,不由得眉头一皱,曹太太却还在说:“啧啧,真是好模样!要说我们家锦绣呀,打小也是人人夸的标致,可惜没有明姑娘的命好!小小年纪就去那鬼地方吃苦头,如今人瞧着不大精神,若能好吃好喝的调理阵子,定不输了谁去的!”一边说一边还去摸明兰的衣裳。 明兰胳膊暗暗使力,一弯手肘,轻巧的脱开曹太太的手掌,微微侧身,躲了开去,心中暗自奇怪,曹太太和贺母是两姐妹,怎么一个竟像粗俗的村妇了?!再一侧眼,只见贺母脸色尴尬的一阵红一阵白,却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姐姐出丑;一旁的曹锦绣始终低着头,明兰仔细瞄了几眼,只见她皮色微黑,面带风霜之色,更兼消瘦支伶,容色实在不怎么样。 因是客人,贺家人也不好说什么,曹太太便愈发得意起来,转头朝着盛老太太道:“听我妹子说,老太太和我妹子的婆婆是顶要好的手帕交,我也不嫌臊了,我们锦儿和我外甥弘哥儿是自小青梅竹马一道大的,那情分哟……不是我夸口,当初我们家离京时,弘哥儿可是追在后头哭着喊锦儿的!如此情义,我们锦儿自然……” 贺老夫人脸色已变,重重把茶碗顿在桌上,‘蹡’的一声脆响,只见碗盖已经碎在茶几上了,贺二太太和贺母知道婆婆性子的,无事的时候自是爽朗爱说笑,但发起怒来,却是连老太爷也敢骂的辣脾气,她们立刻吓的肃立到一旁去了。 贺老夫人心里怒极,脸上反而微笑,缓缓从自己头上拔下一支雕福寿双字的青金石如意簪,放在茶几上,指着道:“姨太太,我一直想送锦儿这孩子一支簪子,今日趁大家都在,姨太太若不嫌弃,便拿去罢。” 曹太太愣了愣,随即大喜过望,小步上前,伸手就领了簪子,比划着连声夸好,贺老夫人脸上含着一种奇怪的笑容,缓缓道:“既有了簪子,回头便叫锦儿把头发都盘起来吧;这穿戴也该改一改了,没的妇人家还做姑娘打扮的!” 此言一出,厅堂内便如一记无声的轰雷响在众人头上,曹锦绣猛的一抬头,眼眶中饱含泪水,恍如一根木头一样杵在地上,一动也动不了;厅堂上众人神色骤变。 ‘砰’的一声,曹太太惊慌失措的把那支簪子掉在地上,摔成了两截。贺老夫人转头,对着脸色苍白如死人的贺母冷笑道:“看来你姐姐是瞧不上我这支簪子了!” 贺母也吓的手足乱颤,不敢置信的去看曹太太,目光中尽是惊疑,曹太太避开妹妹的眼光,暗自狠一咬牙,随即又强扭起笑脸,冲贺老夫人笑道:“老夫人莫不是弄错了,我家锦儿还未出……”贺老夫人一挥手截断她的话,顺手抓起身旁的曹锦绣的手腕子,三根手指正扣住她的脉门,然后眼睛盯着曹太太,冷冷微笑。 曹太太悚然想起以前妹妹曾说过,贺老夫人自幼研习医术,一个女子是闺女还是妇人,便光看身形就能猜出来,若一把脉更是什么都瞒不住的;想到这里,她顿时汗水涔涔而下,不知所措的去看自家妹妹,却见她也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 见此情形,贺母已是透亮,自己婆婆怕一早就有疑心,但碍着自己面子并未点破,可如今却当着盛家祖孙和二嫂的面说了出来,不但是向外明确表态,更是间接表示对曹家的强烈不满。贺母年少守寡,这十几年能安稳度日,抚育贺弘文成才,婆母助力极大,她自来便是很敬服贺老夫人的,如今见她显是气极了,心里也是害怕。 接下来,众人也没心思赏花了,盛老太太托言身子还未全好,便携了明兰告辞,贺老夫人拉着她的手说了好几句话,贺二太太一路送到门口,满嘴都是歉意,又把预先备下的夏日常用药草装好了箱笼带上,才恭敬的道别。 上了马车后,祖孙俩久久无言。 明兰低头思忖,初识贺老夫人之时,她只觉得这位老人家性子阔直,十分好说话,但现在想来,贺老太爷少年时风流自赏,姬妾也是不少的,可几十年下来,愣是一个庶子女都没有,如今老夫老妻了,贺老夫人更是拿住了一家老小,说分家就分家,说给贺弘文母子多少产业就多少产业,丈夫儿子儿媳谁都没二话,日子过的甚是自在。 今日见她一出手,便是杀招辣手,这样一个人,怎会简单?!内宅如同一个精致隐忍的竞技场,能最终存活下来的,不是像余嫣然的祖母一样天生好运气,便都是有两下子的! 过了好一会儿,明兰才叹息道:“幸亏有贺家祖母在。” 盛老太太神色高深,眼神不可置否的闪了闪:“两家接亲,讲究的是你情我愿,皆大欢喜,要靠老人家弹压才成的,也不是什么好亲事,再瞧瞧吧,也不知弘文他娘是什么意思…” …… 此时,贺母正满心惊慌的站在贺老妇人里屋中,屋内只有婆媳二人,门窗都是关紧了的,屋内有些闷热,贺母却依旧觉着背心一阵阵发凉。 “你昏了头了!”贺老妇人一掌拍在茶几上,上头的茶碗跳了跳,“你明明晓得我的意思,还把今日会客之事告知曹家!你安的什么心?!莫非你真想要锦儿做儿媳妇?!” 贺母神色慌乱,连忙摇手:“不不不,明兰那孩子我是极喜欢的,怎么会……”说着眼眶一热,哽咽道,“可是姐姐她一个劲儿的求我,我就……媳妇娘家只剩下这么个姐姐了!” “你呀!”贺老妇人恼恨不已,斥道:“就是心软!我今日把话跟你说明白了吧,我们贺家也不是嫌贫爱富之流,倘若当初曹家犯事之前,就让他家闺女和弘文哥儿定了亲事的,如今便是惹人嘲笑,我也认了这孙媳妇!可你别忘了,当初是他们曹家嫌弃你们孤儿寡母,没有依仗的,那会儿曹家架子可大的很,口口声声要把闺女高嫁的!哼!如今可好,他们家败落了,潦倒了,倒想起有你这个妹子,有弘文这个外甥了!” 说到这里,贺老妇人提高了声音,怒道:“尤其可恨的是,他们居然还敢欺瞒与我家,明明已非完璧,还想瞒天过海!真真可恨之极!” 贺母抽泣起来,断断续续道:“适才姐姐与我说,在凉州之时他们一家实在是过不下去了,被逼无奈,锦儿才与那武官做妾的,谁知不过几个月就大赦天下了,如今曹家也悔恨极了的!” “那又如何?”贺老妇人瞪眼道,“他们痴心妄想在前,有心欺瞒在后,你还真想遂了你姐姐的意,讨这么个破落的给你儿子做媳妇?!” 自来寡母带大儿子,所寄托的心血远大于普通母亲,贺母望子成龙之心也是有的,但她秉性柔弱,又耳根子软,被姐姐一哭一求便心软了,如今事情掰扯开了,一边是姐妹情深,一边是儿子的前程,她不禁慌了手脚。 最后,贺母抹了抹眼泪,抬头道:“母亲,我想好了,我儿媳还是明丫头的好!……不过,适才我姐姐离去前又央求我,说便是叫锦儿做偏房也是好的;母亲,您说呢?” “想也别想!”贺老妇人又重重一掌拍在桌上,说话间咬牙切齿,但瞧着贺母一脸惊吓,她速来怜惜这个青春守寡的儿媳妇,便放柔声音道,“儿媳呀,你好好想想,盛家这门亲事是再好不过的了。你公爹年纪大了,过不了几日便要致仕了,到时候我与你公爹不是回白石潭老家,便是随他大伯赴任上去的;到时候你叫弘文靠谁去?自得替他寻一门能依仗的岳家才是!高门大户的嫡女咱们攀不上,底门小户的又不好,寻常人家的庶女上不了台面,你自己也挑过的,还有比明兰更妥帖的吗?父兄俱在朝为官,家底富庶,虽是庶女,那容貌性情却是一等一的,在家也得父兄嫂子疼爱,她又是我那老姐姐一手带大的,将来便是你们一家三口单过,她也能稳当的料理家务,照顾婆母,辅助夫婿!我瞧了这么多年,便是明丫头最合适的,偏曹家这会儿来出幺蛾子!做妾?!哼!媳妇还没进门,倒连妾室都备好了,我可没脸去与我那老姐姐!” 贺母叫婆婆说的心动,慢慢抹干眼泪,怔忪道:“母亲说的极是,可……锦儿怎办?” 贺老妇人冷冷道:“她自有爹娘,你不过是姨母,便少操些心罢!寻房子,给家用,找差事,该帮忙的都帮了,难不成还得管曹家一辈子?!还有,你给我把手指缝合拢些!我从老大老二那儿分出厚厚一份家业给你们孤儿寡母,是将来给弘哥儿成家立业的,不是叫你去贴补曹家的。儿子和曹家,你分分轻重!曹家有男人有儿子,有手有脚,难不成一家子都叫贺家养活不成?这世上,只有救急,没有救贫的!这会儿我替你掌着产业也还罢了,待我咽气了,照你这么个软性子,若不寻个可靠的孙媳妇,还不定这些都姓了曹呢!我把话都与你说清楚了,到底是你讨儿媳妇,你自己个儿想吧!” 这话十分严厉,暗含深意,贺母心里一惊,知道婆母的意思了,再不敢言语。 第84回 天气渐入暑,眼看离墨兰的婚期没几天了,明兰思忖着好歹姐妹一场,是不是该送份嫁礼顺便提醒一下墨兰以后将要面对何种对手呢? 一边想着,一边就叫丹橘搬出老太太给的那口匣笼搁在床头,反正下午闲来无事,明兰索性叫关了门窗,拿出贴身的双鱼钥匙,一格一格打开,独个儿点起家当来。 因平日里用的首饰细软都另装在一个花梨木螺钿首饰妆奁盒里,所以这套巨气派的乌木海棠匣笼倒有一大半是空的,明兰从最下头一层抽起一格来,触目尽是金光闪闪,这是她从小到大积攒的金子,和数年不用的旧金饰。 作为一个不事劳动的古代米虫,明兰的收入主要三个方面,一个是逢年过节长辈的赏赐,一个是老太太时时的贴补,还有就是月钱。 其中以盛维夫妇给的最丰厚,年年都有一小袋金锞子,尤其是两回宥阳老家,明兰更是捞了一大把,可惜玉瓷首饰不好典当;还是盛纭姑姑上道,一口气打了九对小金猪给她,每只都足有二两重。 月钱基本是留不下的,老太太的贴补也没攒下多少,不是打赏了妈妈管事,就是用来改善小丫鬟们的日常生活了,在这种古代大家庭里生活,做主子的很难省钱,容易叫人说成抠门吝啬,明兰虽然心疼,但也只好入乡随俗了。 数了半天金子,明兰最终还是从自己的首饰匣子里挑了一对自己从未戴过的鸳鸯金镯,叫丹橘拿了戥子秤了下,大约有七八两上下,想想也够意思了,又捉出三对胖嘟嘟的金小猪和一把小鱼金锞子,想着等如兰出阁了,就把这些个小猪小鱼都宰了,送去翠宝斋打成时新的精致首饰,便也差不多了。 到底是统治阶级的一部分呀,想当年姚依依最要好的表姐出嫁,她也不过狠狠心花了一个月工资买了瓶el魅力过去,现在她居然送上金子了!呀。 说起来,做小妹真不划算!明兰倒在床上,捂着胸口呜呜了半天。 第二日,明兰叫丹橘拿织锦绣袋装了金灿灿的镯子,又拿上两幅新料子,便出了暮苍斋直奔山月居,七月流火,小桃在旁撑着伞也直流汗,明兰赶紧快行几步。 如今的山月居大不同以前,前后两个院门都叫严厉的妈妈看了起来,轻易不能进出,每日海氏都会来瞧墨兰一趟,说些礼仪妇道的话,也不知墨兰能听进去多少。 进了里屋,只见墨兰脸颊瘦削,虽不如往日润泽鲜妍,但别有一番楚楚之姿,她一身青罗纱袄斜倚在藤椅上,露种连忙接过东西,然后细细翻给墨兰看,墨兰只翻了翻眼皮,没什么反应,明兰又开始心疼了。露种见墨兰不言不语的,露种生怕明兰心里不舒服,赶紧道:“奴婢替我们姑娘谢过六姑娘了,六姑娘快坐,我这就沏茶去!”明兰原本也没打算多留,放下东西便算尽了姐妹情分,随即挥挥手叫露种别忙了,正打算告辞,懒洋洋靠着的墨兰忽然直起身子来,道:“既然来了,就坐会儿吧。 明兰转过身来,看了看一脸寞 ------------ 分节阅读_92 落的墨兰,便去一边的圆凳上坐下了。 墨兰转头朝露种道:“大嫂子送来的果子还有罢,带她们两个出去吃些;我与六妹妹说说话。”露种知道自己主子想和明兰说两句,便转身去扯小桃和绿枝,谁知她们两个站着不动,只看着明兰等吩咐,待明兰也颔了下首,三个女孩儿才一起出去。 墨兰目光尾随着她们出门,才转过头来,嘴角露出一抹讽刺:“六妹妹好手段,把院里的都收拾服帖了,不论你出门多少日子,院门都看的牢牢的。”明兰垂下长长的睫毛,轻声道:“主仆一场,她们待我忠心,我便也护着她们安稳,如此罢了。” 墨兰想起被打的半死后又被卖了的云栽,心里一阵不适,过了半响,才忽轻笑道:“你可还记得大姐姐出嫁时的情形,那会儿,咱们家里里外外张灯结彩,大姐姐的屋子里也堆满了各色喜庆的物件,我那时还小,瞧着好生眼热,只想着将来我出嫁时会是什么样子?可是如今……呵呵,你瞧瞧,我这儿怕连寡妇的屋子都不如。” 明兰抬眼看了一遍,一屋子的冷清,日常没有姐妹兄嫂来关照道喜,晚上也没有生母低低细语出嫁后要注意的事项,明兰沉默了半响,只道:“四姐姐不是太太肚里出来的。”顿了顿,又低声道,“有所得,必有所失。” 墨兰脸色一沉,目光中又露出那种凶色:“你打量着我这会儿已和爹爹太太撕破了脸,便敢出言放肆!我知道,永昌侯夫人瞧上儿媳妇的是你,如见叫我捷足先登,你心里必是不痛快!这会儿便敢来消遣我?!” 明兰摇摇头,道:“高门不是那么好攀的,四姐姐有胆有识,自是不惧怕的,妹妹胆小,没这个金刚钻,便不揽瓷器活。” 墨兰愣了愣,捂着嘴呵呵笑倒在榻上,好容易止住笑声,才一脸傲色道:“你索性直说出来罢,永昌侯府有位了得的表姑娘!如兰那丫头早来讥笑过一番了!哼!女子生而在世,哪里不是个‘争’字?难不成低嫁便高枕无忧了?!” 不知为何,明兰心头忽然飘过一个瘦骨支离的身影,眼中阴霾了一下,想了想,心头澄净下来,又摇头道:“不一样的。爹爹再喜欢林姨娘,王家老太太可以送陪房过来帮衬,王家舅老爷可以写信过来提点,谁也越不过太太去;便如孙秀才一般混账的,还有个得力的娘家可以助淑兰姐姐脱离苦海,令寻良缘;可是高嫁……那便难了。”墨兰被堵的脸皮涨红,她知道,按礼数嫡女就该比庶女嫁的好;可她偏偏咽不下这口气,明兰瞧着墨兰变幻的脸色,轻轻道:“如今为了姐姐的事儿,前前后后多少人遭了殃,但愿姐姐觉得值。” 墨兰想起林姨娘,心里愈加难受,转了几遍脸色,好容易缓过一口气,一昂脖子,倔强道:“自然值得!”明兰清楚墨兰秉性,心知她必然是在打主意怎样将来翻盘。 瞧着墨兰骄傲的神色,明兰又想起了曹锦绣。 墨兰虽然看着斯文娇弱,但到底是千娇万宠养大的,骨子里那种自认为尊贵的傲气是抹不去的,像曹锦绣那样,十岁举家被流放,一个少女最美丽的豆蔻年华都埋在了西凉的风沙里,皮色粗黄,手脚粗糙,身骨伶仃,那种深入骨髓的卑微才是真的可怜。 明兰心里无端的烦躁起来,最近也不知怎么的,老是想起这档子烂事,她是思路素来清晰干脆,从不纠缠烦琐,现在不能解决的问题,就不要去想它!明兰抬头,微笑着看向犹自喋喋‘远大抱负’的墨兰,殊不知,这是明兰最后一次看见墨兰这样率性说话。 七月初八,梁盛结亲,老太太照旧只露了露脸,然后回屋歇息去了,只有王氏僵着一张脸出面张罗,好歹也收拾出一百二十八抬嫁妆,不过若是林姨娘在的话,只消仔细一查点,就晓得其中三分之一不过是虚抬。 永昌侯府似乎也没什么意思铺张,不过梁夫人的忽悠水平显然比王氏高多了,张口就是一番大道理:“…国丧甫出,陛下且尚未选秀女,吾等臣子怎好大肆操办婚嫁。” 非但没人说闲话,还赢得不少赞赏,盛老太太忍不住又拿这先进事例教育了王氏一番.王氏得知梁夫人的态度后,心里乐了好一阵,不过婚嫁当日,当她瞧见白马红衣的梁晗,一身帅气英武嘴角含笑,就立刻又是一番火气上涌,刘昆家的在袖子底下扯了她好几把,王氏抽搐的嘴角才缓过来。' 照习俗,新郎官要被拦在门口敲出几个开门红包来才算数,大姐夫袁文绍要求梁晗剑舞一段《将进酒》,长枫要求当场以夏桃为题作一首诗,长柏最好说话,因为他根本不说话。待到墨兰三朝回门,王氏瞧见墨兰身着大红羽遍地石榴花开撒金纱袄,一脸娇羞的坐在那里,旁边的梁晗态度也算和煦,王氏好容易捂下去的火气又上来了,忍不住板起脸来,数落了墨兰几句:“…永昌侯府不如盛家,可不由得你使性子乱来!如今嫁了,更要孝顺公婆,友爱弟妹妯娌,不可妄言妄行动,丢了盛家的脸!”然后就是一长段训斥。”刘昆家的无语,林姨娘母女最擅长应对的就是这种强攻,果不然,对着王氏一连串的严厉,墨兰一概低头应下,眼中却泛起微微水光,侧眼去望梁晗时,更是弱不禁风的似乎立刻要倒了,梁晗大为心疼,言语行动间,更是维护墨兰。 王氏加倍气愤!想了想之后,转头低声吩咐了彩佩几句,嘴角起了几丝笑容。 盛紘却瞧着梁晗多少有些公子哥儿习气之外,不过其他倒也看得过去,长枫最是高兴,梁晗算是他的正牌小舅子,便拉着梁晗长说短诉个没完,奈何一个以为王羲之和王献之是兄弟俩,一个不知道斧钺的十一种用,怎么也说不到一块儿去。 长柏依旧没什么话。“仓促不查的断定一个人,不若索性不要下断定。” 这是长柏常说的一句话,明兰深以为然。 梁晗随着墨兰给老太太磕了头,站起身来时一抬头间,见老太太身边立着两个衣着考究的少女,左边一个也就罢了,右边一个女孩穿着一件浅玫瑰粉的羽纱对襟比甲,里头一身雪荷色绫缎长袄,下边是同色的挑线裙子,头发也就简单的侧绾了一个坠马髻儿,用一支荷花头红玛瑙簪子簪住了,身旁的乌木花几上摆了一件水玉白瓷花囊,插了几支新鲜清香的夏荷。 梁晗目光触及,只觉得这女孩眉目如画,清艳难言,虽只低头肃穆而立,但叫她那么轻巧的一站,满屋的衣香鬓影似乎都失了颜色。恍惚间,听王氏一一指认了:“……这是你六妹妹,以后都是一家人了……” 梁晗心里忽然沉了沉,当初盛家来提亲时,他一口应下亲事,一来春舸肚子等不住了,二来他觉着那盛家四姑娘也是个难得的清秀佳人,如今,他终于明白当时母亲眼中的深意了——“你可莫要后悔。”梁夫人如是道。墨兰则很恼怒,自来三朝回门,拜的是长辈,识的是兄弟连襟,除了华兰婆婆又‘病’了没来,未嫁的小姨子不一定要出来见姐夫的,可王氏如此行事,分明是…… 墨兰咬了咬牙,一侧头,朝梁晗嫣然一笑,眼中风情盈盈,唇瓣娇媚点点,梁晗一愣,心里又舒服了些;虽然容貌不如,但这般的风情却也补足了;如兰瞧见了,轻蔑的扁了扁嘴,明兰死命的低头,她知道王氏的意思,偏又不能不给王氏面子,只好装死人了。 拜见过后,男人和女眷便分了开席吃饭,饭后是茶点,墨兰一直想吹嘘两句永昌侯府的富贵排场,可偏偏王氏和两个兰都没有任何问她侯府的意思,便是她自己挑了话头想说几句,刚开了个头就被如兰岔了开去,具体案例如下。 似乎很热的样子:“……这天儿可真热呀,好在侯府地窖够大,便是天天用冰也……” “前回连姐儿送来的酥酪可真好吃,我觉着像是羊奶做的,六妹妹你说呢?”如兰一脸兴趣状望着明兰。 “呃……我吃不出来。”这是真话。到了后来,如兰索性喧宾夺主,叽叽呱呱的和王氏明兰不住的说笑,三朝回门的主角却半点搭不上,墨兰气的俏脸煞白,还是海氏瞧不过去,微笑着问了两句墨兰过的好不好,才算把气氛掩了过去。这种行为于理不合,到了晚上,海氏便去了陶然馆劝说如兰,没想到明兰也在。 “五姐姐想学针线活,便叫我来看看。”明兰其实很疲劳;大约是姑娘大了,如兰渐渐对针线活有了兴趣,便常叫明兰的指点,“教人做绣活可比自己做累多了。”明兰揉着自己的眼睛,不无吐槽,心里再暗暗补上一句——尤其是学生换怎么聪明。 海氏瞧着明兰有些恹恹的,知道如兰急躁的性子,心里有些不忍,便叫她们先歇歇,然后对着如兰说上了。 “五妹妹,听嫂子一句,到底是自家姐妹,如今她都出嫁了,你们寻常也见不到,何必不好好处着呢,叫外头人知道了,换笑话咱们家?况且了,墨丫头嫁进了侯府,姐妹间将来未必没个依着靠着的,你想想呢?”海氏的确是长嫂做派,劝的苦口婆心。 谁知如兰全然不领情,反而振振有词道:“外头人怎么会知道我们家里姐妹的事儿?除非墨兰自己去说的。大嫂子,我与四姐姐的过节不是一天两天了,她厌恶我,我也烦见她,大嫂子也好好想想,便是我从此刻起好好的与她处着,难不成她就不会在外头说我坏话?难不成我有了难处,她就会鼎力相助?别踩我一脚便很好了!算了,我还是靠父亲母亲和大哥哥大嫂子罢。”; 海氏被生生哽住了,细想之下觉得也没什么错,一旁捧着针线绷子的明兰更是心有戚戚焉,还觉得很痛快,如果她投胎成嫡女,有厉害的老娘和哥哥,说不定她也会这样的。'海氏语塞了半刻,苦笑一声:“旁的嫂子也不多嘴了,不过以后在外头,在众人面前,你当做的样子还是得做的,免得落了话柄。” 如兰撅撅嘴,不乐意的点点头,海氏又拉里拉杂的说了好些,直把如兰也说烦了,索性赌气说要睡觉了,明兰这才逮着机会溜走了。'走出一半后,绿枝忍不住忿忿:“五姑娘也真是,想学针线,为何不叫针线上的来教,她大小姐一发起性来,不论白天黑夜,想到了便把姑娘叫过去,也不想想人家是不是已经睡下了,当我们姑娘是什么!” 便是丹橘也有些不高兴:“做针线的最怕熬坏了眼睛,便是要学,也挑挑时辰呀。”明兰沉默了一会儿,轻斥道:“不要说了。” 走在庭院里,夏夜星空点点,周围异常静谧,明兰深深吸了一口气,心里舒服许多了,人类是比较的动物,如果动辄和华兰如兰比,那她一定早早更年期,想想那落魄的曹锦绣,她岂不是强上许多?!在没有心理医生的古代,穿越女要学会自我心里建设。 又过了一会儿,丹橘又轻轻道:“瞧着四姑奶奶今日的架势,似乎在侯府过的不错?”丹橘想着,若真是一桩美满的亲事,那这原本当是自己姑娘的。 绿枝不屑的哼了一声,低声毒舌道:“今日不算什么,日子得放长了看。新开的茅坑还有三日热闹呢!”明兰大囧。 第85回 要说女儿是娘的贴身小棉袄,王氏心里想什么华兰清楚的很,为此,华兰积极打听墨兰在永昌侯府的情形,不需要后期加工,过程就精彩的跌宕起伏如同美剧。 墨兰在永昌侯府的日子的确不容易,新婚当夜,那位春炯姨娘就嚷着肚子疼,叫心腹丫鬓闯进新房找梁晗j这要是碰在如兰身上,估计当场就打了出去,也亏了墨兰好气性,生生忍了下来,她按住了想跑出去的梁晗,还温柔的劝梁晗“以后都是自家姐妹了,女人家的毛病男人不方便瞧的”,然后把新郎留在洞房里,她亲自去探望春炯,嘘寒问暖,关切备至,请了大夫,熬了杨药,墨兰亲自守在门口,硬是一整夜投合眼,连梁府最挑剔的大奶奶也说不出话来。 王氏气的脸色铁青,重重一掌拍在藤漆茶几上,茶碗叮咚碰撞了几下一一当年林姨娘就常用装病这一招把盛舷从她屋里叫走,显然墨兰是早有防备的海氏连忙给婆婆捧上一碗新茶,如兰听的入迷,连连催促华兰接着讲下去 新婚之夜空度,春炯小姐尚不肯罢休,第二晚居然又肚子疼,又叫人去找梁晗,墨兰动心忍性,愣是瞧不出半点不悦来,还倒过来劝慰梁晗‘女人怀孩子到底辛苦,难保不三灾五难,,她又亲自去探望春炯小姐,照旧体贴照看了一宿,还替春炯求到梁夫人面前,求来了几支上好的老山参,直累的自己一脸,憔悴。 新媳妇过门两天,竟被一个妾室阻挠的未能和新郎圆房,这一下,永昌侯府上下都纷纷议论那春炯小姐的不是了,风言风语都传到永昌侯爷耳朵里,永昌侯生了气,把大儿媳妇叫来数落了一顿,梁夫人更是话里话外指摘大奶奶姨妈家没家教,这才养出这么个投礼数的姑娘来,进 ------------ 分节阅读_93 门还役几天,居然就敢跟正房太太争宠 一个如花似玉的美人放在嘴边,连着两夜都没能成事,便是梁晗也对春炯有些不满。 第三夜春炯又肚子疼,再叫丫鬓去找梁晗,这次舆论风向都朝着墨兰,春炯小姐倒了大霉。据可靠消息,愤怒中的梁晗穿着中衣就跑了出来,照着那丫鬓狠瑞了十几脚,当场就打发了出去,还把照看春炯的丫鬓婆子狠一顿发落。 “身子不适叫大夫便是,想男人就直说好了,整日拘着爷们算怎么回事!咱们爷是瞧女人的大夫么,这种下作伎俩也做的出来!不嫌丢人现眼!”梁府的管事妈妈故意大声的冷言冷语;墨兰却一副贤惠状,又替春炯说了不少好话。 这之后梁晗对墨兰又是歉意又是温存,这才有了三朝回门的情形。如兰虽然讨厌墨兰,但听了这些也是咋舌不己:“这位表姑娘……哦不,春炯姨娘也太过了q巴!居然敢如此?永昌侯夫人也不做做规矩 华兰呷了一口井水湃过的梅子茶,伸出食指戳了下如兰的脑门,悠然道:“傻妹子!我说了这许多你还听不出来!如今永昌侯爷的庶长子得力,还有风言风语说侯爷有意立他为世子,他家大奶奶自也得脸,梁夫人为了避嫌,不好随意动那位表姨娘的. 如兰似懂非懂,明兰轻轻哦了一声,心里明白,若梁夫人出手收抬春炯,难免叫人带上嫡庶之争的闲话,但若是墨兰动手,就只是妻妾之间的内宅之事了。 王氏深深一叹,心情有些复杂,她并不希望墨兰过的风生水起,但站在嫡妻的立场上,她又很赞赏墨兰的手段心机,当初她要是有这番能耐心计,也不到林姨娘风光了。 明兰看了看王氏有些黯然的脸色,转头问道:“大姐姐,那五姐姐和梁府其他人可好?公婆灿埋叔叔小姑什么的。 华兰伸手刮了一下明兰的鼻子,笑道:“还是六妹妹机灵,问到点子上了。 梁夫人对墨兰淡淡的,投有特别亲热,也没有为难,墨兰头天给公婆敬茶,梁夫人也给足了见面礼,不过明眼人都瞧得出梁夫人并不喜欢墨兰,别说嫡媳,便是下头几个庶媳,因几个庶子自小养在梁夫人屋里,便也常把他们媳妇带在身边说话吃茶,对墨兰却少有理会。 王氏陡然精神起来,讥讽而笑道:“她以后便靠自己本事罢,反正婆婆那儿是靠不住了。华兰撇嘴而笑,面有不屑:“五妹妹贤惠着呢,这进门才一个月,己把身边的几个丫头都给妹夫收用了. 明兰心中暗暗叹息:这才是梁夫人的厉害之处,墨兰无人可依仗,便要全力扑在丈夫身上,听华兰的描述,那位春炯小姐似乎是个尤三姐式的人物,虽艳若桃李,性子泼辣,但蚂蚁手打团第一时间章节手打未必敌的过墨兰的阴柔手段。梁夫人忌惮庶长子夫妇已久,怎肯叫自己嫡子身边留着春炯,推波助澜,藉着墨兰的手能收拾掉春炯最好,便是拼个两败俱伤,梁夫人也不损失什么。正是,鹅蚌相争,渔翁得利 明兰心情还是有些低落,送华兰出门时,挽着她的胳膊,轻轻道:“大姐姐,袁家姑太太寿山伯夫人和永昌侯交好,你若是有机缘,还是稍微提点五姐姐一二罢 华兰脸色一沉,冷哼道:“你倒是个好心的,便是忘了她打你的事儿,也不该忘了卫姨娘是怎么死的 明兰正色的摇摇头,对着华兰诚恳道:“妹妹是个役用的,叫孔撞嫁打了一顿板子,至今还记着;五姐姐再不好,却也姓盛,若她真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来,咱们姐妹又有什么好名声了?”若墨兰的手段太激进太狠毒,但头一个受非议的,就是娘家家教不好。华兰容色一肃,她何等聪明,只是和林氏母女积怨太深而一时看不情罢了,思忖了下便明白了,她亲热的揽住明兰的肩,微笑道:“好妹妹,你是个明白的,姐姐记下了。 明兰展颜而笑,嘴角两颗俏皮的梨涡跑了出来:“上回送去的小鞋子,庄姐儿和实哥儿穿着可好?” “好,都好。”提起自己的一双儿女,华兰神情立刻柔软下来,“你给庄姐儿做的那个布娃娃,她喜欢的什么似的,谁都不许抱一下;小孩儿脚长的快,鞋子最费了,妹妹下回蚂蚁手打团第一时间章节手打不要做那么精细的绣活了,怪可惜的。你这般惦着姐姐,姐姐定不会忘了你的好,回头你出嫁了,姐姐给你添一份厚厚的嫁妆!明兰看着华兰绽放的笑容,知道她最近过的不错,也替她觉得很高兴。 八月一到,秋闱将至,划在北直隶区的各处学子陆续进京了,盛府迎来了五位客人,三个是盛舷故旧之子,两个是盛舷交好的同年同乡的子侄,他们赴京赶考却无亲属在京,而每三年秋闲春闹之时,京都的驿站会馆客伐什么的,都是涨价的离谱,不但辅费耗大,且也不能安心读书。盛舷和王氏一合计,索性把盛宅后园边上的一排屋子拨出去,给这些学子读书暂住,王氏这次之所以这么大方,显然是另有打算,这其中有不少家底丰厚的官宦子弟。 至八孕旬,长梧九个月孝期满了,带着妻女再度上京,一道来的还有表弟李郁,这次,不论是李郁赴考还是自己起复,都要仰仗盛舷,刚一安顿好,长梧便直奔盛府,允儿早一步去见了王氏,一通眼泪鼻涕的告罪,口口声声自己母亲对不起王氏,她是万分羞愧。 王氏心里带气,但经不住允儿哭的天昏地暗,又奉上成箱成箱的厚礼,再想想到底不干她的事,也是自己太轻信康姨妈,自家姐姐什么德性自己换清楚,也得怪自己 “罢了,下回把你闺女带来罢;既算我侄女,又算我外甥女的,少不了要拿双份红包的。最后,王氏淡淡的表示算了。 李郁是初次拜见盛掀夫妇,刚要下跪磕头,盛掀抢先一把扶起了他,忙道:“都是自家人,别讲什么虚礼了。 盛老太太上下打量李郁,只见他生的眉清目秀,一身雨过天青色的右枉薄绸衫子更显得白皙俊俏,便笑道:“几年不见,郁哥儿可长高了。 李郁恭敬的拱一拱手,笑容满面道:“老太太倒瞧着愈加松柏精神了,这回我来,母亲叫带了几支云南来的白参,既不上火又滋补,权作孝敬了。”然后微微转过身子,对着王氏道,“家母还备了些薄礼,给太太和几位妹妹们,万望莫要嫌弃了。 老太太满意的领首,王氏也微微而笑,盛舷见李郁言语周到,态度妥帖,也十分喜欢,道:“好好!你先好好读书,回头叫柏哥儿带你和你兄弟一道去拜师会友,乡试不比会试,役那么多门道,你们松山书院的几位先生都是当过考官的,你只梢把夫做扎实了便好。 李郁脸上涌出几分喜色,连连垂首拜谢。) 如兰站在一旁,百无聊赖,王氏拉着允儿到老太太身边去说话了,明兰有些惊奇的发觉盛舷似乎很喜欢李郁,细细看后,才明白老太太为什么说李郁和少年时的盛掀有些像了。 长枫虽和盛舷长的像,但到底是锦衣玉食长大的,身上多了几分矜贵的公子哥儿气,反倒是这个李郁,都是商家子走仕途,都朝气蓬勃,都有旺盛的上进心,而且……明兰眯了眯眼睛。 从适才盛舷和长梧谈起复的事儿起,李郁就时不时的偷眼看她,有一次他们俩目光恰好对上,他居然还眉目含情的冲自己笑了笑,明兰惊愕,赶紧看了看旁边的如兰,见她目光呆滞的看向窗夕卜,似乎在发呆,明兰这才放心。好吧,这家伙的确和盛掀很像。 老太太常说盛掀其实并不坏,他与王氏刚成婚时,也是真心想要夫妻美满,他也尊重妻子,信任妻子,任由王氏发落了两个自小服侍的通房也没说什么,若不是王氏仗着家世颐指气使,过分掺和例外事务,或者再温柔些,贤惠些,懂些风花雪月,就算盛掀将来会有两个小妾,也出不了林姨娘这档子事儿了。 用现代话来说,盛舷虽有利心,但也有情感需求;所以他明知会得罪王家,还脑子不清楚的宠爱林姨娘。 便如李郁。现在的这个情形,明明如兰这个嫡女比自己更有争取价值,l对他的欣赏喜欢,只消他;顺利考取,迎娶如兰的可能性高达成呀;可这个没出息的家伙,却微微羞涩的偷看自己,他懂不懂道理呀!要知道,美色易求,什么扬州瘦马北地胭脂,成名就之后讨她十七八个美妾就是了,可是有个得力的岳家比啥都实在!小年轻就是不懂事;明兰+分遗憾。 老太太最近有些忙,常叫长柏过来询问李郁的情况,问他的待人接物,谈吐举止什么的,直到蚂蚁手打团第一时间章节手打八月二十八秋闱开试那日,长柏才吐了一句话:“此人勤勉实在,心思灵敏,年纪虽轻但处事练达圆滑,将来必有些出息。老太太眼神闪了好几下。 明兰知道老太太是心思括泛了,自从见过曹家母女后,虽然什么都役说,但老太太对贺家的热情明显下降了,明兰明白老太太的意思,说一千道一万,要看贺弘文的态度,若他也跟贺母一般糊涂,那就什么都不用说了。秋闱要考三场,第二日一早,明兰正在寿安堂做针线活时,忽然房妈妈从外头疾步进来,满面笑容道:“贺家弘文少爷回来了,刚把几车货交了药行,连自家都还投回呢,便直往咱们府来了!说是替老太太办了些东西,顺路先送了来。 明兰停下手中的活计,抬眼去看老太太,清楚的从她的目光中看出满意之色。 第86回 贺弘文风尘仆仆,一身玄色棉布袍子多有破损,行过礼后,盛老太太叫人看座上茶,明兰则一言不发的立在老太太身旁。 “哥儿这回可壮实多了。”老太太笑眯眯的瞧着贺弘文,“也晒的黑了。” 贺弘文抬眼间,见明兰亭亭玉立,秀美更胜往昔,一双澄净的眸子清亮之极,他面上一袖,低头回道:“这回与祖母家的叔叔伯伯们一道去,识得了好些稀罕的药,也晓得了药行药市的好些规矩,弘文受益匪浅。” 老太太微微点头,言道:“好男儿生当自立,你这样很好。听你家祖母说,你已在太医院挂上名号了?” 贺弘文似有羞赧,恭敬道:“都是叔叔伯伯们提携,其实……照弘文的意思,还是想在下头历练历练,医者不比寻常行当,越是见识多的才好。” 老太太听的连连点头,微笑愈发和煦了:“你是个肯吃苦实干的好孩子,明理懂事,不枉你祖母悉心养育你一番。”正说着,老太太话锋一转,又道,“前阵子暑气重,这会儿又凉的快了些,你母亲的身子多有不适,我这儿备了些东西,回头你带与你娘吧。” 一边说,一旁的房妈妈就叫丫鬟们抬着一口小箱子,里面尽是些贵重的药材,还有稀罕的绮罗纱和鲛纹缎,贺弘文见此,心里一沉,这些年来他多有孝敬盛老太太,老太太都欣然笑纳,不多客套些什么,只在年礼时多加些份子罢了,可今日……贺弘文小心的抬眼去瞧老太太,只见她态度和睦如常,老太太只字不提曹家的事,贺弘文也没机会说什么。 他从信中已然得知曹家回京的事儿,还知道曹家姨妈有意让自己娶锦儿表妹,当初贺母的确有意结这门亲的,可世易时移,如今贺弘文早认定明兰会嫁给自己;这些年来,两家来往间也不言不语的默认了,他秉性淳厚,行事规矩,自然不想变卦。谁知没过几天,家中又来了信,说锦儿表妹愿与自己为妾,旁的却又未说清,他着实糊涂了。 又说了几句,老太太道了声乏,贺弘文便起身告辞,老太太随口道:“明兰送送罢。” 贺弘文眼睛一亮,恭敬的道了辞,乖乖的低头离去,明兰在老太太跟前福了福,转头微笑着送贺弘文出去,两人后头随着丹橘和小桃,然后顺着寿安堂外头的石子小径一路往外走。 “…明妹妹近来可好?”贺弘文憋了半天,才吐出这么一句话。 明兰微笑道:“一切都好,上回弘哥哥送来的清心糯丸老太太吃的极好,我也吃了两粒,甜甜的,蛮好吃的。” 女孩的声音娇娇嫩嫩的,贺弘文立刻松了一口气,朗声笑道:“我知你最怕吃苦药的,在里头加了好些甘草脆梅子碎,妹妹若喜欢,明年我给你多送些来。” 明兰捂嘴轻笑,颊上薄染菡萏色:“药哪是顽吃的,若是嘴馋,索性吃零嘴好了。” 贺弘文不好意思的挠挠头,淡褐色的面庞笑起来十分俊朗:“下回我想去云贵瞧瞧,那儿山高林密,没准能找着更稀罕的东西;就怕母亲不答应。” 明兰听的好生羡慕,她也希望能到处走走呀,便道:“弘文哥哥想的很对,前朝名医甄百方曾言道,‘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搜罗百氏,采访四方,方当得医者之道’。” 贺弘文眼睛发亮,心里头很是熨帖;明兰接着道:“退一万步说,要是给达官贵 ------------ 分节阅读_94 人瞧不好病,没准要落埋怨;不若先在下头练好了呢。” 贺弘文知道她的意思,忍不住笑了出来,气氛一时轻松,走到快二门时,贺弘文忽然站住,嘴唇翕翕的,似乎想说什么,欲言又止;明兰知道他的意思,便朝后头跟着的人摆了摆手,丹橘和小桃立刻退了些许开去。 老黄头已备好了一辆结实的青油呢帐的平顶马车,他原是老太太的陪房,最是老实,旁边是他两个儿子,都是可靠的,他瞧见明兰面色不虞,也不多问什么,下了车轿脚凳,让三个女孩进车马去了。 “老叔爷,去胡同口的桃林!”小桃伸着脑袋,朝老黄头轻声道,老黄头应声,然后扬鞭驱马,两个儿子在旁随着,车辘辘而动。 “姑娘!急死了我了,咱们倒是去哪儿呀!”一上马车,丹橘终于忍不住问了起来。 明兰半阖着眼睛,不想说话,小桃就凑上来答道:“适才我送贺家少爷出门,听贺少爷说起外头的风光,我想多听两句便一路送到了门房;刚想走人,谁知瞧见了曹家的马车等在咱们府门口!上回去贺家,咱们回府时我在贺家门口见过那马车,灰扑扑的粗油布帐帘,褐扁木的车架,还有那个车夫,脸上好大一块黑斑!然后里头探出半个脑袋来,就是那曹姑娘!贺少爷好像吃惊不小,不知那曹姑娘说了些什么,他就上了马车!” 丹橘张大了嘴,吧嗒了几下,呆呆看了看明兰:“难不成……咱们要追去?这可不成呀!” 小桃脑门换断的出汗,扯了下丹橘的袖子,继续道:“我当时就多了个心眼,叫门房的小顺子跑着过去瞧瞧,谁知没一会儿小顺子就回来了,说他远远瞧见那马车进了胡同口的那片桃林;我立刻回来告诉了姑娘。” 盛府所在的地段很不错,离不多远处,便有一片小小桃林,虽不甚整齐,游人又少,却也颇有野趣,明兰略估计下情况,想必那曹表妹是单身前来,表哥表妹要单独叙旧情,地点很重要,要诗情画意,要人迹罕至,贺家不行,曹家也不行,那小桃林正好。 明兰掰着手指算了算时间,从盛府到桃林大约只七八分钟马车,小顺子和小桃都是短跑健将,加起来前后不过耽搁了半小时左右,按照韩剧的套路,这会儿表哥表妹估计才刚刚叙完分别这几年的经历,瞧曹锦绣那样子,约莫掉眼泪也得花去不少时间。 丹橘听完后,期期艾艾道:“……便是如此,姑娘赶过去想做什么?” 难道去捉奸?!丹橘傻眼了。 “没什么。” 马车停了,车帘微动,一股子桃花香气细细的弥漫过来,明兰睁开眼睛,抚平了裙子上的褶皱,扶了扶鬓边的金钗,淡淡道,“我不耐烦了。”说完便扶着小桃的腕子,跨出车门。 ――丫的!要死要活来个痛快,这么钝刀子磨人太折腾了!在这个平均嫁龄十六岁的古代,她的青春可是异常宝贵的!天涯何处无芳草,要是不行,赶紧换人! 此时正值晌午,八月底的日头尚猛,桃林里几乎没什么人,这一片又处于皇城中围,因这几日秋闱戒严,所以治安特别好,闲散人等都不许随便走动,明兰戴着帷帽,随着丹橘小桃和黄家两个小子,一路往林荫深处走去。 小桃手脚灵便,急走几步往前,过了会儿匆匆回来,朝明兰低声道:“曹家马车在西边,贺家少爷和曹表姑娘在那头。”她手指向前方的一排高大茂密的树荫。 明兰叫黄家两个小子在这里等着,自己领着小桃和丹橘往前去了,走到近前几步,便听见传来低低的哭泣声,还有不断安慰的男声;明兰三个立刻躲到一棵大树后头。 “……表哥,凉州真不是人待的地方,日常连口干净的水也用不上!井里打上来的水都是咸涩的,喝上几口,爹和娘的脸都肿了……”曹锦绣的声音,如泣如诉,“这换算什么,可是后几年银子都用完了,没的可打点当官的,家里实在过不下去了,就把我…把我…嫁给了他…一个驻守凉州卫所的千户……表哥,我那 会儿真想死了算了!可我死不得,我若死了,爹娘怎么办?!” 嘤嘤的哭泣传来,贺弘文低声安慰着,曹锦绣似乎十分激动,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似乎是在扯衣裳袖子,曹锦绣又哭着说道:“能再见表哥一面,我便是死了也值了!这些年来,我常记着咱们小时候的事儿……我喜欢石榴树上的花儿,你就爬上那么高的树给我去摘,后来跌了下来,姨妈又气又急,可你死活不说是替我去摘花,只说自己顽皮……还有还有,每年上元节,你都亲手做一盏小灯笼给我,有时是莲花,有时是小兔子……午夜梦回,我最怕的,就是表哥已经忘了我!” 贺弘文语音也有几分激动:“表妹莫急,好好坐着说话,莫要哭了,表哥不是在这儿吗,如今你们都回来了,日子会好过起来的!” 又低低哭了几声,曹锦绣似乎渐渐镇定下来了,声音幽幽的:“后来大赦令到了,爹娘把所有的银子都拿出来,把我从那千户家里来,反正他也不要我,说我整日哭,整日哭,是个丧门星,把他的官运都哭跑了!我原想死了算的,可既怕爹娘伤心,又想着不见表哥一面,便是死也不甘心的!这下可好了,我见着表哥了,死也瞑目了……” 贺弘文又劝道:“莫胡说,别什么死呀活的,你日子还长着呢!” 曹锦绣低低的哀声道:“……那位盛姑娘,我见过了,又标致又大方,家世也好,老夫人也喜欢她,这真是好极了,好极了,表哥的终身大事算是定了,盛姑娘温柔灵巧,日后定能好好照料姨妈和表哥的……娘说要表哥纳了我,我如何敢奢望,我早不干净了,是个残花败柳了,我给表哥做小丫头罢!给你和盛姑娘端茶递水,做使唤丫头好了,只要能时时见到表哥便心满意足了……” 丹橘气的脸色通袖,小桃轻轻的咬着牙齿,恨不得扑上去咬两口。 透过隐隐绰绰的树枝,明兰三个看见那曹锦绣已把头靠在贺弘文的肩膀上了,小鸟一般瘦弱的身子不断颤抖,好像一个无助的孩子低低哭泣,贺弘文重重的叹着气,一只手轻轻的抚着她的背,不断安慰着,低声说着什么“……明妹妹人是极好的……” 小桃气的发抖,再也忍耐不住,脚下一个,‘咔嚓’一声,草丛里一根树枝被踩断了,贺弘文和曹锦绣齐齐惊呼了一声,转头朝明兰这边看过来。 “谁在那里?”贺弘文大喊道。 丹橘狠狠瞪了小桃一眼,明兰祷惊慌,略略整了下衣裳,从容了跨出树丛,盈盈站立在贺曹二人面前,小桃和丹橘也低着头出来了。 贺弘文看见明兰,脸上一阵青一阵袖,半天才呆呆道:“明妹妹,你怎么在这儿?” 明兰朝后头挥了挥手,小桃和丹橘退了开去,只留下他们三个在这片树荫,明兰瞥了一眼贺弘文胸前一片湿湿的泪迹,努力扯出微笑,道:“本是有事出门,路过桃林,谁知瞧见了曹家姐姐的马车,便想着进来打个招呼,没想到弘文哥哥也在。”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贺弘文立时手足无措起来,讪讪道:“你……你都听见了?” 明兰依旧微笑:“没听见多少,一小半罢。” 夏末的日光透着树叶照射下来,映着明兰的面庞犹如白玉般精致剔透,半透明的肤色几乎碰一碰就破了,绽放着一种不可思议的光彩,清艳之极,一双眼睛异常的漆黑沉默。 贺弘文神智恍惚,他很清楚自己是属意明兰的,他喜欢她温厚的人书,俏皮的性子,他希望能娶她为妻,和和美美的过一辈子,可一侧头间,曹锦绣如同风 中凋落的树叶一样微颤,黑黄的,消瘦的,病弱的,枯萎的,印象中那个可人的小表妹竟然变成这副样子,他又于心不忍,一时左右为难。 曹锦绣见贺弘文的脸色,一声悲呼,扑到明兰脚边,成串的泪水从眼眶里淌出来,嘴唇翕翕,声音悲戚:“盛姑娘!您切莫怪表哥,是我不知礼数,知道今日表哥要到,便叫人盯着码头,然后一路尾随过来的;表哥一心念着你,他心里只有你!” 明兰点点头,平静道:“这是你表哥与我的事,你一个未嫁的姑娘家出言要谨慎,不可妄言,平白给旁人惹出麻烦来;现在你先起来,叫人瞧见了,还当我欺负你呢。” 曹锦绣呆了呆,随即立刻点头,却并不起身,连连赔罪道:“姑娘说的是,都是我的不是!我已是残花败柳了,不如姑娘知书达理,姑娘莫恼了我!” 贺弘文连忙上前去扶曹锦绣起身,谁知曹锦绣去只扯着明兰的裙摆,犹自哀求:“盛姑娘,您瞧瞧我,哪一处都比不上你的,你就可怜可怜我罢!……这些年来,我过的生不如死,不止一次的想一死了之,只想着能见表哥才活到今日的,求您了,求您了……” 曹锦绣的声音卑微之极,透着无尽的悲怆和哀伤,望着贺弘文的目光犹如地狱的鬼魂仰望人间,贺弘文素来心软,也忍不住眼眶一湿,望着明兰的目光中似有隐隐的祈求,嘴上嗫嚅着:“……明妹妹,你瞧,表妹她……” 贺弘文说不下去了,因为明兰一双眸子静静的看着他。 明兰胸口一阵气血翻涌,如今这个架势,似乎不答应曹锦绣,她就是多么狠毒的人;明兰走开几步,站到一块凉快的树荫下,瞧着犹自伏在地上的曹锦绣,淡淡道:“表姑娘,莫要哭了,我想问你几件事儿?……听弘文哥哥说,你尚有两个庶出的姐姐和一个庶出的妹妹,她们如今可好?” 曹锦绣呆呆的抬头,实在不知道明兰的意思,这个问题实在有些难回答,曹锦绣思索了半天,才艰难道:“她们……都好,她们没回来,留在凉州了。” 贺弘文一愣,追问道:“她们怎么留在凉州了,姨妈姨父都回来了,她们留在那儿做什么?”曹锦绣声音细弱蚊啼:“她们……也都许人了。” 贺弘文立刻明白了怎么回事,脸色又是一变。 明兰拼命抑制想要奔涌而出的怒骂,极力镇定道:“表姑娘,我知道你委实可怜;可你想来也非最可怜之人。你虽婚嫁不幸,但至少还有为你着想的父母,他们倾尽全力也要带你回来,你如何可以动不动轻言死活的。可你的姐妹们呢,她们是庶女,曹家姨父得意富贵之时,她们未必如表姑娘这般享受过,可一朝家败,她们却得承担一样的苦难,如今更被留在了凉州,为人妾室,甘苦自不必说了,没有一个家人在身旁,有个好歹也无人过问;说实话,我觉着她们更可怜些,更别说小梁山的孤儿寡妇了,表姑娘以为呢?” 曹锦绣被数落的满脸通袖,偷眼去看贺弘文,心里惴惴,自己母亲待庶子女并不宽厚,小时候贺弘文可没少看见;果然,贺弘文面色有些不悦。 “家里实在没钱了,爹娘……也好生歉疚惦记,不过……几位姐妹的夫家都是好人。”曹锦绣只能这么嗫嚅了,然后又扑到明兰跟前,嘤嘤哭泣着,身子轻轻颤抖,“盛姑娘,我听贺家老夫人和我姨妈常常夸你,说你人好心又善,素日里也常布施行善,您便当我是路边的要饭的,可怜可怜我吧!我什么都不会与你争的,我也争不过,只求常常见着表哥……” “不成。”明兰摇摇头,坚定的,缓慢的,贺曹二人都吃了一惊,没想到明兰这般决绝。 明兰定定的看着曹锦绣,声音清冷的像山间的清泉:“曹姑娘,你见过把全副身家都布施给乞丐的好心人吗?”明兰将脸转向贺弘文,一字一句道:“对一个女子来说,她的夫婿便是她的所有,哪个女子会把自己的夫婿拿去可怜旁的女子?!”除非是骨灰级的圣母。 贺弘文唰的一下脸袖了,对着明兰坚定的诚挚的目光,他心中一阵惊喜,又似乎慌乱,曹锦绣嘴唇颤动:“……可,我所求不过是……” 明兰轻轻摇手,打断了她说下去:“表姑娘莫要自欺欺人了,你不是寻常丫头,也不是寻常妾室,你是与弘文哥哥青梅竹马的表妹。” 曹锦绣脸色苍白的吓人,明兰继续道:“我是个大大的俗人,也想着花好月圆,也想着一生顺遂;可若在我孝顺长辈,教养子女,操持家务之际,我的夫婿却在和什么人倾诉小时候的石榴花莲花灯还有小兔子灯什么的,那我岂不可笑?我算什么,一件摆设点缀么?” 贺弘文听了,又是一阵尴尬,微微离开曹锦绣几步距离。 “你绝不会是摆设的!表哥心里只有你呀!”曹锦绣急急的求道。 明兰一言打断:“有你在,我就是摆设!” 明兰索性一口气都说了出来,直直的望着贺弘文,柔声道:“表姑娘着实可怜,可我问弘文哥哥一句,莫非照顾她便只有 ------------ 分节阅读_95 纳了她一个子吗?若你不娶她,表姑娘莫非就活不成了?你适才刚与我说过,待表姑娘如亲妹子,我记着了,便请待她真如亲妹子罢!给她找个好人家,给她备份嫁妆,给她在夫家撑腰,这样不成吗?” 贺弘文心里大大的触动了,脑中豁然开朗,适才被曹锦绣一顿哭求搅昏了头,如今一想,何尝不是如此? 曹锦绣急的泪水涟涟,盈盈欲坠,看着贺弘文一阵沉默,又看着明兰一脸坚决,眼睛越睁越大,悲戚的几欲昏厥,身上一阵冷一阵热,只见明兰走到贺弘文面前,真诚的看着贺弘文的眼睛,语气中肯的劝道: “弘文哥哥,不是我逼你,你且好好想想,你若真与曹姑娘有情,我决不怨你,这些年来,贺老夫人与我家助益颇多,你也待我很好,两家的交情也会依旧;统我只有一句话,若有我,便不能有曹姑娘,偏房,妾室,丫鬟,统统不行!成婚之后,表妹最好见都不要多表哥了,有驶与我说好了,免得瓜田李袭嫌!” 说完这句话,明兰也觉得精疲力竭,朝着贺弘文福了福,又对着曹锦绣周到的行了个礼,然后再不说一句话,转身就走,头也不回。 一路走,明兰也顾不得礼数,直接拿袖子揩着脸上的湿润,在小桃和丹橘看见之前,生生把泪水都吞了回去,揩干面庞,迎着阳光,面带微笑,一切都很好。 …… 盛府西侧,寿安堂正屋里,门窗都紧关,屋里只有两个人。 ‘啪’的一声,一把戒尺被摔在地上,明兰跪在老太太面前,收回被打的袖肿一片的左手,强忍着疼痛,低头不语。 “你竟敢如此大胆!当我不忍罚你不成?!”老太太倚在罗汉床上,气的不住喘气。 “孙女不敢。”明兰低声道。 “你你……”老太太指着明兰说不出话来,喝道,“你就这般怕嫁不出去了?还要上赶着去和人争!你是什么身份?曹家是什么身份?什么曹锦绣,给你提鞋都不配!” 明兰静了一会儿,道:“曹姑娘的确是个可怜人。” “你倒好心?!”老太太冷笑。 “不,孙女是个自私之人。”明兰抬头朗声答道,“曹姑娘再可怜,也不能叫孙女让步!她想进门,做梦!” 老太太这才气平了些,慢慢匀了呼吸,道:“你怎这般死心眼!没有他贺屠户,咱们便要吃带毛猪不成?老婆子我还没死呢!闭眼前,定要给你寻个妥帖的好婆家!” 明兰脸上浮起苦涩的微笑,慢慢抚上老太太的膝盖,道:“祖母,世上哪有十全十美的夫婿?哪有真正妥帖的婆家?!” 盛老太太心头大震,却倔强的瞪了明兰一眼:“你就瞧着贺弘文这般好?” “不,他并不是最好的。”明兰异常冷静,眼睛直直的看着老太太,“这些年来,祖母为孙女的婚事寻了多少人家,可最终您还是属意贺家,这是为何?因为,您也知道弘文哥哥着实是个书行端方的君子,自立自强,温厚可靠,他自小便发愿不想纳妾;您选来选去,还是觉着弘文哥哥最好,不是吗?” 盛老太太一阵语塞,忿忿的转过头去。 明兰轻轻抚上老太太的膝盖,语声哽咽:“那年我搬去暮苍斋,祖母您说,没有人能为孙女遮挡一辈子风雨的,孙女记下了。……如今,外头的风雨打进屋子来了,祖母怕孙女受委屈,又想替孙女关上门窗遮住风雨;可是,这不成呀。凭什么?凭什么要我们退让?!” 明兰的语气忽然激烈起来,声音像是在敲击铁锤般的坚决:“人活一辈子,路上总有许多不平坎坷,总不能一瞧见坑洼就绕开了!我要跨跨看,拿泥沙填上,搬石头铺平,兴许走过去便是一条通途!怎能一遇到不如意,就否决了好容易相来的人家!” 盛老太太心头震动的异常厉害,老眼湿润的迷蒙起来,看着自己一手养大的女孩,不知何时竟然这般勇敢果决,她自己缺的就是这么一份坚韧,当初太容易放弃了,这番话说下来,老太太也犹豫了:“你觉着……能行?” 明兰摇摇头,眼神一片清明:“难说。兴许弘文哥哥能不负老太太所愿,但是,也许弘文哥哥心里恋着曹姑娘也不一定,若是如此,我便认命!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孙女尽过力了,剩下的,瞧老天爷罢。” 老太太颓然倒罗汉床上,久久无语。 明兰看祖母一脸颓败,心有不忍,撑着床沿慢慢爬起来,双膝刺疼的火烧火燎,疼的几乎岔气了,她强忍着疼痛,坐到祖母身边,微笑着劝道: “祖母,其实事情没那么糟。弘文哥哥是不必说了,贺伯母其实也是好人,就是耳根子软些。若是嫁给旁人,孙女将来不定要和多少牛鬼蛇神斗呢!若是嫁弘文哥哥,不过要与一家斗罢了。曹家并不足虑,无权无势,无钱无人,他们若老实的,给一笔银钱打发回老家,叫曹家子弟耕读便是;若不肯罢休,老黏着贺家想打秋风的,孙女也不是没办。我有慈心眷顾的祖母,有仕途顺遂的父兄,还有嫁进高门的姐姐们,有什么好怕的!贺伯母病弱,不能理事,有贺老夫人在,我嫁进门去便能掌家;耳根子软也不是坏事,到时候,我把贺府上下收拾停当了,不叫曹家人随意进来;再叫服侍伯母的丫鬟婆子日夜劝说,天长日久,积毁销骨,我不信贺伯母这么死心眼!……这点子事也怕,就不要做人了!祖母当信,孙女还是有这点本事的。” 劝说了好一阵,老太太的面色才渐渐缓过来,看着神色坚毅的明兰,不胜嗟叹,揉着她的脑袋,叹息道:“一直当你是个娃娃,原来你早就想好了的;接下来呢,只巴巴等着?” 明兰轻轻叹了口气,唇瓣一片无奈:“今日孙女说了大大的狠话!若贺家有意,几日之内便会有消息的,咱们便等上…十日罢,十日之后若没有讯息,祖母便替明兰另寻人家罢,这世上的确不止他一家有儿郎的。” 第87回 明兰恹恹的躺在床头,丹橘小心翼翼的给她的手掌涂上一层淡香的膏子,嘴里柔声数落着:“……姑娘,曰得老太太上火;今日你这遭事着实是不当的,老太太素日把姑娘当心肝般,何曾让姑娘蹭掉过一点儿皮,如今姑娘偏……”丹橘轻叹了一口气,“何必呢?姑娘且慢慢等着就是了,贺家总有个交代的。” 明兰这一日劳心劳力,正精疲力竭,懒懒的躺着不想动弹,闻言轻轻嗤笑一声:“等?怎么等?等到何时?等到我再长几岁,等我没的挑了,等到贺家来提亲了,老太太去问‘你那表姑娘进不进门’?或是等我进门了,曹家再来鼻涕一把眼泪一把的逼着我纳曹姑娘进门?!”明兰嘴角略带讽刺,“再说了,依着老太太的性子,等不了几天,就要给我另寻别的人家了。”明兰又轻轻叹息了,低若无语,“正是不甘心就这么算了,我才这样发作了的。” 丹橘神色黯淡,轻轻放下白瓷青鱼尾纹的药瓶子,拿过已裁成细段的纱布慢慢的给明兰的手掌缠上,然后帘子轻响,小桃端着一个托盘进来,上头有几件碗盏,她把东西端到床头,笑盈盈道:“我瞧着姑娘晚饭没动几筷子,就求厨房里的连大娘给下了碗三鲜猫耳朵汤,现擀的面片,可劲道了,姑娘趁热赶紧吃吧!” 黑漆木的托盘上摆了一个釉彩青花绿竹盅子,旁边并一副同色的碗勺,碗里头是翠绿的青豆,鲜嫩嫩的笋丁,切薄的鸡片,还有掐的小小的猫耳朵面片,高汤香四溢,明兰倒也动了些食性,伸手去接勺子,小桃笑嘻嘻的端着托盘让明兰舀着吃。 “嗯!”明兰尝了一口,就觉得咸鲜可口,叫人食指大动,抬头对小桃道,“连大娘做的面点果然好吃,回头你抓二三十个钱去谢她了。” 小桃点头,咧嘴笑道:“每回姑娘另外叫吃的,都会给赏钱,怪道今日我一去,连大娘就兴冲冲的捅开炉子呢。” 丹橘正一肚子担忧,见小桃全然不往心里去的样子,忍不住白了她一眼:“你这没心没肺的小蹄子!今日若不是姑娘拦着,我定把你告给了房妈妈,叫你也吃一顿板子!什么轻的重的也敢一股脑儿说给姑娘听!”话说的虽狠,手上却不停,找了条帕子围在明兰脖子上。 小桃吐了吐舌头:“吃饭皇帝大!”然后转头对着明兰,大大的眼睛兴奋的扑闪了几下,轻声道,“姑娘,我去瞧过了,燕草和绿枝他们都睡了,老黄头和门房那里房妈妈会好的,今日大奶奶和五姑娘也没来寻过姑娘,咱们出府的事儿不会有人知晓的。” 明兰点点头,咽下一口鲜浓的面汤,丹橘看了看她,欲言又止,待到明兰堪堪吃了个半饱,小桃端着托盘出去了,她一面往铜盆里投湿帕子,一面迟疑道:“姑娘,那贺家便是如今答应了,回头反悔了怎办?”明兰淡淡道:“自是有子的。” 这一日累了,丹橘服侍明兰梳洗后,便放了垂帐,往一盏鎏金铜熏炉里点了驱蚊虫的熏香锭子,熄了灯火后她轻手轻脚的退出去,明兰挽着松松的头发扑在枕头里,偏偏越累越睡不着,越烦恼,精神越亢奋。明兰不怕面对喷火恶龙,全力一搏,输了也无憾,可老天爷这次给她安了个小白花对手,如果是像林姨娘那样的伪白花真食人草还好,明兰可以打点起全部精力来对决,用什么手段都不会有心理负担,可这回遇上的却是货真价实的小白花。 卑微,憔悴,家世破落,她望向贺弘文时的目光,充满了绝望的欣喜,好像地府里的鬼魂仰望人间,林姨娘勾上盛老爹明眼人都看得出是为了什么,可曹锦绣却不一样,她对贺弘文是真心的;说实话,明兰不是没有恻隐过,可是为了自己,她没工夫可怜别人。e 世界上最纠结之事,莫过于此。 明兰仰卧在床上,抱着被子轻轻叹气:她果然是个有良知的人哪。; 还有贺弘文,明兰的心情也很复杂,那曹锦绣从容貌,才学,到家世涵养,一切的一切,什么都比不上自己,如果这样贺弘文还是选了曹锦绣,明兰也许会很郁闷,但却会很敬佩他――不论古代还是现代,没几个男子能为了情感和怜悯而放弃现实的利益。 姚依依的顶头上司,那位官老太曾说过一句意味深长的话:男人,还是心肠软一点的好。这句话引起办公室里一众小姑娘的嗤声,谁知组里其他几个中年阿奶和老年阿太都连连点头;心软的男人固然很容易被拐,但也会舍不得多年经营的家庭,他们虽然迷惑于新欢,但对旧爱也是恋恋不舍,而只要女人撑得住,时间,是在妻子这一边的。 办公室里有一个大款的女儿,听了之后也点头称是,她那无坚不摧的老妈就是这样熬过了无数风波,笑到了最后,如今老爹老了,身体也吃不消了,反而留恋家庭温暖。 其实心硬的男人比心软的男人危险的多,他们喜欢你的时候,固然是千依百顺,心志坚定,可一旦变心,那翻脸比翻书还快,说离婚就离婚,一点情分都不留,经典案例:徐志摩。 后来,姚依依在民事庭工作的时间越长,见过的悲欢离合越多,就越觉得官老太果然是过来人,话很靠谱。 明兰心乱如麻,在床榻上翻来覆去的贴烙饼,这么翻腾了一个多时辰,睡的头也痛了,便爬起来在屋里走了几步,又觉得心情烦闷,索性穿好衣裳走出去,穿过屏风隔架,见丹橘沉沉的睡在外间的填漆床上,睡着了还深深皱着眉头,一脸疲倦。! 明兰放轻手脚,尽量慢慢移动脚步,好在现下夜间渐寒凉了,两边抱厦都关着门窗,小丫鬟们都睡的沉,明兰才得以溜出院子 夏末的夜空,静谧异常,映照着园里一片黯淡,一弯惨白的月牙若隐若现,如同尖尖翘起的兰花指,晶莹剔透中带着一抹欲语还休的暧昧,明兰顺着小径慢慢走着,园中草木幽静,枝头上的桂花和池塘里的荷花争相吐着幽幽的清香,清冷香馥。 明兰心情舒畅了许多,要说这胎投的换错,盛老太公投hehe资房产的眼光极好,在京城这地面上能有这么一座小小的园子,真是不容易了。 也不知走了多久,明兰一肚皮的闷气都走消了,夜晚地气潮湿,明兰觉得寒意上身,瞧见不远处的山石边上有一簇茂盛娇美的玉簪花,明兰心头一喜,如今玉簪花眼看着渐落季了,便想摘上几朵就回去睡觉了;谁知刚走近几步,就听见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 明兰见疑,撩起衣裙轻悄悄的挪过去,挨着那一簇玉簪花低低蹲下,凑着往里瞧,一看之下,大惊失色,只见山石下依偎着一高一矮两个身影,正亲热的低声说话! 明兰当即顿在那里,一动也动不了――额滴神呀,这是什么黄道吉日,一天之内捉到两次奸! 明兰可以举三根手指对伟大的土星发誓, ------------ 分节阅读_96 她绝对支持自由真诚的恋爱,虽然幽会不可取,但棋精神可嘉,这年头,不惦记着往老爷少爷床上爬的女孩总是可敬的,回头让大嫂子放一批年纪到了的女孩出去,再把门禁看严些就是了。于是在楞了三秒钟后,明兰决心撤退,谁晓得,就在这个时候,山石那边传来一声熟悉的女音:“……靖哥哥……我,我……” 语音娇柔婉转,情意绵绵,听在明兰耳朵里,不啻打了个晴天霹雳! 如兰居然当了蓉妹妹?! 这么一吃惊,明兰猛的往后退了一步,顿时出了些声响;山石那边随即传出惊呼声,那两人似乎说了些什么,然后一个人匆匆离去,另一个朝这边走来。' 一阵拨拉草木,如兰一脚跨过树丛,从玉簪花堆里看见了满脸尴尬的明兰,她的裙子被枝叶勾住了,如兰顿时柳眉倒竖,双手叉腰:“你在这里做什么?!” 明兰啼笑皆非,你五小姐才是被捉住奸的那个好不好!这句台词应该是她的! “我我,我…晚上吃撑了,走两步消消食。”明兰恨不得扇自己两耳光,她有什么好心虚的,随即抬高音调,眼睛盯着如兰道:“五姐姐又在这儿做什么?” 如兰凶巴巴的脸上居然也飞起两片袖云:“关你什么事?!” “哦,原来如此,那妹妹继续去走走。”明兰作势要过去,却被如兰一把捉住,比武力明兰从来不是她的对手,当场被拖着往后走去。 “这么晚了小心着凉,咱们赶紧回去吧!”如兰宛如拖死狗一样,生生把明兰拖走了。 “我自己走,我自己走,你先放手呀!”明兰手臂被掐的生疼,丝丝的抽冷气,但她到底不想声张,只好就范。 明兰想去寿安堂汇报突发情况,如兰却硬要捉明兰去陶然馆,狭路相逢勇者胜,比较彪悍的如兰获得最终决(kdkdkd议……,,,权。 到了陶然馆,其余丫鬟也都睡了,只有小喜鹊一个在屋里,守着一盏幽幽的灯苦苦等着,她一见如兰回来,大大松了一口气,谁知后头还跟了个明兰,这一下她脸色苍白,急的几乎要哭出来了。明兰心有不忍,这种事闹出来,如兰或许没事,小喜鹊却不死也要脱层皮,便安慰道:“别怕,别怕,其实我什么也没看见。” 这句话一说,小喜鹊真的哭出来了,如兰正烦着呢,不耐烦的喝道:“哭什么?!我还没死呢!不着你!”三言两语把小喜鹊打发下去了后,捉着明兰直直的往里屋去了。 进了屋后,把明兰按在床沿上,居高临下的看着她,面色威严,气势汹汹,但略微闪烁的眼睛出卖了她的心情,想了半天,只低吼道:“你,不许说出去!” 明兰十分好笑:“妹妹什么也没瞧见呀。”如兰脸上涌起一片暗袖,吞了吞口水,狠狠瞪着明兰,明兰也微笑着看回去,两姐妹斗眼鸡一般僵持了半天,如兰才悻悻道:“反正你说了我也不认,没这回事!” 这就耍起无赖来了?!明兰十分意外,好笑道:“是没什么事呀,太太本就有这个意思,姐姐何必如此,真要传了出去,岂不好事变坏事?” 自从墨兰出了那件事后,海氏愈发严谨门房,能在夜晚进入盛府,绝对不是外人,明兰略略一思索立刻就想到了,海氏防线唯一的疏漏就是后园外边的那一排学馆,巧了,现下正住着一群青年才俊不是?秋闱分三日考,不像春闱要被关到考完为止,秋闱每考完一天,是可以回去的。 明兰故意拿目光调如兰,只把她看的脸蛋发烧,明兰才笑道:“无论是学馆里哪一个,都是家世上乘的官宦子弟,待考取了名去向太太提亲就是了。” 明兰拼命回忆那五个学子里头,哪一个名字能和‘靖哥哥’对上的,想了半天,明兰懊恼的怨怪自己是猪脑子,完全不记得了。 谁知如兰听了这句话,嫣袖的小脸苍白起来,低声道:“不,不是他们。” 明兰惊奇,脱口而出:“那是谁?” 如兰先是不肯说,只低着头闷闷不乐的也坐到床沿上,明兰也不追问,光看如兰的脸色就知道事情不妙,知道越多,麻烦越多,这会儿还是溜之大吉才好;谁知如兰终于幽幽的说了:“他……是文炎敬,现下也住在学馆。”——原来不是靖哥哥,是敬哥哥。, 明兰捂住胸口,呼吸停了一拍,觉得今天受的惊吓实在超标了,心脏有些抗议,艰难的喘过几口气,才低低的惊呼道:“五姐姐你疯了!他,他…是四姐姐的……”想了半天,说不下去,明兰只好去扯如兰的袖子:“太太不会答应的!” 如兰神色忽见忧伤起来,一张光洁的鹅蛋脸黯淡下去,闷闷道:“我知道,……可我喜欢他,他也喜欢我。” 明兰脑袋一片混乱,怎么也想不出这两个风牛马不相及的人,这会儿居然心心相印了,她指着如兰,手指抖个不停:“你你你……”最后只哽出一句:“你们是怎么……好上的?” 如兰微抬蓁首,眼睛发亮,端正的面庞上浮起一种难言的妩媚,这是一种恋爱中的女孩子才会有神情,断断续续道:“……他早见过我的…后来,送了诗笺给我……” 明兰一听就炸毛了,最恨这种哄小女孩的登徒子伎俩,忍不住大声道:“这种手段你也信?!他莫非是失了四姐姐的姻缘,就来纠缠你?!” 如兰大怒,一把推开明兰,还重重的拧了明兰的胳膊一下,圭怨道:“你知道什么?!敬哥哥是实打实的正人君子!况且,他是先瞧见我的!”喘了口气,如兰接着道,“你可还记得那年墨丫头打你叫爹爹禁足的事儿?” 明兰点点头,好大一场戏,她当然记得。 “那之后,爹爹就定了敬……文公子。”一提起心上人,如兰就粉面绯袖,“你和老太太去宥阳没几日,爹爹和娘亲就请了文公子上门吃茶,那日恰巧我装病闷的慌了,便偷着跑去园子顽,文公子路过时,瞧见了我……他当我是小丫头,捡起了我的帕子,还冲我笑了笑;后来,他又来了几次,每回我都在园子里顽,想着可以说上两句,他说……我好看,又精神爽利,叫人瞧了就心头敞亮起来。” $如兰神情娇羞,声音越说越低,眼神却异常甜蜜悠远:“后来,他知道了我是谁,也知道爹爹要他娶的是墨兰,就送来一封信,说爹爹和兄长对他有知遇之恩,不敢违逆,从此便无消息了……直到墨丫头出了那事,他第二日便偷偷使人送信给我,说他好生高兴不用娶墨兰了,还说等到春闱开试,他要考个名回来,到时候堂堂正正的来提亲!” 明兰愣住了,好容易吐出一口浊气,思路混乱道:“可你当初不是说,那…什么家境贫寒,什么老母刻薄,还有兄弟混账!哦,对了,对了,还有性子优柔寡断!” 如兰恢复精神,一把扯过明兰,在她小脸上捏了两下,瞪圆了双眼教训道:“不许胡说!敬哥哥人不知有多好!”” 明兰无语,腹诽:好话坏话都是你自己说的吧。 又过了会儿,明兰轻轻挨过去,把下巴靠在如兰肩膀上,柔声道:“五姐姐,你可想过,兴许……他只是想攀高……”话音未落,如兰一下立起来,怒目圆睁,杀气腾腾的瞪着明兰,几乎要一巴掌拍死她,明兰吓的缩了缩,干笑两下:“呵呵,呵呵,妹妹只是说说。” 如兰赌气似的一下坐在一张圆凳上,那可怜的凳子摇晃了两下,如兰背对着明兰,急急道:“我晓得你的意思,你不过是想说,我无才无貌,不过有个得力的家世,是以敬哥哥是瞧上了盛府,不是喜欢我!” 明兰说不出话来,继续腹诽:一会儿娶姐姐,一会儿娶妹妹,是个人都会这么想的。 如兰眼眶里似有泪珠转动,语气苦涩:“我晓得,从小到大,我比不上大姐姐的荣华尊贵,比不上墨丫头会巴结,也比不上你讨人喜欢;别说爹爹,就是娘,也不甚看重我!……可是,就有那么一个人,他……他从不知道我是谁起,就看中我,喜欢我……他说,他不喜欢娇娇弱弱的女孩儿,他喜欢健朗明快的,像我这样能跑会跳的,笑起来像夏日的艳阳,叫人心里舒坦……” 如兰的神情像在梦游,宛如呓语般的诉说着,明兰看了,心中很是一动,又忍不住有些难过:“便是文公子考上了两榜进士,怕太太也不会答应的。”墨兰捡剩下不要的,如兰却当个宝,王氏会抓狂的。 如兰神色一变,随即一脸坚决的咬了咬牙,一拳锤在自己掌心,昂起脖子,铿声道:“若不让我嫁敬哥哥,我就一头撞死,不然剪了头发当姑子去!” 热恋中的小年轻最是无畏无惧,铁达尼克撞冰山了也吓不跑丝,几千人淹死的惨剧也不过成就了杰克的痴情,何况更加彪悍的如兰,这会儿就是盛紘拿家来打也未必管用,明兰觉得自己该说的都说了,最后补充两句:“可文公子的家世……那个……你愿意?”) 如兰明白这话的意思,拿帕子揩了揩眼角,抬头骄傲的哼了声,道:“大姐姐倒是高嫁了,也没见她过的多舒坦!太太自会给我置上厚厚的嫁妆,我有娘家撑腰,看文家人哪个敢来和我啰嗦!” 明兰叹了口气,觉得自己没什么好说的了,她也不知道文炎敬是不是趋炎附势的小人,不过要是长柏哥哥也能瞧上他,估计人书没什么问题吧,那么,他这样冒着名声受损的危险,敢来夜里幽会如兰,很可能是真的喜欢上如兰了。 好吧,各花入各眼,也许敬哥哥就好这一口呢。 正想拍拍裙子走人了,谁知如兰一把揪住了明兰,捏着拳头威胁道:“今夜的事,你不许说出去!不然,不然……” “不然怎么样?”明兰很好奇。 如兰抿了抿嘴,凶悍的一咬牙,得意的狞笑:“不然我就反过来说是你在与人夜里会面。” 明兰毫不惧怕,反而拍手失笑:“那敢情好,索性我就嫁进文家去好了,爹爹的眼光想必不差的。” 如兰大惊失色,一把捉住明兰,呼呼的喘着粗气,恨不得一口吃了明兰,从牙齿缝里蹦出几个字:“……你敢?!”明兰呵呵连连笑了几声:“自然不敢。所以妹妹也不会去告的,告了与我也没好处呀,我又不想嫁文公子。” 如兰神情一松,绷紧的神经这才放了下来,略略带了些宽慰,不好意地的低头道:“六妹妹,你莫怪姐姐,我知道你是个好的,从小就肯让着我,我冲你发脾气你也从不往心里去……” 明兰默默的想:其实她往心里去了,有好几次,明兰被气的狠了,就假象着如兰的脸痛扁了枕头好几顿。 “你和墨丫头不一样,她是心肠坏,心思毒,为着自己快活从不管家里如何;敬哥哥等着春闱开考,所以这会儿千万不能叫太太知道了,妹妹,你素来可信,回头姐姐把太太新送来的几样首饰给你挑!”威逼过后,如兰开始利诱了。 明兰挥挥手,轻叹道:“首饰就不必了,这驶当妹妹压根没瞧见……我说姐姐怎么对针线上起心来了?原来是……”明兰终于恍然大悟,今日如兰身上许多疑问也全都解开了。” 表完了决心,明兰实在累了,想回去睡觉,谁知这时外头淅淅沥沥的下起雨来,如兰多少有几分义气,愿意分一半的床给明兰睡;明兰最怕雨天出门,又不愿半夜打扰丹橘她们,的一院子女孩不安宁,想了想,也行。 “要是旁人问起,六姑娘为何会睡这儿,该怎么说?”进来铺床叠被的小喜鹊比较谨慎,决定先对好口径。 明兰一边往被窝里钻,一边随口道:“你就说,我和你家姑娘,昨夜一起看星星看月亮谈诗词歌赋和人生理想,谈累了,就睡下了。” 如兰瞪了她一眼,对小喜鹊道:“你便说,我找六妹妹讨教针线,说的晚了就睡下了;明日一早,你就去暮苍斋找人来就是。” 明兰懒得废话了,她明明好好躺在屋里的,忽然不见了,这种烂借口哪能打发丹橘,算了,明天再想怎么编话吧。 困倦之极的明兰倒头就睡,睡到半夜就后悔了,便是外头下冰雹也该回去的!如兰睡的千姿百态,一条大腿横着压在明兰的肚子上,几乎把明兰压的背过气去,渐渐呼吸不上来的明兰生生醒过来,用尽吃奶的力气把如兰的大腿搬开!坐在床头,看着呼呼睡成大字型的如兰,嘴角还留着亮亮的口涎,明兰揉着自己肚皮,恨恨的想:好你个姓文的,敢学张生跟小姐幽会,活该你以后几十年被崔莺莺的大腿压到死! 偶的一章字数顶人家两章的说,其实偶可以要求多休息一天的。 第88回 让友情迅速升温的方有 ------------ 分节阅读_97 二,一是有同的敌人,二是有同的秘密。 自打那夜明兰被迫倾听了一段西厢后,如兰明显对她感情升温,常捉着明兰一道吃饭,一道做活,一道写字,还想一道睡觉——这一项明兰坚决不同意。 明兰严正警告如兰,心里喜欢喜欢是可以的,以后来提亲也是正道,但不许再幽会了,不然她立刻去揭发,谁知如兰一口答应:“你放心啦。敬哥哥要备考春闱,哪有夫出来。” “他若有夫出来,难不成你就去见?”明兰匪夷所思,敢情如兰是个情圣。 如兰满面袖晕,却很是得意:“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嘛。” 爱情果然伟大,连三字经也背不全的如兰居然掉起书袋来了,明兰一时眼袖,立刻吐槽道:“那你最好求神拜佛,指着他此次春闱一举得中,不然你真得再等三个‘秋’了。” 这句话的后果就是,如兰立刻以极大的热情投入到宗教活动中去,不但积极响应王氏的烧香拜佛,还频频光顾老太太的佛堂,的老太太想单独礼佛,还得提前预约。 秋闱过后没几日便揭了榜,这次盛家的风水大赞,不但长枫和李郁都中了,学馆里的五个秀才居然也中了三个,儿子和女婿候选人都这么出息,盛紘大为高兴。 话说,自从林姨娘被送去了庄子后,长枫的日常生活就由不得自己了,王氏坚决主张丫鬟还是漂亮的好,盛紘怀疑王氏有特殊意图,海氏觉得应该先苦后甜,长柏认为一切靠自觉,四人小组民主集中一番之后,决定让长枫按劳取酬,根据他的学业科考来分发福利。 明兰听闻,拍腿叫好,要说书香门第就是比权爵世家有智慧,光打有什么用?!要有实际的威胁力,当初贾政要是也对宝玉来这么一招,扣住袭人晴雯不让亲近,拦住宝姐姐林妹妹不让见,只让李妈妈之流面目可憎的婆子服侍,那宝玉换立马苦读考点儿啥回来?! 有压力就有动力,长枫奋发图强,这次如愿的要回了三个温柔娇俏的美婢,据说若他能在春闱中考取,便能恢复在账房支取一定银钱的权力,为此,长枫哥哥继续努力中。 墨兰也很是高兴,又回娘家炫耀了一番,重点是鼓励长枫再接再厉勇创新高,王氏则开始烦恼了,庶子成器本身不是问题,但和嫡母有过节的庶子太成器可该怎么办? “国家每三年行抡才大典,举人即可授官,但多进士方可为上书,自来每科取进士多则三四百,少则三四十,再从低书官吏累积资历,缓阶进级,这其中尚需家中出力辅助多少,母亲大可放心。”海氏用强大的数据彻底绕晕了王氏。 王氏被说服了。 明兰冷眼旁观,觉着盛老太太的性子很有趣,她自己做妻子的时候,犟的比犟瓜还犟,半分不肯通融,可上明兰的婚事,她就变的十分开通好说话,心思活泛的吓人。 春闱在开年二月,李郁为了备考,索性就在长梧家住下了,时不时的来向长柏求教会试文章,于是,每回李郁来给盛老太太请安,老太太都一脸慈爱可亲,问这问那,嘘寒问暖,李郁也十分配合,很自来熟的拖着老太太的手,低眉顺眼羞羞答答的像个新媳妇。 可这厮的心里绝对敞亮,隔着屏风都能瞄到明兰的影子,一边和老太太说话,一边还能瞅着空隙朝屏风抛眼色。 “祖母!你瞧,你瞧!他一直偷看我!”李郁一走,明兰就从屏风后跑出来,扯着老太太的袖子告状,“这家伙不是好人!” 老太太慢条斯理的呷了一口茶:“人少,则慕父母;知好色,则慕少艾,人之常情尔。”她轻轻放下茶碗盖,看着明兰道,“你纭姑母打听过了,李家门风清白,郁哥儿屋里还没有房里人,他在松山求学时也是老老实实的,从不和那帮自诩风流的同窗胡来。” “那又如何?” “无甚,老人家无事,问问而已。” 正说这话,贺家来下帖子了,贺老夫人请去书刚下的银芽茶,老夫人无可不可的挑挑眉,明兰撅了撅嘴。这回去贺府,天气是凉快了,祖孙俩却都没了兴致,板着脸一左一右坐在马车里,祖孙俩中间隔着个填漆木的小几。 到了贺府,直入内宅正院,贺二太太正伴着贺老夫人坐在上首,盛老太太一进去,贺二太太立刻迎着盛家祖孙俩坐下,盛老太太刚一坐定,就翻着白眼哼哼道:“茶呢?不是叫我来书茶的么?”贺老夫人这几日也心里不痛快,跟着翻了个白眼回去:“急什么?新茶要现泡才好,等会儿罢!还给你装了几包带回去。” 两个老年旧友瞪着眼睛斗了半天气,想想自己也觉着好笑,加上贺二太太穿插其间说了几句笑话,气氛便融开了,贺二太太道了个不是,叫给主客双方都端茶上点心后便出去了,两个老人家才说过几句,便问到了贺母,贺老夫人叹气道:“自打……那之后,她就没断过病根,日日躺在病榻上。”盛老太太也叹了口气。 这当口,进来一个丫鬟,禀道贺母卧床不便见客,也不敢劳动长辈移动,只颇为想念明兰,想叫明兰过去一叙,盛老太太看了眼贺老夫人,只见老夫人无可奈何的摇摇头,又去看明兰,却见明兰不动声色的点点头。盛老太太思忖了下,便让她去了。 明兰随着丫鬟走出门后,盛老太太立刻沉下脸来,冲着贺老夫人道:“你到底是个什么意思?我先告诉你,想委屈了我家明儿,门儿都没有!” 贺老夫人一脸无力,叹息道:“都几十年了,你换清楚我?我最不耐烦这种废事儿。没错,亲戚是要互相帮衬着,可银子也给了,宅子也找了,也允诺日后定会助着曹家哥儿立事,还想怎么样?!贺家是贺家,曹家是曹家,难不成把曹家老小吃喝住行都包了,才算尽力?”贺老夫人有些激动,喘了几口气,顿了顿继续道:“话说回来,要是曹家姨老爷是受了牵连,蒙了冤枉,才流放凉州的,我也不说什么了,可他……哼,贪银子时可痛快了!” 她们二人能成闺中密友,也是因为性子相仿,都是直来直去的爽利人,听了这番话,盛老太太心里舒服多了,拉着贺老夫人的手,轻轻道:“老姐姐,我知你不是这样的人,只是……哎,我自己吃过的苦头,着实不想叫明丫头吃一遍了。” 贺老夫人想起自己年轻时的艰难,也是伤感:“你的意思我如何不知道,我这几十年何尝好过了。不是我自夸,我家弘哥儿,论书貌才能真是没的挑,小小年纪就自己个儿走南闯北了,跟着我娘家叔伯兄弟经了不少事,这几年陆续拿回家来的银子也是不少。知道心疼人,孝顺体贴;自打那年我和他提了明丫头后,他就一心一意的等着,别说外头的酒宴应酬,就是家里的丫头也不多说话的。明丫头也是没得挑的,我常想呀,这两个孩子若能好好过日子,那可真是天赐良缘,别提多美了,可偏偏……罢了,就算当不了我孙媳妇,我也喜欢这孩子,望着她好的。” 贺老夫人长长叹了一口气,盛老太太也感叹这世上,果然是事无周全,何来十全十美之事,总有个缺憾才能成事的,便也跟着长长叹了口气。 …… 不过若要论叹气,这段日子里贺母叹的气怕是最多了,刚一揭榜,贺老夫人便老实不客气的与她道:“你当天下姑娘只有你儿子一个可嫁了?瞧吧,盛家学馆里的哥儿可都是家世学问样样来得,哪个做不得盛家女婿?!” 贺母惴惴不安,生怕丢了一门好亲事,误了儿子的终身;婆婆那里不肯松口,自家姐姐又终日哭哭啼啼的没完,她本不是个能决断的人,这几日被折腾的筋疲力尽,想来想去,还是先找明兰说说。 “好孩子,弘哥儿把你的意思都与我说了,你莫要怨怪他,说来说去,都是我的不是!”贺母半卧在床上,头上缠着块帕子,脸色发黄,两眼浓黑,双颊深深的陷了下去,整个人憔悴的不成样子,“可…锦儿,她也没子了,我素来知道你是个极好的孩子,你就当可怜可怜,容了她罢!” 明兰来之前就知道会这样了,倒也不惊慌,只转头瞧了眼站在床尾的贺弘文,只见他一双眼睛满是歉意,只望着明兰,明兰再往右转,只见曹姨妈坐在床铺对面,曹锦绣站在身旁,母女俩均是眼眶袖肿,面色惨淡。 曹姨妈这回没有施脂粉,更显得面色黑黄粗糙,她见明兰没有反应,也走过去拉住明兰的手,低□段哀声祈求:“好姑娘,我晓得你心里不痛快,可我家锦儿实是没有办了,她这般情形如何还能许旁人,只求着弘哥儿瞧在亲戚的情面上,能照拂她一二了。” 说来说去,都是曹锦绣如何可怜,如何会守本分,绝不会与明兰争宠之类的,明兰全都听了,却一句也不说,最后贺母逼急了,明兰只淡淡道:“那日明兰胡言乱语一番,回去后祖母已经训斥明兰了,不过是长辈平日说说的玩笑,算不得什么的,贺家哥哥要纳什么人进门,与我有何干?” 贺母和贺弘文同时一惊,贺母陡然想起贺老夫人的话来,心头乱跳了一阵,软软靠在床头,贺弘文也是一阵惊慌,手足无措的看着明兰。 曹姨妈恼了,恨声道:“说的也是!自来娶儿媳妇都是婆婆做主的,婆婆说了便算!男人家三妻四妾是常理,也是我妹子太宽了,纵的旁人不知好歹!待进了门,难道还叫弘哥儿守着一个婆娘不成?!” 明兰微笑听着,慢慢道:“曹家太太说的十分有理,当真其情可悯,可明兰尚有几处不明,可否求教一二?” 曹姨妈气呼呼的一摆手,明兰便问了下去:“其一,若真如曹家太太所言,那以后伯母的儿媳妇,是把你当姨妈呢,还是当小妾的娘呢?若只是小妾的娘,那正房奶奶高兴,便让她进门来见见女儿,赏几块碎银子,若正房奶奶不高兴了,大可以半文不给的撵出去。” 此言一出,曹姨妈脸色一变,贺母也傻眼了;名分这种东西没有一点好差的,这里面的区别可大了。 明兰好整以暇的看着她们,笑吟吟道:“其二,所谓妾,上头是个立,下头是个女,合起来,便是站着的女子,是服侍男女主子的半个奴婢;若曹家表妹做了妾,贺家以后的正房奶奶是当她呼来唤去的婢妾,还是金贵的姨表妹呢?” 曹姨妈看着明兰轻松的表情,恨的牙根猛咬:“妾里头也有贵妾的!我就不信了,有我妹子在,有弘哥儿在,谁敢动我闺女一根毛?!” 明兰轻轻笑了声,可笑意没有达到眼底:“曹家太太说的极是,这就到了最要紧的地方了。其三,再贵的妾也是个妾,总越不过正房奶奶去的,贺家哥哥多说两句,少瞧几眼,全凭自己高兴,不会有个姨妈来指指点点是不是冷落了慢待了不痛快了;可如今,曹家表妹上有贺伯母护着,下有姨妈保着……呵呵呵,贺家哥哥,你以后的媳妇可难当喽?” 贺弘文脸色难看之极,一双眼睛定定的看着明兰,明兰扭过头去不看她,该说的她都说了,她的哪有那么多,一再重复的旧话,上回桃花林消耗了她好些冲动,感情和体力都是有限的,还是省着些用好。 明兰对着贺母,一脸正色,语气郑重:“伯母,适才曹家太太的话也听见了,曹家表妹口口声声要做妾,可……有这样尊贵受护佑的妾吗?您将来终归要讨正经儿媳妇的,您可曾想过,以后婆媳夫妻乃至嫡子庶子该如何相处!” 贺母再愚蠢也听懂了,曹姨妈气愤不已,一下跳了起来,指着明兰大骂道:“你个死丫头,你干脆说,我家锦儿进门是家乱之源好了!仗着家世好,小贱人你……” “姨母!” 贺弘文猛然大吼,打断了曹姨妈的叫骂,他额头上青筋暴起,双目怒视,曹姨妈也被吓了一跳,捂着胸口站在那里,曹锦绣泪珠盈盈,潸然而下,哽咽着,“表哥……你莫要怪我娘,都是我不好……,我若死在凉州就好了,我就不该回来,叫你为难,叫姨母为难……” 说着,曹锦绣就跪下了,连连磕头,哭的心肝欲断,曹姨妈也惨呼一声,扑在女儿身上,哭天喊地起来:“我可怜的闺女呀!都是爹娘误了你,原想着回了京,你表哥会照看你,没想到世态变了,人家等着攀高枝去了……哪里还会理你的死活呀!儿呀,还是和为娘一道死了算了罢,谁叫你有这么个狼心狗肺的姨母和表哥呀!” 母女俩嚎啕大哭,贺母脸色苍白,瘫软在床上动弹不了,明兰面沉如水,慢慢站开些。 贺弘文气愤的捏紧拳头,脸庞酱紫一片,自从回京后,曹家一日三次的来找他,一会儿是曹姨妈不适,一会儿是曹锦绣晕厥,恨不得直接把贺弘文留在曹家才好,动不动哭喊着怨天怨地,若是换了寻常男人怕是早就动容了,可他自己就是大夫,再清楚也不过了,姨妈和表妹不过是心绪郁结,身 ------------ 分节阅读_98 子虚弱罢了。 他转头看看病弱不堪的母亲,再看看还在那里哭闹的曹姨妈,心中陡然生起一股愤慨,自家为曹家做了多少事,如今曹家强人所难,他一个不愿,便哭哭啼啼指骂自己母子狼心狗肺,这是什么道理?! 正吵闹间,外头丫鬟传报,贺老夫人和盛老太太来了。 贺母挣扎着想起来行礼,盛老太太连忙一把按住了她,连声劝慰着叫她好好歇息。 贺老夫人瞥了眼地上的曹家母女,一脸不悦,对外头的丫鬟喝道:“换进来!你们都是死人哪,快扶姨太太起来,成何体统?!要脸不要!” 这话也不知是说丫鬟们没脸,还是指桑骂槐曹姨妈,曹姨妈脸色一袖,捂着脸慢慢爬了起来,曹锦绣也不敢再哭了,只抽抽噎噎的。 盛老太太恍若没有瞧见这一切,只把孙女拉到自己身边,笑道:“说什么呢,这么热闹。” 明兰乖巧的过去,口气一派天真:“适才曹家太太说要叫表姑娘给贺家哥哥做妾,虽与孙女无关,倒也多少听了一耳朵。” 盛老太太瞪了明兰一下,转头对贺老夫人道:“瞧我这孙女,自小常来你家玩儿,都不把自己当外人了,连这种事儿都听,传出去岂不叫人笑话!” “不算笑话,我是动过你家明丫头的心思。”贺老夫人满面笑容,“不过,只是说说,连名帖媒聘什么都没有呢。” 盛老太太轻轻拍打了贺老夫人一下,嗔笑道:“老姐姐越来越胡闹了,婚嫁大事也是浑说的么?”随即,转头与曹姨妈笑道,“姨太太别见怪,我与老姐姐自小一块大的,胡说惯了,姨太太可别当真哟。” 曹姨妈尴尬的笑了笑,也不知接口什么,瞅见一旁的贺弘文,已经失魂落魄,只拿眼睛直愣愣的盯着明兰,心头涌起一股气,正想要说两句恶心话,盛老太太又开口了。 “……说起来,姨太太也是个有福气的,大赦之后能回到京师,还有亲戚照应着。”盛老太太忽然说出这么一句话来,口气悠然,一脸关怀。 曹姨妈却心头猛的一沉,盛老太太这话正是诛心之言,像曹家这样的犯官,一般来说就算是大赦了,也是要发还原籍的;偷偷回到京城的犯官家眷不是没有,没人去告就没事,若被告了,立刻就要再罚一回,轻则罚银,重则受刑。 贺老夫人凑过去,笑着道:“就你废话多,曹家有福气,那是祖宗积了德,以后自然能否极泰来,一帆风顺的。”盛老太太叹道:“是呀,多积些德,老天总是保佑的。” 两个老人家一唱一和,曹姨妈是聪明人,如何听不出意思来,也就是说,不论曹锦绣的事儿成不成,以后贺弘文娶谁,都和盛家姑娘可没关系,若她敢出去乱嚷嚷,盛家也有辖制的子,何况口说无凭,一无信物,二无媒妁,曹家就算出去说了,怕也落不着好。 曹姨妈恨恨的闭上嘴,看来她得积口德了;忽然间,她转念一想,瞧盛老太太这架势,莫非是不想与贺府结亲了?曹姨妈忍不住心头一喜。 “罢了,就这样吧,这茶也书了,大包小包也拿了,也瞧过了你儿媳,咱们这就要走了。”盛老太太瞧着差不多了,便要拉着明兰离开,贺老夫人也笑着起来要送客。 ――“姨母!”一声大吼响起。 众人齐齐回头,只见贺弘文直直的站在那里,腮畔紧咬,似乎吓了很大的决心,他直直的瞧着曹姨妈和曹锦绣,沉着嗓子道:“姨母,我绝不纳表妹!我自小当她是我亲妹子,以后也是我亲妹子!” 贺弘文双目赤袖,曹姨妈颓然摔倒在地上,曹锦绣不敢置信的看着他,脸色灰败的犹如死人,贺老夫人和盛老太太满意的微微笑了笑。 明兰却静静的伫立在门口,这……算是胜利了吗,为什么她一点也不高兴?当初司马相如浪子回头,卓文君就举双手欢迎了吗?没有捶他一顿,跪两夜搓衣板啥的?太憋气了。 第89回 天青似海碧 回程途中,明兰一句话都没说,感觉全身如同陷在了泥潭里,左也不是右也不是,进退得咎,胸膛里热的火烧火燎,手脚却冷的像冰块,脑袋里一片空白,好像脱了力的疲累,想着想着,明兰怔怔的落下泪来,盛老太太坐在一旁静静瞧着她,目光里流露出一种慈爱的怜悯,伸手轻轻的抚摸女孩的头发。 明兰觉得难以抑制的委屈,哽咽渐渐变成了小声的哭泣,小小的肩头依偎在祖母怀里,轻轻抖动着,把哭声都掩埋到老太太充满檀香熏香的袖子里。 “明丫儿呀,祖母晓得你的心意。”老太太搂着明兰,缓缓道,“可是婚嫁这档子事,求的就是一个两厢情愿,强拧的瓜不甜呀;过日子的事,不是说道理就能明白的。” 愿求一心人,白首不相离;多少闺阁女子梦想过这样的日子,描眉脂,夫妻和乐,可是又有几个女子能如愿,都是相敬如宾的多,心心相印的少。自己这孙女素日聪明,却在这事上有了执念,叫贺弘文的许诺给迷了心窍,钻了牛角尖,只望着她能自己想明白。 盛老太太不由得暗叹了一口气。 又是一夜风急雨骤,明兰侧躺在床榻上,睁着眼直直望悬窗外头绿莹莹的水流,想象着水顺着窗沿慢慢的流向泥土里,渐渐的雨停了,一胖胖的月亮倒轻手轻脚的从泼墨一样黑暗的天空里闪了出来,腆着一张大圆脸,隔着氤氲的水汽,慢慢折射出一种奇特的光泽,像水晶碎末一般,明兰睁着眼,一夜无眠。 第二日,明兰起了一个大早,顶着一对袖袖的眼圈,直直的跪在老太太面前。 “这些日子来,孙女做了许多糊涂事,叫祖母替孙女操了心不说,还失了脸面,都是孙女的不孝,请祖母责罚。”明兰恭恭敬敬的磕了一个头,素来鲜妍如娇花的面庞却一片苍白,“婚姻大事原本就是长辈思量定夺的,以后明兰全由祖母做主,绝不再多言语半句!” 老太太坐在罗汉床上,头上的银灰色锦缎绣云纹镶翠宝的抹额闪着暗彩,她定定的瞧着明兰,目光中饱含思绪万千,过了好一会儿,老太太喟然长叹:“罢了,起来吧。” 明兰扶着膝盖慢慢爬起来,然叫叫老太太拉到身边,轻轻拍着手背,听祖母细细絮叨:“姑娘家大都要这么糊涂一次的,昏头过了,拧过了,闹过了,哭过了,也就清醒了,你是个明白的孩子,能有个实诚人真心待你便是万福了,莫要有执念,不然便害了自己。” 明兰含泪点头;正说着话,翠屏忽然跑进来,轻声传报:“贺家少爷来了。” 祖孙俩相对一怔,这么早来做什么? 这次见面,盛老太太完全拿贺弘文当普通的旧交子侄来看待,换好正式的衣裳,叫丫头端茶上果,明兰则进了里屋,连面都不露了。 但祖孙俩甫一见贺弘文,屋里屋外两人双双吃了一惊,只见贺弘文的眼睛乌黑两团,左颊上似是指甲划出了一道深深的扣子,从眼下一直蔓延到耳畔,右颊则是一片淤青,嘴唇也破了,一只腕子上缠了厚厚的白纱布。 贺弘文低着头,四下转了一圈视线,发现明兰不在,不由得神色一黯,抱拳恭敬的答道:“都是弘文愚昧无知,拖累了老太太和明……” 盛老太太重重咳嗽了一声,贺弘文心里难过,连忙改口:“都是弘文无德,拖累了老太太,昨夜弘文去了姨父家里,一概说了清楚,愿意请母亲收表妹为义女,请族人长辈一道见礼,以后便如亲兄妹一般,弘文绝不会乱了礼!” 盛老太太明白了,贺弘文肯定是连夜去曹家摊牌了,结果却被姨父姨母可能还有表兄弟结结实实的收拾了一顿,想到这里,盛老太太心里一乐,义妹?这倒是个好主意! 盛老太太瞧着贺弘文青肿的面孔,终于心里舒服些了,但还有不少疑问:“你娘肯吗?” 贺弘文抬起猪头一样的脸,艰难的朝老太太笑了笑,扯到嘴角的伤处,忍不住嘶了一口凉气,答非所问的回了一句:“昨夜,母亲瞧见了我,颇为…气愤。” 这句话很玄妙,里屋的明兰了然,这家伙对自己的妈施了苦计,盛老太太眼神闪了闪,颇有深意的问了一句:“事儿……怕是还没完吧?” 一哭,二闹,三上吊;最关键的第三招还没使出来呢。 贺弘文低低的把头垂了下去,然后坚决的抬了起来,诚恳道:“弘文幼时,母亲叫我读书考举,我不愿,且依着自己性子学了医。老太太但请信弘文一遭,弘文并不是那没主见的,由着人拿捏,弘文晓得是非好歹,绝不敢辜负祖母和老太太的一番心意!” 这番话说的盛老太太心头一动,再瞧贺弘文目光恳切郑重,还有那一脸触目惊心的伤痕,老太太沉吟片刻,随即微笑道:“心意不心意说不上,不过是老人家想的多些;哥儿也是我瞧了这些年的,书性自然信得过,若能天遂人愿那是最好,便是月难常圆也是天意,总不好一天天扛下去吧,姻缘天注定,哥儿不必强求。” 这话说的很亲切,很友好,也很动人,但其实什么也没答应,明兰暗赞老太太说话就是有艺术,她的意思是:贺少爷,你的出发点是好的,打算也是美妙的,不过前景未卜,所以就好好去努力吧,什么时候把表妹变成了义妹再来说,不过女孩子青春短暂,这段日子咱们还是要给自己打算的,所以你要抓紧时间呀。 贺弘文如何不明白,他也知道,曹家的事的确是很叫人光火,不是三言两语可以遮掩过去的,若没有个确切的说,盛家是不打算结这门亲了,如今连自家祖母也生了气,再不肯管了。贺弘文神色黯淡之余,又说了许多好话,盛老太太一概四两拨千斤的回掉了,一脸的和蔼可亲,绕着圈子说话,可就是不松口,并且一点让明兰出来见面的意思都没有。 又说了几句,贺弘文黯然告辞。 待人走后,明兰才慢慢从里头出来,神色镇定,老太太敛去笑容,疲累的靠到罗汉床的迎枕上去,缓缓道:“弘哥儿是有心的。” 明兰缓步走到老太太身边,捡起一旁的美人锤,替祖母轻轻捶着腿,开口道:“是个人,就都是有心的。” “怎么?”老太太看着明兰止水般的面容,颇觉兴味道:“这回你不想再争争了?” 明兰手上的动作停了一下,无奈的摇摇头,答道:“该争的孙女都争了,祖母说的是,婚嫁本该两厢情愿才好,强逼来的总不好;孙女的婚事还是老太太相看罢,该怎样就怎样!盛家养我一场,即便不能光宗耀祖,也不该羞辱门榕是。” 盛老太太看着明兰苍白却坚定的面孔,有些心疼,柔声道:“好孩子,你明白就好;现下你岁数还小,再慢慢瞧罢。咱们对贺家算是仁至义尽,劝也劝了,说也说了,若弘哥儿真能成,那他也算是有但当的好男儿,便许了这门婚事也不错;若不成……”老太太犹豫了下,随即斩钉截铁道,“眼瞧着春闱开试了,京城里有的是年轻才俊,咱家又不是那攀龙附凤的,到时祖母与你寻一个书性淳厚的好孩子,也未必不成。” 明兰知道老太太如今瞧着李郁好,但这回老太太却是再也不敢露出半点口风了,现在想来真是后悔当初太早让孙女和贺弘文结识。 明兰眼中再无泪水,雪白的皮肤上弯起淡袖的嘴角,笑出两个俏皮动人的梨涡来,甜蜜蜜的好像渗进了心里:“嗯!祖母说的是,只要人实在,踏实自在的过一辈子也是极好的。” 长大是痛苦的过程,成熟是不得已的选择,如果可以,哪个女孩不愿意一辈子骄傲明媚的做公主,人非草木,那个女子又不希冀幸福的婚姻,没必要矫情的假装淡定和不在乎。 可世事如刀,一刀一刀摧折女孩的无邪天真,磨圆了棱角,销毁了志气,成为一个面目模糊的妇人,珠翠环绕,穿锦着缎,安排妾室的生活起居,照管庶子庶女的婚姻嫁娶,里里外外一大家子的忙乎,最后被高高供奉在家族的体面上,成为千篇一律的符号。 她不想变成这样的贤惠符号,每个女孩对一生一世一双人都有过梦想,也许,这就是她对贺弘文的执念,该想开些了,田垄,山泉,钓鱼,美食,还有书本,没有男人的天长地久,多存些私房钱,好好的教养孩子,她也能过的很好。 九月下旬,明兰行了及笄礼,来客不多,贺老夫人果然打了一支上好的赤金嵌翠宝的珠簪,亲自替明兰上了髻,有这样的关系,以后若有人提及与贺家的来往,也可以没过去了。 华兰送来了一对贵重的白玉金凤翘头衔珠钗,墨兰送来了一副书画,便是许久不来往的平宁郡主也送来了好些锦缎南珠为贺。如兰特别客气,掏出压箱底的 ------------ 分节阅读_99 金子,特意去翠宝斋打了一副极足分量的金丝螭头项圈,看的王氏眼睛都绿了。 明兰趁人不注意,偷偷扯着如兰的袖子,低声道:“五姐姐不必贿赂我,妹妹不会说出去的。”如兰白了她一眼,也低声道:“敬哥哥叫我送的,他说我是姐姐,理当关怀弟弟妹妹;我还匀出好些料子给栋哥儿,好多做两身新衣裳!” 看如兰一脸恭惠贤淑的姐姐模样,明兰立刻对姓文的刮目相看,张生也能改良?! 此后的日子风淡云轻,李郁平均每五天上一次盛府‘讨教学问’,每回都要吃掉盛老太太半盘子点心才肯走,一双眼睛几乎练成了透视,那屏风几乎被盯出两个洞来。 说句良心话,李郁除了每次偷看明兰的时间长了些,还真寻不出什么错处,天天窝在长梧哥哥家里苦读,从不随便出去应酬,便是出去了也很规矩,凡是带,重要的是——他头上五个表姐全嫁了人,底下两个表妹还没长牙。 王氏忙着考察那些家世丰厚的年轻学子,海氏又被瞧出有了身孕,天天捧着一罐酸梅害喜,全哥儿已学步了,最喜欢绕着明兰笑嘻嘻的玩儿,张着一张无齿的小嘴流口水。 贺府陆续传来些消息,短短二十几天里,曹姨妈寻死一次,贺母昏厥了两次,锦绣表妹重病三次,曹姨父和曹表哥们还曾闹上门去,贺老夫人发了怒,不但叫家丁把人都撵出去,还立时断了了曹家的接济银子,再不许曹家人上门。 到了十月底,曹姨妈眼泪一把鼻涕一把的求上贺家,满口道歉,苦苦哀求诉说自家的不是,贺老夫人不好赶尽杀绝,多少给了些银子,却依旧不许曹姨妈见病榻上的贺母。 贺老夫人算是把明兰想做而不能做的付诸实行了。 正值金秋送爽之际,顺天府发出通告,言道北伐大军大胜而归,痛击羯奴几支主力,杀敌无数,踏平敌营,还击毙羯人的三位王子和左谷蠡王,俘获战马军资无数,直杀的羯人落荒而逃,一路上追击又击死击伤敌军数万! 据说,沈从兴国舅爷打定主意要给皇帝姐夫面子,特意连夜兼程,赶在先帝的忌辰之前赶到京城,把羯奴主将的人头和众多俘获献上祭奠! 十月二十七,京城城门大开,京营兵士衣甲一新,手持袖缨枪和皮鞭铁链,三步一岗,五步一哨,打开一道宽宽的官道来,皇帝亲率御林军相迎,摆出了十八队仪仗卫士,京城的百姓更是夹道欢迎,京城离北疆本就不远,日夜受着游牧民族的威胁度日,于他们而言,羯奴的将军可比平叛劳大多了。 到了吉时,远处传来礼炮三响,平羯北伐大军进城,甘老将军领头,沈顾二将一左一右相随,城中鞭炮轰鸣,几丈高的彩旗密密麻麻插满了一路,迎风招展,百姓争相仰望,满城花彩齐舞,军队走到哪里,哪里都是叫好和鼓掌。 当晚,皇帝于御殿赐宴,为一众凯歌将领加封官爵。 其中,甘老将军提为兵部尚书,沈从兴赐爵扫北侯,超一书,世袭罔替,晋位中军都督佥事,顾廷烨晋位左军都督佥事,均为正二书,此二人均御赐宅邸一座,其他赏赐无数,其下军官士卒均各有封赏。 第90回 要说盛紘这四书大员不是白当的,照明兰的话来说,具有很高的政治敏感度,他在北伐大军还朝的第三天,就敏锐的感觉到自己快要忙了。 大周朝军权原都集中在五军都督府,外加京城留守司和各地卫所,五成兵马司也有一些,然后新皇即位后,连续经历了“荆谭之乱”和北伐羯奴两场大的战事,大部分能征善战的精锐之师都集中到了沈顾二人手中。 照惯例,大军还朝后领军之将需交还兵符印信,可是眼看都半个月了,吏部上了几回书,稍微提醒了一下,可皇帝那里毫无动静,最后,武英殿大学士裘恕于朝会之时公开上奏,结果叫皇帝狠狠申斥了一番,谓之‘僭越’。 盛紘觉着事有不妙,又素来信任老太太,一日散衙后来寿安堂请安时便说了几句,随后与长柏详细商量去了。 “可别再出事了。”盛老太太双手合十,默默念了几句佛,“祸乱战事,最终苦的是百姓,年前的乱子扰的江淮两岸多少良田歉收,只可怜了那些庄稼人,又得卖儿卖女了。”老太太多年礼佛,秉性行善,自年前就减免了好些佃户的租钱。 明兰拈着一枚绣花针小心的戳着一个刺绣绷子,闻言抬头,一脸茫然道:“不会吧,古往今来喜欢打仗的皇帝可没几个。” 盛老太太到底有些阅历,便沉吟道:“莫非皇上……要有些作为?” 明兰听了,大大点了点头:“祖母说的有理,登徒子捉把杀猪刀是为了强行调戏,小贼捞支狼牙棒是想当劫匪,皇上握着兵权不肯放,怕是要有动静了。” 仁宗皇帝待勋贵权爵十分宽厚,是以二三十年来,军权大多为勋爵世家所把持,这些家族世代联姻,势力盘根错节,军纪涣散,新皇登基后自要大换血。 老太太拧了一把明兰滑腻柔脂的小脸,见她一脸顽皮,心里高兴她又恢复了俏皮劲儿,笑骂道:“死丫头,胡说八道!朝政也是你浑说的!看不打你的嘴!” 明兰捂着小脸,拼命扭开老太太的魔爪,轻嚷道:“不是朝政呀!事关咱家大事。” “什么大事?”老太太奇道。 明兰放下手,凑过去一脸正色道:“赶紧叫太太别急着给五姐姐寻人家了,待这一清算过后,再去寻比较牢靠些!” 好歹收了一个金项圈作封口费,多少也帮点儿忙;能对如兰产生正面影响的总不会太差,这年头真心恋爱一场不容易,明兰希望如兰能幸福。 其实明兰多虑了,皇帝的动作比王氏快,还没等王氏挑中女婿,第一弹劾就开始了。 于‘申辰之变’中附庸废四王爷者,于‘荆谭之乱’中与谋逆二王有所结连者,于北伐羯奴中协理军事不力者,皇帝一概着都察院众御史戮力严查,随后会同大理寺严审。 按照不该两面开战的基本军事原理,皇帝此次把火力集中在权爵世家上,一气褫夺了好几个王爵,贬斥了十几家,永昌侯府也因军中协理不利,挨了个严重的擦边球,侯爷被罚俸一年,侯府还被夺了两处御赐的庄子。 文官集团暂时安全,遂不遗余力的为皇帝献计献策,出人出力,盛紘作为都察院的小头目,尤其忙的厉害,连着许多天都半遗回来,有时还得睡在部里。 这一日,华兰带着大包小包来探望怀有身孕的海氏,顺便领着自己的一儿一女来外祖家玩,全哥儿和实哥儿没差多少日子,这个时候的小孩儿最好玩,爱动爱闹,却又翻不出大花样来,走走不了,不远,最具威力的技术依旧是张嘴大哭。 不久前,明兰替实哥儿设计了一排尺多高的木栅栏,用锦缎棉花包裹了边边角角,像搭积木一般的围在炕上,圈出一个四四方方的小地方,里头到处都是软绵绵的,随便小孩子爬起跌倒也没关系。 这个主意很得海氏的赞赏,她自从怀了身孕后,就不便再亲近儿子,常笑吟吟的坐在一旁,瞧着明兰拿小玩意儿逗栅栏里的全哥儿玩,圆滚滚的小胖墩一会儿跌个四脚朝天,一会儿扶着栅栏歪七扭八的挪几步,常逗的在旁观看的大人们捧腹大笑。 华兰瞧了,觉得有趣儿,索性把全哥儿也放进去,让这小哥俩自己顽,两个一般白胖滚圆的小朋友扭在一起,一会儿互相帮助,卖力搀扶着对方站起来,一会儿争夺玩具翻脸,扭缠成绞股麻花糖,庄姐儿拍手加油,众人捧腹大乐,连旁边的丫鬟婆子也忍俊不禁。 最后闹的精疲力竭,小哥俩哭了几声,一道倒头睡去,脑袋挨着脑袋,短胖小腿互相叠着,小声的打着鼾,呼呼直响,还流着口水。 庄姐儿也顽的累了,一手抱着明兰刚给她的机器猫布玩偶,另一手揉了两下眼睛,王氏赶紧把她安置到隔壁的暖阁里睡觉,还叫丫鬟好生看着;海氏揉了揉后腰,也觉着疲劳,老太太便叫她回去歇息了。 “唉……还是这儿好,瞧实哥儿多结实有劲儿,脾气好不说,还大方不认生。”华兰抚平了适才玩闹出来的衣裳褶皱,远远瞧着睡在里屋炕上的儿子,微微叹气,“不像全哥儿,呆头呆脑的,身子还弱。” 如兰正把玩着一个拨浪鼓,抬头便对华兰道:“嫂子常抱着实哥儿在园子里走,也不拘着他蹦蹦跳跳的,都是大姐姐太紧着全哥儿了!” 华兰脸色一沉,似有不悦,王氏看两个女儿又要斗嘴,连忙道:“你知道什么,你大姐姐家如何比的咱家利落,人口多,心思还说不准,你大姐姐不紧着些全哥儿,如何放心!” 华兰面色稍霁,语气苦涩道:“你女婿屋里那些个,没一个省心的,我何尝有一刻敢分心!还是弟妹有福气,家里都是实在人,我,哎……” 盛老太太很心疼这个大孙女儿,把华兰拉到身边轻轻搂着:“华丫头呀,人生不如意之事十有,终归姑爷待你是好的吧。” 华兰看着老太太慈爱关切的眼神,心头一热,觉着到底有个娘家可以依靠,便笑道:“实哥儿他爹待孙女很好,那一屋子花花草草他也就点个卯了事,多数的日子都陪在孙女身边,一有夫就哄着哥儿姐儿玩耍!婆婆有时候拿言语挤兑我,他当面不敢顶撞婆婆,回头就禀了公爹,公爹便板起脸来数落婆婆——‘你日子过的太舒服了?!儿子儿媳和乐美满正是家中之福,你莫要无事生非,做婆婆的整日掺和到儿子房里算怎么回事?!闹得家宅不宁,你便去家庙里抄经书罢’,然后婆婆就会老实一阵子。” 华兰粗着嗓子,惟妙惟肖的学忠勤伯爷的口气,如兰一口气撑不住,笑倒在明兰怀里;忠勤伯府的伯夫人也是京中有名的糊涂虫,常惹老夫责骂,连大姑子寿山伯夫人也瞧不上她,不少亲朋好友都知道。 王氏这才松了口气,抹了抹眼睛,连声道:“这就好,这就好!你爹总算没瞧走眼,姑爷是个好的!” 老太太拉着华兰的手,轻轻拍着,感怀道:“华丫头呀,你这样很好,身段要放底,道理要拿住了,也不必过于惧她,你公爹和夫婿都是明白人,不会由着你婆婆胡来!” 如兰听了,知道华兰日子过的也不轻松,心下不好意思,便慢慢站起来,期期艾艾的赔了个不是,还道:“大姐姐,你不必忧心实哥儿,大姐夫能干练达,小外甥定然也是一般的,将来没准就是虎虎生威的小将军呢!” 华兰抹了抹眼睛,故意打趣道:“可是,都说儿子像母亲,你大姐夫的好处实哥儿也捞不着呀!” 如兰缺乏机变,立刻卡壳了,她顺手拧了明兰一把,明兰替她救火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她肚里叹气,嘴里立刻接上:“……那便是外甥肖舅,实哥儿若是像大哥哥呀,哎……” “那便如何?”华兰笑着追问道。 明兰故意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摊着两只小胖手,一脸为难道:“那就是想读不好书,考不取试,也是千难万难的!”如兰拍手笑道:“这好极了,不是小将军,就是小状元!” 屋里众人都是大乐,王氏听着心里熨帖极了,华兰走到明兰身边扭了好几把,如兰来帮忙,姐妹三个又拍又拧的,咯咯直笑。 王氏看女儿还算过的不错,想起另一个出嫁的来,忍不住问道:“华儿,你……最近可曾听说了永昌侯府的事儿?要紧吗?” 盛老太太不悦的看了她一眼,王氏语气里的幸灾乐祸大大多于关心,太沉不住气了。 华兰摇了摇头,叹道:“唉!也是梁家太圆滑了,前头三王爷和四王爷争位的事儿着实吓人,要是最后荆王成了事,那帮着抗敌的岂非要遭殃?这才在军中多有敷衍,如今落了圣上的不虞,也是无话可说。梁家的庶长子倒是随了大军北上,虽立了些劳,可他却是甘老将军一手提拔的;可甘老将军…升了兵部尚书,腾出军中的空位来,皇上换往里放自己的人手?!” 皇帝未即位时过的并不好,别说藩地的权贵世家没给他什么面子,每回来京中,还常瞧见那些权爵之家巴结三王爷四王爷的架势,他心里估计是不爽很久了。 王氏听的出神,结合自己最近听到的八卦,赶紧道:“如今京里头最风光的怕就是沈家了,出了个皇后不说,还有个能打仗的国舅爷;啧啧,沈家恁好的运气!”言袭意,颇为羡慕沈家的选婿眼光。 华兰如何不知道亲娘的意思,掩袖嗤嗤而笑,顽道:“我那婆婆如今正悔着呢,半年前我那小姑子文缨正式过了定,谁晓得,堪堪一个月后那沈国舅的原配夫人竟没了,如今往沈家提亲的怕是把门槛都踏破了!”想起自家婆 ------------ 分节阅读_100 婆捶胸顿足的懊恼模样,华兰只觉得好笑。 盛老太太轻轻摇头叹气:“烈火烹油,鲜花着锦,进了如此高门,也不见得日子会好过;我瞧着你夫家姑姑为人很是实在,又疼自己侄女,寿山伯府人口也不多,亲家姑娘能嫁进去才是真福气!” 华兰素来敬佩老太太的见识,连连点头道:“祖母说的是!便瞧着袁家罢,因素来门庭冷落,如今也牵连不上什么,这回皇上着力收拾有爵之家,袁家反而无事。” 明兰心下一动,插嘴道:“大姐姐,你适才说,皇上怕是要在军中替换自己的人手,似大姐夫这般无门无派的,说不准还能重用呢。” 这一处袁文绍早就想到了,只是华兰不好意思在娘家夸口,见明兰替自己点破,心里高兴,得意的抿了抿嘴,谦虚道:“可不见得,要瞧圣上的意思了。” 老太太大为欢喜,道:“你姑爷得力,你在袁家的日子便会更好过些!”王氏索性直言:“什么时候能分家,离了你那位婆婆才能真正好过!” 老太太心里叹气,这次连和王氏生气的劲儿都没了;这的确是盛家人的同心声,可这话能当着婆婆的面说吗? 华兰何等机灵,一瞧老太太的神色,就知道王氏说话不当,她赶紧带开话题:“祖母,娘,两位妹妹,你们可知道现下京里最有趣的事儿是什么?”见大家一脸不知,华兰轻笑着继续道,“和沈国舅一道大军北伐的顾廷烨,大家可知道?” 明兰心头一惊,立刻镇定下来,老实坐好。 王氏一听就笑了:“怎么不知?宁远侯府的浪荡子不肖儿,如今翻身飞黄腾达了!一样和四王爷有牵连,锦乡侯,令国公,还有另三四家都夺爵毁券,抄家受审,宁远侯府却只摘了敕造的牌匾,都说是皇上瞧在顾二郎的面子呢。他又怎么了?” 华兰拿过茶碗,呷了口茶,慢条斯理道:“年前的时候,宁远侯府给顾廷烨说过一门亲事,是富安候的远房亲戚彭家,那会儿顾廷烨只身在外,并不知情;待他知道后,宁远侯府已经着媒人去说了。谁知彭家那时见顾廷烨潦倒,不肯允婚,那就罢了,还叫族里旁支的庶女顶替,顾二郎气的半死,便找了几位军中的兄弟陪着,直接上彭家回绝此事!” 王氏听的眉飞色舞,惊笑道:“原来如此!这事我原只知道一半,这彭家有眼不识金镶玉,这会儿可把肠子都悔青了罢!” “可不是?!”华兰冲着老太太笑,道,“如今顾廷烨今非昔比,彭家竟又想结这门亲了,拉上当初宁远侯府去提亲的那媒人到处嚷嚷,说什么‘早有婚约’!” 王氏鄙夷道:“这彭家也太不要脸了!” 盛老太太也听的连连摇头,沉声道:“即便如此,也不好把事情闹僵了,再怎么说,那头还连着富安侯的面子呢。” 华兰润白的手指轻轻点在自己嘴唇上,掩饰不住的笑意:“那顾二郎哪是肯吃亏的主?!他叫人送了副画去彭家,彭家人十分高兴,便当着许多人的面打开,画里头是一垄贫瘠的田地,一旁的农夫拖着犁头走开了。” 明兰一听,乐的几乎喷茶,王氏和如兰面面相觑,老太太倒似有所觉,微微含笑,如兰不敢去问别人,照旧去捉明兰的胳膊,低声问道:“什么意思!” 明兰把嘴里的茶水先咽下,才缓过气来,道:“……瘦田无人耕,耕开有人争!” 如兰明白了,笑的直拍手,王氏面带讽刺:“说的好!这会子那彭家可没脸了罢!” 华兰笑道:“顾廷烨藉着这幅画,把彭家理亏在前给点了出来,彭家也不好装傻了,找了个台阶就下了;我觉着顾廷烨似有些过了,谁知你女婿却说,如今的顾二郎可收敛许多了,若照着以前的脾气,没准会直接骂上门去!” 明兰想起了嫣然事亇件和被射成刺猬的水贼兄弟们,暗暗点头,这厮的确脾气不好。 华兰抹了抹笑出来的眼泪,又道:“彭家这般行径是徒惹人嗤笑,连富安侯府也不肯帮的;现下想招顾廷烨做女婿的大家子多了去了,顾廷烨这阵子一直在都督府里忙,连将军府都不曾回过,说媒的人就一窝蜂的跑去了宁远侯府,谁还记得那彭家!” 明兰默默喝茶,一句话也不说;只暗暗想着,这事也不能全怪彭家,一个漂泊不定的浪荡子和一个圣眷正隆的新贵,怎么可能有一样的待遇,如今可好了,一窝蜂的说亲人,二叔他老人家定能寻个合心意的嫡女,温婉贤淑,柔顺体贴,善哉善哉! 第91回 不看不知道,古代真奇妙 入了十一月,寒风似刀,呵出一口气都是白的,明兰又开始犯懒,贴着暖和的炕头不愿挪动,谁知翠屏却来叫她去寿安堂,明兰痛苦的呜呜两声,丹橘哄她下炕穿上厚实的大毛皮褂子,明兰才止住了哆嗦。到了寿安堂,只见老太太端坐在炕上,膝盖中盖着厚厚的蟒线金钱厚毛毯,手上拿着一张纸,神色有些怔忡。 明兰立刻收拾起懒散的情绪,走上前去,从一旁的翠梅手里接过一盏温热的参茶,慢慢放在炕几上,轻声道:“祖母,怎么了?” 老太太这才醒过神来,眼中似有惑然,将手中的那张纸递过去:“一大清早,贺家送来了这个,你自己瞧吧。” 明兰尽量把自己挨在热炕边上,展开信纸,细细读了起来—— 信是贺老夫人写的,似乎很匆忙,先是说曹家在京城呆不下去了,很快就要离京回原籍,再是曹锦绣寻了死,被救活后,吐露了真话,原来她在凉州为妾的时候,被那家的正房太太灌了袖花汤,已然不能生育了,因怕家人伤心,她谁都没说。 现下贺老夫人要赶过去查个究竟,下午便过来说明。 明兰慢慢撂下信纸,心里飞快的思索起来,盛老太太慢慢的靠倒在炕头的迎枕上,手中捧着一个青瓷寿桃双凤暖炉:“明丫儿,你瞧着……这事怎么说?” 明兰坐到老太太身旁,斟酌着字句:“旁的都不要紧,只里头两条,一是曹家要离京了,二是曹家表妹怕是不能生了。” 老太太闭着眼睛,缓缓的点头:“正是,如此一来,事便又有变化了。” 曹锦绣不能生育,这就意味着她很难寻到适当的人家可嫁,只有拖儿带女的鳏夫活不多,如果是家世殷实的大家子,无子回娘家守寡的女儿也是有再嫁的,可曹家如今光景,哪有品性家好的鳏夫可嫁,这样一来,只有贺家能照顾她了。 可是,如果是一个不能生育的妾室,那于正房还能有什么威胁呢?再加上曹家又得回原籍了,这样一个妾基本等于摆设了。 祖孙俩想到这一点,都忍不住心头一动。 老太太放下暖炉,轻轻捧过参茶,慢慢拿碗盖拨动着参片:“这回……咱们不能轻易松口,不论贺家说什么,咱们都先放放。”明兰缓缓的点了点头。 用过午饭,祖孙俩稍微歇息了会儿,未时二刻初,贺老夫人便匆匆赶来,似乎是赶的急了些,端着暖茶喝个不停,盛老太太心里着急,脸上却不动声色,明兰照旧躲到里屋去了,隔着帘子细细听着。 几句寒暄过后,盛老太太才道:“你好好歇口气再说,哪个在后头赶着你了不成?!” 贺老夫人瞪眼道:“哪个?换是我家那个小冤家!这回他为了你的心肝小丫头,亲娘,姨妈,亲戚,统统得罪了!下足了狠手!” “你别说一句藏一句的,赶紧呀。”刚说不催的,这会儿就催上了。 贺老夫人放下茶碗,顺了顺气,正对着盛老太太,缓缓道:“我素来怜惜我那儿媳妇青春守寡,她又病弱,这些年来我极少对她严厉,便是这次曹家闹的不成样子,我也没怎么逼迫她,只想着慢慢打消念头就是。谁知,这回倒是我那孝顺的孙儿豁出去了!那次他从你家回去后,竟私下去书房寻了他祖父,我那老头子只喜欢舞文墨,内宅的事从来懒得理,这次,弘哥儿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全说了,还央求他祖父向有司衙门去本子,将曹家逐出京城!” 饶盛老太太见识不少了,也大吃一惊,楞了半天才定定神:“这怎么……弘哥儿多少孝顺的孩子呀!怎会瞒着他娘……” 贺老夫人说的口干,又喝了一大口茶,才道:“不止如此!前些日子,有司衙门查核后发了通帖,勒令曹家下月就回原籍,否则罪加一等!曹家姨太太哭着求来了,可衙门的公文都发了,我家有什么子!儿媳妇茶坊思了几天,还是去求了老头子,老头子碍着我和弘文才忍到现在,如今见儿媳妇换知悔改,指着她的鼻子就是一通大骂,直接道‘你是我贺家人,不姓曹!曹家贪赃枉,罪有应得,念着亲戚的情分帮一把就是了,他们还蹬鼻子上脸了,镇日闹的贺家不得安宁,这种不知好歹的东西便早该逐出去!你若实在惦记曹家,就与你休书一封,去曹家过罢’,儿媳妇当时就昏厥过去了,醒来后再不敢说半句了!” 明兰在里屋低头看自己的双手,好吧,她应该担心贺母的身体才对,可她还是觉得很痛快,每次看着贺母一副哭哭啼啼优柔寡断的圣母面孔,她都一阵不爽。 盛老太太心里其实也很舒服,可也不能大声叫好,便轻声劝了几句,还表示了一下对贺母健康问题的关切。 贺老夫人放下茶碗,叹着气道:“幸亏儿媳妇不知情,要是她晓得曹家被赶出去就是弘哥儿的主意,不然怕是真要出个好歹;接着几天,曹家一阵乱糟糟的收拾,还动不动来哭穷,我打量着能送走瘟神,就给了些银子好让他们置些田地;谁知,昨日又出了岔子!” 贺老夫人想起这件事来,就烦的头皮发麻,可是她着实心疼自家孙子,索性一股脑儿都说了:“曹家要走了,便日日死求活求的要把表姑娘进来,弘哥儿不肯,我瞧着儿媳妇病的半死不活,就出了个主意,叫她们母子俩到城外庄子上休养几日再回来!曹家寻不到人,也无可奈何。…昨日,曹家忽然来叫门,说她家姑娘寻死了,被从梁上救下来后吐了真情,说她已不能生育了,若弘哥儿不能怜悯她,她便只有死路一条了。我吓了一跳,一边给弘哥儿报信,一边去了曹家亲自给曹家姑娘把脉……” “怎样?”盛老太太听的紧张,嗓子眼发紧。 贺老夫人摇了摇头,神色中似有怜悯,口气却很肯定:“我细细查了,的确是生不了了,据说是她做妾那一年里,那家太太三天两头给她灌袖花汤,药性霸道狠毒不说,期间还落过一次胎,这么着,生生把身子坏了!” 明兰对贺老夫人的医术和人品还是信任的,随着一阵心情放松,又油然生出一股难言的酸涩感觉,有些难过,有些叹息,到现在,明兰才明白曹锦绣眼中那抹深刻的绝望。 盛老太太也是久久沉默,没有言语,贺老夫人叹了口气,继续道:“曹家姨太太这才知道自家闺女的底细,哭的晕死过去;后来弘哥儿赶到了,知道这件事后,在我身边呆呆站着,想了许久许久,答应了让曹家姑娘进门。” 盛老太太这次没有生气,如同受了潮的火药,口气绵软无奈:“……这也是没子的,难为弘哥儿了。”贺老夫人却一句打断道:“事儿还没完!” 盛老太太不解。 贺老夫人拿起已经冷却的茶水想喝,立刻叫盛老太太夺了去,叫丫鬟换上温茶,贺老夫人端起茶碗润润唇,道:“弘哥儿说,他愿意照料表姑娘,有生之年必叫她吃喝不愁,但有个条件……,便是从此以后,帮忙救急行,却不算正经亲戚了,曹家姨妈气极了,当时就扇了弘哥儿一巴掌!” 盛老太太眼色一亮,立刻直起腰杆来,舒展开眉头:“弘哥儿可真敢说!” 贺弘文的意思,大约只是不想让自己妻子头上顶着难的姨母,到时候不论妻妾之间,还是掌握家计,都不好处理了;不过听在贺老夫人耳里,却有另一番含义。 贺老夫人沉声道:“这话说的无情,我倒觉着好。一个不能生的妾室定是一颗心朝着娘家的,到时候曹家再来摆亲戚的谱,日日打秋风要银子,贺家还能有宁日?不计弘哥儿以后娶谁为妻,这事儿都得说明白了,不能一时怜悯个祸根到家里来埋着。我立刻叫弘哥儿白纸黑字的把事情前后都写下来,曹家什么时候签字押印,表姑娘什么时候进贺府!” 长长的一番话说完了,屋里屋外的祖孙俩齐齐沉吟起来,这张字据一立,便基本没了后顾之忧,曹家这种麻烦,其实并不难解决。 贺老夫人见盛老太太明显松动了态度,也不急着逼要答复,又聊了一会儿后,便起身告辞,明兰打起帘子,慢吞吞的从里屋出来,挨到祖母的炕边,祖孙俩一时相对无言,过了许久,老 ------------ 分节阅读_101 太太才叹道:“弘哥儿……”说不下去了,然后对着明兰道,“明丫儿,你怎么说?” “……孙女不知道,祖母说呢?”明兰抱着老太太的胳膊。 老太太看着明兰明艳的面庞,只觉得哪家的小子都配不上自家女孩,思量了再三,她才谨慎道:“这已是最好的情形了。” 明兰的脑海里霎时间转过许多画面,华兰隐忍忧愁的眼角,墨兰强作欢笑的伪装,海氏看着羊毫每次侍寝后喝下汤药的如释重负,王氏这么多年来的折腾,以至于他们兄弟姐妹之间的明争暗斗……然后,她慢慢的点了点头。 贺家的好处不在于多么显赫富贵,而是综合起来条件十分平衡和谐,再显赫富贵的人家,如果上有挑剔的婆婆,左右是难缠的妯娌,外加一个未必铁杆相助的夫婿,那就是玉皇大帝的天宫也过不了好日子,而贺家…… 这些年看下来,贺母脾气温和好说话,且病弱的基本没有行动能力,新媳妇一嫁进去立刻可以当家,贺家的大房二房条件更好,不会来打麻烦,贺弘文有丰厚的家产,还能自力更生的挣大把银子,不花心,有担当,会疼人,摆明了向着明兰,等到贺老太爷致仕离京,差不多就算单过了,到时候把院门一关,小日子一过,新媳妇自己就可以做主意了。 不用看婆婆脸色,不用应付四面八方的复杂亲戚,经济独立,生活自主,这种好事,哪里去找!且接纳了这个不能生育的曹锦绣,贺母以后在明兰面前估计都不好意思说什么了;再说的难听些,贺母能活的日子并不多了。 在这种种的‘优点’之下,曹锦绣的存在似乎就没有什么了;也许……以后贺弘文出门挣钱时她可以拉上那位愁眉苦脸的曹锦绣一道打打叶子牌?没准赢上两把能帮助她忘记以前的不幸,阿门! …… 有好几次,明兰都怀疑自己和如兰八字相反,每次她高兴的时候,如兰总要倒霉。 这一日,明兰想着再过几日天气愈发冷了,水面便要结上厚冰的,便在给老太太和王氏请过安后,挎着鱼竿鱼篓带着孔武有力的小桃去了小池塘钓鱼;大约是天冷了,水里的鱼都呆呆的,明兰轻而易举的捉了七八条肥鱼,离开池边前,还笑眯眯的对着水面道:“好好过寒假罢,开春再来寻你们玩儿。” 把鱼儿交到厨房,指定其中三条特别大的做成瓦罐豆瓣鱼,两条特别精神的做成茄汁鱼片,剩下几条统统片开来,烤成葱香椒盐鱼鲞,鱼头则熬成姜汁鱼汤;小桃笑嘻嘻的塞了三十个大钱给安大娘,连声道辛苦了,大娘满脸堆笑的推辞了半天,然后拍胸脯保证烹饪质量。 正这个时候,如兰屋里的小喜鹊忽然跑着进来了,这般的大冷天,她居然跑的满头大汗,一见到明兰,便急慌慌的请明兰去陶然居。 这时安大娘正要杀鱼,明兰想凑着看看这回的鱼肚子里头有没有鱼脂和鱼籽,闻言便皱眉道:“你怎么跑这儿来了,五姐姐又想刺绣了?你回去说,我正与她炖鱼汤呢,鱼能明目,吃了鱼再刺绣更妙!”! 小喜鹊几乎要急出眼泪来,连连说不是,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明兰瞧着不对,便跟着出去了,饶是如此,明兰还是先回自己屋子,拿香胰子洗去了身上的鱼腥味,换过一身干净衣裳才去陶然馆。 掀开厚厚的锦棉帘子,只见屋内一个丫鬟都没有,只如兰一人伏在桌上哭,本来她已没什么哭声了,捏着一方帕子抽泣,她一见明兰来了,立刻扑上来,一把捉住明兰高声哭了起来;明兰吓了一跳,先把如兰按到炕桌旁,然后忙问:“五姐姐这是怎么了?有什么了不得的哭成这样?你慢慢与妹妹说……小喜鹊,快与你家姑娘打盆热水来洗脸!” 小喜鹊略放了些心,应声出去;如兰揩了揩哭袖的鼻头,这才抽抽搭搭的说起来,原来适才华兰忽然来盛府,找老太太和王氏说话,还把她也叫上,开口便是要把她许配给顾廷烨! 那位立志娶嫡女的表叔很可能会变成自家姐夫?!明兰张大了嘴,不看不知道,古代真奇妙,她的想象力再丰富也撵不上这个世界的变化。 第92回 “这……从何说起?”足足楞了三秒钟,明兰才回过神来。如兰狠狠的把帕子摔在炕上,咬着嘴唇道:“说是顾……向大姐夫提的亲。”明兰被如兰的语逗乐了:“他向大姐夫提亲,庄姐儿还小,那就叫大姐夫自己嫁给他好了呀,哈哈,哈哈……啊!”笑声戛然而止,明兰吹着被拍疼的手背,连连甩手:“好啦,我不说笑了,五姐姐你说。”谁知如兰竟没下文了,她袖着眼眶,泫然欲泣道:“你是知道的,我与敬哥哥……,如今我可如何是好?!大姐姐一说这事,我就道不愿意,娘狠狠责骂了我,我就哭着跑出来了! 明兰大是惋惜,遇到自己的终身大事,怎么可以意气用事,好歹先听明白了前因后果再哭不迟;但瞧如兰一脸委屈,便劝道:“五姐姐也别太难过了,大姐姐和太太难道会害你不成?敬…咳咳,文公子再好也比不过那顾廷烨,没准是桩极好的亲事呢。”如兰更是窝火,又是跺脚又是拍炕几的闹起脾气来,小喜鹊端着一个热气腾腾的铜盆进来,瞧见这光景,很明智的保持沉默;明兰挽起袖子,亲手为如兰绞了把帕子递过去:“五姐姐,事已至此,你叫我来有什么用?我也没子呀。”“谁叫你想子了?”如兰接过热帕子,按在眼睛上敷了敷,抬头盯着明兰道,“……你赶紧去寿安堂,去听听她们都说了什么?关于顾……”如兰微微脸袖,不肯说下去了。明兰瞪大眼睛,连连摆手:“别别别,姐姐的婚事我去听算怎么回事?姐姐想知道什么,直接去问就是了!”如兰嘴唇咬的煞白,直愣愣的瞪着明兰,小喜鹊瞧不下去了,走到明兰身边轻轻劝道:“姑娘您好歹走一趟吧,适才我们姑娘气急了,和大姑奶奶拌了几句嘴,把太太和大姑奶奶气的够呛,这会儿如何好意思再去?原本问太太也是一样的,可太太如何知道姑娘的心事,不见得能说到点子上,何况我们姑娘如今火急火燎的,也等不得了!六姑娘,这些年来,我们姑娘可拿你当第一等的知心人呀!”明兰很想大呼‘哪有?!’,如兰已经狰狞着一张面孔要扑上来了,关节发白的手指几乎掐进她的胳膊,明兰被缠的没子,何况自己也有些好奇,便应了去。 好在女孩们的小院离寿安堂不远,明兰三步并作两步,小桃换时的拖她一把,待来到寿安堂,只见翠屏和翠梅都立在门口;明兰略略缓口气,整整衣裳,才慢慢踏进去,见正堂空荡无人,明兰便绕过屏风,直拐进次间去,只见老太太,王氏和华兰三个老中小女人,围坐在炕边说话,她们一见明兰来,立刻停下来瞧着她。明兰给众人行过礼后,硬着头皮面对大家的目光,呵呵傻笑几声:“我不知道的,是五姐姐叫我来听听的,我晓得我不该来的,要不……我还是回去算了。”看她扭捏着衣角,说话语无伦次,神色尴尬,华兰扑哧一笑,转头去瞧老太太询问意见,老太太横了明兰一眼,反倒是王氏开了口:“也好,六丫头也听着些罢,如儿素来与你好,也肯听你的劝;…老太太,您说呢?”老太太当然不在乎,但还是装模作样的沉思了下,才点点头;明兰小心翼翼的端了把小杌子,坐到边上,闭上嘴,竖起耳朵,做个合格的旁听者。华兰回过头来,笑了笑:“适才孙女说到哪儿了?哦!对了……他们说了足有一个时辰;说起来,那顾二郎与实哥儿他爹算得上半个发小,顾二郎说了,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他当初落魄离家,您孙女婿也不曾另眼相看;他瞧不上那些来攀附的,却信得过文绍的为人,是以托他寻门亲事,我统那么一个小姑子已定亲了,文绍便想到了咱家,昨夜与顾二郎提了妹妹,他也是愿意的。”王氏的神情很奇特,似乎狂喜,似乎忧虑,好像被一块从天而降的猪头砸中了脑门,很想吃这块肥,却彭头下面压着一枚收紧了弹簧的老鼠夹子。老太太瞧出了王氏的迟疑,斟酌了一下用词,便问道:“要说这门亲事是我们高攀了,可这顾将军的名声……别的不说,我早年听闻他外头置着个外室,还有儿有女的,想是受宠的;你妹妹嫁过去岂不吃苦?还有,自古结亲都是父母之言,他怎么自己提了?总得叫宁远侯府的太夫人出个面罢。”老太太最近天天头痛明兰的婚事,如今考虑起婚嫁来思路十分清晰,王氏听了连连点头,她就是这个意思;老太太神色复杂的看了掩饰不住兴奋的王氏一眼,其实还有好些不堪的传闻,她都不好意思说。华兰瞧了瞧老太太,犹豫了下,把手指紧紧贴在手炉上,弓着背凑过去,低声道:“这事儿得从头说起,这话可长了,我也是昨夜听您孙女婿说了才知道的……原来呀,那宁远侯府的太夫人不是顾二郎的亲娘!”众人齐齐一惊,老太太忙问道:“顾将军是庶出的?”这个问题很关键,直接决定了顾二郎的身价,虽然内容都一样,版本却有精装简装的区别。“这祷是,他的确是嫡出的。”华兰急急补上,“说来我也不信,这宁远侯府瞒的也太紧了。原来老侯爷娶过三位夫人,第一位是东昌侯秦家的姑娘,婚后老侯爷带着家人去了川滇镇守,没过几年,秦夫人生子后过去了,老侯爷就续弦了一位白家小姐,生的就是顾二郎,这位夫人没多久也亡故了;再接着,老侯爷又续弦了,这回是头一位秦夫人的亲妹子,便是如今的顾太夫人。又过了好些年,老侯爷奉旨调回京城,天长日久的,也没人提起这事儿,反正都姓秦,外头还以为老侯爷统这么一个秦夫人,东昌侯府自己也不说,只有的几家要好的才晓得底细;直到最近,因不少人打量着想攀顾家的亲事,一阵细细打听后,这事儿才慢慢揭开来。”明兰微微张嘴,她有些疑惑,顾廷烨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华兰的一番唇舌白费了一半,王氏想知道的是顾廷烨为人是否可靠,华兰却拉拉杂杂说了这么一大堆陈年往事,而老太太倒听出了里面的门道,从炕上直起身子,兴味的问道:“这么说来,顾将军与宁远侯府不睦的消息果是真的?只不过,不是因着当年的父子嫌隙,而是顾将军与这继母不睦?!”华兰眼睛一亮,觉得还是自家祖母明白,她侧着身子朝着老太太笑道:“不离十了,祖母倒是想想,若是母慈子孝的,顾二郎为何会闹到离家数年不归,为何开了将军府后只回过宁远侯府一趟?哪家老子打儿子不是做娘的在一旁劝着,瞧瞧韩国公府的老五,真正的五毒俱全,包娼庇赌,闹的可比顾二郎当年离谱多了,有国公夫人护着瞒着,这不还好好的吗?!现在我晓得了,到底不是亲妈!一份过错十分吆喝,再吹吹枕头风,老侯爷换往死了教训!”王氏大脑回路是直线型的,最关心的依旧是外室问题,张口就是:“那…那些传闻都是假的?外头的那个女子呢?还有儿女呢?”华兰神色僵硬了一下,讪讪道:“他外头的确有女人,还有儿女,他和文绍都交待了;不过……”华兰见王氏脸色似有怒气,赶紧‘不过’,“顾二郎说了,那女子心术不好,早被他送进庄子里看起来了,他是再不见的,至于那庶子,入不入族谱还两说。”老太太却依旧皱着眉头,缓缓道:“便是如此,毕竟有个疙瘩在,到底那是庶长子。”她转头与王氏道,“这门婚事你要好好想想,宁远侯府的门第本就高,何况如今顾将军这般声势,端的是显赫富贵,然而如丫头却是你身上掉下来的,过日子可不能光瞧着外边,里子才要紧;的不好,咱们家要落个‘不恤女儿,贪慕富贵’的名声,选女婿还是人品要紧。”明兰低头不语,她上辈子听过一句话,好像是‘无所谓忠贞,不过是受到的诱惑不够’,老太太似乎是这句话的忠实拥护者,她并不认为贺弘文好的天上有地上无,只不过一个埋头在药材医典里的大夫总比一个动不动就要觥筹交错的高官显贵牢靠些。王氏神情纠结,揪着一块帕子使劲儿扭扯着,显是又犹豫起来。华兰见老太太似是不愿意,王氏又有动摇的迹象,心里有些着急,忙嗔笑道:“哎哟,你们不相信旁人,难道换相信自家姑爷吗?我那婆婆听闻这消息时,又捶胸顿足的悔了一番,不过我小姑子是没子变动了,是以她就叫文绍把秀梅表妹提给顾二郎,叫我公公知道了,好一顿痛骂,呵呵呵,亏她想得出!别说章姨父已故去,就是尚健在,也不过才五品清职。文绍思量了许久,说顾二郎虽荒唐过一阵子,却到底浪子回头了,其人品还是可堪婚配的,不信到时候娘自己瞧瞧,人家真是一番诚意,话说的也是斩钉截铁。再说了,若他好端端的,哪还的上咱家?那些顾惜名声的权贵大家不愿冒险,而上赶着要结亲的,都是些攀附势力的小人,顾二郎又不愿顾家太夫人说的亲事,这才托到你女婿那儿去的。”华兰口才极好,语音抑扬顿挫,一句句说的入情入理,正当她口沫横飞之时,冷不防瞥见一旁的明兰一脸不解,就随口问了句怎么了。明兰瞧了瞧老太太的脸色,小小声道:“不是说鳏夫再娶都得将就么,怎么顾…将军这般抢手?做人后妈可不容易,还有,继室在原配的牌位前执的 ------------ 分节阅读_102 不是妾礼吗?”看看贾珍的续弦尤夫人,贾赦的续弦刑夫人,那可过的都不怎么样,连有资历的体面下人都似乎不把她们放在眼里。华兰好不容易把王氏说动了,见明兰又来捣乱,她没好气的白了她一眼,道:“小丫头知道什么?!鳏夫也分三六九等,那种七老八十,前头已有嫡子的鳏夫自然娶不到什么好的;可像顾二郎这般,年轻英武,又无嫡子,如妹妹嫁过去只消生下儿子,那便与原配一般无二,还有谁来说什么不成?!”说着,华兰还伸手指去戳明兰的脑门,明兰缩脖子不说话了,她好歹算是替如兰争取过了。华兰又劝了好些话,越到后来,王氏越发倾向于结这门亲,只道要和盛紘商量一下,又说了回子话,华兰便要告辞,王氏起身要送女儿出门,母女俩肩并肩挨着,一路走一路说话,明兰被留在了寿安堂门口,直瞧着王氏和华兰的人影不见了,才掉头回老太太处。说了这许久的话,老太太早乏了,靠在炕头微阖着眼睛歇息,明兰轻手轻脚的过去,拿了条轻软的绒被给老太太捂上,谁知老太太忽然睁开眼睛,明兰被吓了一跳。”你……如丫头那里,你还是多劝着些罢。”老太太缓缓道。x明兰微惊,歪着脑袋坐到老太太身边:“这婚事已定了吗?不是说要等到春闱开榜,从那起子年轻才俊中给如姐姐挑个女婿吗?”老太太把手中的暖炉塞到明兰手中,拿自己的手捂着明兰的小手,嘴角似有一丝讥讽:“高门嫁女是她一辈子的想头,若没有墨丫头那档子事儿还好说,如今天降一位门第更高更有前程的姑爷,你太太如何肯放过!”明兰仔细一思量,果然如此,王氏和林姨娘斗了一辈子,临了临了,却叫个庶女嫁进了比自己嫡女夫家爵位更高的门第,这口气她如何咽的下,若是没机会也罢了,现在是顾廷烨自己来提亲,王氏估计会越想越得意的;可怜的敬哥哥唉,你可真衰,恐怕又要失望了.也不知爹爹会怎么说?”明兰望着屋顶,悠悠的出神。老太太从鼻子里冷笑出来,脸上带着一种无奈:“那就更没的说了,男人瞧事本就和女人不同,况你爹爹……”想着不好在小辈面前说她父亲的不是,老太太不言语了。 其实下面的话,老太太不说明兰也可以补齐,对盛紘来说,顾廷烨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过错,不过是年少轻狂过一阵子,虽然修身齐家做的不咋样,但架不住人家高呀,一下跳过前两个步骤直接治国平天下了! 在整个家族利益面前,如兰的反对恐怕没什么力量,何况她也说不出什么有力的反驳理由来,在多数男人眼里,顾廷烨的过去毕竟已经过去了,一个鳏夫有个庶长子也是正常的,至于妾室问题,哪个达官贵族的夫人太太不是这么过来的,想着要‘白首一心人’的老太太和明兰才是少数的异类吧。老太太累的眼睛迷蒙了,她侧了个身,似乎想睡了,明兰替她压平了枕垫掖实绒被,好叫她舒服些,只听老太太临睡前,含糊了半句:“…他们自己的闺女,旁人也操不上心…没见过世面的…那么个浪荡儿,不过发迹了几日,全当宝了……我便瞧不上……”明兰站在炕边呆了半响,她觉得自己很应该替救命恩人说两句公道话,其实顾廷烨也没那么糟糕,至少人家很见义勇为,很拔刀相助,箭射的很准,揍人很给力,一脸络腮大胡子的时候也很有型有款的。好吧,换她,她也未必乐意。这种高官显贵,挑战性太大,屋里就算没有一打美艳十二钗,怕也有四季鲜花,话说齐衡的外祖父襄阳侯,那老头眼角的皱纹都可以夹死苍蝇了,不还蓄养着一屋子小妾美婢嘛,还时有更新换代的传闻耶。唉,爹妈太有上进心,子女鸭梨很大的,古今都一样呀。 第93回 盛紘一回府,王氏就急着把他拉进屋里叽叽咕咕说了半天,盛紘为官素来耳聪目明,于朝局最是有心,他对顾廷烨的价值恐怕比内宅妇人有更直观的认识,他稍微思索了一下利弊,第二日便出去打听顾廷烨的为人,考察项目一切按照当年打听袁文绍的标准。 如此这般几日后,盛紘与王氏说,他同意这门婚事了。 如兰在心惊胆战了几日后,终被宣告了判决,她摔了半屋子的东西,尖叫声足可以吓醒打算冬眠的河鱼,披头散发的发脾气,把一屋子丫鬟吓的半死,王氏来教训了两句,如兰赤袖着一双眼睛,反口一句:“你要嫁自己去嫁好了!” 王氏气的浑身发抖,只问为何不愿嫁入顾门,可偏偏如兰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她到底没有气昏头,要是说出了真情,估计敬哥哥得先填了炮灰,如兰搜索枯肠,尖声吼过去:“……母亲糊涂了么,女儿与那顾廷烨差着辈分呢!我可喊过人家‘二表叔‘的!” 伏在地上默默收拾碎瓷片的小喜鹊暗暗苦笑,这几日自己主子死活逼着六姑娘给想辙,六姑娘哪敢在老爷太太兴头上横插一杠子,最后逼急了,只吐出这么个烂点子。 王氏果然勃然大怒,指着如兰大声骂道:“什么辈分?!不过是那会儿随着旁人胡叫的,京城里多少通家之好的世族里头转折亲多了去了,你再混说,我告诉你父亲去,叫他来收拾你!”她恨死平宁郡主了,真是没吃到羊徒惹了一身羊臊,差点女婿成平辈。 王氏也许曾经空头恐吓过女儿许多次,但这次她说到做到,当夜盛紘回府就把如兰叫过去狠狠训斥了一顿。 几个女儿里头,盛紘原就最不喜骄横任性的如兰,从小到大没少责罚,如兰又不肯嘴甜奉承,因此素来也最畏惧父亲,盛紘冷着面孔斥责了几句,就把如兰骂哭了。 “这些年的书读到狗肚子里去了,何为孝顺,何为贞娴,全然不知了?自来婚姻大事都是父母之命,什么时候到你一个姑娘家开口闭口的问婚事?!你可知道廉耻二字?!我替你臊也臊死了!”这话委实厉害了,如兰掩着面大哭而去,王氏生生忍住了心疼。 盛家家长对婚事的赞成很快通过王氏——华兰——袁文绍这条曲折的途径传到了顾廷烨那里,顾廷烨效率很高,没过几日就由袁文绍陪着,亲自登门拜访,老太太称病不愿出面,王氏索性独个儿相看;此次丈母娘和女婿的具体会面过程明兰并不清楚,但就事后的反应来看,王氏应该很满意;她站在如兰面前,居高临下的把顾廷烨的气度,人书,容貌,德行来回夸了个遍,直把他夸的跟朵花似的,直听的明兰起了鸡皮疙瘩。 如兰低着头一言不发,继续保持神情呆滞,好像什么也没听见;一旁的明兰听的十分讶异,王氏的滔滔不绝让明兰听着不像在夸活人,倒像英雄追悼会上的热情致辞;她偷偷走开几步,到华兰身边轻声道:“太太好眼力,才见了一回就瞧出这么多好处了?” 华兰努力压平自己嘴角的抽抽和微微的心虚:“你姐夫做的媒能错的了?顾将军本就是佳配。”其实,顾廷烨虽尽力表示谦逊,但行伍之人所特有的杀伐威势却显露无疑,王氏讪讪之下根本没说几句,袁文绍表示,岳母已算颇有胆量的了。 华兰看着如兰一脸的倔强,实有些不解,便轻声问明兰道:“就不知这丫头到底是怎么了?无端端的闹腾起亲事来了,好似和顾二郎有天大的过节般。” 明兰一阵心头发慌,赶紧岔开道:“五姐姐不过是气性大了些,前头又叫爹爹狠狠责骂了一顿,大约这会儿还没转过弯来,不若大姐姐和太太再多劝劝罢。” 谁知华兰摇了摇头,转头低声与明兰耳语:“也劝不了多久了,顾将军与你大姐夫说,他大哥眼瞧着身子不成了,做弟弟总不好兄长尸骨未寒就娶亲,是以最好早些能成婚;你也帮着劝劝,好歹叫五妹快些明白过来。” 听着华兰热忱的语气,明兰再瞧瞧正在卖力劝说如兰的王氏嘴角边的唾沫,她深深的为敬哥哥感到难过,不过…话说回来,也许初恋就是用来破灭和怀念的也说不定。没几日,顾廷烨将和盛家结亲的消息渐渐透了出去,也不知是从盛顾袁哪一家出去的,幸亏老太太谨慎的提醒了盛紘和王氏,在没有下聘定亲之前,绝对不要先露了口径,王氏一开始不以为然,但很快就认识到了老太太果是高瞻远瞩。 第一个对顾盛结亲的传言做出反应的是顾家太夫人,她立刻张罗着要为顾廷烨挑儿媳妇,不论顾廷烨是不是秦太夫人生的,从礼数上来说,继子的婚事她是可以做些主的,尤其是顾老侯爷已故的情况下。盛家的婚事如果她不认可,那就算是‘未禀父母’,属不合礼。 王氏急的团团转,华兰安慰道:“母亲放心,顾二郎早预备了后招。”最近华兰称呼顾廷烨的口气越来越亲近,好像人家已经是她妹夫了。 十一月十二,圣安皇太后小疾初愈,皇帝欣喜之下便设了个简单的家宴庆贺,席间,太后指着刚定了亲的国舅沈从兴笑道:“你姐姐可为你操了不少心,可算给你寻了门好亲事。”一旁的沈皇后顺着嘴笑道:“我这弟弟好打发,只不知顾大人的婚事议的如何了。”下座的顾廷烨笑而不语,一旁同座的沈从兴起身,朝在座的拱手笑答:“诸位怕是不知吧,我这兄弟一辈子没正经读几天书,也不知认得几个字,如今却想娶位读书人的闺女!” 宴饮间气氛松快,皇帝似乎来了询问的兴致,顾廷烨这才答是左佥都御史盛紘大人的掌珠,皇帝微笑道:“这亲事寻的不错,盛紘此人素有清名,克慎勤勉,正堪与你为配。”沈皇后新上任的妹夫,御林军左副统领的小郑将军最是年少不羁,几杯酒下肚,便闹着打趣道:“皇上,人家书香门第的,一家子都是读书人,也不知要不要这兵头!”筵席上众人一片哄堂而笑。 消息传出宫外,宁远侯府再无动静,王氏大大吁了一口气,老太太知道后默了半响,只道一句:“赶紧叫如兰回心转意罢。” 明兰明白她的意思,如果这件事顾廷烨处心谋划的结果,那么此人心机慎密,可惊可叹,若此事是皇帝和其余几人有意为之,那么此人定是甚得天心,圣上如此意思,将必有重用,无论哪种情况,都更加坚定了盛紘结亲的心思。 盛紘不是韩剧里那种的纸老虎父亲,吼的青筋暴起声嘶力竭,但最后总会原谅没良心的女儿,他是典型的古代封建士大夫,讲的是道德文章,想的是仕途经济,虽待孩子们比一本正经的老学究宽些,但依旧是遵从君臣父子的宗族礼规矩,他在家里拥有绝对的权威。 从这个角度来说,古代士大夫很少有无条件宠爱子女的父亲,况且他们往往不止一个子女;女儿只要不坏了妇德贞名,乖乖待嫁就可以;当年,以华兰之受宠重视,也不敢置喙婚事,墨兰曾是盛紘最心爱的女儿,但自从她不顾家人而自私谋算差点断送了盛府的名声后,盛紘对她再不假辞色,明兰可以清楚的从他的目光中看到失望和厌弃。 在现实面前,很多东西都不堪一击,如兰没有足够的勇气反抗家族和礼,就像宝哥哥再喜欢林妹妹,再受贾母的宠爱,他也从来不敢在贾政和王氏面前直言自己的选择;何况自从墨兰出十后,海氏的警惕性成倍增高,她一瞧如兰于婚事不愿,立刻把盛府内外看的跟关塔那摩一样严实,西厢记只好暂停上演。 如兰空自流了几天眼泪,渐渐缓和了举止,只是情绪有些低落,王氏和华兰犹如车战般的述说顾廷烨的种种好处,还要求明兰一起出力,以表示对家庭决意的支持,明兰倒是知道顾廷烨一个大大的好处,但不敢说,憋半天憋脸通袖,终于想出一句:“五姐姐你想想,要是你只嫁了个寻常夫婿,那岂不叫四姐姐高你一等?!” 如兰闻言,一直无神的眼睛陡然一亮,自打出了娘胎,她就和墨兰结下了深深的牙齿印纠葛,若是能让墨兰吃瘪,那她自带干粮上前线都是肯的。 王氏和华兰受到了启发,立刻改变策略,每夸顾廷烨三句后,就卖力渲染一下如兰嫁了顾廷烨后能在墨兰面前多么风光的情形,效果很好;如兰也渐渐认命了,又不是推她进火坑,不过是叫她嫁个二手高档货而已,何况敬哥哥也未必是原装的。 明兰由于在劝说如兰的工作中表现优异,受到了上级的表扬,获准假释回寿安堂陪伴老太太,老太太则奖励她去送一送贺弘文。自那次贺老夫人来过后,贺弘文又来过两次,明兰都没出面,他只宛如犯人一般低头歉意的对着盛老太太,老太太瞧他认错态度良好,渐渐有些心软,虽还未松嘴,但态度已经和气亲切多了。 明兰走在寿安堂直通往二门的一条小路,碎碎的石子铺了这条偏路,也没什么人来往,旁边跟着亦步亦趋的贺弘文;每当这个时候,明兰都会觉得老太太的心思很可爱。她出身于勇毅侯府,因此瞧厌了有爵之家男人的贪花好色,并深恶痛绝,于是选了个探花郎,谁知文官也没好到哪里去,新婚没多久,盛老太爷就领了个美妾回来,还羞羞答答的解释说是上峰所赐,不好推辞,还希望妻子很贤惠帮他照顾妾室;婚姻失败之后,老太太对文官的操守也失了望,又转而倾向起非 ------------ 分节阅读_103 主流从职人员,例如,贺弘文。 “……明妹妹…明妹妹…” 明兰这才回过神来,只见贺弘文正羞涩的瞧着自己,一连声轻轻叫着,明兰定了定神,微笑道:“什么事?请说。” 贺弘文陡然黯淡了眼神,低下头去,过了会儿才缓缓道:“明妹妹定是气了我,不然不会这般说话的。” 废话!该说的我早说完了!不过明兰嘴上却道:“弘文哥哥,哪里的话说,没这回事。” 贺弘文忽然停住了脚步,一双眼睛热切的瞧着明兰,喉头滚动几下,似乎激动万分,却又久久说不出来,好容易才道:“明妹妹!我知你是生我的气了,但请听我一言!”明兰也住了脚步,静静等着,贺弘文吸了口气,鼓足力气道:“…我不敢说我自己有多明白,但至少也清楚自己想娶的是谁!我诚然将表妹当做亲妹子的,绝无半点男女私情,可事已至此,我不能瞧着她去死,便只能委屈了你!可是,请明妹妹一定相信,贺家与表妹而言不过是个安身之所,她能衣食无忧,但也……仅止于此!” 贺弘文情绪激动,语无伦次的说了许多接纳曹锦绣的无奈,也含蓄的说了许多将来会对妻子一心一意的保证,明兰始终静静听着,既没有感动的意思,也没有嗤之以鼻的讽刺,贺弘文看着明兰的样子,渐渐有些沮丧:“明妹妹,始终是不肯信我了。” 明兰轻笑了下,摇头道:“信不信的,不是听你怎么说,而是看你怎么做的。” “我自然说道做到!”贺弘文面色泛袖,鼻尖微微沁出汗来。 “比如说…”明兰没去理他,转过身子,再次缓缓走了起来,自顾自道:“你与妻子在下棋之时,表姑娘忽然头疼脚疼肚子疼,要你过去瞧瞧。” 贺弘文笑了,松了一口气,跟在后头走着:“小生才疏学浅,自当另请大夫,有药吃药,有病看病便是。” “若是表姑娘三天两头的犯病,也不好天天请大夫,只消你去瞧瞧便好了。” “既是宿疾,家中必常备药材,熬上一碗送去便是。” “若表姑娘吹箫弹琴念怨诗,声声入耳,丝丝出音,哭的煞是可怜,非要你去安慰。” “调丝竹本是雅事,但得节制,不可扰了旁人清净才是,不然便是存心闹事;至于可怜之说,表妹自姨父流放之日起便可怜了,那几年我不在她身边,她不也活过来了。”明兰倏然停住脚,定定的瞧着贺弘文,冷声道:“你别装傻了,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贺弘文也站住脚步,正面站在明兰面前,淡褐色的面庞全是不安:“明妹妹,也知道你在怨什么?那日我去见表妹,她瘦的剩下一副骨头了,只吊着一口气等我,连话也说不出来,只用眼睛求着我,我是个软弱无用的,没子硬下心肠,我便答应了。可那时,我也明明白白告诉她了,我给她一条活路,但也仅止于一条活路。进门之后,什么男女之情,嘘寒问暖,她是不要想了,若再有寻死觅活,我便再无半点愧疚!”明兰听了,默默无语,贺弘文深吸一口气,宽宽的胸膛剧烈起伏着:“明妹妹,她若就这么死了,就会变成一块疙瘩,一辈子梗在我心头,叫我永远记着她!……我,我不想老记着她,我的心里只应放着我的妻子!” 明兰慢慢抬起头来,背着阳光,贺弘文年轻俊朗的面庞一片真诚和紧张,她心里的某一处小小的一块柔软了些:“到底住在一个屋檐下,你怕是做不到视若无睹罢。” 贺弘文认真的沉声道:“明妹妹,我晓得你在忧心什么?可我有眼睛,不会叫人哄了去的,张家的四叔公如今云游在外,当初他替令国公府瞧了十几年的病,从老公爷的十几个妾室到下头子孙的一摊子烂事,什么没见过!内宅妇人的鬼蜮伎俩,做大夫的还能不清楚。” 明兰不可置否的挑了挑眉:“原来你都知道?还当你一味怜惜曹姑娘的柔弱呢。” 贺弘文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无奈道:“男人也不全是瞎子傻子,除非是心长偏了,不然有什么瞧不明白的?何况,我信你的为人,你会照顾好锦儿表妹的。” 明兰看了他很一会儿,缓缓的展开微笑:“你说的对,…也许罢。”无论怎样,他们之间终归是插着一个曹锦绣,她终究存在。 贺弘文的话可信吗?她不知道。他能做到今日的保证吗?她也不知道。 她只知道,贺弘文能做到这个地步已是尽他自己的全力了,说到底,他也只是个平凡的古代男子而已,婚姻只是一个开始,而这个开头不好不坏,接下里的路怎么走才是最要紧的。 冬日的旭阳暖暖的,好像软软的棉絮捂在皮肤上,头顶秃秃的枝头顺着威风轻轻抖动,明兰和贺弘文顺着石子小路缓缓的走着,天光明媚,日头平好,山石静妍,一切景致都那么淡然从容;曹家已经离京了,如兰已经屈服了,老太太也基本定了主意,似乎一切都会照既定的轨迹缓缓前进。 可是很久以后,明兰想起这一天,忽然发觉,原来这是她最后一次和贺弘文见面 第94回 那一日与平常并没有什么不同。 湖面上结起了厚薄不一的冰层,午饭后,明兰穿的胖嘟嘟冬衣的蹲在池边,隔着半透明的冰看着悠游自在的肥鱼,好生羡慕了一番后,提着个空鱼篓回了寿安堂;叫老太太嘲笑了一番,明兰也不生气,手脚并用的爬上炕,挨着老太太贴在炕头取暖 “大冬天钓什么鱼,找挨冻呢!”老太太眯着眼训道。 明兰也眯着眼,懒洋洋道:“大嫂子没胃口,说想吃我上回做的葱煸酸辣鱼鲞……可后来我想想,冬鱼性寒,尤其是池鱼,草冰,别反吃坏了。” 老太太拿自己的手捂着明兰冰冷的小手,悠悠然道:“酸儿辣女,也不知柏哥儿媳妇这胎生个哥儿姐儿?” 明兰捏着小拳头揉了揉眼睛,好像有些困了,含糊道:“大哥哥说想要个闺女,能凑成个‘好’字,大嫂子没说话,但我晓得她还想要儿子。”一个嫡子是不够的,两个才算保险。 老太太轻轻的笑着:“你大嫂子是个有福气的,男女都无妨。” 祖孙俩有一句没一句的说着,一老一小都被暖洋洋的炕头烤的昏昏欲睡之时,忽然外头传来一声尖利的叫声,明兰陡然惊醒了,老太太也睁开眼睛瞧着门口的锦帘处,一个丫鬟打扮的女孩跌跌撞撞的冲了进来,一下扑在炕前,大声哭号起来:“老太太,救命呀!” “小喜鹃儿,怎么了?”明兰奇道,这女孩是如兰身边的三等丫头。 小喜鹃披散着头发,脸上的脂粉都糊了,满脸都是惧色:“老太太,六姑娘,快去救救喜鹊姐姐吧,太太要把她活活打死!还有我们姑娘,老爷要找白绫来勒死她!大奶奶也不敢劝,只偷偷把我放出来找您!”一边哭着诉说,一边连连磕头。 “这是怎么回事!”老太太一下坐直了身子,厉声质问,“太太她们不是去进香了么?!” 明兰怕老太太起身太快会头晕,连忙伸手轻轻抚着她的后背顺气。 今日一早,大宏寺给一尊新佛像开光,因王氏平日里捐香油钱十分丰厚,老方丈便也送了份帖子来,王氏便带着如兰前去进香祈福,顺便求支姻缘签。 老太太连连追问发生了何事,偏小喜鹃没有跟着去,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哭着求了好久却也说不清楚个所以然,老太太想着要去看看,明兰赶紧叫翠屏来打点衣裳。 明兰本想跟着去,却被老太太留下了,房妈妈好言安慰道:“你五姐犯了错,老爷太太要责罚,老太太这一去定要有些言语冲突,你做闺女的听了不好。” 明兰心里沉了沉,事情恐怕有些严重,涉及闺阁丑闻她便不好参与了,朝房妈妈点点头后,便安安稳稳的坐回到炕上,又觉得心痒难耐,便招手叫小桃去探探风声,自己捧着个青花玉瓷小手炉,拿了副细铜筷子慢慢拨动里头的炭火,耐着性子等着。 眼看着炉里的炭火被拨的几乎要烧起来了,小桃终于气喘吁吁的奔了回来,明兰弹簧一般的跳起来,放下手炉,一下抓住小桃的胳膊,连声问道:“到底怎么了?你快说呀。” 小桃拿帕子揩着头上的细汗,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太太的正院围的死死的,我根本进不去,我便只在外头打听了下,只知道……”她艰难的咽了咽口水,颤着嘴唇道,“老爷这回真气急了,老太太去的时候,老爷已经拿白绫套上五姑娘的脖子了!” 明兰大吃一惊,小桃收了收冷汗,继续道:“我偷着等了好一会儿,才见到里头的妈妈们把喜鹊姐姐抬了出来,我的妈呀,一身的血,衣裳都浸透了,不知道还有没有气!里头的动静我听不见,刘妈妈又带着婆子们来赶人,我就回来了!” 明兰心头一跳一跳的,好像一根弦在那里拨动,她忽然抓住小桃的腕子,沉声道:“你去找丹橘,带上些银钱,再翻翻咱们屋里有没有什么棒疮膏药子,然后你们俩赶紧去找小喜鹊,要塞钱的塞些钱,要敷药的敷些,但求尽些力救她一场!” 小桃知道事情严重,立刻应声而去,明兰压抑着不安的心绪,又缓缓坐了回去,然后端起炕几上的茶碗慢慢嘎了一口。小喜鹊是个好姑娘,明兰颇喜欢她平素的为人,对如兰忠心诚挚,常劝着哄着,待下宽和,常帮着瞒下小丫头们错处,明兰并不希望她就这样死了,或残了。 又过了好一会儿,明兰手里的茶都冷了,冰冷的瓷器握在手里像个冰坨子,明兰才放下了茶碗,瞧瞧外面的日头渐渐西斜,却依然没有动静,明兰渐渐有些泄气,足足等到天色渐黑,才听见外头一阵杂乱的脚步声. 听见正堂帘子的掀动声,明兰赶紧跑出去,只见海氏扶着老太太进来,房妈妈撑着老太太的身体,小心的把她放到暖榻上去,安托好让她侧侧靠着绒垫子歇息。明兰一瞧老太太的面色,顿时慌了,只见她脸色铁青,气息不匀,胸膛剧烈的一起一伏,似乎是生了很大的气,一旁的海氏神情歉疚尴尬。 “祖母,你怎么了?!”明兰一下扑在老太太的膝盖上,颤颤的去握她的手,只觉得触手尚温,反握回来的手指也很有力,她才多少放下些心。 老太太微微睁开眼睛,眼神还带着愤恨,见是明兰才放柔软些:“我没事,不过是走快了几步路,气急了些。”说话间,转眼瞧见海氏,只见她小腹微微鼓起,一只手在后腰轻轻揉着,却低头站着不敢说一句,老太太心头一软,便道,“扶你大嫂子去隔间炕上歇歇,她也站了半天了。”明兰点点头,轻轻扶着海氏朝次间走去。一进了次间,明兰就把海氏扶上炕,拿老太太的枕垫给她靠着,从炕几上的厚棉包裹的暖笼里拿出茶壶来倒了一杯,塞进海氏手里;海氏一边谢过,然后喝了口热茶,暖气直融进身体里,才觉着舒服了些。 明兰见她气色好些了,便急急的问道:“大嫂子,五姐姐到底怎么了?!爹爹不是在都察院么,怎么忽然回家了!你说呀!” 海氏犹豫了下,但想起适才盛紘和老太太的争执,想着也没什么好瞒明兰的了,咬了咬牙便一口气说了 王氏和如兰一路上山,本来进香好好的,王氏瞧着如兰这阵子乖巧多了,便放她在庭院里走走,王氏自去与方丈说话,谁知一眨眼夫,叫陪着的几个婆子就被如兰打发回来了,说如兰只叫小喜鹊陪着散步去了。王氏觉着不对,立刻叫人去把如兰找回来,可是大宏寺不比广济寺清净,那里香火鼎盛,寺大人多,一时间也寻不到。正发急的当口,如兰自己回来了,说只在后园的林子里走了走。 “这不是没事吗?”明兰基本猜到如兰干什么去了,吊的老高的心又慢慢放下来。 谁知海氏苦笑了下,摇头道:“没事便好了!太太见五妹妹安然回来,也觉着自己多心了,带着妹妹用过素斋才下山回府,谁知一回府,就发觉老爷竟早早下衙了,正坐在屋里等着,他一见了太太和五妹妹,不由分说就上前打了五妹妹一耳光!” “这是为何?!”明兰一颗心又提了起来。 海氏放下茶碗,唉声叹气道:“原来五妹妹她,她,她早与那位举人文炎敬相公有了…情愫,他们在大宏寺里相约会面,本来只说了几句话,谁知真真老天不作美!谁知今日恰巧顾将军也去为亡母去做事!”明兰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他,他……看见五姐姐了?!” 海氏心里堵得慌,摇头道:“倒霉就在这里!那顾将军公务繁忙并未亲去,再说他从未见过五妹妹,便是瞧见了也不会知道;是顾将军府的一位妈妈,她奉命去为事添福禄,出来给小沙弥赠僧衣僧帽时远远瞧见了,偏偏她却是在 ------------ 分节阅读_104 来送礼时见过我们几个的!” 明兰僵在炕上,一点都不想动弹,也不知道说什么,海氏叹了口气,继续道:“想必那妈妈回去就禀了顾将军,午间时分,一个小厮去都察院求见公爹,公爹就立即回了府!……责问再三,五妹妹只说,她本已想从命了,这是去见文相公最后一面的。” 明兰听了全部过程,几乎没背过气去,好容易才吐出一句:“…五姐姐也太不小心了!” 海氏幽幽的叹着气,没有说话,她其实很赞成明兰,这种事既然如兰也决定断了,那只要捂严实了也没什么,可偏偏挥泪告别时叫未来夫家瞧见了,这运气也太背了! “……那现在怎办?”过了半响,明兰才有气无力的问道,忽然发现海氏的眼神竟躲躲闪闪起来,似乎不敢正视明兰的眼睛;明兰觉得奇怪,连着追问了几次,海氏才支支吾吾道:“适才,顾将军送来了一封信……” 话还没说完,外头正堂就响起一阵慌乱的脚步声,翠屏在外头传道:“老爷太太来了。 明兰看了眼心神不定的海氏,便竖着耳朵去听外头,只听盛紘似乎低声说了什么,然后是王氏的抽泣声,接着,老太太勃然大怒,厉声大骂道:“你休想!亏你也是为人父的,这种主意也想得出来!” 声音愤怒尖锐,明兰从未听老太太这般生气过,她慢慢走下炕,挨着厚厚的金褐色云纹锦缎门帘站着,听外头声响。 盛紘急急道:“母亲听儿子一言,只有此一途了!这些日子来,府中上下都不曾露过口风,人前人后也从未说清到底是谁将要许入顾门,大姑爷也只说是华儿的妹子,我和太太迄今未和顾二郎好好说过一次话,更不曾说起到底许配哪个姑娘,估计那顾廷烨心里也没数,那来传话的也说的也甚为隐晦,不像兴师问罪的,倒像来提醒的;既然如此,索性将错就错,反正明兰早记成嫡女了。如若不然,这结亲便成结仇了,儿子当时是急昏了头,才去了封信,言道如儿本就要许配与文炎敬,明兰才是要嫁去顾家的……” ‘啪’的一声清脆响,想必是一个茶碗遭了秧,老太太的声音气的发抖:“你倒想得美,你们夫妻俩自己不会教女儿,左一个右一个的伤风败俗,最后都要旁人来收拾,前一回我豁出这张老脸,这一回你们竟算计起明丫头来了!我告诉你们,做梦!”! 老太太粗粗着喘着气,继续道:“你的这个好太太,平日里什么好的香的从来想不起明丫头,有了高门显贵来打听,什么都不问清楚就想也不想应定了如兰!如今出了事,倒想起明丫头来了!一个私心用甚,只顾着自己闺女,一个利欲熏心,只想着名利禄,好一对狼柴虎豹的黑心夫妻,你们当我死了不成!” 一声闷响,盛紘似乎是重重的跪下了,王氏低低的哭起来,哀声的哭道:“老太太,您这么说可冤枉了媳妇,虽说明丫头不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这十几年却也跟如兰一般无二,何尝有过慢待,如丫头犯了这般的错,我也是悔恨当初不叫她养到您跟前好好学学规矩!老太太,您千不看万不看,也要看在华儿的面子上呀,她在婆家日子不好过,全亏的姑爷还体恤,今日这事若无善了,顾将军怨恨起姑爷来,那叫华儿怎办呀!她可是您养大的,您不能光疼明丫头一个呀!” 老太太似乎梗了一下,然后又厉声骂道:“华丫头到底生了儿子,又是明媒正娶的,难道还能叫休回来不成?难道叫妹妹赔上一辈子让她日子好过些?!那顾廷烨你们夫妇俩瞧得有趣,我可瞧不上!” 只听盛紘大声叫道:“老太太,那您说如今怎办,儿子实在是没有子了!本想勒死那孽障,好歹正了门风,大不了此事作罢,叫人笑话一场也算了。都怪儿子教女无方,自作自受谁也怪不得,可那顾将军……”盛紘似乎哽咽了一下,“前几日传来消息,顾二郎已请了薄老将军和忠勤伯为媒,眼看就要来换庚帖了,如今若是作罢,顾家如何肯罢休!” 后面的话明兰统统听不清了,她只觉着自己耳朵一片轰鸣,好像什么东西笼罩了她的听觉,震惊过后是麻木的恍惚,她慢慢走到海氏面前,轻声问道:“顾廷烨真愿意娶我?”. 海氏艰难的点了点头:“是的,信上写道,他顾廷烨愿与盛家结两姓之好,后头还了一句,老太太跟前养的姑娘总是不错的。”在她看来,这句话有些刺耳,似乎在暗示什么;相信盛紘也看出来了。 老太太早年妒名在外,但后来却急转直上,盛老太爷过世后,她宁愿和娘家闹翻也要撑起夫婿的门户,青春守寡,拿嫁妆为庶子铺路打点,娶媳持家,终又有了今日盛家的兴旺局面,几十年过去了,反倒夸赞老太太书性高洁刚直的多了起来。 海氏也觉着对不住明兰和老太太,最近她知道与贺家的亲事最近已说的差不多了,只等着如兰过定贺家便会来要庚帖了,谁知……海氏不由得暗叹一声,却见明兰犹自一副不敢置信的样子,正仰着脖子呆呆的出神,过了会儿,她忍不住问了一遍:“大嫂子,那顾廷烨真是说愿意娶我?”语气中没什么委屈,倒有几分匪夷所思的意味。 海氏便又肯定了一遍:“实是真的。” 明兰脑子木木的,咬着嘴唇歪头想了半天,想起顾廷烨冷诮讥讽的面容,想起他追根究底的脾气,再想起他烈火冰河般的性子……明兰觉得自己想多了,来了古代一场居然学会自作多情了?可过了会儿,又觉得自己的猜测实在很有道理。 外头传来老太太的怒骂声,盛紘和王氏不断的哀求声,明兰慢慢的坐倒在小杌子上,叹着气,张着嘴,混乱着脑子,捧着脸蛋发起愣来了。 祖母,老爷,太太,还有倒霉的如兰小童鞋,我想,搞不好,我们是被阴了。 第95回 两种说服方式 家庭内部战争大多有以下两个特点,一是不宣而战,直接爆发,二是旷日持久,拖拖拉拉——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她居然还有心情想这些阿里不达的东西,明兰觉得自己离精神错乱已经不远了。 这几天明兰始终没机会表达意见,她刚想开口,就被老太太一下打断:“明丫儿别怕!你老祖宗还没死呢,他们休想摆你!”一副杀气腾腾的样子很吓人。 老太太被惹毛了,拿出当年和盛老太爷闹婚变的架势大发雷霆,破口大骂的唾沫星子几乎喷了盛紘一头一脸,而盛紘逆来顺受,牛皮糖一般苦苦哀求,一会儿下跪一会儿流泪,亲情,道理,家族名誉,口若悬河,滔滔不绝,直把老太太绕晕倒在床上。 明兰觉得吧,和儿子斗气,装下病是无所谓的,但不要真的生病了,那就没有后续战斗力了,老太太深以为然,饭量倒加了一倍,显是打算长期抗战了。 王氏见局势胶着,异想天开出一个好主意,索性叫明兰自己去向老太太表态,说愿意嫁入顾门不就完了吗?正主都同意了,老太太还能闹什么。 盛紘听的目瞪口呆,随后长长叹气,他们读书人喜欢简单复杂化,好显得自己学问很高深,可他这位太太却喜欢复杂简单化,能用威逼的绝不用利诱。 “你就别添乱了!”盛紘喝止了王氏,皱着眉头不悦道,“哪有姑娘家自己去讨婚事的?!且她自小养在老太太跟前,她什么性子老太太换清楚?只消明兰一张口,老太太就知道是你在后头逼的!到时候便是火上浇油!” 盛紘越说心头越火,忍不住指着王氏的鼻子吼起来:“女不教母之过!就是你这般行事没有规矩,不敬婆母,胡作非为,才纵的如丫头这般丢人现眼!你还有脸去说旁人!” 王氏被骂的满脸通袖,却也无话可还口,只能悻悻沉默。 前头母子战火正炽,明兰在后头发呆充楞,常常半天也没一句话,因为她的确没想好说什么,只需摆出一副落落寡欢的落寞模样,再适时的迎风叹两口气,形象就很完美了。 这几日她唯一做过的,就是向海氏打报告,要求见如兰。 “…小喜鹊怎样了?”这是如兰看见明兰的第一句话,明兰盯着她粉白脖子看了一会儿,那上面还留着一条紫袖色的勒痕,缓缓道:“还没死。大嫂子请大夫给瞧了伤势,昨天刚醒过来,能喝两口粥了,但愿不会落残。” 如兰好像一颗瘪了的气球,呆呆的坐在那里:“她……可有说什么?”明兰嘴角挑起一抹讽刺:“她说,能为盛家五姑娘卖命,真是三生有幸,别说叫打的半个身子没块整了,便是被活活打死了,也是死得其所!” 如兰低着头,手指紧紧攥住帕子,只捏的指节发白,明兰盯着她的眼睛,继续道:“妹妹每回劝姐姐,姐姐总不在乎,说什么‘一人做事一人当’,可如今呢?小喜鹊好歹服侍了你十年,待你比待她自己家人还亲,你也好意思牵连她!” 现在明兰最烦听见有人说什么‘不会连累家人’的鬼话,在古代,从不流行‘要头一颗要命一条’,连坐才是王道,东家小三投了敌,西家小四也要挨罚。 如兰瘦削的脸颊上,露出一种深切的内疚,一旁的小喜鹃忍着泪水,轻声道:“六姑娘,你别怪我们姑娘了,她心里也不好受;太太要打死喜鹊姐姐时,是姑娘冲上去扑在她身上,生生挨了好几下,这会儿我们姑娘身上还带着伤呢!” 明兰看着如兰眼下两圈黑晕,憔悴的似乎变了个人,明兰心里略略一默,才道:“我今日来,是替小喜鹊带句话与你,太太要撵她出去配人,大嫂子叫她伤好再走,怕是见不上你了。她说,她外头有老子娘可依靠,叫你不必替她操心了,说她不能在你身边服侍,望你以后行事一定要三思三思再三思,遇事缓一缓再做,莫要冲动,她…以后不能再提醒你了。” 明兰笑着点头,凑到如意小圆桌旁,拿过一把小巧的铜夹子,咯吱咯吱的剥起胡桃来,王氏放开华兰的手,端过茶碗来呷了一口,笑道:“今儿真好,趁着你婆婆不在,咱们母女俩多聊一会儿。” 华兰笑吟吟的:“何止多聊一会儿,反正连嫂嫂也跟着一道去了;你们索性吃了饭再回去吧,就在我屋里摆饭,你女婿昨日去英国公府的后山会射,打来几只獐子,虽不如口外的鲜,也是不错的。” “那敢情好!”王氏笑了,伸手拿过一个橘子来慢慢剥着:“对了,近日听你爹爹说,女婿怕是能升一级了?”华兰美目倩笑,齿颊盈盈:“还没准信呢,不过…也不离十了,这回能在五成兵马司里升个分指挥使当当。” 王氏放下剥了一半的橘子,双手合十的拜了拜,还念了句佛:“好好好,瞧着你们小夫妻这般,我就放心了;袁家这下也乐了吧,看你婆婆还老啰嗦你!” 华兰撇撇嘴,哼了一声:“公爹倒是真高兴,婆婆就会扫兴,不过刚有了个升迁消息,她就紧着叫文绍想子,给她娘家的子侄也谋份差事,叫公爹一口骂掉了!” “是以你婆婆生了气,带着大儿媳妇回娘家去了?”王氏失笑。 “也不是。”华兰捂着嘴轻笑起来,“她娘家近来越发不成样子,老一辈的胡乱挥霍,卖田置妾,小一辈儿的不求上进,书也不好好读,就想着托关系钻营;公爹早厌烦了,这回她娘家侄子娶媳妇,公爹不愿去,她们只好自己去了。” 明兰剥好了一小碟胡桃,盛在小碟子里端着过去,王氏接过来递到华兰面前,笑道:“怪道你婆婆老也看你不顺眼,原来是犯了眼袖病呢!…别拿来了,你自己也吃。” 明兰乖巧的应了一声,坐回去又捡了个胖胖的小胡桃,便又要夹起胡桃来,华兰和王氏忽视一眼,目中各有深意,华兰转头笑道:“明妹妹,庄姐儿近来想你的紧,现下她在后头园子呢,你们姨侄俩最是投缘,你去寻她顽罢。” 说着便叫身边的大丫鬟过去,服侍明兰洗手整衣,明兰心里微微一笑,大冬天的,华兰怎么会叫小女儿去外头乱跑,宴无好宴,她就知道里头有花样!华兰行事素来很有分寸,管御下人甚有本事,相信不会太离谱,何况是在她自己的院子里,去也无妨,不过…… 明兰笑的很乖巧,迟疑道:“外头天儿冷,还是叫庄姐儿进屋来吧。”华兰神情一僵,王氏轻轻咳了一声,沉声道:“庄姐儿淘气,到时候要闹哭的,你去把她哄进来吧。” 明兰‘哦’了一声,老实的跟着丫鬟出去了。 王氏目送着明兰里去,才转过头来,对着女儿狐疑道:“这子真能行?这…不大好吧,叫你爹爹知道又要生气了;他老说,若明兰自己去求老太太,反是要火上浇油的。” 华兰直起身子来,朝着王氏坐好,正色低声道:“母亲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老太太是眼里不揉沙子的,她们祖孙俩十年朝夕相处, ------------ 分节阅读_105 明妹妹说话是不是发自真心,老太太还能不清楚?!若我们逼着明妹妹去求,老太太自是更生气!可明丫头若真的愿意呢?” 王氏目光中犹有不信:“明丫头只听老太太的,她能有什么主见。” 华兰高深的摇了摇头,面带微笑:“母亲你瞧走眼了,六妹虽自小乖巧听话,实则极有主见,心思慎密明白;小时候还瞧不出,可自你们进京后,我冷眼瞧了几回,有时连老太太的意思她都能绕回来;待她见了真人后,知道那也不是个妖魔鬼怪,为着家里好也罢,为着自己的前程也罢,她会愿意的……” 王氏久久无语,叹了口气:“真能如此便好了,唉,只是可惜了你妹子,明丫头能嫁入这般显贵的门第,她却只能屈居寒门。” “母亲快别说了!”提起如兰,华兰脸上浮起一阵黑云,不悦道:“都是母亲平日太宠溺了,一个姑娘家的居然与人私相授受,父母给寻了门好亲事,她不思感恩还闹腾,最后还叫顾将军知道了,这不害人嘛!好在你女婿没过分殷勤,前后也就提了两次我妹子,从未说清要许的是哪个,如此才有回旋余地,不然……哼!” 王氏知道女儿难处,也不敢替如兰说话,只悠悠叹气,华兰又道:“当初也是母亲执意才定如兰的,其实照我的意思呀,明妹妹比如兰更合适,你瞧瞧她哄老太太高兴时那小模样,我瞧着心都酥了,何况男人;哪似如兰那么生硬任性,一言不合就发脾气!明兰又有自己主意,我瞧能拿得住,倒是如兰,还是挑个门第低些的吧,回头闹起来,娘家也能说两句。” 王氏想了想,很无奈的认同了,过了会儿又高兴起来:“…倒也是,明丫头又没同胞兄弟,不和我们好还能和谁好;她若能混好,咱家也有光,若上不了台面,顾家这样的门第咱家可说不上话,若真是如丫头在里头受了气,我还真不舍得!” 华兰险些叫口水呛着,瞪着自己的亲妈,半天无语;索性不去理她,心里只想着,不知明兰到了没有。 第96回 这该死的古代! 明兰拢了拢身上的葱绿盘金银双色缠枝花的灰鼠褂子,坐在一间四面敞开门窗的半亭厅内,屋里正中放着个錾福字的紫铜暖炉,炭火烧的很旺,一侧的桶节炉上搁着一把小巧的长嘴錾蝙蝠纹的铜壶,咕嘟咕嘟烧着水。 明兰啃着一颗胖胖的瓜子,不得不承认华兰女士真是用心良苦。 这是一座四面开阔的厅堂,建在一个小池塘之中,夏天拆卸了四面门窗就是座亭子,周围三面环水,一面通路则是空阔一片,百步内无有隐蔽之处,绝对无人能偷听,目之所及处,便能看清厅堂里的人在做什么。 而且就目前看来,这块地方早就被清空了,除了引自己进来的那个丫鬟,明兰没看见其他人影,那引路的丫鬟也一溜烟不见了。 明兰带着一种‘风萧萧兮易水寒’的心态,等待着即将到来的状况;待到明兰嗑到第十四颗瓜子的时候,远处走来一个高大的身影,明兰眼皮跳了几跳,继续嗑瓜子。 好极了,她也有话想问他。 不一会儿,男子顶着一身风霜寒气逆光入厅,昂首阔步,距离明兰七八步处,空手一抱拳,嘴角含笑:“好久不见了。” 明兰微微眯起眼,今日,顾廷烨穿了一身雨过天青色的锦棉长袍,领口袖口皆围有白狐腋子毛,织锦遍地的袍身上满布锦绣暗纹,腰系暗银嵌玉厚锦带,外头披着一件玄色毛皮飞滚大氅,这种毛皮厚重的大氅非得身材高大魁伟的男人穿起来才好看,如盛紘这等文官便撑不起这气势来,反被衣裳给压下去了。 明兰站起来,恭敬的敛衽回礼,皮笑不笑的样子:“二表叔,好久不见。” 然后,明兰很愉快的看见顾廷烨嘴角了一下;顾廷烨不再说话,伸手扯开大氅随手搭在一旁,转身走到明兰对面的一把太师椅上坐下,两人相距约五六步,相对而坐。 顾廷烨看了看明兰,再看看自己跟前小几上的空茶碗,见明兰似乎没给自己佃的意思,就自己拎过茶壶泻了一杯滚水,才沉声开口道:“你我即将成婚,以后不要乱叫了。” 明兰捏紧了拳头,强自忍下怒火,眼前这个男人虽面带微笑,但说话间缓慢低沉,秀长的眼睑下眸光隐约有血色暗动,那种尸山血海里拼斗出来的杀气却是难遮掩的。 明兰忍了半天,才慢条斯理道:“二表叔的话明兰完全听不懂,明兰自小养在老太太跟前,婚嫁之事老太太并未提到半分。” 顾廷烨眉头一皱,道:“婚姻大事乃父母之命。” 明兰道:“那明兰就等爹娘发话了。” 厅内一阵安静,顾廷烨瞪着明兰,明兰扭头看外头风景,顾廷烨扬起一边的眉,侧光之下,衣料映着他的眉梢也氤氲淡蓝,他静静道:“你在生气。” 明兰打起了哈哈:“还好,还好。” 顾廷烨放沉了口气:“淮阴江面上之时,我与你说过,我不愿听人敷衍假话。” 明兰立刻把嘴闭成河蚌。 看明兰绷的紧紧的小脸,顾廷烨颇觉头痛,只得略略缓下口气:“我知你心里有气,但凡事都得敞开了说才好,闷着赌气不是办,以诚相待才是道理。” 顾廷烨谆谆诱导,口气宛如哄小孩子的大人,看威严解决不了问题就用哄的,明兰听的几乎要大笑三声,便转头过去,微笑道:“与说实话的人说实话,叫以诚相待;与不说实话的人说实话,叫脑子敲伤;顾都督以为明兰可瞧着有些傻?” 顾廷烨听明兰改变了称呼,面上便微微一笑,听她语气调侃,又觉得心里痒痒的,便道:“你自然不傻。”看了眼明兰放在桌上手指,光亮的黑漆木上摆着白胖柔嫩的小手指,的指甲透明粉袖,他忍不住轻咳一声,正色道,“你指我不实,这从何说起?” 明兰瞪眼:“就从顾都督的提亲说起。” 顾廷烨郑重了神色,定定的看着明兰,眸子幽深漆黑,直看的明兰心头发毛,但她好歹在刑事庭见识过连环杀人犯的,怎么也顶着了这种慑人的目光,看了好一会儿,顾廷烨才缓缓开口:“你猜出来了?” 他声音平静,但到底掩饰不住发号施令的口气。 明兰点点头,道:“你不是那种没鱼虾也好的人。” 一开始,明兰以为顾廷烨是奔着如兰这个嫡女去的,可是谁知枪口一调转,变成了自己;盛紘的说辞明兰一个字也不信,虽没见过几面,但每次都能碰上顾廷烨的婚嫁纠纷,她直觉的知道,顾廷烨不会随便盛家许个闺女过来,他定是知道自己要娶哪个的。 顾廷烨沉吟半刻,看着明兰的目光中颇为复杂,隔了半响才缓缓道:“从你扔泥巴开始。”“啊?”明兰听的云里雾里,“你在说什么?” “你不是想知道我何时起打你主意的么?”顾廷烨眼中带了几分笑意,又重复一遍:“我告诉你,便是从你扔往你姐姐身上扔泥巴开始。” 明兰满面通袖,拍案而起,额头青筋暴起几根,几乎吼出来:“哪个问你这个了!!” “哦,你不是想知道这个呀。”顾廷烨侧身靠在椅子上,反手背掩着嘴,轻轻笑了起来,只有这个时候,他才脱去些杀将的悍气,流露出几分侯门公子的贵气。 明兰努力调匀气息,让脸上的袖晕慢慢褪下去,两军对阵最忌讳动气,淡定,淡定…好容易才定下来,明兰才盯着顾廷烨,静静的开口道:“你一开始便是想娶我?” 顾廷烨很缓慢很确定的点点头。 明兰忍不住叫起来:“那你去提亲就好了呀?闹这么多事出来做什么?”差点赔上小喜鹊和如兰的一条半人命。 顾廷烨反问:“你能愿意?” 明兰语气一窒,顿了顿,迅速又道:“婚姻大事哪到我说话,父母同意即可。” 顾廷烨再次反问:“你家老太太愿意?” 明兰又被堵了一口气,脸上有些尴尬,一时说不出话来。 顾廷烨悠悠的端起茶碗喝了一口,三根修长的手指稳稳托住茶托,放在几上,才道:“要结一门亲事不容易,但推掉一门亲事却换太难。齐大非偶,辈分有差…什么借口都成,何况我又素行不端,你家老太太脾气拗,硬是不肯,你父亲也没子吧。” 明兰忍不住带上三分微嘲,淡笑道:“你倒蛮清楚自己的。” 谁知顾廷烨的脸皮颇厚,一点也听不出明兰的嘲讽,还很认真道:“人贵有自知之明,这点好处我还是有的。” 讽刺不到他,明兰暗暗抑郁,又哼哼道:“可花了不少夫罢。” “还好,还好。”顾廷烨学着明兰的口气,也打上哈哈了。 明兰想起贺弘文,觉得还是今日一次说明的好,否则后患无穷,犹豫了半响,终于咬牙道:“那你…那你知不知道…知不知道贺家的事儿?我祖母已经……” “知道。”顾廷烨迅速打断明兰的话,脸色淡淡的,但语气颇有几分不悦。 “你知道…?!”明兰匪夷所思,瞠目道:“那你还…还…还来提亲?!” 顾廷烨理直气壮道:“这又如何?闺女许给谁是你家的事,提不提亲是我家的事;至于贺家……”他冷峭的面容上似有几分不屑,斩钉截铁道,“你们没缘分。” 明兰怒极反笑,终于直起小身板,冷笑三声:“哈,哈,哈!月老的袖线店是你家开的呀,你说没缘分就没缘分?!” 顾廷烨朗声大笑,笑声渐止后,深深的看着明兰的眼睛,缓缓道:“缘分这东西,一半是老天给的,一半是自己的福气,你是个聪明人,很清楚我说的对,你们的确是没缘分。” 明兰不笑了,心里沉了一半。 她和贺弘文很早就认识了,老太太也很早就有结亲的意思,第一次从宥阳回京城后,盛老太太一边查看贺弘文的人书才学,一边在旁处也瞧了几个少年,细细比较下来,还是觉着贺弘文最好,贺家那边也同意。盛老太太见双方都很满意,便打算先给明兰定下这门亲事,谁知那年秋末,出了‘申辰之变’,随即一通京城变乱,多少人头落地,婚事耽搁。 然后,大老太太病危,盛老太太去了宥阳探望,这亲事又耽搁下来了;接着,明兰也去了宥阳,本打算大老太太出殡后就回京的,谁知‘荆谭之乱’爆发了,兵乱绵延几千里好几个督府,直到崇德二年五月才能回京。 然而一回京,便遇上了曹家表妹的破事,老太太被气的半死,婚事再度耽搁;再然后,一波三折,拖拉了小半年至今,再再然后,顾廷烨接过程咬金的板斧,一路拼杀进来。 要说遗憾嘛,明兰觉得很多时候都是天意,要说不遗憾吧,贺弘文要是干脆利落一些,早一步定下礼数,顾廷烨也蹦跶不起来了;在她和贺弘文不断的争吵置气计算中,也许他们之间的缘分已尽被耗尽了。 想到这里,明兰微觉黯然——等一下,她忽然心头一动,猛然抬头,看着眼前的男人,狐疑道:“你怎么这么清楚?你…难道…贺家你也动了手脚?那曹家……啊!” 有一件事,明兰早就想过了,却没有深想,凉州地处西北,便是飞马传赦报,也得四五个月才能到凉州,像曹家这样拖家带口的,又无甚银钱,起码得走上两倍的时间才能回京城,但是曹家几乎不到一年就回京了,除非…… 顾廷烨也不否认,冷静道:“没错。漕帮水运沿江河而下,是我叫石氏兄弟以船运将他们送回京城的。” 这次明兰连生气都没力了,只张口结舌的看着他,顾廷烨皱眉反问:“难道你希望与贺家定亲之后,甚或结亲之后,曹家再上门来寻事?!”他居然大言不惭道,“脓包是越早挑破越好,这事还得谢我。” 明兰颓然坐倒,脑子混乱一片,看看窗外,再看看顾廷烨,木木道:“谢谢你。” 顾廷烨含笑回答:“不必客气。” 女孩的皮肤本就很白,她又不喜脂粉,只薄薄抹了些香膏,冬日的阳光照进厅堂,更显得她的皮肤有一种白宣纸般的脆弱,似乎碰一碰就破了,鸦羽般的漆黑头发柔柔的散了几丝在鬓边,如同一丛堪堪长出花苞般秀丽明媚。 而那双眼睛,那双眼睛,顾廷烨静静的看着她,似乎很久很久以前,他就喜欢上这双眼睛了,幽暗幽暗的,如一潭清泉般幽静,却冒着一簇奇异的火焰,似乎是愤怒,似乎是失望,明暗交替,变幻莫测的让他惊心动魄,心都惊动了,遑论其他。 明兰心思百转千回,想了好半响,前事已矣, ------------ 分节阅读_106 后面才是重要的,她重新端正了态度,转头朝顾廷烨微微一笑:“多谢都督一番美意;但……还是早些说了罢。我怕成不了一个好妻子,既不贤惠,也不温顺,杂七杂八的坏毛病数不胜数;还请都督慎重思量。” 顾廷烨挑唇一笑:“事已至此,顾盛结亲早已人尽皆知,你姐姐还有姓文的可以嫁,你呢?别说你宁愿将就贺家!” 明兰怒气翻涌,种种委屈再也难以忍耐,一下站起来,冷笑道:“敢情嫁给你,我便是跌进了蜜糖缸里,千好万好再无半点不好的!” 顾廷烨也倏地站起来,高大长挑的身材上前几步,附下来的阴影把明兰的整个人都笼罩进去了,明兰生生忍住不后退半步,顾廷烨傲然一笑,朗声道:“我不敢说嫁给我千好万好,但我敢指天说一句,嫁给我后,必不叫你再有委屈憋闷就是!” 明兰更怒,连连冷笑:“顾将军莫要想太多了,明兰自小锦衣玉食长大,何曾委屈憋闷,也不到旁人来充英雄救我于水火!” 顾廷烨也不生气,只一双深邃的眸子静静的盯着明兰,一字一句道:“不,你说谎。你一直都很憋闷,你活到今日都在委屈。你瞧不上那些嫡庶的臭规矩,可却不得不遵行,你明明事事出色,可偏偏得处处低就,丝毫不敢有冒头!是以才挑了个不上不下的贺家!” 明兰大怒,她全然不知自己双目已赤,只大声冷笑:“冒头?!这世上人人都得认命,不认命?!哼!先帝的四王爷倒是不认命了,结果呢?一杯鸩酒!六王爷倒是不认命了,便贬为寻常宗室!荆王谭王倒是不认命了,如今都身首异处了!……你们大男人都如此,何况我一个小小女子!我有什么子!不想明白些,怎能活下去!” 她不喜欢刺绣,手指上都是细细的伤,不喜欢王氏林姨娘和墨兰,不喜欢在不高兴的时候还得笑,不喜欢在讨厌的人面前装可爱乖巧,不喜欢什么新衣服好东西都要让别人先挑,不喜欢什么委屈都得装傻过去……好多好多不喜欢,可她都得装的喜欢! 有什么办,她得活下去! 顾廷烨上前一步,丝毫不让,步步紧逼:“没错,你就是太明白了!你聪明,你通透,你把什么都瞧清楚了,所以你才不敢越雷池一步。可你心里却气不能平;你气愤,你不甘,偏偏又无可奈何,你委屈,你憋闷,却只能装傻充愣,处处敷衍,时时赔小心,逼着自己当一个无可挑剔的盛家六姑娘!” 明兰浑身发抖,不知是气的,还是怕的,背心一片冷汗,手指深深掐进掌心,便如已经结了疤的陈年旧伤,再次被揭开来,血淋淋的伤口,原来从未痊愈,她想厉声尖,她想痛哭,所以一切却统统堵子嗓子眼里,站在当地,进退维谷,任由眼眶湿热一片。 十年古代闺阁,半生梦里前世,扮的太久,演的太入戏,她已经忘记了怎样真正的哭一场,忘记了怎样任情肆意的破口大骂,忘记了她并不是盛明兰,她原来是,姚依依。 顾廷烨看明兰满脸泪痕,心中也莫名酸涩,他再上前一步,长身而鞠,深深抱拳拱手,抬起头来,清朗的声音中带着些沙哑,却字字清楚:“吾倾慕汝已久,愿聘汝为妇,托付中馈,衍嗣绵延,终老一生!” 泪眼迷蒙中,明兰只看见顾廷烨认真诚挚的面容,她一时手足无措。 顾廷烨满含期待的目光,灼热而璀璨,直视着明兰:“我不敢说叫你过神仙般的日子,但有我在一日,绝不叫你受委屈!我在男人堆里是老几,你在女人堆里就能是老几!” 字字铿锵,掷地有声。 明兰发了怔,不知觉间,脸上一片冰凉,她伸手一摸,触手尽是泪水。 因为清醒,所以痛苦,因为明白,所以惨淡,希望尽头总有绝望,她不敢希望,不敢期待,众人皆醒我独醉,不过是戴着镣铐,踩着刀尖,傻笑着趟过去罢了。 这该死的古代! 第97回 事定 送走母妹后,华兰换过一身半旧的桃花色掐牙丝棉软袄,坐到临窗的炕上,靠着迎枕做起针线来,过不多久,一阵帘声响动,袁文绍抬步进屋,快步走到炕前,见妻子笑道:“你怎又起来了,换躺下歇着?” “都躺了大半天了,再躺成什么了。”华兰娇嗔的白了他一眼,随后放下针线篮笼,下炕替丈夫松衣解带,将外头的袍服和氅衣递给一旁的丫鬟,袁文绍换了常服,才扶着华兰又坐回到炕上。 袁文绍从炕几上端起一杯新茶,缓缓啜了一口,他刚过而立之年,蓄了短短的髭须,他本就脸型方正,这般瞧着更加稳重威严,活脱脱快四十岁的大叔模样,华兰看了丈夫两眼,心里颇怀念刚新婚时的白面郎君。 “岳母和妹子都走了?” “顾二郎走了么?” 待丫鬟出去后,夫妻俩竟同时开口,闷了一刻,袁文绍和华兰互视一眼,一齐笑了出来,笑了半响,华兰故意轻叹着笑道:“都说贼夫妻,贼夫妻,我今日才知是个什么滋味!” 袁文绍也笑道:“谁说不是!有个老婆做同伙,滋味着实不错!” “哪个与你做同伙!”华兰双颊姹袖,娇笑着去捶打丈夫,袁文绍笑呵呵的接过粉拳,夫妻俩笑闹了一阵才正坐起来说话。 “你瞧着今日事如何?”袁文绍搂着妻子轻道。 华兰想起丫鬟的回报,远远望过去,虽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但瞧着样子也能猜个大概,一开始两个人还客客气气的说话,但后来不知顾廷烨说了什么,明兰被气的哭着跑掉了;华兰沉思片刻,道:“这婚事跑不了了。” “哦?你肯定?”袁文绍追问了一句。 华兰定定的点点头,干脆道:“事已至此,这婚事不成,我们谁都没面上无光。” 袁文绍素来知道华兰能耐,便长长吁了口气,华兰见状,神色一沉,颇有愧色道:“都是我娘家不好,好好的一桩亲事,偏叫成这样;倒叫你担上干系。” 袁文绍大笑着摆摆手,安慰妻子道:“这与你有什么相关的,不过是几位长辈一时没说停当罢了。” 华兰把一双白嫩纤细的手摆在丈夫xiong前,故意把眼睛睁的大大的,一副无奈可怜的模样,低低道:“我爹爹是个读书人,他们这种作道德文章的最是认死理,自打我那四妹妹嫁入梁家后,爹爹老觉着对不住文家相公,就惦着要把五妹妹许过去,也算略略弥补;可我娘却觉着大姑爷你提来亲事才好;偏我那六妹妹自小是祖母身边养大的,她的婚事素来是祖母说了算的。这下可好,三下一凑,人人都各有主张,这才把事情拧巴了!” 真相当然不是这样,但华兰却只能这样轻轻遮过。 袁文绍握着华兰的手,神色温和,笑道:“岳父是读书人,重信守诺是自然的;岳母是做母亲的,舐犊情深也是常理;老太太更是一片慈心,心里一时转不过弯来,也情有可原。人人都有道理,你有什么好过意不去的。” 华兰依旧蹙着眉头,忧心道:“就怕恼了顾将军,到时亲家没做成,倒结了仇。” “估计不会。”袁文绍放开华兰,端过茶碗来再呷了一口,眉头松松的舒展,微笑着:“本来我也有些担忧,不过……呵呵,今日看来,此事无虞;顾二郎离去时,我瞧着他心绪极好,连连嘱托我尽快行事,最好年内就能过文定之礼,开年便办亲事。” 华兰略觉吃惊:“真的?!” 袁文绍嘴里含着茶水,缓缓点头。 华兰松开愁绪,轻捶了丈夫一下,笑道:“我说什么来着?我那六妹颜色极好,是一等一的人才模样,顾二郎若见了,定会满意这婚事!你那会儿还顾虑呢!” 袁文绍笑道:“是是是——,都是娘子算无遗策。” 华兰也跟着笑了几声,但心里还是没什么底,也不知盛老太太到底能不能答应。 …… 这天晚上,盛老太太听到了一段匪夷所思的故事。 他呆呆的坐在炕上,明兰在下头跪着,小声抽泣着,老太太听的脑门发胀“你说……我们出到京城,你就识得他了?”想到这里,她忍不住骂道“你怎么不早说!” 明兰小脸哭的通袖,“我,我怕祖母又责骂……也怕祖母为明兰担心……” 那时他刚刚因为替嫣然出气的事儿被老太太严厉的罚了一顿,好说歹说之下,那件事算揭过去了,结果顾廷烨又跳出来寻事,她哪敢告知老太太,就怕又一顿数落,何况他那是怎么知道后来会一次又一次的牵扯上顾廷烨呀! 就好像一个做错事的小孩子,大人好不容易原谅他了,结果她犯的错又出新后果了,她自然不敢提出来,然后隐瞒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 老太太如何不明白明兰的小孩子心事,不由得叹气道:“你怎么这么糊涂呀!” 其实明兰也不糊涂,她掩饰的很好,从未有人发现她和顾廷烨的干系。 老太太思绪万千,又心疼明兰,忍不住把女孩从地上拉起来,搂到身边轻轻拍着,叹道:“…也不能怪你,谁知那姓顾的心机这般深沉!” 明兰哭袖了鼻头,连连点头,不是我军太无能,而是|jun太狡猾了,居然搞偷袭?! 老太太缓缓向后靠去,微微阖上眼睛,屋里只听见明兰有一声没一声的抽泣,地上福寿纹路的紫铜火炉里,发出轻微的哔啵炭火燃烧声。 明兰慢慢的揩干脸上的泪水,见老太太久久不说话,便上去轻轻扯着她的袖子摇了摇:“…祖母…现在我们怎办?” 老太太睁开眼睛,扫了扫明兰的面庞,轻声问道:“明丫儿,顾廷烨与你将一切说开时,你是怎么想的?” 明兰脸上微露尴尬,这次她决心尽数说实话,便微袖着脸道:“…一开始,有些暗暗得意,居然有人这么用心打我主意,后来,越想越觉着气愤,恨不能抽他一嘴巴…,再后来,我又觉着发愁,这人这么…厉害,可该怎么办呀?” 说句大实话,找个厉害老公,往往是利弊各半的,当他枪口对外时,天下太平,当他枪口对内时,怕要血流成河。 这番话说的老太太连连点头,这些心思很真实,但点完头后,她似乎又想阖眼歇息,明兰急忙去摇她的胳膊,连声问道:“祖母,你倒是说话呀,你心里怎么想的?” 老太太倏然睁眼,目光如电,冷声道:“去把你老子叫来,告诉我答应婚事了!” 明兰吃了一惊,惊疑不定:“就…这样?”好干脆的投降哦。 “不然还能怎样?”老太太神色凌厉,嘴角却带着一抹自嘲,冷笑了几声:“人家都算计多少日子了,心机深重,步步为营,一路逼到门口了,如今还能有什么子?!说出去,都道是盛家占了多大的便宜呢!罢了,就如他们的愿吧。” 明兰心里歉疚,手指绞着衣角不敢说话,老太太顿了顿,又轻轻讽笑了下:“也好!有人用尽心机的打你主意,总比得了便宜还卖乖的强!” 明兰有些吃惊的抬头,她明白老太太指的是谁,不安的试探道:“那…孙女要不要去与贺…说说?” “有什么好说的?!”老太太一眼瞪过来,斥道,“这事我去说,你不用出面!贺家的人,除了我那老妹妹,其余人你最好见都不要再见了!……哼!如今好叫他们放开手脚去接济亲戚罢,这会儿可没人拦着他们做好人了!难不成你还非他贺家不成了,如今便叫众人都知道,盛家的姑娘不愁嫁,有的是人惦记!” 明兰咽下口水,看着老太太骄傲凌厉的神气,微微惊讶后便了然:老太太骨子里其实是十分骄傲的人,也许…她早就不耐烦贺家的一连串状况了,不过也是强自忍耐罢了。 老太太略略收了气氛,顺了气息,靠在垫子上,平静道:“先把如兰和文家的事儿定了,然后就让姓顾的来下定;叫太太可以紧着打点婚事了;这回,祖母给你要一份厚厚的嫁妆,谁也别想废话!……哼!不就是过日子嘛,你把脑子放明白些,委屈了谁也别委屈自己,让自己舒服才是真的!” 明兰默然,吩咐翠屏去请盛紘后,自己静静走回暮苍斋,在书案前呆呆坐了一会儿,然后忽然起身,叫丹橘开砚磨墨。明兰展开一张雪白的大宣纸,提过一支斗笔,饱蘸墨汁,屏气凝神,唰唰几下,奋力挥毫,墨汁淋漓,笔走龙蛇,书就四个狂草大字——难得糊涂! “好!”小桃在旁很卖力的拍手:“姑娘写的真好!……呃,姑娘,什么意思呀?” 明兰搁下斗笔,淡定道:“就是说,你偷吃了丹橘 ------------ 分节阅读_107 藏的杏仁糖,姑娘我会装作没看见的。” 然后,明兰很自在的挥袖进屋,留下小桃和丹橘,一个傻了眼,拔腿想跑,一个正掳袖子,磨刀霍霍。 【第三卷完】 卷四:淡极始知花更艳,一片春心向海棠 第98回 事实证明,风波过后,最大的获益者是盛紘。 古代文人讲究个风骨气节,盛紘身为一个正途科举出身的文官,却有三个女儿嫁进有爵之家,就算忠勤伯府冷落已久,就算梁晗只是幺子,可那新贵顾廷烨却不是假的,这在以清贵标榜的文官集团眼中看来,未免要落一个‘攀附权贵’的名声。 不过盛老爹运气颇好,还没到桥头,船自己就直了。 “你要将三女嫁与那文举子?”盛紘的老上司,现任内阁次辅的卢老大人颇有些诧异,他与盛紘在工部时相处甚欢,知道盛家行三的才是嫡女。 盛紘重重点头,随即拱手道:“卑职幼年丧父,族中长辈也不在京中,便请老大人为我那两个丫头做了傧媒罢。” 卢老大人自是愿意,不过依旧忍不住问道:“我原以为……”文人的特点,说话留一半。 盛紘面带歉意,神情沉痛:“惭愧惭愧,卑职食言在先,负疚文氏良多,早有重缔婚约之意,不过是不负圣人之言罢了。” 卢老大人大为感动,一口答应了为盛家女媒;此事传出去后,京中众人尽皆瞠目,呆过半响后,便众口一词的夸赞起盛紘的风骨来。 早在墨兰和文家定亲之前,王氏以为事情笃定了,曾在人前露过口风,不少人都晓得盛家有意将墨兰许与一举子,没想后来出了一场风波,墨兰嫁入梁府,众人暗叹墨兰好福气的同时,也暗自替那倒霉被截糊的举子可惜;更没没想到的是,盛紘硬将嫡女许给了这个倒霉举子,盛家也不怕惹翻了顾二郎?! 谁知等了许久,迟迟不见顾家有所发作,反倒紧锣密鼓的筹办婚事,直叫一干等着看戏的人好生失落,最抑郁的是彭家——都是拿庶女抵嫡女,为啥盛家没事,我家就不行?!顾廷烨,你看人端菜碟! 从清流名士到六部官吏,都十分高兴,狠狠表扬了一番盛紘同志的‘风骨’,盛老爹名利双收,面子里子都有了。 一般来说,夫妻是冤家,际遇往往相反,正值盛紘被上司夸奖下属景仰之时,王氏则事事不顺,十一月初,文家老太太终于备足聘仪来盛家下定;当初文家说给墨兰之时,王氏瞧着文家老太太什么都还好,但到如兰时,她便瞧着处处揪心。 一忽儿觉着彩礼太薄,一忽儿觉着文家老太太为人刻薄抠门,她的这点儿心思,家中女眷有谁瞧不出来,海氏很聪明的表示害喜还未结束,缩在屋里不出来,盛老太太那里王氏不敢说话,便镇日闷闷不乐,脾气也十倍的暴躁起来。 老太太为着明兰的事原就生着王氏的气,见王氏这般模样,忍不住心里暗暗解气,不过如兰到底也是她孙女,过不了几日,她着实瞧不下去了,只能开口。 “这么大的事你怎也不与家里商量一下?说办就办了?!”老太太坐在炕上,声色俱厉。 王氏站在下首,脸上似有不服之意,辩解道:“文姑爷家世平平,如儿这般委屈,媳妇心有不忍,便多贴补了些。” 老太太看着王氏的面孔,气不打一处来,拍着炕首喝道:“你个糊涂的!你当我是心疼那点子钱才来啰嗦的么?你进门这许多年,你的嫁妆我和老爷何尝惦记过半分?!你这般小人之心做给谁看?!” 王氏见老太太是真气了,连忙跪下,连声道:“老太太莫气,都是媳妇的不是,媳妇当先与您来说一声的,实在是如忒委屈了……”说着,王氏忍不住湿润了眼眶,掏出帕子抹了抹眼睛,“老太太您是没见过那文亲家,真真是个粗鄙村妇,媳妇是替如儿心疼,才……” 老太太看王氏一副慈母心肠,不由得微微软了口气:“文姑爷的爹也是个读书人,着实是运气不好,刚考上进士,还未来得及授官便一场伤寒送了性命,亲家太太若不厉害些,如何能撑起家门!我知道你是怕如儿过去受委屈,所以才在城里给置了座宅子,可是你这样,恰恰适得其反了!” 王氏收住眼泪,抬头懵然,一脸不解。 老太太对着王氏的蠢钝,实在心里无力,低头抚了抚自己袖子上石青灰鼠毛镶边,来回顺了一遍气,才能平心静气道:“亲家太太我虽未见过,但想她一个寡妇拉扯两个儿子大,再瞧瞧往日文姑爷身上的吃穿用度,我想也知道,她于银钱上必然算计,你也是瞧出了这一点,方才忧心如兰是吧?” 王氏点头,连忙插嘴道:“母亲说的是,我听闻亲家太太素来偏心小儿子,大把银子都给了小的,来过定礼那日,媳妇曾试探过口风,她竟然推脱银钱不足,要叫如儿和姑爷成婚后,自己赁屋过日子呢!所以,媳妇才……” 王氏在盛老太太的瞪眼中讪讪的闭上了嘴,老太太转头叹了口气,才会首道:“你给姑爷置办宅子虽有些拿大,但也不算太错,官宦世家资助贫寒上进的姑爷读书也是常有的,可你错就错在不该一口气给置了座两进三开的大宅子,她们小两口用的上么?!……长子在城里有大宅子,做亲娘的如何不过来享福?你等着吧,回头你那亲家太太就会拖家带口从京郊乡下搬过来,到时候如儿才是自找苦吃!” 王氏心里一想,正是这个道理,渐渐嘴唇抖动,脸色苍白。 盛老太太恨铁不成钢,连连摇头道:“你一辈子都是这个脾气,最爱揽权独断,这本也没什么,当家主母谁不爱自己说了算,可你也得叫人放的下心呀!偏一到要紧处你就犯糊涂!你若肯事先与我商量一番,怎么至此,如兰再不成器也是我瞧着大的,难不成我会害她!……你若真想贴补如兰,便折成了银子田地便是了,然后给他们置一处小门小户的屋子,亲家太太见地方小也不好意思过来挤,如儿那才舒服呢!” 王氏神色慌了起来,张口结舌了半天,才道:“那如今怎办?……媳妇已叫人收拾新宅子了,连丫头婆子都买了,文家也知道了!” 盛老太太心中有气,赌气道:“你自己的闺女,你自己拿主意罢。” 王氏这才知道厉害,跪着求了老太太半天,连声赔罪道自己的不是,扯着老太太的袖子直哭,老太太虽气有不平,也不能全然不管,最后只道:“你也不必太担心了,亲家太太再厉害,也不至于住着媳妇的嫁妆还往死里欺负;况且如兰那脾气估计也吃不了什么亏。你自己什么也别说,你那张嘴一开口反要把事糟,叫柏哥儿去与姑爷说说,叫他放聪明些,老娘和老婆若有了龃龉,他可得明辨是非,用不着偏袒哪边,该怎样就怎样……哼哼,说起来,我们盛家可是有过和离的女儿!” 王氏淌着眼泪,呆在地上。 作为一名偷听惯犯,缩在里屋打盹的明兰早就醒过来了,她听的连连摇头。 王女士就好像一个茶几的蹩脚导演,当她拍喜剧时,观众往往会痛哭流涕,当她拍悲剧时,观众却哄堂大笑;虽然片子也算卖座,但总叫人哭笑不得,不过好在投资方和制片还算靠谱,把握着大方向,整体总不至于赔本。 王氏又哭诉了几句,最后失魂落魄的离去了,明兰才敢出来,她忍不住问道:“祖母,文家老太太真那么麻烦么?” 老太太被王氏气的够呛,端着碗茶慢慢喝着,闻言,轻轻一晒:“天下哪有不麻烦的婆婆,不过这事得瞧夫婿。你大姐夫就没柏哥儿明白,叫你大姐姐吃了不少苦头;好在是了华儿了,忍了这许多年,水滴石穿,你大姐夫才渐渐转过弯来,如今处处肯帮着自己媳妇,反而瞧着他娘不对了。” 明兰击节赞叹:“大姐姐的确了不起,大姐夫也算孝顺了,居然叫能大姐姐慢慢扳了过来。”她上辈子没机会遭遇婆婆,十分敬佩华兰的本事,如果现代女性人人都有华兰的本事,估计姚依依的工作量会骤减一半。 老太太微微叹息,道:“最最难的不过是个‘忍’字。大姑爷纵算再孝顺,再兄弟友爱,也瞧不得自己母亲偏心到那般地步,恨不得什么好的贵的都给大房。大姑爷到底是个上进要面子的,也要外头应酬打点,他有难处时亲娘推诿袖手,他只能找自己老婆低头伸手,到大房有事时,老娘便催着逼着要他鼎力相助。这世上是个人便有私心,大姑爷也有妻子儿女,年年月月如此,便是亲生儿子也会离心的。” 明兰及时拍马:“祖母说的好,便是这个‘忍’字就十分难得了,大姐姐多要强的一个人呀,能这样动心忍性,都是往日里祖母教养的好!” 老太太瞥眼间,看明兰一副讨好的模样,谄笑出两颗可爱的梨涡,自从她和盘托出顾廷烨的事情后,便自觉对不住祖母,镇日一副恳诚认错努力补偿的模样,老太太暗暗好笑,便故意道:“说起来,你的运气倒是不错,你婆婆是继室,以后能省心许多罢。” 话一说完,老太太就兴味的去瞧明兰,谁知明兰丝毫没有脸袖的意思,淡定的摇头道:“非也非也,非亲身耳闻目睹,不可轻下结论。” 老太太久久才哦了一声。 作为一名律工作者,明兰素来主张用证据说话。 现下,宁远侯府萎靡不振,不但叫摘了牌匾,御史言官换断的上奏本,参奏宁远侯府‘结党妄行,素行不轨’,言之凿凿;而那些已被拘禁审问的爵族中也有人供认出宁远侯府也有牵连,负责抽谋逆的大理寺提出,就算不立即夺爵锁拿,也当拘人来问话。 可现任宁远侯爷顾廷煜已病入膏肓,时常昏迷不醒,皇帝瞧在顾廷烨的面子上,便将所以参宁远侯府的奏本留中不发,风雨飘摇的侯府这才在一干同牵连的有爵之家中独善其身。 如今顾廷烨声势正盛,且不说顾廷烨回京后一直住在御赐的都督府,连与盛家说亲都找了薄大将军老夫妇俩出面,这样一来,什么话都不用说,外头人就不免猜度了;有心人将宁远侯府当年的旧事慢慢翻了出来,风言风语传起来,隐隐晦晦当年顾廷烨多受欺凌。 其实顾府太夫人秦氏在京城贵妇圈里一直名声很好,温良恭谨,贤惠淑德,时常抚恤孤幼,即便是到了如今,也不曾有人直指她这个后母居心险恶,除去想要给顾廷烨拍马的有心人,大部分人还暗暗同情秦氏。 但是,结果反推原因。秦氏自己的儿子都好好的,娶了媳妇有了子嗣,便是顾廷煜病病歪歪的,也好歹撑过了这许多年,只有顾廷烨一人,离家远走,漂泊数年不回,这话传起来就难听了。可是,事实到底如何呢;明兰抬头看看屋顶,这个…大约…很复杂。 估计老天爷听到了明兰的心声,没过几日,顾廷烨便使人来下帖子,说要秦太夫人要过府拜会,听闻这个消息,明兰就呆了呆,老太太沉默半响后,才叹道:“这样也好,不计往昔如何,办亲事的当口总的周全些才是。”顿了顿,又道,“顾…他也算是有心了……” 明兰不语,她知道老太太的意思。 按照正常的婚嫁程序,相看媳妇乃至下聘过礼都得由父母亲长来操办,这个步骤有所变动终归不好看。就算秦氏曾经想左右顾廷烨的婚事,但被顾廷烨用十分难堪的子击破后,就不再有什么言语了;如今顾廷烨肯服软,秦氏也正好就坡下驴。 不过秦太夫人不用驴子,用的是青锻缀暗袖顶的四驾马车,所以来的很快。 第二日,明兰挺着吃饱的肚皮摊在炕上,懒洋洋的捧着一幅大袖锦缎的鸳鸯枕套,刚绣出两片水草,翠屏就急急来传,说是宁远侯太夫人到了,正在寿安堂说话。 “老太太说了,叫姑娘穿戴的精神些!”翠屏看见小桃呆呆捧着一件素色的家常外衣,连忙叮嘱丹橘,女孩们立刻钻进柜子里一通倒腾。 明兰换上一身蕊袖绣缠枝杏榴花的倭缎斜襟褙子,底下是玫瑰粉色镶深边褶子裙,头上规矩的梳了个弯月髻,只插着一对双喜双如意点翠长簪,明艳清雅。 一行人紧赶慢赶一路走向寿安堂,待到了门口,明兰略略缓了口气,扶扶鬓边,随着门口丫鬟的通报,明兰一脚踏了进去,低头慢行,眼光瞥见之处,只见老太太高坐上首,并排案几旁端坐着一位锦衣妇人,王氏随侍下首而坐,见明兰进来,便指着她笑道:“这便是我那六丫头。”然后又指着那锦衣妇人引荐,“这是宁远侯府的太夫人,明兰快见礼。” 明兰恭敬的敛衽下拜,裙裾不摇,身姿不摆,娟秀端庄。 秦太夫人乍一看,眼中浮出一抹惊艳,她连忙叫明兰起身,然后将明兰拉到身 ------------ 分节阅读_108 边细细打量,只觉得女孩雪肤花貌,难描难绘,便忍不住赞道:“好标致的孩子,怎就生的这般好?” 明兰很腼腆的低着头,却侧眼偷偷打量秦太夫人,两眼看过,忍不住暗暗吃惊。 秦太夫人身着一件深色的铁锈色缠枝菊花对襟褙子,蜜荷色棉罗裙,头上简单的绾了个圆髻,用一根通体剔透的白玉福寿扁方定住,皮肤白腻润泽,唇角带着端庄的微笑,观之可亲,温柔和气,竟是个极美貌的中年妇人,只有眼角细细的纹路稍微泄露了些她的岁数。 论年纪,她比王氏还大几岁,可论卖相,王氏绝对不好意思上前叫她一声‘姐姐’。 秦太夫人拉着明兰和和气气的问起话来,问喜欢吃什么,读什么书,平日里都做些什么,明兰按着礼数一一答了,秦太夫人似乎很满意,褪下腕子上的一对翡翠镯子就套在明兰手上,转而笑道:“真是个好模样的孩子,莫不是画里出来的!” 明兰面色微袖,低头而立,一副羞怯的模样,老太太淡淡瞥了她一眼,转头谦和而答:“真真还是个孩子,不懂事的很。” 秦太夫人轻轻一嗔,笑道:“老太太也忒谦了,这孩子通身的气派岂是作假的,灵秀剔透,颖悟了然,府里的姑娘着实养的好。” 王氏心中颇有些得意,忍不住道:“不是我自夸,我家养女孩儿比养哥儿还用心,读书,女袖,还有理家管事都是细细教了的。” 秦太夫人目光闪了闪,笑着附和了几句;王氏听的十分满意。 秦氏的声音很柔和,絮絮低声如细语,不知不觉间就说服了你,言笑间却不失高贵端庄,若说永昌侯梁夫人的高贵带着一种疏离的淡然,她就是不动神色的温婉。 她很懂得说话,对着老太太时语气雅致,字里行间阳春白雪,一派侯府小姐口径,对着王氏时,她又喜笑随心,说话自在随和,说过一阵子话,老太太倒还好,不过多添了几分亲昵的客气,王氏却渐渐放下初时的戒备提防,越说越投机。 女眷们说笑了一阵,秦太夫人忽现一阵迟疑,看了眼明兰,欲言又止,素来迟钝的王女士忽然机灵起来,忙道:“太夫人有话直说,不必顾忌。” 秦太夫人欣然而笑,不再迟疑:“既如此,我便不扭捏了;我这回上门叨扰,便是来送我家二郎的庚帖。”说着,她从袖中掏出一张大袖洒金的纸折,双手递给老太太,然后又道,“若二位不嫌弃顾府草辟微薄,我便厚着脸皮讨一讨明姑娘的庚帖。” 明兰把头低下,心中大是烦恼,她现在应该脸色绯袖,一副羞涩万分的样子,可是…她的脸一点也袖不起来!总不能狠扇自己几耳光罢。 老太太接过庚帖,翻开略略一瞧,脸上浮出满意之色,看了一眼王氏,王氏明白,立刻转头笑道:“说什么嫌弃不嫌弃的,宁远侯府开国勋,戍边立威,世上谁人不景仰,只怕咱们明儿配不上了!” 其实王氏这么说只是客气,不过是‘哪里哪里’的扩张版说辞而已,谁知秦太夫人忽然眼眶一热,神色略有凄楚。 王氏一瞧,连忙追问,秦太夫人拿帕子抹了抹眼睛,强笑道:“不妨事,不过……我今日来,还要说一件事,望老太太和王家妹妹莫要怪我鲁莽了。” “夫人请说。”老太太眸子一亮,静静道。 秦太夫人放下帕子,依旧微笑的温柔,只略带了些忧伤:“二郎自小便是个有脾气的,自打和老侯爷置了气,离家这些年,便渐渐与家里隔膜了。他大哥和我心里都极不好过的,顾家好歹是他的家,这回要办亲事了,我想着……怎么也得在宁远侯府办婚事罢。” 王氏微微迟疑,继子和后妈之间的恩怨情仇,她这个没转正的岳母不好提前发言,老太太略一沉思,便道:“别说如今婚事还未成,便是明丫头过了门,顾家家事也不是咱家好随意置喙的。” 秦太夫人轻轻叹了口气,直直看着老太太,眼神坦率真诚,低声道:“烨儿他大哥如今病的不轻,镇日躺在榻上惦记着二郎,说这一大摊子事总得找亲兄弟帮衬着,下头几个小的都不成器,若是烨哥儿能回府,将来……”然后是一阵轻轻叹气。 王氏眼睛一亮,顾廷煜如今无嗣病危并不是秘密,嫁入侯府和作侯夫人可是完全不同的两个概念,侯府子弟的岳母和侯爷本人的岳母身价差别更大了海了,更何况如今宁远侯的确需要顾廷烨来撑门面,想到这里,她忍不住的道:“自然是回家的好……”后面的话被老太太的目光打断了,王氏慢慢缩回话头。 老太太收回看王氏的目光,转而笑道:“顾都督是个明白人,必能明白侯爷的难处和夫人的苦心。” 秦太夫人似乎一点也没有不悦,转头看了眼一旁站立的明兰,回过来对着老太太,再次直直的看着老太太,一字一句缓缓道:“自古后母难为,我家二郎大家是知道的,年少时淘气胡闹,后又出走江湖,性子不免有些左;他曾放言道‘非嫡女不娶’,如今……我瞧着明兰是极好的,若有我在,别的不敢说,但我绝不叫人欺负了她去!” 说道最后,声音几乎哽咽,王氏颇为动容,觉着这话说的也有理,轻叹着点了点头。 老太太却蹙起眉头,似有不解,转眼去看明兰,只见明兰微微抬头,脸上还没什么,一双大眼睛却闪闪发亮;明兰立刻低下头去,不敢让人瞧出自己细微的神色变化,她知道问题出在哪里了! ——顾廷烨向盛府表露结亲之意,此事已上达天听,人人都以为嫁过去的会是盛府嫡女,谁知峰回路转,如兰另配,然后顾廷烨闷声不响的接受了盛府庶女。为什么文官集团会这么高兴?因为他们认为,这是新贵权爵对他们的妥协和敬重,这才有了外面一片的夸赞声。 明兰心头敞亮,一般人恐怕都会以为是顾廷烨让了步,可事实上,只有她和老太太知道,情况刚好相反,她才是被算计的那个。 按照一般思维模式,以顾廷烨和秦氏一贯的名声,秦太夫人刚才的话其实是很有说服力的,可是……明兰脸上露出为不可查的一抹微笑,她终于知道自己最大的优势在哪里了——她认识一个旁人不知道的顾廷烨,没有几个人,尤其是顾府中人,他们不会知道。 明兰慢慢抬起头,目光正对上老太太,老太太似也渐渐明白了,嘴角浮起一抹隐晦的欣喜,转头与秦太夫人答道:“夫人怕是错了,我家六姐儿本就是嫡出的。” 第99回 是夜,盛紘歇在王氏屋里,一边叫丫鬟卸下外裳氅衣,一边听王氏絮絮叨叨今日顾府太夫人来访之事。 “…那位太夫人呀,又温和又贵气,不见半分高傲,说起话来也是入情入理,和文家那位比起来,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哎……要说还是六丫头有福气!”王氏从彩佩手里亲手捧过一个雨过天青色的汝窑杯盏,“喏,这便是太夫人今日送来的毛尖,老爷且尝尝。” 盛紘换上一身常服坐在炕上,道:“老太太也好这口,你可别全截下了。”别怪他说话难听,王女士可是有不良历史记录的。 王氏心里堵了一下,随即嗔道:“瞧老爷说的,还当我是年轻时不懂事的么?一半都留在寿安堂了,余下的才给老爷和几个哥儿姐儿分了。” 盛紘略一点头,接过王氏递过来的杯盏,呷了一口,面上微露喜色,轻赞道:“好茶,怕是上进的也没这般好。” “唉——六丫头是不必愁了,可怜我的如儿却要跟个厉害婆婆。”王氏坐在炕几的另一边,抚弄着手指上的金玉戒指,满面愁容;一边叹气如兰,一边夸赞秦氏的贤德温善。 她越想顾府太夫人的好处,就更加鄙夷文老太太的庸俗尖酸,越鄙夷文老太太,就越觉得顾府太夫人真是好人,她心乱如麻,越说越收不住嘴,一旁的盛紘只一个劲的饮茶,一言不发。 “老爷,你倒是说一句呀!”王氏唱了半天独角戏,见丈夫全然不理睬自己,忍不住叫道,“你也不为如兰担忧,敢情闺女是我一个人的!” 盛紘慢吞吞的放下茶盏,转头朝着王氏,王氏也微侧身体,正色恭听,只听盛紘道:“你以后与这位太夫人来往定要小心谨慎些,凡事且留三分…哦不,留七分余地,不可都说尽了,且防着些,免得将来后悔。” 王氏大为奇怪,瞠目道:“这是为何?我瞧着她人极好的,老爷又没见过她,怎这般说话,有甚好后悔的?” 盛紘捋了捋颔下短须,摇头道:“不用见也知道。你瞧着她好,那她必然是个厉害的。” 王氏一脑门子浆糊,隐隐觉着丈夫是在讽刺自己,大声道:“老爷说什么呢?!” 盛紘似乎心情甚好,呵呵笑道:“当初在泉州时,你与知府太太几乎义结金兰,后来不知何事闹翻了,你在家中足足破口大骂了她两个时辰;在登州时,你与平宁郡主好的差点没拜把子,如今呢?若不是广济寺方丈劝着,你便要扎个小人咒她了!还有康家的姨姐,你们姐妹久别重逢后你没口子与我夸她,撺掇着我帮忙,现下呢?你差点没扒了她的皮……呵呵,太太呀,为夫的也瞧明白了。凡是你瞧着好的,早早晚晚必然反目,还不如早些备着!” 一席话说完,盛紘笑的肩膀直抖,颔下的胡须乱飘一气,王氏气的粉面涨红,一张嘴好像离了水的河鲫鱼,一张一合的,却又说不出什么来反驳,最后只得忿忿道:“老爷倒是好兴致,还有闲情拿妾身打趣!” 这段日子盛紘过的春风得意,每晚都有或同僚或同年或上司相邀宴饮,众人明里暗里都多有结交逢迎之意,盛紘如何不乐,越想越得意,王氏叫他笑的愈加气愤,只能板着一张脸,胸膛一起一伏,自顾自的生气。 笑过一阵子,盛紘直起身子朝着王氏,问道:“两个丫头的婚事预备的怎么说了?” 王氏闷闷不乐道:“如兰已经过了文定,开年春闱发榜后,不论文相公考中与否,婚期便定在二月底;明丫头做妹妹的不好越过如儿,我们合计着定在三月初前后。” 盛紘微微点头,忽然想到一事,对妻子道:“既开年就要办喜事,这回过年咱们且清省些,一来莫太张扬了,惹人注目;二来嘛…”他顿了顿,正色与王氏道,“待出了年,你就把家里与儿媳妇交代下,然后去趟奉天罢。” 王氏惊奇道:“去奉天做什么?” 盛紘沉默了一会热,轻叹道:“你去奉天,亲与岳母赔罪,顺带告知两个丫头的婚事。” 王氏想起自己亲娘,心里一阵发堵,闷声道:“就怕娘还在生我的气,都赔过许多次礼了,都说母女俩没有隔夜仇的,娘也太狠心了。” 盛紘肃容,神色带了严整,劝着王氏:“上回的事儿确是我们的不是,难怪岳母生气,这些年来岳母与舅兄一直帮扶我们,你却这般轻忽自己娘家,外甥到底是王家的长子嫡孙,他们如何不气恼!如今王康两家已结好了亲事,事过境迁,咱们总不能一直僵着;你这回去,好好赔罪,岳母若得空又身子爽利,索性接了来住段日子,我们也热闹热闹。” 盛紘颇为敬重这位丈母娘,当初他去王家求亲,王老太爷本不赞成,嫌他庶子出身,还没有家世依仗,反是王老太太一眼相中他,楞说盛紘秉性厚道,将来必有前程,这才把家中二小姐许配过去,为此,盛紘一直感念王老太太的恩情。 王氏眼眶泛红,想起几十年来的慈母恩情,婚后遭遇林姨娘危机,王老太太又送人又训诫的来帮忙,她的泪水缓缓流下:“都是我不孝,母亲这般挂念惦记我,我却还让她在大嫂面前难做!”说着,赶紧拿帕子抹去泪水,转而笑道:“我听老爷的,这回我亲自去磕头赔罪,大不了叫娘打一顿板子就是了!” 盛紘见状,也笑着叹息:“这才是!哎……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这些日子我瞧着那些来攀交情的,却常常想起早年岳家的情谊,如今我家眼看着好些了,怎么也不能忘本呀。” 王氏心里感动,瞧着丈夫的目光中俱是柔情,声音里像是带着激动:“娘毕竟没有瞧错了你,你是个念情的。” 好的讲完了,该轮到坏的了,盛紘是官场混迹多年的老油条,最通谈话技巧,他端起茶碗来又喝了一口,问道:“两个丫头出嫁,你打算各自备多少嫁妆?” 说起这个话题,王氏脸色一僵,掀开炕几上的暖笼,拎出茶壶来给盛紘的茶碗里续满了水,动作又缓慢又拖拉:“不是早就说好的嘛!照着老样子办就是了,该多少就多少。”见盛紘始终盯着自己,王氏知道不能含糊其词,才不清不愿道:“不过说实在话,自是如儿要厚些,一来如儿身份贵重,二来……”王 ------------ 分节阅读_109 氏咬了咬嘴唇,“如儿嫁的委屈,自要多备些傍身。” “糊涂!”盛紘毫不犹豫的喝道,一掌拍在炕几上,刚倒满的茶碗倾出些水来。 王氏不服气,立刻反口道:“明丫头都得了那么个贵婿,还有什么好不知足的!” 盛紘提高声音,出言讥讽:“敢情那贵婿是你给明丫头寻的?还是如儿让给自己妹子的?”王氏立刻语塞。 盛紘瞪了王氏好几眼,挥了挥袖子,才发现袖子被茶水打湿了一半,他拧了拧袖子,沉着面色,训斥道:“这门亲事老太太本是不愿意的,你自己没教好闺女,让如儿做出那般不知廉耻的事来,末了没法了解时却拿明丫头顶包,你还好意思说?!” 每次提起这件事,盛紘总忍不住夹枪带棒的数落王氏,毕竟对一个以道德文章标榜的文官来说,嫡女私会外男,简直是在他脸上扇耳光;而每回这时,王氏也只能老实听着,再怎么说,教养女儿也是母亲的职责。 盛紘一想起如兰和文炎敬的事就觉着吞了只苍蝇一样恶心,忍不住又训了王氏一通,顺下些气来后,才又回归正题:“我与你把话说明白了!这回无论明里暗里,还有前儿你值给如儿的那座宅子,你都得把两个丫头的陪嫁置办的一般厚!” 王氏嘴唇翳动了几下,没有说话,脸色却忿忿不平。 盛紘站起身来,瞧着王氏不甘不愿的表情,沉声道:“自你嫁进盛家后,我可有打过你嫁妆的一分主意?你要统统留给你生的三个孩儿,我也没有半句话。可你摸着良心想想,你姐姐可有这般好运,这些年她的嫁妆都填到哪里去了!不说康兄花用无度,还有那一屋子的庶子庶女,哪个聘娶婚嫁不是靠着你姐姐的嫁妆,康家姨姐可有到处哭诉嚷嚷?!” 比起康姨妈,王氏的运气确是不错了,王氏说不出话来。 盛紘见她神色似有松动,盯紧了道:“墨儿和栋哥儿就不用说了,可明丫头却是记入你名下的!是以,不论你给如兰置办多少,明丫头就得多少!要怪,就怪你自己教女无方,纵出个险些拖累家人的祸害!此事你便是与岳母说,看看她赞不赞成你!当初你们姐妹出嫁,我家远不如康家显赫富贵,难不成岳母就把你们姐妹俩的嫁妆分出厚薄来了?” 王氏有苦说不出,颓然瘫在炕上,手里绞着一方帕子扭扯的不成样子。 盛紘冷眼瞧着王氏的神色,又慢慢加上一句:“不但如此,老太太给明兰贴补多少妆奁你也不许过问!” 王氏心头一紧,猛然抬头看着丈夫,神色愤懑道:“这却又为何?老爷吩咐的我不敢不从,两个丫头的嫁妆一样就一样罢!可她们都是老太太的孙女呀!难道还有厚薄?!” 盛紘冷冷的一句:“老太太虽放过明言,每个丫头都贴补妆银一千五百两,可当初华兰出嫁时,她贴的可远不止这个数!你当我不知道么。” 王氏紧接着争辩道:“可华儿是老太太教养的呀——!”她一个激灵收住了后话,说说起来,明兰更加是老太太养大的。 盛紘盯着王氏,眼神中掩饰不住失望,缓缓道:“老太太养育我一场,为了我的前程已陪出去许多了,如今她剩下的那些体己物件银子她爱给谁便给谁,谁也别念着!” 王氏心里腹诽,反正给哪个都是盛紘的骨肉,他当然不介意。 盛紘瞪着王氏,缓了口气,继续道:“老太太是个重情义的,她养过华儿和明丫头,想要多给些也是常理;如今我们忤了她的意思,硬是拿明兰顶了缸,老太太想给明丫头多少你多不许啰嗦半句!如若不然……” 他用力拍了下炕几,震的王氏一抖,他厉声道:“你嫁入盛家这些年,于婆母多有不孝不恭,于妾室庶出多有不贤不德,你忍着你的不是,不过是瞧着岳母和舅兄的面子,你当我真是全然不知?何况,当年卫氏的死你就没半分过错么?!” 王氏如遭雷击,浑身抖动的厉害,面色苍白的死人一般,自她笃信佛法之后,听师傅们讲佛多了,开始真信有因果循环报应之事,加之林姨娘已遭了报应,在田庄里清寒度日,墨兰在梁家的日子也不好过,想来自己的那份罪孽又该落在哪里呢? 她死灰着脸,低声道:“一切依老爷便是。” 王氏虽有些小心眼,为人也不算宽厚,但总还干脆,她答应了就是答应了。 第二日,她便去与儿媳交托家务:“……一开年我就要出门,这些日子我要与你两个妹妹打点嫁妆,家里你多看着些,备年礼时有不明白的来问我,我出门后你问老太太。你如今有了身子,若觉着不适或不想动弹,就去寻两个兰丫头来帮忙罢。” 海氏早已掌理大半家务,驾轻就熟,自然无有不从,只是瞧着王氏发红的眼圈,心里暗暗犯疑;接下来几日,待海氏听到王氏要开库房,取出早年积存的绫罗绸缎和贵重木料,且平均的一分两份时,她立刻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海氏素来乖觉,立刻与王氏言道:“两位妹妹出嫁,我做嫂嫂的也不好空着手,回头给她们也添些妆彩,算是我和她们兄长的一点儿心意。” 王氏连忙喝止,她的数学很好,这点算计还是清楚的。海氏的嫁妆若不动,将来都是自己孙子的,若要给如兰一份,那定也少不了明兰一份,现在她每天清点财物嫁妆时,一阵阵刀割般心疼,如何肯再出血?! “翰林院是清苦之地,孩子又还小,你将来用钱的地方多着呢!别介了,你妹妹们的妆奁我会瞧着办的,又不是办不起,再说了,咱们盛家不作兴惦记媳妇嫁妆的!”王氏紧抓着海氏的手,一气打断儿媳的念头。 话虽这样说,但海氏心里明白的很,回去与柏哥儿商量后,还是备了好些贵重精致的首饰摆件给两个兰添妆。 …… 大约嫁妆是一个永恒的话题,牵涉的总是婆婆媳妇小姑,相比盛家的温馨美好,袁家就很难看了。 忠勤伯府正屋明堂,四面门窗紧紧关闭着,地上散碎了细细的瓷片,茶水泄了一地,屋内弥漫着一抹淡淡的茶香,打翻的熏炉散出来幽幽的檀香,混合成一股说不出的味道。 袁老爷子铁青着一张脸,指着自己站在下首的袁夫人抖个不停:“你你,你,亏你想的出?!居然想着拿儿媳妇的嫁妆去贴补缨儿!你昏了头了!” 袁夫人看了眼一旁的袁文绍,脸皮扯不下来,倔声道:“她嫁进来便是我家的人了!什么嫁妆不嫁妆的,什么都姓了袁了!婆婆说要,她就该老实的送上来,居然还有脸向男人告状?!什么家教?!” 啪的一声,袁伯爷一掌拍在方头案上,震的众人心头一跳,他抖着胡须大吼道:“你给我住嘴!你还有脸说儿媳妇,这几十年来别说你的嫁妆,便是我袁家的银钱你拿了多少去贴补你娘家和章家,你怎不想想都是姓袁的?!” 袁夫人被梗住了,看丈夫眼色凌厉,当着儿子的面就抖了自己的底,显是真生气了,她只得抽条帕子出来,捂着脸作哭泣状:“我这为的还不是缨儿嘛!寿山伯府有那么多房兄弟,缨儿若没有一份厚厚的嫁妆,回头妯娌们冷眼瞧不起可怎办?!老爷别光心疼儿媳妇,也想想自己闺女吧,咱们可就这么一个闺女呀!” 袁夫人一开始只是假哭,但想起自己女儿,忍不住真哭了起来,越说越伤心,随即恨声骂道:“这个**,我这就去撕了她的嘴!叫她撺掇我儿子来忤逆!做儿媳妇的不听婆婆的话,还想造反了啊!”她一转身,就冲着一旁的袁文绍去了,捏着拳头就去捶打他,一边打一边哭骂,“…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呀,辛苦拉扯你大了,却有了媳妇忘了娘!我不过要点嫁妆给你妹子,你却来告你爹爹!你个孽障,还不如打死了你算了!” 袁文绍不敢推搡母亲,只能躲闪,没头没脑的挨了几下,袁伯爷怒火攻心,他可不是盛紘那样文绉绉的读书人,两大步走上前,一把扯开撒泼的老妻,伸手就是一下。 啪! 袁夫人脸上重重的挨了一下,她不敢置信的捂着自己的脸,看着老夫:“你你,你居然当着儿子的面……我不活了!” 她一边哭喊着,一边就要扑上去,袁伯爷用力一拽,把袁夫人一把掼倒在地上,冷冷道:“你可还记得老太君过世时说的话?” 袁文绍听的糊涂,但袁夫人却陡然安静了,神色中现出惊惧来。 袁伯爷神色冷然,缓缓道:“母亲曾当着大姐和你我的面说过,你为人愚蠢贪婪,见小利而忘大义,难堪嗣妇,奈何已有儿女。母亲临过世前,叫我写下休书,她自己亲在后头写了话,言道,袁氏能起复爵位着实不易,实乃缴天之幸,再不可有任何纰漏,若你朽木难雕,累及家门,就不必顾忌你为二老守三年孝,尽可将你休出门去!那休书如今可还锁在祠堂祭桌上!” 袁文绍大吃一惊,他从未听说此事,袁夫人这会儿不哭了,抖的宛如筛糠一般,袁伯爷眼中浮起一抹嫌恶,骂道:“你瞧瞧你自己这副样子,可当的起袁家主母?!自从娶了两个儿媳妇,我为了顾及你做婆婆的面子,忍你许久,你却得寸进尺!” 袁夫人吓的面无人色,袁文绍慢慢把老娘扶了起来,挨着一旁的方椅坐下,其实他心里知道,这休书应是震慑为主,真休了妻忠勤伯府面子上也不好看。 屋里静默一片,只听见袁夫人细细的抽泣声,还有袁老伯爷气呼呼的喘气声,这时厅堂的门嘭的一声被撞开了,只见袁文缨满面泪水的冲了进来,见屋里一室狼藉,父亲恼怒的浑身发抖,母亲捂着脸颊失魂落魄,她顿时一阵清泪,噗通一声跪下了,给父亲和母亲各磕了一个头,袁文绍瞧着不对,一个箭步到门边关上门。 袁文缨玉面挂泪,哽咽道:“大嫂子都与女儿说了,这都是女儿不孝,叫父亲母亲为女儿争执了!” 袁伯爷素来疼爱女儿,见女儿如此,只默默坐下,冷哼了一声:“她倒传话的快!旁的本事没有,就一张嘴皮子惯会道人长短!” 袁夫人一听丈夫对自己外甥女有不悦之意,连忙扑了过去,搂着女儿哭道:“我可怜的缨儿,你爹爹兄长好狠的心哟!” 袁文绍脸上现出不虞之色,忍不住道:“母亲!若是旁的也就罢了,您开口就要华兰的陪嫁庄子,那在京郊足有十几顷良田,况且如今盛家就在近旁,这田地若有变动,当他们不知道么?!你你,你叫儿子以后如何在岳家抬得起头来,你叫华兰以后如何回娘家!” 说起这个,袁伯爷又恼怒起来,指着袁夫人大骂道:“正是这个理!这些年来,你当我不知道你明里暗里算计了二儿媳妇多少家私?!亲家那是厚道和气,才不与我们来计较!且不说嫁妆本是媳妇的私产,便是夫家急着周转些,也不好太过了!你倒好,就差明抢了!你还要脸不要?!” 袁伯爷越说越气,忽想起一事,大声喝道,“前日三房的两位弟弟来寻我诉苦,说连着寻了几门亲事都叫黄了。就是你,败坏了我们袁家的脸面,外头都说袁家婆婆刻薄,惯会强占儿媳嫁妆,谁还敢嫁来我家!你还有脸在族里摆大嫂架子,我都替你臊死了!” 想起几个老弟弟,袁伯爷面上涌起愧疚之色,袁家门第不上不下,要寻几门登对的婚事不容易,想到为着自己老妻糊涂而连累族人,他更是心头冒火,又发狠的骂了几句。 袁夫人一脸委屈,寿山伯夫人自来瞧不上自己这弟媳妇,偏这样,她反想在她面前争个体面。 袁文缨心明眼亮,知道症结出在哪里,便跪在袁夫人面前,哀声劝道:“我知道娘是为了女儿好,可是娘……您想想,姑姑就是袁家出去的姑娘,我们家底如何她还会不清楚么?姑姑素来疼爱女儿,便是女儿没带一文钱过去,难道姑姑会委屈了女儿不成?!若女儿带着二嫂的田庄或田庄折成的银子嫁过去,反叫姑姑鄙夷了呀!……二嫂子自进门后,直拿女儿当亲妹子疼爱,什么好吃的好穿戴的不是先紧着我,母亲这般行事,反伤了二嫂的心,岂不叫我们姑嫂难处了?!” 袁夫人见人人都向着二儿媳妇,如同口含黄连一般,一句话也说不出。 袁文绍心里宽了些,总算这妹子还是明白人,袁伯爷欣慰的瞧着女儿,长长叹了一口气,想起儿子刚才说晚间还有事要出去,连忙给儿子打了个眼色,袁文绍看见,缓缓的贴着门沿出去了,却不往大门处去,而是直奔西侧小院华兰处。 一脚跨进屋里,只见华兰一身半旧的翠底小碎花镶绒边锦棉对襟褙子,袁文绍心里一阵内疚,想起华兰刚嫁过来时满箱子的簇新衣裳,如今却……华兰坐在炕边,支着肘子靠在炕几上,见丈夫来了,神色淡然:“事 ------------ 分节阅读_110 儿完了?” 袁文绍点点头。 华兰凄然一笑:“回回都这样,此次都如此,好好一个家非要闹腾;我真想问问母亲,我到底有什么地方不好,她定要寻我的不是?若母亲真容不下我,早早写封休书与我,我自会下堂求去,何必叫我这么零碎受罪!”说着泪水便顺着面颊淌了出来。 袁文绍上前一把搂住妻子,软声安慰道:“你浑说什么,我们是要白头偕老的,便是你想走我也不放人的!” 华兰哭的泪水连连:“不是我不孝,我只想问一句,这日子到底什么时候是个头呀?我陪嫁过来的银子早没了,衣箱里的好料子好物件也都叫母亲见天儿寻刮了去,如今她竟念想起那庄子来了,母亲,母亲……到底想怎样?!家里又不是过不下去了?!” 华兰泪如泉涌,嘤嘤哭倒在丈夫怀里,袁文绍心里也异常愤恨,其实他很清楚自己母亲的心思,不过是瞧着华兰娘家得力,她既得公爹喜欢,又受丈夫宠爱,相形之下,自己这个婆婆反倒被压了一头。 袁文绍也不好说什么,只能软言安慰,华兰忽然从丈夫的怀里直起身子,神色坚毅,大声道:“绍郎,若只有我一个,跟着你便是吃糠咽菜,也绝不喊半句苦!可是…可是…”她哭了起来,“我只可怜几个孩儿!他们…他们可还小呀!” 袁文绍看着妻子哭的死去活来,心里也如刀割一般,华兰哭诉着:“将来这爵位是大哥的,瞧着母亲这架势,家产咱们怕也分不到什么了;那几个孩儿们可怎办?!上回我娘来已起了疑心,我哄她说孕妇穿旧衣裳舒坦,可庄姐儿身上的衣裳却骗不了人,回头我娘就送了两匹大红织锦来!外祖母送东西给外孙女还好说,若再有些旁的,岂不是打袁家的脸?!” 袁文绍陡然生出些警惕来,下颚一收,目光中射出几道冷光,道:“…你以后也不要事事顺着母亲了,若母亲再有什么索求,你便来告诉我!还有……”他顿了顿,狠狠道,“你若身上爽利,明儿把秋娘那四个丫头卖了!” 华兰大吃一惊,颤声道:“那…那可是母亲送你的通房,可不好……” 袁文绍眼神中隐含怒气:“母亲不是说家计艰难么,还说给妹子办婚事手头紧;平白养着那几个做甚?回头你就卖了她们,还能省下些丫鬟婆子,把卖了银钱都送去给母亲!看她再说没钱?!” 华兰心里大喜,却不敢露出表情,只嗫嚅道:“这,这成么?” “有什么不成的?!我早瞧着那些妖妖娆娆的玩意不省心了!”袁文绍是行伍出身,说话素来利落,一拍板便决定了。 华兰用力抹干泪水,知道是丈夫在体贴自己,柔柔的依偎过去,夫妻俩温存了稍许,华兰推开丈夫,笑道:“今晚不是窦大人要宴请么,绍郎可别耽误了,赶紧过去罢!”一边说着,一边从炕头处捧过来一个沉甸甸的小包袱,塞到丈夫手里,温言道:“拿着吧。” 袁文绍一接过来,就知道是满满一包银子,心头一紧,打量了华兰一番,忙道:“你那金项圈呢?” 华兰赧然一笑:“都做娘的人了,还戴什么金项圈?” 袁文绍知道那金项圈是盛家女儿每人一个的,华兰如今竟要靠典当才能为自己打点,心头更生出对袁夫人的愤懑,铿声道 :“你放心!你的嫁妆以后我一点一点给你补回来!” 华兰笑的很温柔:“绍郎是守信之人,从未食言。” 夫妻告别一番之后,华兰含笑目送着袁文绍出门,待他走远了之后,她嘴角的笑意慢慢冷下来,凝色而坐,过了会儿,一个年轻媳妇子打帘子进来,笑道:“大姑娘,姑爷出门了。” 华兰点了点头,那妇人殷勤的扶着华兰躺上炕,打叠好被褥,才笑道:“大姑娘又赢了,这两年,姑爷可是回回都向着您的;老太太若知道了,定会高兴的。” 华兰神色冷淡,缓缓道:“熬了快十年了,总算有点盼头,翠蝉,腿有些酸。” 翠蝉连忙伏到炕边给华兰轻揉着小腿,华兰半阖着眼睛,问道:“你可都探听来了?” 翠蝉知道华兰问的什么,低声道:“用不着探听,伯爷的声音大的很,不少人都听见了;伯爷狠狠训斥了夫人一番,缨姑娘也帮着劝说,还说……哦,还有一封休书。”然后她立刻把袁伯爷曾写过休书的事说了一遍。 华兰两眼大放光彩:“真的?!” 翠蝉用力点头,捂嘴偷笑道:“这下子夫人可丢人丢大了,瞧她以后还怎么在奶奶面前摆架子耍威风!” 华兰面含笑容的躺下,闭着眼睛,悠悠道:“大约这次能消停的久些罢;还是祖母说的对,这女人呀,过日子一定要用脑子,不能稀里糊涂的叫人欺负,也不能全凭心意的闹脾气,置气,赌气。” 翠蝉笑着听了,一边轻轻捶着腿,她看着华兰一脸疲惫,忍不住笼袖抹了抹眼睛,低声道:“大姑娘可是真不容易,每回我们回去,房妈妈总要拉着我问半天姑娘过的好不好。” 华兰想起盛老太太,眼眶湿润了,泣声道:“都是我不孝,叫祖母替我cao心了;这回为着明兰的事儿,她定是恼了我了。” 翠蝉忙道:“怎么会?!老太太也就这一会儿的气性,回头见六姑娘过的好了,她也就不恼了;上回太太来时不是说,老太太如今瞧顾家顺眼多了么?” 她原是寿安堂出来的,华兰出嫁时房妈妈亲自挑出来送了陪嫁的,后来嫁了打理华兰陪嫁的一个管事,如今是华兰身边极亲信的助力。 华兰破涕为笑:“没错!顾二郎也真是个急性子的,换过庚帖这才几日呀,就急着往我家送年礼,整箱整箱的好料子,江南的纱绸缎罗不说了,关外的皮子,猞猁,紫羔,狐裘,雪熊,还有半尺长的雪参,我娘收的手都软了,敢情他是早攒着了,单等过明路了!”说着,华兰忍不住呵呵笑了起来。 翠蝉听的一阵羡慕,张大了嘴:“这么多好东西呀,老太太纵算瞧不上这些身外之物,也该晓得顾家的郑重心意了。” 华兰点头,微笑道:“正是。”低头间,忽看到自己身上半旧的衣裳,一阵黯然。 翠蝉偷眼瞅看华兰脸色,便知道她的心思,连忙附过去,轻声道:“大姑娘别往心里去。六姑娘还未出阁呢,说起来顾家门里水也深着呢,六姑娘将来还不定有多少阵仗要应付,且得辛苦了,而您却是眼看着要熬出头了。老太太不是说过嘛,但瞧着姑爷如何,若姑爷是个没心肝的,你就收拢银钱多顾着些自己,若姑爷有良心又心疼你,您就一门心思的为他着想,什么也别吝啬!” 华兰精神一振,面露喜色,拉过翠蝉的手,温言道:“幸亏老太太把你给了我,这些年都靠你给我宽心,罢了!怎么说我也没把嫁妆都赔了出去!……如今实哥儿他爹也知道好歹了,再不肯一股隆冬的把银子都交给婆婆;只要他肯与我一条心,多少银子我都舍得,回头谋几任外放,日子便好过了。” 翠蝉闻言,凑趣的笑问道:“姑爷不是前头才升了五成兵马司的分指挥使么?姑娘好大的心眼,刚吃上碗里的,就惦记起锅里的了?” 华兰一指头点在翠蝉额头上,嗔笑道:“你个小蹄子,会来消遣主子了!”瞪完翠蝉,她微露愁色,轻轻叹息,“说起来,如今我只觉着对不住老太太,可是……” 华兰目带水光,低声道,“做人媳妇是何其不易!何况摊上这么个婆婆,我也不是有心要算计明丫头的,顾都督这般身份品貌也不算辱没了盛家女儿的,那是我嫡亲妹子也是舍得呀,唉——只望着六妹妹以后日子好过,不然我可没脸去见老太太了。” 第100回 除夕遐想 崇德二年的春节是明兰穿来之后过的最冷清的一个年,没大摆筵席,没放几根爆竹,连新衣裳都没做几身,但冷清掩盖不了盛纮的火热的心情;除夕之夜,盛家几口人窝在一起吃了年夜饭,一块儿守岁至深夜。 盛纮标榜以诗书传家,自然不允许猜拳斗牌之类没有文化内涵的节目上台,照惯例,由长柏哥哥起头,他面无表情自席间站起来,朗声诵诗道:“明年岂无年,心事恐蹉跎,努力尽今夕,少年犹可夸!” 苏轼的《守岁》,很积极,很上进,很有励志意义。 一诗诵毕,席间冷冷清清,只有咧着几颗米粒牙的白胖全哥儿给自家老爹面子,咯咯笑的手舞足蹈,盛纮抽搐着眼部肌肉,明兰扯扯嘴角,如兰自顾自的想心事,长枫低头捧着酒杯,王氏翻着白眼继续给老太太布菜,几乎要仰天长啸——这首诗连她都会背好不好! 长柏哥哥真是一朵奇芭,每年除夕他都风雨不动的朗诵这首诗,一样的内容,一样的音调,一样的起伏,甚至连表情也一样——就是没表情。 头一年,新婚的海氏还目带柔情,面含春晕的瞧着自己的夫婿,以娇羞的神情听他朗诵诗歌,如今两年下来,海氏一脸若无其事的看向窗外,除夕的月亮好白好大个哦。 接下来,长枫饱含激情的朗诵了孟郊的一首《登科后》,以抑扬顿挫的音调结束“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盛纮拈着胡须微笑而听,待听完后则板起脸来训斥他一顿:“……戒骄戒躁,不可妄思,浮夸自满乃读书大忌!” 长枫哥哥垂下脑袋,一脸忧郁,他本是百花丛中的倜傥公子,自打考上举人后他日夜都想着出去游玩一番,没想却叫盛纮死死拘在府里读书,本想着趁过年时松快一下,谁知盛纮要求全府上下一致低调低调再低调,一概不许出去摆风头。 明兰清楚盛纮的意思,就好像中了一亿大奖的人家会连夜搬家逃跑,越是风头劲时,越要夹起尾巴装孙子;如今皇帝彻查从逆大案还未结束,京中多少权贵世族担着心事,惴惴不安,这时候若哪家表现的太哈皮,搞不好会被人连夜扔煤气罐! 所以,即使盛纮现在明明很乐,也要面露忧愁,偶尔长吁短叹一番,表示自家区区喜事不值一提,全国人民好才是真的好。 明兰心里一阵暗乐,连忙低头,一脸肃穆的掩饰表情。 光洁的红木如意大圆桌上摆着热气腾腾的几十道年菜,盘子底浸在热水中保温——五福临门,三阳开泰,年年团圆……还好几道有鸡鸭鱼肉的汤汤水水,看的意义大过吃的,几乎都没动几筷子,明兰挑了盆青葱翠绿的伸出筷子,夹了根酿了鱼羊肉馅在里头的菜心在嘴里,慢慢吃着,满口生鲜。 待盛纮训完长枫,老太太道了声乏回去先歇息了,明兰眼巴巴的瞅着,却又不好跟过去,这是她在娘家的最后一个除夕了,老太太吩咐过她要老实的和盛纮王氏守岁,尽尽孝道。 王氏见婆婆一走,立刻欢喜的放下筷子,面带微笑的转向海氏——现在该轮到她享享媳妇的福了吧!谁知还没等她开口,海氏又是一阵孕吐袭来,捂着嘴巴冲到外头去狂呕,待叫人扶着回来时,一副脸青嘴唇白。 盛纮挥挥手,叫儿媳回去躺在了,长柏也挥挥手,叫妻子连儿子一道带下去;父子俩挥手过后,王氏还没来得及说一句话,就身旁空空,瞠目结舌,只能对着两个兰干瞪眼。 外面飘着鹅毛大雪,即便屋里烧着地龙和火炉,依旧是寒气不止,一屋子人里只有王氏一人红光满面的闪闪发光,明兰看了她几眼,暗暗叹息要是有两支静心口服液就好了。 王氏愁肠百结,一小杯一小杯的自斟自饮,时不时的看两眼明兰,她自认自己不是个恶毒的嫡母,并且很为庶子庶女考虑,从明兰小姑娘还没出声时,她就打算开了。 那时她想,若卫姨娘生个男孩,就得把她晾起来了,若是生个女孩,就接着捧她,结果天随人愿,一个漂亮的小女婴呱呱坠地,林卫二女继续fighting,王氏江山铁桶。 后来小女婴渐渐看得出眉眼了,端的是个少见的美人坯子无疑,她就想了,以后能结门与盛府极有益的亲事,或者大大一份彩礼是跑不了的。 再后来,卫姨娘挂了,明兰在自己这儿没待多久就被归置到寿安堂去了,一日日过去了,明兰出落得兰芝玉树般清艳无比,性子也可爱讨喜,一方面固然成功的分去了盛纮对墨兰的宠爱,但另一方面,自己的如兰愈加被映衬的没法见人。 酒入愁肠,王氏愈发忧郁。 要是明兰完全像卫姨娘倒好了,美则美矣,却缩手缩脚的一股小家子气,便是带出去也不打紧;可是明兰偏偏与生母无一分气韵相似,她眉眼开朗,落落大方,行事谨慎却又流水拂云般自在洒脱,和如兰站在一起,恐怕别人会以为她才是嫡女。 命运千回百转, ------------ 分节阅读_111 到了末了,一干女孩中,反而是明兰嫁得最高门,王氏微醺见恍惚起多年前自己兴冲冲的领着卫姨娘进门时的情形,莫非,今世果,真的皆因前世缘? 坐在一旁的明兰觉着王氏神色不善,知道她最近备嫁妆备的很郁卒,便轻悄悄的扭开头去,转眼正瞧见如兰,只见她低着头,侧着脸,面带粉晕,似喜非喜一双含情目看向窗外;明兰暗哂一声,用脚趾头想也知道她又在想她那心肝肉的敬哥哥了! 自出事后,盛纮夫妇原是极不待见这便宜女婿的,但文姐夫自强不息,养好被长柏哥哥揍出来的伤后,亲自上门给盛纮夫妇磕头赔罪,一开始王氏发脾气,叫他跪在地上不理睬,盛纮也不冷不热的说了几句场面话,然后钻进里屋看书去了。 如兰闻讯后,疯了似的闯关过去,一看见文姐夫就泪如泉涌,两只苦命鸳鸯相对而跪,对面流泪,只差声声泣血了,王氏见这场景,便吃不住了,只好硬把盛纮扯出来。 中间的细节过程明兰不清楚,只知道大约摸是文姐夫当着准岳父母的面,狠狠陈述了一番自己对如兰是如何的情比金坚爱比海深,给一打公主也不回头!据说当场把王氏说的热泪盈眶。丈母娘迅速对盛老太太的一贯主张起了共鸣,果然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人呀;连官场老油条盛纮也眼眶湿润了,紧握准女婿的双手,嘉勉了一番学业仕途和婚姻幸福的良言。 ——以上场景被刘妈妈密封现场,小喜鹃舍命向明兰提供独家情报。 明兰听得目瞪口呆,以她的理解,估计王氏是真的被感动了,女人天性就比男人浪漫,再粗线条的女人也还是女人;但是盛纮嘛……反正这女婿没法退货了,气也出了,何必把关系搞僵呢,给个台阶大家一起下了便是。 之后,如兰一改之前的郁郁寡欢,镇日的眉飞色舞嘴角含笑,一针一线的往帕子上绣着敬哥哥写来的诗句——“月映柳梢荷塘边,鸿雁在云鱼在水,惆怅此情难寄”,只肉麻的明兰一阵鸡皮疙瘩,可如兰却很受用,满面娇羞的细心刺绣。 此情此景,明兰一阵黯然。 什么是爱情?是安娜卡列尼娜抛夫弃子去非法同居加卧轨,还是王宝钏不做大小姐却去蹲了十八年寒窑,明兰忽然无厘头起来,难道她要去问顾二叔一句,要是她jump,你jump乎? 别逗了!明兰十分鄙夷自己的胡思乱想。 第101回 备嫁 在一个依旧低调的上元节后,王氏打点行囊北上奉天了,盛府中一应事务皆由海氏掌理,因海氏之前已多有涉及,事情交接倒也顺利,便有那一二不长眼的仆妇想拿乔,海氏也很适时的孕吐一番,然后请出常协理王氏理家的如兰来帮忙。 不知是敬哥哥伟大人格的潜移默化,还是如兰真的长大了,加之前一阵子被盛紘和王氏骂惨了,一肚子火气还没地儿出,索性就火力全开,将那些婆子一顿臭骂。 “你个不长眼的东西!我大嫂子的话你也敢驳?!当日我娘在上头时你也是这般会话的?敢情好日子过腻了想着挪地方了吧?!” “你是王家陪来的,我外祖家的银钱账目最是明白,你今日却拿出这个数目来,你就是这般给王家长脸的?!” “什么也别废话了?!先卸了差事吧!你瞧着你是骨头生痒了,狠狠敲打一顿便什么事儿都没了!” …… 痛骂一番后,海氏的孕吐就止了,如兰也心情舒畅了,继续情意绵绵的绣嫁妆去了,明兰愕然,过了半响,忍不住道:“五姐姐,你这眼看要出阁了,好歹宽厚些,免得……” 明兰不知怎么说下去,如兰很自如的接话道:“免得她们在外头嚼我的舌根,是不是?”明兰瞠着她,既然你都知道了,那还……? 如兰满目柔情的看着绷子上的那副绣了一半的‘碧水鸳鸯戏荷叶’,眼也不抬,忽然没头没脑的说了一句:“上回你跟着我出去见过文家老太太了,你觉着她人如何?” 明兰眼神闪躲开去,结巴道:“呃……看着挺健谈,挺爽利,挺干脆的……”其实是很聒噪,很泼辣,很蛮横,嗓门又大;不过不好当着如兰面的说她未来婆婆的坏话呢。 如兰抬头白了明兰一眼,直言道:“那不是个省心的婆婆!” 明兰不说话了,如兰却继续道:“我是不真傻;对我真好还是假好,我心里清楚。我小时回宥阳老家时,见过孙家那老虔婆是怎么对淑兰大姐姐的,还有那姓孙的混账秀才;六妹妹,你后来一番番提醒我的话我也都听进去了,我也想过敬哥哥到底是不是真的对我好?” 明兰看着如兰肃穆的神色,静静听着,如兰声音渐低道:“我说敬哥哥好,是因为他从不瞒着他家里的事,他母亲的偏心,他兄弟的不长进,还有他一再耽搁的婚事,他一概都告诉了我!他也与我说过,他家的大儿媳妇不好当。” “那你还……”明兰轻道。 如兰截过话头,一言道:“我当时与敬哥哥说,我会孝顺婆婆,善待弟妹,但是只有一条,他得与我一条心,只要如此,我便什么也不怕!” 明兰心头一动,这话听着很耳熟,她曾经在华兰嘴里也听到过类似的言语,她慢慢沉默了,看来当年王氏和盛紘的龃龉并惨败于林姨娘之手的过往,还是在这两个女儿心中留下了深刻的烙痕。 如兰忽然轻快的笑起来,道:“敬哥哥应承我了,若有人欺负我,他决不偏帮,了不起躲出去就是了!我便想着呀,这会儿开始就练练胆量嗓门,省的到时候败下阵来!” 明兰啼笑皆非,摇摇头便罢了,所谓扮猪吃老虎,谁是猪谁是虎还不一定呢。 “五姐姐定能过的好的!”明兰真心道。 如兰翻了白眼过来,冷哼道:“那是自然!你们一个两个都嫁了高门,只我一个低嫁了,怎么也得过的好,不叫你们笑话了去!” 明兰仰天无语,这就是盛家五小姐,每次她对如兰产生了那么一点点正面情绪,如喜欢,钦佩,同情等,总持续不了五分钟,就直接转为负面情绪。 …… 日子一天天过去了,如兰只要专心给自己绣些袄帕就成了,她的嫁妆王氏一早就备的七七八八了,可是明兰却差远了;盛老太太原本打算如兰婚事过后半年才让明兰成亲的,这会儿变生肘腋,只好加紧赶急了。 几日前宥阳传信,说年前腊月初,品兰和泰生表哥已成了亲,京城送去的贺礼都收妥了,一切安好;老太太细细询问了过年回来的允儿关于品兰的嫁妆,然后振奋一把精神,埋头于打点明兰嫁妆的战斗中。 嫁妆对于古代官宦富户人家的小姐来说,可说是十分重要的一项,有些钟鸣鼎食的考究家族里,那些受重视的嫡女从牙牙学语始,长辈们便要一件件给攒嫁妆了。 就是一样厚薄的嫁妆,也有从繁从简两种情况。繁的,就是除却陪嫁的丫鬟婆子管事和固产,大到床桌柜箱等家具,小到四季衣裳,甚至红木金箍的马桶和洗澡盆,夸张一点的搞不好连寿衣都备下了;像盛老太太和海氏,她们就拥有一整套从头到脚极其严整规制的嫁妆。 但这毕竟是少数,许多官宦人家要四处为官,哪里有时间慢慢积存,还有一些人家是后发迹的,根本采办不及周全的嫁妆,于是想出了最有效的第一千零一招。 银子! 盛老太太细细思量了一番,除了当初从金陵老宅里起出来的古董鼎瓷要留给长柏传于盛家子孙,其他便没有什么不能给明兰的;她从箱笼起起出田产和店铺的地契,一一交代。 “……这庄子在白通河京郊,里外算起来约有五六百亩良田,庄头便是你崔妈妈的老头子,那两口子我瞧着算实诚,到时候一概与你陪嫁了去。田庄旁还有一座小山林,虽不大,风水却不错,两年前我一道买了下来,叫老崔头的几个小子打理着种些果数。”盛老太太极少一次说这么多话,一边说还一边发问,“别发愣!……还记得祖母与你说过的庄务吧?!” 明兰立刻反应过来,对答如流:“嗯!用人要重信,时时常查检!再实诚的奴仆若没了得力的监管,天长日久也难免有别心,但也不可过分猜忌,寒了下头人的心。” 老太太满意的点点头,随即叹了口气:“那田庄旁原还有一大片抵卖罪臣的良田,足有上千亩,因那快地离皇庄忒近了,我想着不好便没买;早知道你会这么嫁,我就……唉!” “不用了,够了,够了!”明兰连忙道,墨兰只有两百亩水田外加一片旱田,即使是华兰的陪嫁庄子也不过七百亩罢了,当然,王氏还给了她别的东西。 “够什么够?!”盛老太太一眼瞪过去,明兰立刻缩脖子;她瞧不得明兰这幅没见过世面的样子,继续自顾自道,“还有金陵和老家那儿的几爿铺子店面,由你大伯照看着,还有几宗买卖的股息……” “祖母!”明兰终于听不下去了,光是田庄山林加起来就有七八千两了,她忍不住插嘴,“这些银子便是嫁个公府小姐也够了,我哪用这好些!……再说了,您也得留些傍身的呀,俗话说,千子万子不如身边的银子……哎哟!” 明兰脑门上挨了一个爆栗,她捂着脑袋缩进炕褥里去,盛老太太大声呵斥道:“你个没出息的!你以为那大家子里头的日子好过么?大到妯娌婆母小姑,小到管事婆子丫鬟,哪个省事?!进去后有你使银子的地方!” 明兰知道祖母的意思,却摇头道:“我是什么身份外头人都知道,没什么好充冤大头的,到时候该怎样就怎样,细细计算着过也就是了;倒是您,年纪大了,身边还是多些银子的好!”别的不会,装傻充愣却是到这个时代后,明兰学的最精湛的技艺了。 盛老太太心中感动,却依旧训道:“我留着傍身钱呢,不用你来瞎操心!还不因你是高嫁,才要多陪些嫁妆!” 明兰想起华兰在袁府的光景,她没钱么,又过的好么,可见银钱是买不来看重和疼爱的;她对着老太太的眼睛,正色道:“祖母,您听我一句,若我是个有福气的,以后自然不愁日子过,若我是个福薄的,再多陪嫁也便宜的别人!您还是自己多留些吧,你身子不好,若……有个看顾不周的,或下头人不利索的,你手里有钱干什么不成呀?!” 这些都是诛心之言,甚至有些不孝忤逆的意思在其中了,非到这种时候明兰是决计不敢说的,老太太如何不明白,她眼角沁泪,低声道:“放心,他们不敢怠慢我的!…且我瞧你大嫂子是个懂礼数的,待我很是孝顺;我只忧心你这傻孩子……” 明兰眼眶湿润,努力作出高兴的样子,笑道:“听小桃说,她们村里原有句俗话,嫁汉嫁汉,穿衣吃饭;孙女好歹算是高嫁了一场,总不会过不下去日子罢!” 老太太听了,也忍不住笑出来,随即板起脸,重重道:“好!他既千方百计把你算计了去,想必不会叫你饿着!” 祖孙俩说了许久,最后敲定固产还是只陪过去田庄和山林,到时候多陪些银两,外加好几大箱老太太积年存的名贵料子。 嫁妆毕竟是死物,说定了也就说定了,陪嫁的人口才是麻烦。 当初华兰出嫁时,除了葳蕤轩的一众丫鬟婆子,王氏陪送一个彩簪,老太太也给心爱的大孙女送了一个翠蝉。近十年过去了,彩簪被抬成了姨娘,生了庶长子,如今不免遭到华兰的猜忌;而翠蝉却嫁了袁府里最得力的管事,成了华兰身边最信重的左膀右臂。 墨兰是例外,王氏和老太太谁也没多送人,只把她山月居里的人带了过去。 剩下的如兰和明兰,王氏照着华兰的例子,给如兰一个彩佩,给明兰一个彩环,老太太则给最老成稳重的翠屏给了如兰,至于明兰,其实小桃和丹橘基本算是寿安堂出去的,还有那四个绿的,也是房妈妈一手调|教的,外加一个翠袖,老太太就不再给旁人了。 彩环姑娘是杏眼桃腮的小美人,老太太看了第一眼,就一阵生气,恨声道:“也不知她安的什么心?!” 明兰赶紧安慰她道:“论颜色,她还不如若眉呢,更别说沉鱼落雁闭月羞花的孙女我了!” 老太太一个趔趄,险些一个倒栽葱从炕上掉下来。 回到暮苍斋,明兰心里一直想着这事,就问丹橘道:“老太太与我挑陪嫁的人了,你且下去问问她们,有没有舍不得爹娘的,或是有中意的亲事了,别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 一旁的小桃听了,连忙插嘴道:“我和丹橘姐姐自然是要跟着姑娘的!” “废话!”明兰瞪了她一眼 ------------ 分节阅读_112 ,“你闭嘴,我问丹橘呢!” 谁知丹橘一脸为难,扭捏着手指,明兰大奇道:“莫非你不愿意与我走?你但说无妨的。” 丹橘吓了一跳,连连摆手道:“不是的,不是的!我怎能离了姑娘,是……燕草和若眉。” 明兰眉头一皱,轻声道:“你且说来!这些日子怕有不少人来托你罢。” 自从她定了顾廷烨的婚事后,身价大涨,好些丫鬟婆子管事都想着能跟过去;于是就或明或暗的托人捎话,小桃是出了名憨直的傻丫头,请她带话没准反要搞糟的,绿枝刀口无德,不被她讽刺骂上两句就很好了,于是温柔厚道的丹橘就成了最好的突破口。 丹橘一脸为难,结结巴巴道:“若眉…她是外头买来的,且还有枫三爷……是事儿,她只有姑娘可依靠了。” 明兰沉吟不语,若眉是房妈妈第一个想要剔除的人选,说她生的太好了,又识文断字,心高气傲,未免到时候心大眼高生出事端,就不好了。 “那燕草呢,她老子娘不是在给她说亲事了么?” 丹橘脸色更难看,低声道:“……她说,她舍不得姑娘,想再多服侍姑娘几年。” 这下,连明兰的脸色也难看了。 小桃铺好床,提着个青花缠枝瓷熏炉在暖阁里慢慢的熏着,闻言,便回头道:“燕草姐姐的娘前几日进府了,她们躲在屋里说了好一会子话,原来就说这个呀。” 冷不防被说破,丹橘一阵尴尬。 明兰一眼看过去,丹橘垂首立好,明兰淡淡道:“你始终是心太软了。”丹橘被明兰看的手足无措,实在不敢再隐瞒了,便嗫嚅道:“都是一块儿大的,她说我们要去享福了,可不能落下姐妹。” 明兰心里一沉,默了一会儿,才道:“。” 丹橘一惊,明兰看了她一眼,继续道:“……从明儿起,就叫绿枝顶了她的差事,叫她好生备嫁才是,我们一场情分,必不会少了她的嫁妆。” 丹橘应声,掀帘出门前,忍不住回头道:“姑娘,这些多年了,燕草也算尽心,没犯什么过错。” 她服侍明兰近十年,知道明兰表面看着和气好说话,但其实心意坚定,想定了的事很少能改变;只是好歹再多尽一次力。 “我知道。”明兰坐在奁镜前,支着一条玲珑可爱的玉白手肘,缓缓道,“可她存了这样的心便是不好。那种权爵之家里,便是你没什么歪心思怕也要被勾出歪心思来,何况她原就是个心智不坚的;这样还能全了我们一场情意。” 她不怕受骗,也不怕背叛,怕只怕骗她背叛她的,是她所信任所珍爱的人。 二月初,春寒早早就褪去了一半,敬哥哥和长枫进考场的第二天,王氏从奉天回来了,虽一身风尘仆仆,但掩饰不住情绪愉快,面色红润。 “娘她近来有些咳,便不来瞧两个丫头出阁了,说是待天气暖和些了,就带着你们舅妈和表哥表嫂们一道来走亲戚!”王氏眉飞色舞,盛紘也听的呵呵笑。 屋里一张海棠石填的如意大圆桌上堆满了毛茸茸的皮子和厚绒,看着就很贵重,还有几盒红线拴的人参,王氏不住道:“……诺诺,这是外祖给你们几个小辈的,喜欢什么自己挑了去,这可是年前冬刚打下来的!明丫头,你别愣着呀,你外祖母可惦记你了,她说了,里头也有你的份儿!”她这次回娘家大获全胜,王老太太被小女儿一求一跪,便心软了,最后母女俩抱头痛哭一场,前事尽消,重归于好。 明兰笑着上前,跟在如兰旁边翻检着那些厚茸茸的皮毛,触手温软暖和,果然是上好的货色,她嘴里夸着,心里却想,以她对王氏的了解,光是自己有好事还不足以叫她高兴成这样,定然还有旁人的坏事让她幸灾乐祸才对。莫非王表哥和康表姐婚后不和,婆媳不睦?! 正想着,冷不防如兰凑到明兰耳边,轻声道:“六妹妹,康表姐在王家怕是没过好!” 明兰心头一乐,也歪着脑袋凑过去,咬着耳朵:“英雄所见略同!” 第102回 如兰出嫁,与往事告别 春闱出场那日,盛府派了来福管家去场外候着,伸长了脖子等了好半天,长枫和文炎敬才跌跌撞撞的出来,一个面色发青,活似纵x过度;一个脸色泛黄,好像饿了几天。相比长枫的得失心重,文炎敬反而自如多了,反正不论他能不能考上,媳妇和岳家是跑不了的。 心态不同导致结果不同,半个月后揭榜,文姐夫中了进士,殿试得了二甲三十二名,待经试过后,或进翰林院,或授官职;而长枫哥哥……咳咳,再考一次罢。 如兰婚期临近,样子却反倒有些不对劲,一忽儿嘻嘻哈哈,一忽儿又无端发脾气,王氏来寻女儿说几句体己话,也叫如兰三句给顶了回去,喜鹃看着样子不成,只好去寻明兰救火。 “六姑娘,您瞧……”喜鹃为难道启齿。 “不用说了,我过去瞧瞧便是。”明兰知道她的意思,因她既会装傻,又会哄小女孩,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几乎成了如兰的灭火器,小喜鹊在时也常来寻她帮忙。 一进陶然馆,因已抬走了嫁妆,只见原本镶金缠银的闺房显得有些空荡,如兰呆呆的坐在窗前,一旁暗红漆木的衣架上撑着一件锦绣辉煌的大红嫁衣,平白将整个屋子映的光彩了许多。 “哟!妹妹如今是大贵人了,怎么这会儿有功夫来我这地方?”如兰一见了明兰,立刻打起精神,一副尖酸的口气。 明兰默默的坐到如兰身旁,微笑道:“姐姐有什么不舒坦的?且与我说说。” 如兰斜眼睨明兰,冷笑道:“我是个没出息的,哪里有这个福气?!”说完气鼓鼓的把头扭过去,用背对着明兰,两只手臂重重撑在案几上。 明兰略一思忖,试探道:“太太与你说什么了?” 如兰没有回头,只用鼻子大声的哼了一声,明兰立刻就明白了,随即十分无奈,暗自腹诽——都是顾廷烨那个不着调的! 几日前文家选了吉日来送彩礼,顾廷烨翻看了一遍黄历后,发现那日是这段里最好的日子,便派人来询问‘可否那日来放聘’,王氏当时没想到,盛紘就一口答应了。 到那日,文家不过是按着礼数,备了足份的花茶,团圆果,羊鹅,酒坛,木雁外加几匹好布料,也就完了,顾廷烨却犹如南美刚挖了金子回来的暴发户,送来的彩礼足足堆满了一个院子。先是一百二十八对足金肥猪(明兰属猪),足有一千两;布料有江南的绡纱八十八匹,江北的羽纱八十八匹,各色彩绣的云锦蜀缎一百零八匹,三四两重的龙凤赤金镯十八对,嵌珠龙凤赤金簪十八对,还有鲍鱼、蚝豉、元贝、冬菇、虾米、鱿鱼、海参、鱼翅和鱼肚外加发菜等上品海味,海氏和老太太瞧了后,严重怀疑这些都是进上的贡品,至于其他各类三牲鱼酒四季茶糖果子等物件更是不计其数;最后是一对呱呱乱叫的肥胖大雁。 其实顾廷烨不过是按着那些钟鸣鼎食的权爵人家的礼数来办,也不算过分逾矩,但却深深扎了王氏的眼睛,她心里压抑已久的不安终于爆发,她早知道这种富贵的差别以后会慢慢显露出来,这一血淋淋的对比无疑是敲了一个开场锣。 自那日后,她瞧见明兰就不怎么高兴了,不过明兰毕竟是待嫁之人,日日窝在寿安堂还来不及,王氏只得去找如兰训话,言语中尽是难听的酸话,明兰不用想也知道是怎样的,无非是些‘若是你不出事,这些好处都是你的’云云。 最令王氏愤恨的是,这些彩礼都径直送进了寿安堂,她连手都没有过,按着老太太的心思,这些彩礼怕是大半要跟明兰陪嫁去顾府。 就算如兰对文姐夫一往情深,也毕竟是个普通女子,也好面子,也有虚荣心,这泼天的富贵谁人不眼馋,如今盛府里上上下下,从管事到丫鬟婆子都对明兰极是殷勤奉承。 明兰也是普通人,看见金银珠宝也很动心,她甫一见到堆成小山的彩礼,也是小心肝扑扑乱跳了一阵,光是其中的金珠首饰,丹橘和小桃就足足点了半个时辰,当初老太太送来的那个九层八十一套盒的乌木梨花雕漆的妆奁大箱笼总算有了用武之地,塞的满满当当的。 她生平第一次觉得这样成亲也不错,如果能保证赡养费,婚姻失败也不会手忙脚乱。 “五姐姐要是有什么心里不痛快的,尽可与妹妹说说。”明兰尽量缓和语气。 谁知如兰倏的回过头来,眉毛轻蔑的一挑,冷哼道:“我怎么敢?!太太说过了,我以后没准还要妹妹帮衬着呢!” 明兰算算日子,没几天两人都要出嫁了,估计这是自己最后一次这么哄如兰,索性跳楼大酬宾,狠狠卖一把力,把她高高兴兴的送出门算了,便笑吟吟道:“五姐姐,妹妹问你一句话,这会儿要是可以,你愿不愿意与妹妹调换,我嫁去文家,你嫁去顾家?” 如兰面色惊疑不定,反口问道:“你愿意?” “自然愿意!”明兰一口应下,笑嘻嘻道,“我原就觉着五姐夫不错,又会半夜爬山来会佳人,又会些吟诗弄词的缠绵悱恻,这会儿还中了进士,为什么不愿意?!” “你敢——!”如兰用力拍桌子,一站而起,吼声如雷,震的明兰耳鼓膜嗡嗡响。 明兰揉着耳朵靠在椅背上,笑弯了腰:“那姐姐在恼什么?” 如兰重重出了一口气,瞪着明兰看了半天,才忿忿坐下去。 明兰缓缓靠过去,用胳膊搭在如兰肩上,在如兰耳边轻声道:“那年咱们去忠勤伯府走亲戚,瞧见了大姐姐的婆母,回来后姐姐对我说了一番话,姐姐都忘了么?” 如兰发了怔,耳边一枚红榴宝金流苏坠子不住的荡着,她缓缓道:“我记得,……我说,天底下的婆婆都是可恶的,若要我过大姐姐那样委屈的日子,我还不如当一辈子老姑子呢。” 明兰心里微微叹息,柔声道:“你心里都明白,又何必恼火呢;姐姐……你是不是怕了?” 如兰低着头,眼角沁出水光,不知不觉间抓住了明兰的手,紧紧握住,哽咽道:“我是怕了,我怕敬哥哥以后会负我,怕那尖酸的老婆子会欺负我,怕以后在姐妹当中抬不起头来!我也知道那顾府里也不是好过的,可我就是……,我……我不想嫁了……” 如兰嘤嘤哭了起来,王氏的数落加‘婚前恐惧’,粗线条的她也抵受不住了。 明兰悠悠的叹了口气,道:“人都说世上有三件事不可信,一曰老人家说不想活了,二曰少年人说不想长大,三曰……” “是什么?”如兰渐渐收了眼泪,出口相问。 “三曰大姑娘说不想嫁!” 如兰恼羞成怒,拎起两个拳头就去捶明兰,明兰哎哟连天的呼喊告饶,赔了半天罪才算完,这么一闹腾,如兰倒是不伤心了,两姐妹气喘吁吁的靠在一块儿,瘫在炕上,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话。 “做儿媳妇真不容易呀,做婆婆就舒服多了!” “孙子都是打爷爷辈来的,婆婆也是媳妇熬出来的,姐姐会有那一天的。” “要是没有婆婆多好!” “没娘哪来的儿子,五姐姐比念完了经不要和尚还狠。” “我要…我们要好好把日子过下去!” “那是自然,活人都要过日子的,死人才不过呢。” “你要当心!顾府里的妯娌亲长瞧你是庶出的,会给你脸子瞧的!” “不要紧,不去看她们的脸就是了。”…… 明兰其实并不很喜欢如兰,同样是外向性格,相比品兰的豪迈爽朗,不拘小节,开朗善良,如兰则多了几分尖刻任性,蛮横霸道,可是——明兰侧眼看去,如兰这会儿已不生气,兴冲冲的拉着明兰说她将来的新家怎样布置——这个喜怒皆形于色的女孩,却是这隐晦含蓄的院子里,唯一鲜活真实的存在。 二月二十七,大吉大利,宜婚姻嫁娶。 文姐夫春风得意,外有功名傍身,内有得力岳家,为他帮衬迎亲的好友同窗颇是不少,一路上披红挂彩,吹吹打打,极是风光热闹。 这回长枫总算寻着了对手,在盛府大门口与文姐夫唇枪舌剑了足半个时辰,诗词纵横唐宋,言谈浓墨华彩,引的一干帮众大声叫好,场面甚为热闹,王氏总算露出些高兴。 盛老太太性喜清净,这次总算给了王氏面子,好歹吃过了三巡酒才回寿安堂歇息,明兰心里也颇高兴,稀里糊涂的吃了几盅,只烧的两颊烫红,脑袋发晕,在屋里躺不住,便出了院子,走上几步散 ------------ 分节阅读_113 散酒气。 夜凉如水,外院那边依旧传来隆隆高声哄谈的笑闹声,还飘过来一阵阵酒香,觥筹交错,想是还未结束酒宴,更映着内院静谧一片,明兰沿着石子小路缓缓走着,忽一阵顽皮,想看看那池塘的冰面都化开了没,出嫁之前怎么也得再捉几条鱼呀。 疾行几步,堪堪来到池塘便,就着米白色的月光,只见一个修长的人影弯着腰,扶着池边的山石低着头,似乎在呕吐,那人似乎听到身后有脚步声,缓缓的回过了头来,半牙的月儿,晃着夜色湖面的波光,映着那个人秀美俊雅如同美玉般。 明兰脚步一滞,心头一紧,立刻就想转身走人。 “……六妹妹?”齐衡身上弥漫的淡淡的酒香,叫初春的水汽一涌,反倒清雅。 明兰努力止住脚步,脸上带着微笑:“好久不见,还未曾贺喜新婚,恭喜恭喜。” 齐衡的一双眼睛生的极好,恁多少浓情蜜意都欲诉还休的括在里头,盈出水一样的清浅深浓,他静静的瞧着明兰,缓缓道:“说道恭喜,妹妹嫁期将近,我这里贺喜了。”说着,便躬身一拱手,满满的行了个礼。 明兰立刻敛衽还礼,也盈盈福了福。 两人一会儿相对无言,池塘边只听见水声轻动。 明兰想溜,齐衡却始终盯着她看,好似看不够一般,明兰的神经不够坚强,只能找话来说:“你……怎么在这儿?”这里是盛府内院,外男怎么进来的。 齐衡美目轻弯,微微笑道:“喝多了几杯,则诚兄让我在他书房里歇歇。”他识得盛府路径,长柏的书房又在内外院交界处,他能一路摸到水边也不稀奇。 明兰没话说了,又是一阵诡异的寂静,齐衡瞧着明兰,从眉角,到睫毛,到笑靥,到嘴角那一对小小的梨涡,想起往事,齐衡顿时一股郁愤涌上心头,冷笑一声: “六妹妹是不必担心的,上个月威北侯成婚,席间敬酒如云,顾都督抢着替沈国舅挡了好些酒,沈国舅说了,待顾府办亲时他会投桃报李的。……哦,我忘了,我以后可不能再唤你六妹妹了,论起辈分,我可得叫你二舅母了!” 明兰听了,一言不发,过了半响,才缓缓道:“你说的是。” 齐衡只气的酒气上涌,一时站不住脚,摇晃了下,依着山石才不倒下,想要说两句狠话来刺明兰,他却又舍不得;两人又是一阵无语。 齐衡实觉郁郁,终忍不住道:“我有一句话,搁在心里许久;今日问你,望你实话答我。” 明兰淡淡道:“请问。” 齐衡站直了身体,深吸一口气,玉石般皎洁秀丽的面庞一片正色,道:“这些年来,我对你的心意你不是不明白,但却总装傻充愣,对我冷若冰霜;我今日指天说一句,但凡你有本分回应我的心意,我也拼死争一争了!可你初初便看死了我,觉着我是那不堪重信的,觉着我会连累你,害了你,避我如毒蛇猛兽,这,这到底是为何?!” 明兰抬着头,露出一段粉藕般的水嫩脖颈,仰出极秀美的线条,齐衡看的几乎痴了,过了会儿,明兰轻垂眼睑,才悠悠道:“咱们从小认识,恐怕你自己都不知道,你其实与郡主很像,看着风轻云淡,内里却极好强。你明明已有了大好家世,却依旧勤学不缀,洁身自好,在京中锦衣子弟中,可算首屈一指的好儿郎。” 明兰语气怅然,脸向湖面,好似想起许久许久以前的事,她缓缓继续道:“你什么都要做到最好,刚学了几天汉赋,又想着钻研诗经;练着馆阁体,却也不愿放弃颜体柳体;庄先生刚夸你写字略有小成,你又去调色作画。你也知道贪多嚼不烂,便日日起早贪黑,生生把许多学问技艺练出些名堂来。” 齐衡听出明兰语气中淡淡的忧伤,心里也是一阵难过。 明兰顿了顿,定住心思,转过头来,静静瞧着齐衡,一字一句道:“你太好了,事事都想做最好,我要不起,你心太大了,也放不下。” 齐衡只觉得一阵心痛如绞,他狠狠的咬着嘴唇,直咬得舌尖尝到淡淡的腥味,才艰难道:“你……素来见事就是极明白的。” 明兰盯着自己的脚尖,心里钝钝的痛了一下,道:“没什么可依仗的人,自得想明白些。” 齐衡看着明兰脆弱窈窕的身子,似乎一阵风就能把她刮走了,心里酸酸的柔软起来,道:“我知道你的难处,我,我从未怪过你,我只恨我自己这般没用!顾…他其实人不坏,你别听信了坊间传闻,你……你要好好过日子!” 明兰胸间溢满涌动,抬头朗声道:“我来这世上一遭,本就是为了好好过日子的!” 说完,只见齐衡眼眶已发了红,泪水似要盈眶,明兰依旧微笑的如艳阳一般,放平整衣裙,遮住鞋尖出的几滴湿润,然后娉婷袅娜的福了福,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去。 头顶上,月牙如钩,微微闪动着幽光,却已经没有适才的光彩。 明兰快步走向寿安堂,迅速进了内屋,只见老替老太太刚刚卸了钗环衣裳,靠着炕沿舒展着身子歇息,明兰行礼问安后,屏退左右,上前一步道:“祖母,你与我说说贺家的事儿吧,你上回去了之后,现在如何了?” 老太太被明兰这一番举动弄的有些奇怪,盯着明兰看了一会儿,露出很奇特的微笑:“自婚事定了之后,你再也不曾问过我半句贺家的事,怎么,今日想知道了?” 明兰神色如常,干脆道:“有些事不是不闻不问,便可当没有的,还是知道清楚些好。” 老太太缓缓抬起身子,眼神带了几分赞赏满意,道:“我去贺府把话已说明白了,你已定亲,两家本无定契,一无媒妁二无信物,便什么也不算了!” 明兰点点头,躬身谢过老太太,又问:“那贺家如何说?” 老太太微笑了下,眼神闪动,答道:“我那老妹妹是个最豁达的,从出了曹家的事后,她心里就有数了,她自不会计较;弘哥儿素有大志,听闻张家有意往云贵采集药材遍访名医讨究,他已决意跟着一道去见些世面,大约过不几日就要出门了,此次没个三两年怕是回不来;贺三太太素来病弱,最近又有些身子不好,慢慢调理就是了。” 明兰面沉如水,丝毫不动神色,再问:“贺家众人可有言语或物件给我的?” 老太太笑了笑,直震的手腕上的佛珠一阵抖动,才道:“我那老妹妹知道内情,只说你受委屈了,还道贺家觉不会半分言语出去,反正贺老先生已上了奏本,乞骸骨归乡告老,大约磨蹭个一年半载的便要离京了;其余嘛……只有弘哥儿留了句话给你。” 明兰定定道:“他说什么?” 老太太慢慢道:“他说,对不住你,是他自己德薄无福,与你无干。” 明兰听完了,久久无语,老太太盯着看明兰的神色变化,语重心长道:“你也不必往心里去,有些心结早些解开的好,反正以后都不会见了,过自己日子要紧。” 明兰抬首而笑,温婉俏皮,爽朗明净,道:“祖母说的是。不过,以后见不见的,都不打紧了,贺老夫人是祖母的知交,寻常亲友人家罢了。” 老太太听了,心头一块大石才落了地,赞声道:“你想开了,便是最好。” 明兰笑道:“眼睛长在脑袋前面,就是要向前看的。” 第103回花嫁.上 如兰的回门酒办得也很热闹,里外开了六桌,不但来了很多亲朋好友,连墨兰夫妇和康姨妈也来了;老太太十分不悦,席间那眼睛冷淡的盯着王氏看了一会,只把王氏看的低头不敢说话,康姨妈则坐在了王氏身边,依旧是一副温婉玲珑的样子。 饭后,老太太和王氏拉着如兰问了几句婚后可好后,三姐妹便自行离去说话吃茶了。 墨兰和如兰分别回了自己的屋子缅怀了一番往事,然后一起聚集在明兰的暮苍斋,明兰见这两个冤家在自己屋里,顿时一阵心肉跳,但也只是硬着头皮叫丹橘奉茶。 清香宜人的常清瓜片,沏过两回便现出好看的青绿色,墨兰披一件湖水蓝薄绫纱袄子,旭日初春颇是清丽妩媚,她对着剥胎白瓷茶碗,眉目间颇见几分诗郁,悠悠道:“早早晚晚,咱们的院子都要住了别人的;只没想,这么快就腾空了,也不留一留,到底是泼出去的水了 墨兰出嫁后,山月居就被陆陆续续搬空,只留个小丫头看管打扫,曾经欢声笑语的绣阁已人去楼空;其实陶然馆也开始搬动了,只是还不够时间。 如兰一见墨兰便如斗鸡一般,竖着全身的羽毛等着开战,闻言立刻要反唇,明兰连忙抢过来,笑吟吟道:“大嫂子就要生二胎了,三哥哥和四弟弟也要娶妻的,咱们一个个出阁了,屋子迟早是要给小侄子小侄女们住的。家中人丁兴旺,可不是好事 墨兰定定的看了明兰一会儿,轻笑道:“六妹妹倒是越来越会说话了,难怪能得嫁高门,咱们姐妹里怕是你最有福气了。” 明兰立刻端正脸色:“婚姻大事,妹妹只知听父母亲长的吩咐。” 如兰捂嘴轻笑,立刻道:“那是!婚姻大事自然要听父母的,哪能自作主张呢?”明兰忍不住看了她一眼,这家伙显然是忘记自己的老公是怎么来的了。 墨兰居然神色自若,笑道:“两位妹妹说的极是……对了,五姐夫殿试已毕,不知欲作何打算呢?” 如兰脸色微微泛红,平淡的面容透出一股新婚的娇艳,眼角眉梢俱是愉悦,明兰歪着脑袋开始胡思乱想,估计x生活很和谐。 “…先入翰林院馆授,再缓谋个差事,也不知将来会如何。”如兰颊如涂脂,一副骄傲的样子,文姐夫虽没能像长柏哥哥一样授个庶吉士,但能够进翰林院,将来官位也差不了。 墨兰眼神闪烁,娇笑道:“这有何难,回头你好生托托六妹妹,别说个把知县知府,再高的官位也是没准的!” 如兰当即变了脸色,愤恨的瞪着她,明兰赶紧收回胡思乱想的口水,忙把小脸板的十分端庄肃穆,道:“四姐姐莫要胡言,六部管制乃是国家抡才大事,怎可等闲说笑?四姐姐这样说,若叫人听见了,还以为四姐夫…哦不,四姐夫一家的官位都是托来的呢!” 这下轮到墨兰变了脸色,如兰捧着帕子呵呵的笑了起来。 明兰眼见差不多了,也不好过分下了墨兰的面子,赶紧岔开话题道:“五姐姐成亲那日府里好生热闹,四姐姐也不来,真是可惜了!” 墨兰脸上出现一种很古怪的神色,高兴与恼怒夹杂,然后平静道:“家中有些事儿……,万姨娘要生了,我不好走开。” 明兰犹自木木的在想这万姨娘是谁,如兰却立刻反应过来,兴致勃勃的追问:“是男是女?”墨兰微笑的呷了一口茶,慢悠悠道:“是个闺女。” 如兰呼了一口气,一脸失望的样子,明兰终于想起来了,原来万姨娘就是春舸小姐。 墨兰放下茶盏,慢条斯理的拿帕子摁乐摁嘴角,一脸关切的忧伤道:“大夫还说,因生育时不顺,万姨娘怕是以后也不能生了;哎……可叹也是个没福气的。 “为什么会不顺?”如兰疑问道。=、 墨兰轻叹道:“大夫说,胎儿太大了、 明兰心头凛然一紧,她在家里也听说,墨兰在梁家好生贤惠,对春舸嘘寒问暖,日日燕窝人参伺候着,顿顿山珍海味,有时甚至拿自己嫁妆来贴补,引得众人称羡。、 可是,明兰清楚的记得,当初的卫姨娘就是因为胎儿过大,又吃了凉寒的食物导致早产,外加没有及时寻到稳婆,才送了一条性命。   明兰低着头,不想说话了。 如兰自是不明白的,觉着无趣,又寻了个新话题,问道:“六妹妹,康姨妈怎么又来了?娘不是说,再也不让她上门的么?” 明兰叹息道:“就是因你成亲,康姨妈才借机又寻上门来,我是没见到啦,但听说在太太屋里又哭又说了许久,好像…嗯…,元儿表姐在王家过的不是很好。反正,到底是亲姐妹,太太末了也心软了 “元儿怎么了?” “她怎么个不好法?” 墨兰和如兰这个时候特别有默契,双双抓住重点,异口同声,随即互看了一眼,不好意思的咳了两下,拿眼睛看着明兰等后头的话。 明兰无语,略略组织了一下思路,道:“好像是,元儿表姐,哦,得叫表嫂了,她顶撞了舅母还是怎么的,舅母气极了,打卖了她身边好几个丫鬟妈妈;外祖母也恼了,要元儿表姐学礼数,罚抄《女诫》好几百遍,还日日 ------------ 分节阅读_114 叫站在跟前立规矩;不老实还不给饭吃……康姨妈是这么说的。” 如兰顿时气定神闲,满脸得色,道:“我说嘛!元儿表姐这人性子又急又躁,做人儿媳妇且差得远呢,舅母如何瞧得上眼!” 明兰叹道:“旁人也就罢了,可我听老太太说,王家外祖母的为人很是公道大度,若连她也恼了,怕真是表嫂的不是了。” 墨兰撇撇嘴角,似有不屑之意,眼珠一转,计上心来,忽长叹一声,悲戚道:“元儿做错了事,尚有改过机会,只可怜……我那姨娘……,听说她在庄子里吃不好睡不好,如今眼看咱们都出阁了,她也受了罚了,不晓得什么时候能回来!六妹妹,如今你身份贵重,可否在老太太和太太面前说个情!”说着,眼眶又是一阵氤氲水汽。 如兰冷笑一声,轻蔑道:“姐姐已是嫁出去了,娘家的事还是少管为妙,先把自己那一亩三分田看管好罢!我可听说梁家如今日子可不好过,连着被上谕申斥了两回了。原先好好的人家,也不知是家里进了什么灾星,连着倒霉!” 墨兰粉面涨红,恼羞成怒,反唇相讥:“我是个没出息的,但我再没出息,也是靠着夫家勤恳的过日子,不像有些人,还拿嫁妆养着男人一家子;怪道人家都说女儿是赔钱货!” “你说什么?!” “人话!五妹妹听不懂么?” ——明兰仰天长叹,她婚前的最后一次姐妹聚会,结束于墨兰和如兰的不欢而散,战后点算损毁情况,一共阵亡了两个茶杯,三个茶碟,外加一对同花式样的点心盘。 “好险,好险!”丹橘拍着胸口,“幸亏我手脚快,远远瞧见四姑奶奶和五姑奶奶来了,忙将老太太刚送来的那套极品海棠冻石蕉叶茶具收起来。……只是把小桃给吓坏了,她刚在屋里喝了口茶,就叫我劈手夺了茶壶茶杯,呵呵,砸坏了你的东西,小桃莫恼哦。” 小桃缓缓擦拭着桌面,似有些不好意思:“那个……其实,我用的是你的茶杯。” 明兰:…… 临出阁前几天,老太太把陪嫁庄子里的管事叫了过来,让明兰一一认人。 “你们跟了我不少日子了,我把话给你们说在前头,别仗着自己的资历便在主子面前拿架子,若有个什么不好的,六丫头可当即发落了你们!我是一点儿面子不给的!”老太太神色威严,清楚的呵斥着。 下头跪着一行人,其中最中间的一个方脸的老汉出来,连忙磕头道:“老太太说的什么话,从今日起,孙小姐便是我们顶头天,我们怎敢有所怠慢!” 老太太点点头,道:“你是个明白的;若你好好打理着,明丫头也不会亏待了你。” 随后,老崔头领着两个儿子,崔平,崔安,给明兰磕头,明兰点头应了。 老崔头其实并不很老,还不到五十岁,因常年暴晒在日头,一脸的黝黑褶皱,料理庄稼农物很有一手,两个儿子看起来也都大手大脚的很壮实,一个帮着父亲管理稼畲,一个在山林子上种些果木;此外,还有两个陪房,一个叫刘满贵,一脸机灵精干,不笑不说话,还有一个叫计强的,说话磕磕巴巴,指甲缝里还留着泥土;仔细一问,居然是绿枝的哥哥。 明兰颇感吃惊,这兄妹俩简直天差地别。 “我老子娘死的早,哥哥又老实巴交,常受人欺负,什么苦的脏的累的活儿都推给他,出了错,就拿我哥哥顶缸,若不是房妈妈,我哥还不知有没有命留下!”绿枝闷闷不乐的回忆往昔,“都二十五了,连媳妇都还没说上。” “怪道绿枝姐姐这么厉害呢。”小翠袖笑道。 “什么厉害?这叫练达。”秦桑温柔的微笑着,戳了戳小翠袖的脑门,“回头到了姑爷家,可不敢乱说话了,不然不仅丢了姑娘的脸,还当咱们盛家没教养呢。” 小翠袖捂着脑门点点头,又道:“哎…可惜燕草姐姐和九儿姐姐不能一道去,咱们一道好多年了,总觉着少了些什么。” 若眉轻轻冷笑了下,道:“她们两都是有福气的,老子娘都疼着紧呢;用你来瞎操心!” 碧丝娇滴滴的捂着小嘴,笑道:“九儿就别说了,刘妈妈本就没打算叫她陪嫁的,不过是放在我们院里过几年舒坦日子的。至于燕草姐姐,呵呵,她老子娘怕她跟着姑娘去夫家吃苦,便早早去房妈妈那儿求了自行配人,谁知人算不如天算,姑娘的夫家可比娘家强多了!这回改口却又来不及了,咱们姑娘是何等样人,什么看不出?!” 橘听她们越说越不像话,沉下脸来,呵斥道:“主子的事也是我们能议论的?!姑娘心好,不愿拆散人家骨肉天伦,且又听说燕草爹娘给寻的女婿颇不错,这才留下燕草的,你们混说什么?!……适才秦桑妹妹说的对,随着姑娘过去后,人人都要谨言慎行,把好嘴巴,别学那起子三姑六婆乱嚼舌根!姑娘的脾气你们是知道的,她可不是那软懦好欺的!” 丹橘是院里的大丫鬟,平日里辖制众女孩,虽为人宽和厚道,几年下来也有几分威严,碧丝嘟着嘴不说话了,若眉也低头不语。 小翠袖人虽小,却机灵聪明,瞧着气氛僵硬,连忙过去扯着丹橘的袖子撒娇:“好姐姐,我有一桩事儿不明白,姐姐给说说吧!……听说以前大小姐出嫁时,只带去了四个丫头,后来四姑娘出阁时,也只带了四个;为什么五姑娘和我们姑娘却要带这许多丫头呢?” 丹橘扯开嘴角,冲她笑了笑,道:“这哪能一样。大姑爷和四姑爷都是有爵之家,府里什么没有,多带丫头过去反而不美;五姑爷是读书人家,家里人口简单,多陪过去几个人好服侍;至于我们姑娘嘛……听房妈妈说,那位顾将军是另立门户的,开府的日子短,府里也没什么可靠的下人,是以便宜了你这个小丫头,也能跟着一道去见世面了 一直低头猛啃桃子的小桃终于抬起头来,嘴角满是汁水,憨憨问道:“可……我听说,姑娘的婚事是在宁远侯府办的呀!” 丹橘回头笑道:“婚事在那儿办,拜过祖宗和亲长后,便要回都督府住的。” 众人一齐哦了一声,恍然大悟;随即众人皆是一脸喜色——没有长辈管着,那都督府岂不是明兰可以做主了?她们日子也能好过许多。 三月初十,天刚蒙蒙亮,薄老将军的夫人便赶了过来,丹橘立刻奉上两个大大的红包,连声道‘辛苦了’,薄老夫人身边的丫鬟接了过去。 一看见明兰,薄老夫人嘴角就放出笑意,道:“好,是个有福气的孩子;贵府真是积福人家,儿子女婿都成器!” 王氏满脸是笑,恭敬的回了几句‘承您吉言’。 明兰沐浴完毕后,被按在镜前,规规矩矩的打扮起来,薄老夫人年纪虽大,手却很稳,给明兰绞面的时候又快又利落,还没等明兰哀叫几声,脸上就擦上厚厚的香膏,然后犹如粉刷墙壁般的被扑了四五层的白粉,接着是描眉涂脂。 明兰很认命的坐着,完事后镜子的兴致都没有,看过三个姐姐出嫁的场面,她很清楚,这会儿的自己估计像个抹了胭脂的白面团。 不过……宝哥哥果然火眼金睛,在这种终极化妆术下,千人一面,他居然还能分得出宝姐姐和林妹妹。宝姐姐呀宝姐姐,你若把粉再扑的厚些,没准就能把洞房花烛夜给糊弄过去了,好歹先把宝玉给先睡了呀,免得一群吃饱了撑着的x学家天天端着一副严肃的学术架势,推演‘宝钗是否无性婚姻’这种八卦话题。 接下来的流程,于明兰是一团糊涂账,好像头上被沉沉的压了许多东西,只要稍有动静,就叮叮当当一通乱响,脖子立刻短了三寸。     吃了几口甜甜的燕窝红枣粥,然后屋子进来一大帮老中青的女人,哗啦啦的说了许多吉利话,明兰一概不需回答,只要低着头害羞就成了,小桃子在旁边捧着个小瓷罐,里头有点心和参片,以备不需;丹橘忙着照看明兰的随身物件,希望一件不落。 也不知过了多久,外头噼里啪啦一阵喧闹,迎亲队伍上门了。 顾廷烨身穿大红喜服,高头大马,左边是新出炉的威北侯沈从兴,右边是武英殿大学士的长子裘恕,也是新科探花,后头跟着御林军总指挥使郑骏以及皇后的妹夫郑骁兄弟俩。蚂 长柏站在门前,嘴角抽搐,很好很好,文武新贵,皇亲国戚,全齐了。 照例要为难一番新郎官。 梁晗刚提出对长枪使用的心得一二,小将军郑骁立刻掳起袖子表示他十分愿意用实际行动来体会一下这番心得。 文姐夫清清嗓子,出两道题目考考,裘谈举一反三,对答如流,文姐夫见好就收,两个新科进士把臂言欢,开口就是‘想当年殿试那会儿如何如何’,其实殿试刚过去还没几天,远用不着想当年。一旁的落第生长枫很忧郁。 袁姐夫最是识趣,长了一张刚正不阿的面孔,却不动声色的挪到门边,偷偷抽开门闩,一个暗号打过去,顾廷烨心明眼亮,呼哨一声,儿郎们得令,一阵高叫呼喝猛冲,盛府大门遂告失守。 长柏总结陈词,上联:内有叛徒,战斗意志不够坚定,下联:外有强敌,心思狡猾作风彪悍;横批,打雷了,下雨了,大家赶紧收衣服洗洗睡吧。 在他腿边的小长栋,捏着刚才塞过来的红包轻轻摩挲,里头传来的银票沙沙声,委婉的诉说着新上任六姐夫的深情厚谊,他忍不住道:“可是,大哥哥,刚才你也没帮着拦门呀!” 那几个虽不够卖力,但好歹意思过了,哪像长柏立在一旁装门神。 长柏依旧笼着手,缓缓道:“因为,我收了你六姐夫送来的一副钱秀之的《乌江垂钓图》。” “啊?!”长栋张大了嘴巴,结巴道,“那,那…你还说几位姐夫他们……” 长柏一脸正色,谆谆教诲幼弟:“我收了画,所以不好再拦了;这和我说不说他们有甚干系?栋哥儿,你要记住了,做人处事,要分清是非对错方可。” 说完,他神色很淡定的转身,缓缓离去,衣袂飘飘,颇有当年魏晋乌衣子弟的风雅,长栋呆在后面,满脸钦佩。 第104回花嫁.下 盛老太太今日一身簇新的宝蓝六福迎门团hua暗纹褙子,神色庄严的看着下首向自己叩首的顾廷烨,接过他敬上来的茶,然后一言不发的递过去一个红包,然后一双冷电般的眼睛上下打量他;亏得顾廷烨到底见过活人死人无数,始终微笑着撑住了。 再见顾廷烨,王氏嘴巴发苦,心情复杂,只端庄的坐在上首说了几句颇体面的场面话,最后盛紘来压场面,到底是演技派,文绉绉的说了两句‘颇感欣慰’之类的,居然眼角泛出隐隐水光,神情举动完美的无可指摘,活脱脱一个慈心一片的老父。 待顾廷烨朝盛紘夫妇敬茶行稽礼后,盖着盖头的盛装新娘被薄老夫人领着,缓步进入正堂,顾廷烨目不斜视,只躬身与明兰向盛紘夫妇叩首拜别,盛紘几乎要老泪纵横,连声道:“好好!汝等尔后要互敬互爱,濡沫白首;衍嗣繁茂,言以率幼。” 王氏终于酝酿出感情来了,温言道:“你以后要恭敬,谨慎,多听夫婿亲长的话,不可擅专胡为。”她觉得自己表现的很可以了,她本就不擅长说文言文,当初如兰出嫁时,她哭的天昏地暗,末了,啥也没说成。 最后拜别时,老太太终忍不住,死死拉着明兰的手,眼中泪光闪烁,明兰在盖头之下,只能见到方寸之地,并不知老太太表情,低头间,只见一只苍老瘦削的手紧紧的握着自己的胖爪子,指节处隐隐发白,她忽然鼻头一酸,一颗大大的泪珠重重打在祖孙交握的手上。 老太太宛如被烫到了一般,连忙松开,好容易才低低道:“以后,要好好的……” 明兰胸口涨的酸涩难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用力点头,险些把盖头都摇了下来。 明兰努力低着头,好让眼眶里的泪珠以直线型坠落到地上,免得把妆容弄hua了,被不知什么人牵引着,朝外头慢慢走去,到了大门口,由长柏哥哥背负登轿;放下轿帘,车轿晃动,明兰知道是起程了,才忙不迭的从袖里抽|出条细棉帕子,拈起一角小心的吸干眼角的泪水。 八人抬扛的大轿,宽敞的轿内珠翠装点,描金绘彩,也不见怎么晃动,行进甚为平稳,明兰耳边响着震耳的鼓乐和喜炮,街道之上满是人群的笑论声。 这时明兰才觉着脸皮隐隐痛了起来,那老夫人瞧着文弱,绞面时却那般辣手,越想越觉着脸皮痛,她嘶了一口气,忍不住轻轻‘哎哟’了一声。 轿外随侍的小桃耳朵尖,忍不住探 ------------ 分节阅读_115 头在帘边轻问道:“姑娘,是不是饿的肚子痛了,我这儿有吃的!” 明兰忍俊不禁,扑哧出来——这个吃货!她隔着帘子轻斥道:“我不饿!” 小桃犹自关切道:“姑娘,您可别忍着呀!” 明兰一头黑线:“没忍着!” 古代风水大多都差不离,京城外城是东富西贵南贫北贱,内城中扎堆着皇亲国戚和权臣勋贵,托慧眼买房的盛家老太公的福,盛家房产挺靠里的,离宁远侯府并不很远,明兰大约在轿子里晃悠了两顿饭的功夫,就落了轿。 明兰一只手搭着丹橘的腕子,一只手牵着再次被塞进手中的大红绸子,稀里糊涂的朝前走着,一脚踏进宁远侯府,明兰立刻觉着耳边喧嚣的鞭炮贺喜声,地上铺着长长的喜毯,一直通往正屋喜堂,明兰脚踩着喜毯缓缓前行,直到看见雕绘浮彩的门槛,才知道是到了。 之后的一段时间内,明兰犹如一个木偶,随着礼官的唱和提示不断起立下拜,转身,再拜,再转身,再再拜,一阵头晕目眩之后,好像小狗一样被牵走了;谁知那洞房里居然比外头还吵闹,明兰被按坐在喜床上,听着屋里一众女眷的笑闹声。 相比明兰的窘迫,顾廷烨倒很熟门熟路从喜嬷嬷手里接过一杆红绸缠的乌木镶银角的秤,小心翼翼的揭开红艳似火的大红盖头——二婚的就是不一样。 明兰只觉着一阵光亮,头顶笼罩着一个高大的身影,抬眼正对上顾廷烨的眸子,深深的,静静的,格外深浓的眼线狭长斜开去,看人的时候似乎总含深意,明兰非常及时的脸上一红,然后低下头去,娇羞的恰到好处;顾廷烨忍不住嘴角微抽,满眼都是笑意。 随后,他在明兰身旁坐下,嘴里似乎咕哝些什么,明兰听了,依稀分辨出是‘……怎么把脸涂成这样?’明兰几乎要怪叫——姑奶奶辛苦一天了,你丫的居然还敢嫌?! “哟!好标致的新娘子!”一个身穿石榴红锦绣妆hua褙子的妇人笑道,满屋里的女眷都跟着嘻嘻哈哈起来,纷纷打趣起来。 明兰抬眼一瞧,满屋子的珠翠锦绣的妇人,一个个穿锦着缎,衣鬓香影之间,她憋红了脸,丫的,涂成这副尊荣您还看得出来标致不标致?! 接着,明兰和新郎官被撒了一头一脑的hua生红枣之类的东西,明兰不敢动弹,只能老实挨着,顾廷烨一时条件反射,忍不住接住了几个,又引的一阵笑闹声。 “哎呀!烨兄弟,这是洞房,不是演武场,您的身手这儿可用不上!”还是那个身穿石榴红的丰润妇人打趣着,屋里哄堂大笑,顾廷烨慢慢垂下手,微微一笑,也不言语。 众女眷到底顾忌着顾廷烨的身份和脾气,也不好过分笑闹,一个妇人端着一盘子东西上来,夹着一块疑似点心状的东西,递到明兰嘴边,明兰知道这个风俗,硬着头皮咬了一小口面点,果然里面是夹生的,那妇人笑嘻嘻道:“生不生呀?” 明兰肚里大骂,却低头小声道:“生。” 屋里女眷又是一阵大笑,那妇人转头笑道:“各位太太奶奶可都听见了,新媳妇可说要生的,将来定能枝叶繁茂,多子多福!” 明兰脸颊烧红,凑着趣呵呵傻笑了几声;努力提醒自己,这是一个没有计划生育的年代,拜送子观音不如拜母猪更价廉物美。 最后是合卺酒,一个红漆木描金海棠小圆茶盘里,放着一对鸢尾纹白瓷小酒杯,用一条红绳系起来,明兰微微侧过身,红着脸同顾廷烨喝了交杯酒,身体凑近时,眼睑微抬,只见对面的男人干净的下颌清隽英挺,她心头一跳。 ——好歹是个上等货,把灯一熄,眼一闭,也不是过不去的。 礼成后,顾廷烨就被赶着出去待客,临出门时,忍不住回了下头,似乎想说什么,看见满屋的女眷又闭嘴出去了;那个丰润妇人一直忍着笑,见他出去了,才走到明兰跟前,亲热道:“二弟妹,我是你煊大嫂子,你莫怕,以后你来了我们家,便都是自己人了!” 明兰见她笑的和气,便也微笑而回:“煊大嫂子。” 此时,忽然一个站在桌旁的夫人笑了起来,拿帕子掩口笑道:“煊大嫂子,你也忒心急了,人正经大嫂子还没说话呢,你倒先热乎上了!” 另一个妇人则立刻凑趣道:“这话可没亽理了,都说心急生不了儿子,可煊大嫂子却养了两个哥儿,可见大嫂子是在该急的时候急呀!” 女眷们一齐大笑,煊大嫂子故作气愤,反着手背抵腰,撇嘴道:“得得得!我如今是老货了,这些年来叫你们涮的脸皮是越来越厚了!”然后回头,指着静静端坐在双喜灯笼旁的一个妇人,对明兰笑道:“弟妹,喏,这才是你嫡亲大嫂子!” 那妇人年约三十望近,一身暗红色吉祥如意暗纹褙子滚二指宽的绒黑压边,白净的鹅蛋脸上十分素净,容貌端庄秀丽,微微笑着,只眉宇间似有几分郁色。也没见她怎么打扮饰物,她静静站起来,缓步朝自己走来,屋里就渐渐安静下来,没什么人说笑了。 明兰知道,这就是顾家嫡房长媳,顾廷煜的妻子,如今的宁远侯夫人邵氏,明兰不敢下床,立刻对着那妇人颔首,恭敬道:“大嫂子!” 邵夫人走过来,轻轻握着明兰的手,明兰只觉得触手沁凉,随即听她缓缓道:“以后就是一家人了,家常过着日子,便会渐渐熟的,在家里莫要拘谨了。”寥寥嘱咐数语,语气安详,却有一种说不出的寂寥和淡然。 邵夫人又转身,朝众人道:“咱们也赶紧去前头吧,一大群来客,总不好主人家的扎堆儿取笑新娘子好顽。”众女眷微笑着应声,煊大嫂子带头,一行人鱼贯着出去了。 邵夫人又转身,对着明兰轻道:“我知道你身边有服侍的,但二弟到底之前不住这里,他带来的人也未必妥帖,我在门口留两个丫头与你,你若需要什么,直吩咐就是;今儿你也累了,我已叫置办了几个吃食,回头送来你且填填肚子。” 说完后,微微一笑,待明兰谢过,便也出去了。 明兰望着阖上的门,颇觉惊讶,这邵夫人给人的印象和秦太夫人截然不同,客气,和蔼,周到,却又带着一股冷淡,有一种置人于千里之外的感觉;也许旁人会觉着不舒服,但明兰却觉得很好,这种适可而止的关怀反而令人自在。 众人出去后,屋里只剩下丹橘,小桃,和另两个小丫头服侍。 丹橘看着明兰直直的坐了这许久,早就心疼了,见旁人都出去了,连忙上前低声询问:“姑娘,你可饿了,要不要喝口茶?” “不用。”明兰抚着自己几乎僵直了腰,十分想伸个懒腰,可顾忌着那两个丫头,不好叫她们看着,便对丹橘道,“我要洗脸,你去打些热水来。” 这一脸粉墙般的粉末真是快要了她的命了;丹橘应声离去。 小桃看明兰不住的揉着自己的后腰,便过去轻轻替她捏起来,小桃于推拿很有天分,力道不轻不重,明兰在心里舒坦的呻吟一声,但见屋角那两个丫头还在,只能摆出一脸庄重的微笑,便朝她们招手道,“你们叫什么名字?” 两个丫头似乎十分惶恐,其中一个稍大些的恭敬上前:“回夫人,奴婢叫夏荷,她叫夏竹,是老爷吩咐了服侍夫人的。” 明兰到底在盛家过了十年腐朽生活,一眼看过去,单只观这两女孩说话举止,虽恭敬谨慎,却有几分僵硬紧张,颇不自然周全,就知道这她们并没有受过长期正统的内宅丫鬟训练,估计是这大半年临时培训上岗的。 一般来说,数代显赫的钟鸣鼎食人家里的贴身大丫鬟,大多是从小培养的,通常十岁上下起进内宅当差,从一言一行学起,举凡吃食,举止,茶饮,装扮,梳头,收拾,算账,乃至说话待客和人情往来,都有一定的规制,更别说耳闻目染的见识。 都说‘宁娶大家婢,不娶小嫁女’,这要在以前明兰是嗤之以鼻的,但见识过房妈妈严格细致的训诫后,她只能说,俗话都是有道理的。而房妈妈还不无遗憾的说,盛家已经简略许多了,要是在以前的勇毅侯府,明兰身边的丫头至少得淘汰掉一半! 这句话吓的小桃几个好几夜睡不着觉,就怕会被撵出去。 所以,那种少爷在路边救了个‘卖身葬父’的女孩,然后女孩死哭活求要做牛做马随身服侍报恩的桥段,在真正的富贵人家里几乎不可能。就算真救了人,也要交给管事妈妈慢慢调亽|教着,学习规矩礼数,从外圈一步步做起,想一步登天贴身伺候?没门!你丫到底是来报恩的,还是来钓凯子的?!古代人心里明白着呢,脑残是现代肥皂剧。 目前看来,顾廷烨似是不信任宁远侯府的人,以至于只能自己招工,听说皇帝赏赐田庄宅邸时,还赏了不少奴仆庄户,也不知这两个女孩是哪里来的。 夏荷见明兰始终不言语,清秀的小脸上带了些惶恐,明兰看了,微微一笑,道:“你的名字挺好听的,谁起的?” 夏荷轻轻松了口气,道:“是常嬷嬷起的;因咱们是夏日里被挑进府里的。” 明兰暗暗记住这个名字,听这两个女孩口齿清楚,态度也算大方,多少有些喜欢,小桃忍不住发表意见:“你们的名字挺,哦不,十分的好。” 明兰白了她一眼,小桃迄今仍为自己的名字太过通俗易懂而耿耿于怀。 明兰和她们聊了会儿,丹橘便端着个脸盆子进来了,后头随着另两个丫头,分别拿着大水壶香胰子毛巾子等物事。 小桃立刻起身,接过巾子和帕子,把其中一条长的围在明兰胸前,然后从自己随身绣袋里取出一把小巧半透明的玳瑁抿子,把明兰的鬓发抿起,然后把另一条巾子投湿;丹橘则把明兰手上的戒指手钏还有七八只龙凤金镯都一一取下,收好。 明兰微微低头,让她们给自己洗脸净手,足足换过三盆水,才把明兰脸上那层白粉洗干净,丹橘又打开随行的小箱笼,从里头取出好几只精致的小瓷瓶,手指轻点hua露香膏,均匀的涂在明兰脸上,脖子上,手上,轻轻按摩揉着。 末了,丹橘服侍明兰换上一身簇新的常服,小桃帮明兰把头发衣裳整理好。 一连串动作流畅熟练,显是日常做惯了的。夏荷夏竹看的微张着嘴,另两个邵夫人指来的丫鬟互视一眼,似乎也有些微微吃惊,心道,不想一个四品京官家的庶女也这般大规矩气派,心里倒也不敢小觑。 洗漱过后,门再一次打开,几个丫鬟婆子搬进来好几酒菜和点心,崔妈妈在后头跟着进来,把吃食拜访在桌上,打发几个丫头都出去,只留着丹橘和小桃伺候。 她原先一直在外头料理明兰的行装箱笼,这才堪堪摆置停当,她踏进屋内,一见明兰就笑了:“姑娘还是这个老脾气,就不喜欢脸上留着脂粉,非要洗干净了才罢休。” 明兰刚刚提起筷子,鼓着脸颊道:“妈妈您不知道,那粉足足洗掉了三盆水呢!” 崔妈妈慈爱的瞧着明兰吃东西,也招呼丹橘和小桃用些点心,小桃吃的脸颊鼓鼓的,问:“妈妈,外头都好了么?今夜咱们睡哪儿?” 崔妈妈捏了捏小桃的鼻子, 道:“有你这么做丫头的么?不担忧主子,先想着自己!……都好了,反正也住不了几天,妆奁箱笼只消安稳就成了,只开了几个随行箱笼,待去了都督府,再慢慢归置吧。” “妈妈辛苦了。”明兰努力咽下一块芙蓉百hua菇,“都是明兰累着妈妈了,本来您都享清福了,却又叫拖了回来。” 崔妈妈提着帕子,似乎明兰小时候般给她擦拭嘴角的残渍,笑道:“姑娘混说什么,若不是老婆子身子不中用,便是姑娘赶我,我都不走的。” 明兰微笑了下,继续低头大吃,崔妈妈瞧了她一眼,忍不住道:“我听闻外头闹酒闹的厉害,今晚……姑娘,可要…当心些,实在不成…也不能由着姑爷的xing子胡来。” 崔妈妈艰难的斟酌着词汇,明兰唰的一下脸红了。 吃饱喝足,明兰等的也就气定神闲了,可惜在顾家得收敛些,不然和小桃丹橘斗个地主,打发时间倒是飞快,一阵胡思乱想;桌上婴儿手臂粗的绘彩龙凤大红双烛渐渐烧掉三分之一了,明兰趴在床头昏昏欲睡之时,忽闻屋外一阵喧闹声,然后有人喊道: “二爷回屋了!” 明兰陡然清醒,跳虾一般弹了起来,想了想,又连忙坐了回去。 随着门被重重打开,一阵酒气弥漫进来,两个粗壮婆子十分吃力的扶着顾廷烨进来,然后轻轻放在床榻上,明兰忍着不去看身边的醉鬼,十分淡 ------------ 分节阅读_116 定的微笑:“两位妈妈受累了,丹橘,拿两个红包。” 丹橘塞红包已经十分熟练,那两个婆子擦擦脑门上的汗,一掂红包的分量,沉沉的,至少有五两银子,心里一阵大喜,恭敬的告退。 两个婆子刚一出去,明兰就双脚一伸下了地,谁知身旁的醉鬼忽然醒过来,神色还颇为清醒,嘴里似乎低低咕哝着‘那帮不仗义的家伙’! 顾廷烨满身浓重的酒气直熏的明兰皱眉,他略略晃了晃头,用力醒醒神,把高大的身子倚在床栏上,微睁着一双狭长的眼睛,似笑非笑的看着明兰,忽然眉头一皱,道:“我先去沐浴,你也卸了吧。” 一旁的夏荷夏竹听了,立刻窜到隔间预备浴盆热水,顾廷烨一挥手站起而去,一开始脚步有些踉跄,随后就稳当了。 明兰呆呆的站在后头,崔妈妈立刻意识过来,指挥小桃丹橘帮明兰卸下钗环簪翠,把大红的喜服挂起,换上一身柔软的细棉亵衣,然后拖着尚在犹豫的丹橘小桃出去了。 明兰咬着手指,看着那张铺满大红锦被的床十分碍眼,过不一会儿,顾廷烨独自回来了,一身雪白的绫缎中衣,微湿漉的头发,把高大的身体一下倒进床榻之间,斜斜靠在大迎枕上,幽深的眸子静静的看着明兰,也不 说话。 明兰被灼热的目光看得浑身冒烟,嗓门发干,她干咳两声:“刚才用了些宵夜,我,我…我再去漱下口。”说完一溜烟的跑进隔间。 在槅扇后,明兰漱了五遍口,做了十八次心理建设,反复背诵婚姻法中关于夫妻义务那一段,最后,英勇的,决绝的,义无反顾的踏出脚步,回到寝室,刚要爬上床,却见到顾廷烨已经靠着床头,微微睡着了。 明兰大大松了一口气,心里一阵放松,赤着小脚丫走到桌边,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一仰而尽,一口气还没放下,谁知背后传来一个声音:“你洗漱好了?” 明兰险些活活呛死,连忙放下茶杯,咳嗽连连的转身去看,只见顾廷烨不知何时已醒了,一双幽黑的眼睛直直的看着自己,锋利的好像玻璃碎片,龙凤红烛的火苗依旧熠熠生辉,映照着他的眼睛流光溢彩。 明兰呆了几秒,连忙倒了一杯茶,端到他面前,殷勤道:“您喝水,您喝水。” 顾廷烨看着明兰光洁如玉的皓腕,嘴里一阵发干,接过茶杯,也是一仰而尽,然后递还给明兰,明兰把茶杯放回桌上,就踯躅在那里,顾廷烨轻笑一声,眼神暧昧:“还不安置么?” 明兰深吸一口气,大声道:“其实,我有话要和你讲!” 顾廷烨挥挥手,极不在意道:“明儿再说,先歇息。”说着便下床,他身高腿长,两步走过就到了明兰身边,一把擭住明兰的手。 “其实,是有一件重要的事要跟你说呀!”明兰做着最后挣扎。 “以后再说。” 他健臂一抬,明兰只觉得双脚凌空,被他整个人抱了起来,准确的说,其实是抗,明兰脸朝下,看见地面一阵害怕,只能紧紧揪着他,随即被轻抛进床榻里。 顾廷烨扯过一床被子,挥手卸下两层水红锦绣石榴百子的薄纱和厚锦床帘,回头一看,只见明兰小小的身体缩在床角,不住的哆嗦。 “我,我我,我……”她完全结巴了。 “今日忙了一整日,你定是累了,赶紧歇息吧。”顾廷烨抓过女孩的小手,细细抚摸她手背的细腻皮肤,骨肉柔软,一摸下去,清楚的感觉到纤细的指骨。 “我不累!”明兰涨红着脸,胸口梗了半天,终于透出一口气。 “不累?”顾廷烨狭长的眼睛几乎要发绿光了:“那太好了。” 他霍的把明兰拉到床头,随即高大的身体压上去,平平密密的贴着压住了,手指径直探进衣裳里去,触手尽是温软娇嫩的少女肌肤,盈盈一握的腰肢,脆弱的好像可以折断,往上抚摸过去,是微微隆起的两团丰盈,馨香融鼻。 明兰抖的好像筛糠一般,男人的肌肉刚健硬硕,摩擦的她全身都疼, 她开始呜咽起来。“呜呜,我不懂……”不对,其实她很懂的,“……呜呜,我没做过。” 男人已经浑身发烫,根本没听清她在说什么,只不住的揉搓她的身体。 明兰被揉搓的弓起身子来,侧身躲避,把脑袋埋进枕头里,像受惊的小兽一般低低呜咽,却露出半透明的侧颊和耳垂,顾廷烨看到眼睛发直,鬼使神差的把嘴凑过去,一下咬住了,明兰一声呼痛,想躲开,却被牢牢扣住在床上。 男人用舌尖轻轻触摸嘴里的膏腴,索xing扯掉女孩的衣裳,白玉般幼嫩的小兽怕的几乎要尖叫,却又不敢的只能呜呜;男人愈发兴起,顺着女孩的脖子一点点的吻下去,急躁的噬咬着;待来到她胸前,男人的眼睛都红了,一对玲珑娇挺,小巧可爱的小乳怯生生的,他伸嘴就含住了,不断吮吸舔弄。 明兰终于忍耐不住,哭着伸出一条光滑的小腿,用力踹过去,正中他赤|裸精壮的胸膛,冷不防被他擒住;他扣住小妻子的脚踝,纤细弱质好像一捏就碎了,他迫不及待的把她的腿从侧边拉开曲起,然后俯身而上,再次重重压上她的身子。 他嘴唇去寻找小妻子的娇嫩的脖颈和耳垂,喘着粗气不断吻舔着,明兰只觉得自己一条腿被抬了起来,然后稀里糊涂的火热摩擦之后,下|身一阵尖锐的疼痛袭来。 明兰哭了,这次是真哭了,呜呜的直掉眼泪,咬着嘴唇不叫出声音来,努力忍耐着。 顾廷烨也忍了半天,待觉着小妻子略略有些松下来,忍不住大力挞伐起来,一边吻着她的小嘴,一边用力喘动,明兰只把脑袋往枕头里钻,泪水沾湿了半边巾帕,呜呜哭的厉害:“……呜呜,别做了吧;…下次再做,呜呜…你饶了我罢!我不成了……” 明兰一直知道自己属于那种非实用xing生物,心态很强韧,一般讽刺打击她完全没有感觉,可是这个躯体很差劲,怕冷,怕热,怕痒,还特别怕疼;一点小疼痛,她就会哭的泪水涟涟。 顾廷烨不住的哄着她,偏她越是抵赖求饶,样子越是娇美妩媚,这副身子的滋味着实销|魂,他忍不住托住她的粉臀,用力往自己下|体按去,愈发大力的律动起来,直顶的明兰蜷曲成只虾米。她气极了,到处寻找出气点,扒住一块皮肉,不知是男人的肩还是臂膀,狠狠咬了一口,谁知似乎反激发了他的狂xing,不住的揉搓她的小乳,下|体愈加受罪,双腿被大大撑开,身子酸软的几乎瘫了。 明兰无计可施,只能揉着眼睛低低呜咽,这方床榻似乎便是她的天涯海角,偏她上天无门,入地无路,只能被压在男人身下欢爱。 也不知捱了多久,明兰觉着腰快断了,顾廷烨才喘着粗 气结束,明兰已浑身发颤,似是死了一回,两个人都浑身汗湿,明兰已酸软成一滩烂泥,顾廷烨却犹自死死搂着明兰。 “宝贝儿,疼吗?”他问。 明兰直羞的像只煮熟的虾子,恼羞成怒的想要吃他两口肉方解气,只恨恨的把脸转过去,顾廷烨瞧她这副样子,嗤嗤轻笑起来,不住的细细吻着她的脖子和胸脯,明兰瘫着不能动弹,只能肚里大骂这色胚,幻想着用庐山升龙霸揍他个鼻青脸肿。 正愉快的阿q着,明兰忽觉着腰侧一处顶了一个硬硬的东西,她立刻一个激灵,吓的魂飞魄散,也不知哪来的力气,手脚并用的从他身下爬出逃走,一骨碌钻进一条被子里,把自己连头带脑的裹了起来,缩在里面瑟瑟发抖。 顾廷烨见她吓成这副模样,又好气又好笑,健壮的臂膀一伸,把明兰连人带被捞过来,好像剥粽子一般把明兰的脑袋从被子里挖出来,低沉着嗓音谑笑道:“怕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 “呜呜……你别又来了……饶了我吧,二叔……哦不是,呜呜,相公,夫君,饶了我吧,我以后什么都听你的!饶了我吧,饶了我吧!……呜呜……”明兰只差跪地哀求了。 顾廷烨忍不住朗声笑起来,搂着明兰又亲又吻的,还不住揉捏她的身子,他算是长见识了,这小丫头一旦讨起饶来,是什么好话都肯说的;可若是一朝脱了险境,她又会立刻耍赖,翻脸比翻书还快,完全不记得自己当初讨过什么饶了。 “宝贝儿,乖!咱们好好睡着,我不动你了。”话虽这么说,他的手依旧不老实的往里头探,摸到一对娇嫩小乳,他顿时下腹发热,又是一阵揉捏磨蹭,才稍微好些。 明兰自然不肯信他,两人扯着被子拉锯了许久,最后明兰坚决要求一人一条薄被睡觉,顾廷烨笑着把小妻子连人带被一起搂在怀里,不住的去寻她娇软嘴唇来亲吻。 “你适才不是说有话要和我讲吗?”顾廷烨忽然记起来。 “讲不动了。”明兰半死不活。 “你不是有件重要的事儿要说吗?”男人眉眼生春。 “忘记了……” 第105回宁远侯府众生相.上 两人闹到深夜才消停,明兰精疲力竭的瘫软着,哪怕身上黏糊糊的难受,也一动不想动,眼皮子宛如泰山一样压下来,而顾廷烨这几年在外头风餐露宿,生活的很粗糙,他也不想下床沐浴,只搂着半睡不醒的明兰亲昵。 明兰睡的极熟,昏昏间仿若回到大学军训时代,一天拉练八小时站军姿走正步,晚上头一沾枕头就不省人事了,浑身上下好似被暴揍了一顿,腰是软的,腿是酸的,骨头是重新装卸过的,大脑是一团浆糊,唯一的差别是,一处不该疼的地方特别疼。 天蒙蒙亮,明兰被压醒了,像离水的河鲫鱼一样艰难张嘴的吐气,闭着眼睛一阵摸索,摸到一条巨大的金华火腿压在自己肚子上,她极力忍住挠花男人脸的冲动,努力扭转身体想挪开去,不料反惊醒身旁的五指山,他舒臂一捞,就把明兰牢牢的扣在怀里,低头去亲了亲她的脸颊,只觉得触觉温软滑腻,忍不住又是一阵揉捏磨蹭。 顾廷烨渐渐醒过来,又有些蠢蠢欲动,明兰像只王八一样死死扑在被褥上,脑袋埋进枕头里,顾廷烨也不去翻王八盖,只压上去叠罗汉一般压着,顺着女孩细腻纤瘦的背部一路吻下去,带着胡茬的下巴一蹭,雪白的背立刻泛出一片粉红。 这一下,明兰立时被压的进气少出气多,几乎要翻白眼,艰难的转过脑袋来:“你,你你,快挪开些!……我要断气了!”顾廷烨呵呵笑着翻过身去,顺手把小妻子也抱着放在自己身上,明兰趴在他胸膛上直喘气,见男人笑的畅快,愤恨之余,拿拳头狠捶了他两下,不料他肉硬如铁,反倒咯着自己的手指,明兰不由得呼痛: “放开,我去找膏子!” 顾廷烨笑答:“没事,我不疼。” 明兰大怒:“我疼!” 天底下最荤的两个地方,江湖和军营顾二爷都混过,而且还混出了模样,果然,顾廷烨立刻理解偏了,他眼神一暗,轻轻磨蹭明兰的脸颊,低声疼惜道:“以后就不疼了。” 明兰隔了两秒才明白过来,脸红似火烧,憋着气道:“不是那里疼!” “你…不疼?”顾廷烨眼睛又亮了,声音带着希冀,手下不规矩的往下摸起来。 明兰喘着气,用力按住他的手,半身酸软发疼,秀目横瞪道:“我不干!”一语双关,明兰自觉自己语出深意。 晨光微熹,黎明的光束透过床帘,芙蓉帐内春|光朦胧,顾廷烨就着光头看了看明兰,只见她雪白的小脸上颇见疲色,映着眼睑下的黑眼圈愈发明显,只一双大眼依旧明媚,似喜似嗔,顾廷烨心里喜欢,拉过她的小手放到嘴边轻轻吹着,幽深的俊目流波溢彩。 这落在明兰眼里,觉得这眼神极具暗示性,顿时粉颊烧火,搜刮肚肠,憋半天才吐出一句:“那个…嗯…,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越说声音越低,算是讨饶了。 顾廷烨失笑,一把搂明兰在怀里,揉成一团,没头没脑的吻下去,胸膛震的闷闷发笑。 这时,外头的丫鬟隔着门帘轻轻叫了起来:“二老爷,二夫人,该起了。” 明兰过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这是在叫自己,连忙要起,可一旁的顾廷烨还在低声闷笑,明兰捏紧小拳头,用力捶在他厚实宽阔的肩胛上,低喝道:“不许笑了!有人来了……你还笑?还笑?……再笑我就叫捕快把你抓起来!” 当年姚依依曾这样恐吓过表哥家的四岁小侄子,原文是:你再哭就叫警亾察把你抓起来!如今情势一急,她脱口而出就是这个老招数。 顾廷烨笑的愈发厉害,趴在被褥间直闷闷发抖,明兰伏在锦绣被褥间,被他高大的躯体遮 ------------ 分节阅读_117 盖在阴影中,恼羞成怒的要去咬他,张牙舞爪的像只刚长出乳牙的小小兽,没有威胁性,倒惹人喜爱;闹了好半响,顾廷烨才算够,叫人进来服侍梳洗。 崔妈妈早有准备,领着丹橘小桃先进去,拿宽大的袍子裹着明兰入隔间沐浴梳洗,才叫外头的丫鬟婆子捧着盆桶水帕等物鱼贯入内,一拨人服侍顾廷烨,一拨人服侍明兰。 待明兰完事,穿好里裳还有中衣后出来,只见顾廷烨也是洗漱一新,正叫夏荷服侍着梳头结髻,待两人收拾的差不多了,一个管事模样的妈妈进来,从里屋找出那条白绫喜帕,看了看,微笑着把它收进雕花红漆描金的木匣子里去。 头朝喜服需得隆重,明兰身着一件正红牡丹掐金锦绣华服,五凤朝阳金丝累珠衔红宝的大头钗,耳坠红珊滴珠嵌赤金流苏耳环,胸前垂挂着双鱼送吉赤金璎珞红宝福锁项圈,腕子上再套这十七八个龙凤金镯,这一身行头几乎把明兰压趴下,偏偏她昨夜奋战过度,浑身肌肉酸痛,一伸手是痛,一抬脚也是痛,崔妈妈心疼,想起明兰身上一片片的青红淤痕,看向顾廷烨的目光未免有些不善。 顾廷烨也是一身猩红喜庆袍服,自双肩往下织锦绣纹的都是金丝蝙蝠团花,腰系一条松香色弹墨嵌玉腰带,正站在全身大镜前让夏竹整理衣角。 明兰侧脸看去,忍不住赞一声:这样浓艳热烈的红色,如火如荼,总带有几分阴柔,偏他是个挺拔高大的男子,背直肩宽,生生撑开了气势,一股轩昂英气溢于身畔。 顾廷烨从镜子里见明兰在看自己,便转身去瞧她,上下打量了一番,才微笑道:“你这样很好看。”明兰点点头,眼露淘气,脸上却很正经,低声道:“你这样也很好看。” 顾廷烨故作凶恶瞪过去一眼,明兰捧着袖子可怜兮兮的赔笑,须臾之间,两人相视一笑,竟无半分拘束生疏,想来人世间果有倾盖如故之说。 屋里众丫鬟婆子都低着头不言语,心中暗暗吃惊,盛府的暗想‘姑娘倒和姑爷自来熟’,顾府的暗道‘何曾见过二爷这般好脾气的模样’,更有几个长心眼的偷眼瞥了明兰几眼,想着,这般明艳娇媚的新夫人,想必二爷是极喜欢的。 按照正常程序,新婚第一天的流程如下,先给直系的亲长磕头,然后认旁系亲戚,接着开宗祠入族谱,中间有空吃饭;因为宁远侯府情况特殊,明兰曾事先暗暗问过,顾廷烨只答了一句:“自是先拜父母。” 这句话涵义太深刻,太模糊了,首先,他爹早挂了,其次,他妈挂的更早,再次,他现在的妈是后妈,风传继母子之间的关系还不很和睦。 明兰十分纳闷,这种情况下,该怎样理解新领导的话中意呢。 正胡思乱想着,门外忽来了一位身着暗褐色素纹锦缎褙子的管事妈妈,站在门旁掀帘子的丫鬟轻轻福了福:“向妈妈好。” 向妈妈面孔白皙,眉目和善,进门朝顾廷烨和明兰福了福,微笑道:“二老爷,二夫人,太夫人说了,请先去宗祠祭拜老侯爷和白太夫人,她先去等着了。” 顾廷烨笑着回道:“有劳妈妈了,我们这就去。”笑容很和煦,但没到眼睛。 明兰忙叫丹橘拿红包塞给向妈妈,向妈妈满脸笑容的接过,然后恭敬的告退;大约是她对向妈妈笑的殷勤了些,引的顾廷烨淡淡的看了她一眼,随后一行人簇拥着向宗祠走去。 所谓祠堂,就是摆放祖宗牌位并且让人祭奠的地方,古代是个论出身论祖先的时代,据说谁家的祖宗牌位越多,祖宗越风光,就表示谁家越源远流长,是世代名门。 当初在宥阳祭祖时,明兰跪在下面闲极无聊,曾细数过盛家祖宗牌位,结果――哎!难怪以盛家的声望财势,在家乡依旧不敢充老大。 听品兰八卦,传说盛老太公根本就是小乞丐出身,连自己姓甚名谁都不知道,一日听个兼职要饭的算命先生说书,言道:盛世即将至矣。一群饿的惨兮兮的小乞丐心中生起希冀,老太公这才咬牙活下来,后遂以‘盛’为姓,顺带给自己起了名字。不过,品兰的八卦十成里面倒有九成是虚构的,原因是她也不耐烦在祠堂长跪,幽怨之余便肚生诽谤。 其实嘛,盛老太公虽是幼年丧亲,自小流浪乞讨,据说依稀还记得自己爹妈,但再往上的祖宗就死也记不起来了;他又没韦都统的胆量,敢叫老婆把祖宗三代一概编好了后上报朝廷听封,所以盛家祠堂的牌位实在挺寒酸的,加起来都不满一串葫芦娃。 所以当明兰站在顾家祠堂里,一股莫名的自卑之意油然而生。 幽深庄严的高柱大堂,坐北的整面墙都打铸成供桌祭台,八九寸高的阶梯状牌位格一层一层的往上垒,足有十七八层高,看着密密麻麻的牌位,明兰不由得一阵气短。 秦太夫人已在祠堂了,她一见了顾廷烨和明兰,便微走几步,温雅而笑道:“昨日可累坏了吧,好了,赶紧来上香磕头吧。” 丫鬟早在供桌前备好了蒲团和线香,明兰视线溜过去,只见最下排正中间有一块颇为簇新的,上书着‘先父顾公偃开之位’。明兰心里了然,在顾廷烨身旁亦步亦趋的跟着,恭敬的在蒲团上跪下,然后焚香祷告,最后将线香放入鼎炉,方才礼毕。明兰侧脸,只见顾廷烨定定的望着最下方靠右一块陈旧牌位,上书着‘先考顾门白氏之位’,他眼神微微黯淡。 明兰再一定神,只见顾老爹牌位旁放着两块略小些的牌位,一块是自己正经婆婆白氏的,还有一块更精致金辉些的上书着‘先考顾门秦氏之位’;明兰忍不住看了旁边的秦太夫人一眼,心想,要是她也挂了,牌位上该怎么写?这年头牌位不流行刻女名,这岂不容易撞车? 顾廷烨很快回过神来,转身朝太夫人道:“该给太夫人行礼了。” 秦太夫人坐在侧边,神色感伤,拿帕子摁着眼角,轻轻摆手道:“不用了,不用了。” “礼不可废,太夫人切莫推辞。”顾廷烨声音很低,但态度很坚决,明兰很贤惠的嫁鸡随鸡,连忙叫丹橘把那两个蒲团到太夫人面前摆好,做出准备下跪的姿态。 秦太夫人眼看推辞不去,便端坐着笑而受之,二人行完礼后,明兰还得了一对极通透的翡翠缕嵌金丝玉镯,外加一个沉甸甸的秋香色缀锦绣珠的葫芦形荷包。 这个头磕的蛮值的。 “去瞧瞧你大哥吧。”秦太夫人欣慰的望着二人,眼角泛着水光,“他这两年都没好过,年前起愈发病重了,如今连床都离不了;瞧见你成家立业了,他不定多高兴呢。” 顾廷烨神色黯淡,似乎也颇为难过,轻声道:“这是自然。” 随即,一行人前呼后拥往正院走去,一路上颇为安静,只闻秦太夫人偶尔唠叨几句顾大哥的病情,可她到底是长辈,不好说太多显得不稳重,说了几句也静了下来,明兰是新嫁来的小媳妇,不好太能说,只好闭着个河蚌嘴装腼腆;顾廷烨根本不想讲话,脸色黯淡,神色郁郁,明兰打赌,若问他,他一定张口就来:大哥病重,我心里难受。 明兰侧眼旁观,这厮绝对口不对心。 走了大约一盏茶功夫,明兰一行人终到了正院,刚走进二重院子,便闻到一股浓浓的汤药味,明兰随着太夫人后头跟入,来到一间大大的卧房里,青砖铺地,绒毯覆盖,一干装饰物件全无,从墙边的案几桌架到床前,全摆满了各式药罐药炉,连东侧的百宝阁上都摆满了瓶瓶罐罐,外头已是阳春三月,屋头却还生着旺旺的炉火。 紫檀雕绘藤草鸟虫花样的床铺里躺着一个男子,床榻旁坐着邵夫人,她正暗暗垂泪,闻听脚步声,忙拭去面庞上的泪水,站起迎人。 “煜儿,你二弟来瞧你了!”秦太夫人轻呼一声,见顾廷煜想坐起来,连忙上前把他按住,握着他的手轻轻拍着,一边轻声念叨,一边眼眶发红。 尽管明兰对太夫人把自己省略的行为十分不满,也微笑着面庞上前,随着顾廷烨老实的躬身行礼:“见过大哥。见过大嫂。” 邵夫人忙起来还礼,顾廷煜微微撑起身子,邵夫人帮他靠在枕头上,他对着顾廷烨点点头,然后朝明兰微笑道:“让弟媳见笑了,愚兄着实不中用。” 明兰忙道:“岂敢,兄长养病要紧。”她抬眼间,大吃一惊,这顾廷煜虽病的奄奄一息,面色蜡黄,枯槁瘦弱的只剩下一把骨头了,眉眼却与秦太夫人很是相似,且更为秀美精致,明兰自来古代后所见人中,只有齐衡的相貌能与之一比。 差别在于,齐衡形之俊朗,顾廷煜则多有阴柔,他说完话又低低的咳嗽了几声,苍白的脖颈上暴起几条病态的青筋,脸颊上泛出不正常的红晕。 “我的儿,你且歇着罢。”秦太夫人似乎心都碎了,抚着顾廷煜的手背轻轻颤抖,这种母子间的情谊,似是完全真实关切。 顾廷煜微笑着握着太夫人的手,眼睛只一个劲儿的看着顾廷烨,从他挺拔的身躯一直看到他充满生气的面庞,眼中流露出几分羡慕和阴霾,他喘了几口气后,才能开口:“你终肯来见我了,也罢,终归是天意,该腾位子的终得腾出来,一次是这样,两次也是这样。” 顾廷烨也定定的看了兄长一会儿,然后一脸抚慰道:“大哥说的什么话,大哥不过是如今身子不利索些,待养好了身子,一切都会顺当的。” 顾廷煜苦笑了一声:“你到底是长进了,也学会说这话了,看来这几年外头没白历练;也好,如今这府里也就你撑的住了。” 顾廷烨低头不语,过了会儿,又微笑着劝慰了几句,颇有几分兄弟情深的意思,顾大哥说了几句就又开始咳嗽发烧,昏昏的睡过去,众人轻手轻脚的退了出来。 太夫人神色忧郁,走时回头与邵夫人道:“你怕也还未用饭吧?叫丫头婆子看着煜哥儿罢,你先与我们一道用饭。” 邵夫人推辞了几下,便跟着一道出去了,众人随行着朝东侧厢院走去,一脚跨进去,只见里头正摆放着一满桌的饭菜,一个年轻的妇人正忙碌的张罗着。 这妇人生的一张芙蓉瓜子脸,身着一件玫瑰紫的遍地缠枝芙蓉花的锦缎褙子,斜堕马髻上插着一支金托底红宝石牡丹花样的珠钗,一副娇俏可亲的模样。她一见众人都来了,一双大眼睛弯弯笑起来,道:“娘,大嫂,二哥,二嫂,你们可来了,再不来,我若饿的狠了就自己个儿先吃了!” 这话一说,邵夫人先是容色一喜,笑了出来,太夫人却依旧神色淡淡的,倒不似与邵夫人那般亲热,只道:“开席吧,大伙儿都饿了。” 邵夫人拉过那妇人,与明兰介绍道:“这是你三弟妹,炜哥儿媳妇,娘家是承平伯朱家,她平日里最是热忱的,你以后日常若闷了,便去与她说话,她定是求之不得的。” 咋一听见‘伟|哥’二字,明兰差点儿被口水呛死,然后才想到古代那玩意哪好像不叫这名字,估计是顾家三弟顾廷炜,秦太夫人的亲生子。 明兰笑着点点头,忽然为难起来,论年纪,她比朱氏还小了好几岁,可论辈分,她却是二嫂,正想着怎么称呼时,那朱氏倒一点不在乎的挨过来,笑嘻嘻福了福,道:“二嫂好,请二嫂安。” 明兰红着脸,只能道:“弟妹也安好。”然后从丹橘手里接过早备好的荷包递过去,朱氏神色自然随和,乐呵呵的接了荷包:“做小儿媳妇就是好,要是多几个哥哥嫂子就更好了!” 众人一齐笑了起来,连太夫人也忍不住扯出几丝笑容。 待摆好了饭,众人一一入席,明兰见邵夫人和朱氏都还立着,便也很自觉的站在一旁,打算服侍布菜,太夫人忙摇手道:“你们也坐下吃饭罢,别说新婚三日无大小,且我家也没有这般死硬的规矩,来,坐下罢。”然后又指着顾廷烨道,“你去外厢间吧,你三弟等着呢,你们哥儿俩多少日子不曾相聚了,这便好好聊聊,回头用过早饭,咱们再认亲。” 顾廷烨躬身允诺,走到明兰身边,低声道:“我先过去了,你……好好吃饭。”虽面无表情,但关切之色溢于言表。 太夫人转头吩咐丫鬟什么事,似未瞧见,只嘴角含笑,邵夫人微笑而视,心中一阵些微的酸涩艳羡,朱氏却不加掩饰的笑了出来,笑道:“二哥,咱们不会吃了二嫂的!” 顾廷烨朝众女眷微一抱拳,含笑出门而去。 明兰红着脸低头而站,有些手足无措――很好,很好,她现在已经能基本控制脸红了,什么时候能自如控制脸红的程度,她就算出师了。 明兰轻抬眼睑,偷眼溜了一圈众女眷,从目前来看,一切都很正常,婆婆和蔼可亲,大嫂端庄贤惠,弟妹活 ------------ 分节阅读_118 泼亲和,亲戚间气氛十分和亾谐温馨,如果这一切都是真的话,那自己的运气着实不错。 不过,自打被泥石流淹过之后,明兰明白了一件事,生活总是处处充满惊喜的,只是不知道宁远侯府会给自己什么惊喜了。 第106回 宁远侯府众生相.下 圆圆的红木八角雕牡丹浮纹大桌上摆放了好些吃食,正中是一笼热气腾腾的小笼包,周围团团摆着红豆玉米面发糕,鹅脂酥炸豆沙麻团,四色葱香花卷,油炸麻花果子,还有枣泥山药糕,边上的小桌几上搁着甜咸两色粥点,金米南瓜粥和香菇鸡粥。 明兰顿时食指大动,但她不断的提醒自己,这是在婆家,注意气质。 太夫人率先入座,左右一瞧,笑问:“灿丫头呢?她嫂子们都到了,她还不出来?” 侍立在一旁的向妈妈正在盛粥,转身答道:“七姑娘说,她与孙小姐和少爷一道吃了,回头再来拜见二夫人。” 邵夫人在太夫人身旁坐下,面上似有淡淡的笑意:“这些日子多亏七妹妹了,有她陪着娴姐儿我便放心了。” 朱氏已拉着明兰坐下,正轻声问她吃什么粥,闻听此言,便笑道:“我家妹妹脾气是最最好的,恭敬孝顺,又喜欢小孩子,将来不知哪个有福气的得了去!” 太夫人轻斥道:“别胡说,叫你二嫂笑话了。” 明兰接过香菇鸡粥,清香四溢,边笑道:“您说哪里的话,我在家中便听说七姑娘最是才气纵横,京中闺秀中那是数的上的;如今才知道,廷灿妹妹不单诗文才学好,还慈心友爱,真是难得之极。”这话不是瞎掰,一回连姐儿和墨兰吵嘴,连姐儿曾大声道‘我那宁远侯府的七堂妹比你诗文书画强多了’云云。 太夫人面上一阵喜悦,连声道:“莫把她夸坏了!那丫头不懂事的很!” 明兰微笑着低头用饭,咸鲜的粥点配着酥脆的麻花果子和麻团吃,满口生香。 如果她记得不错,这位顾廷灿小姐比自己还大几个月,似顾家这种久居京中的有爵之家,府中的小姐都是早早说好亲事的,可她为什么会迄今还未有着落呢?若是为先帝守孝,而耽搁了一年倒也正常,可听口气似是连意向人家都没有。 原因不外乎一个,就是原先瞧好的人家有了变动。不是人家瞧不上顾家,就是顾家瞧不上人家了;先帝驾崩新皇即位这两三年间,京中半数以上的显贵都受了牵连,有爵之家荣辱变动极大,这倒也不奇怪。 食不言寝不语,后者顾廷烨做不到,前者他后妈倒做到了,众女眷用罢了饭,丫鬟们端着水盆盂盅帕子鱼贯进入,明兰略略洗漱过后,端茶浅啜。 抬手,拈指,沾水,漱口,端茶,一整套动作温婉和煦,流水融畅,极是优雅漂亮,一旁的朱氏侧眼旁观,心中略略惊奇:这个四品文官家的庶女教养倒好,不论是显赫富贵的喧嚣排场,还是肃穆严正的礼数规制,她似乎丝毫不放在眼里,始终是不惊不惧,不慌不忙;站也笑意盈盈,坐也悠然自得。 听闻盛家老太太原是金陵勇毅侯府嫡出大小姐出身,最是尊贵高傲,徐家现下是不行了,可当年却极盛的,想到这里,朱氏了然了,听说这位新夫人是自小养在老太太跟前的,难怪举止派头大是不凡。 那边厢,明兰艰难的用三根手指托着茶碟,脸上还要一派含蓄微笑,心中暗道,孔嬷嬷当初到盛家授课时怕也没想到,她所教的内容四个女孩中倒有三个用上了。 精英教育家就是不一样嘎,效率就是高! 大约是吃饭用时长了些,向妈妈转头瞧了瞧滴漏时刻,轻轻禀道:“太夫人,时辰差不多了,怕是四老太爷他们都已等着了,索性我请七姑娘他们自过去罢,从他们用饭的地方过去,还更近些。” 太夫人想了想,点头道:“也是。”她转头朝着明兰她们微笑,“喜事临门,咱们胃口都开了,居然吃了这许多功夫,咱们这就过去罢,总不好让大伙儿都等着。” 明兰三个垂首恭立,纷纷应声,随着太夫人一道出去了。 刚走出几步,只见顾廷烨和另一个年轻男子站在庭院处,待明兰等人走近一瞧,那男子眼畔生花,唇红齿白,生的与顾廷煜十分相像,却又多了几分明朗英气,他一见太夫人一行人,立刻躬身拱手,眉眼开朗:“母亲,我正与二哥说这园子呢,什么时候咱们也学靖宁侯家,栽上满满的槐树就好了。” 太夫人瞧见小儿子不由得微笑起来,轻斥道:“你个不长进的,成日里只知道玩耍,也不知读书进武求个上进,没的叫你二哥笑话了!” 顾廷炜伸出一条胳膊搭在顾廷烨肩上,眉花眼笑道:“母亲,我自小便是如此,二哥什么时候笑话过我?小时我爬树掏鸟窝下不来,又怕挨责罚,不敢叫您知道了,回回都是二哥偷着把我背下来!是吧,二哥?” 顾廷烨微笑着看了他一眼:“你是当爹的人,也该学着些经济仕途了。” 太夫人愈发笑容可掬:“由你多督导着这猴儿,我便也放心些了。”随即,她转头与明兰道,“这不长进的便是你三弟。” 明兰微微挪动脚步,上前半步,低头垂目,轻道:“三弟。” 顾廷炜肃容拱手:“二嫂。” 两团人并作一团,朱氏很自觉的走到丈夫身旁,明兰木木的慢半拍反应,顾廷烨等了半天,只好自己走过去站到明兰身边,忍不住瞪了她一眼,却见她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一副懵懂状的眨呀眨的,庭院中清晨的雾气刚散去,染着她的纤长的睫毛略有湿漉,顾廷烨心中一软,低声询问:“可吃饱了?” 明兰苦着脸轻轻摇头,神情悲愤。 顾廷烨轻声:“回去再吃。” 明兰立刻点头,一脸讨好,若她此刻有尾巴必定也拿出来摇上一摇。顾廷烨嘴角轻轻一弯,缓缓的把头回过去,一副正经模样。 邵夫人扶着太夫人在前头走着,后头两对夫妻跟着,一行人绕过海棠垂花门,沿着东侧厢院前门的碎石幽径前行,不一会儿侧入正院,绕过一屏极其阔大高伟的万马奔腾大理石刻照壁,眼前便豁然开朗,只见一片极宽敞的甬道,正面前走五十余步,是一间十分广阔的敞亮大厅堂,一排十六扇明亮的朱红漆木大扇门俱已打开,上头上书匾额‘瑞萱堂’三个大楷,浑厚劲道,似有金石之气。 明兰这才抬眼打量周围,只见触目尽是简约厚重之摆设,较之襄阳侯府的奢贵富丽,这里更有一番朴素高华的骄傲,端的是气派非常。 众人走近,门口一个四十多岁的管事模样的人上前来垂首作揖,他面貌精悍,朗声道:“太夫人,侯夫人,二爷,二夫人,三爷,三夫人,快快请进,两位老太爷都已到了。” 太夫人微微颔首,邵夫人侧头看了眼她,才转头道:“辛苦秦管事了,去通报一声罢。” 秦管事应声进去。 明兰站在顾廷烨身旁,忽然觉得他周身气息无端寒起来,忍不住偷眼看了看他,只见他神色淡然,眉头微微挑起一个上扬的弧度,明兰垂下眼睑,冷不防又见他袖口中的手已捏成拳头,指节微微发白,好在他今日猩红广袖十分翻飞阔大,遮住了许多。 明兰心中警惕,暗暗留神。 抬步进去,里头已坐满了人,正是一片嗡嗡说话声,两边列椅上是男女依齿序而坐,上首则坐着两对老夫妇,中间空出一个位置,估计是留给太夫人的;众人见太夫人一行人进来,自上首坐席以下俱是站起而迎,太夫人微笑道:“叫叔叔们笑话了,一群妇道人家啰嗦,耽搁了这许久,真是对不住。” 右侧那位中年老妇,站起笑道:“嫂子说什么话,不过等上片刻,有什么对不住的!” 太夫人上前坐下,邵夫人在右侧女眷列席首座上坐下,朱氏随次,顾廷炜则坐到左排男座中去,随后便是顾廷烨夫妇向长辈见礼,丫鬟婆子们早备好了蒲团茶盏,顾廷烨携明兰双双跪拜见礼,太夫人在一旁温煦的介绍着。 因不是直系亲属,所以这次明兰不用磕头,只敬上了茶叫声长辈便可,当然,出力少收获也少,只得了两个意思意思的荷包。 拜过后立起,便是与一众同辈兄妹见礼,比顾廷烨年长的要对之作揖摆福礼,年少的则要反过来向明兰行礼,这次解说员换成了朱氏,她嘴皮清脆利落,解说的很是详细清楚。 其实早在嫁过来之前,盛老太太就给明兰大略普及过顾家内情,明兰秉承着好学不倦的精神,认真做了笔记——如今宁远侯府里共有三房人,分别是大房的,四房的,五房的。 其实当初老侯爷的老爹过世时已分了家的,庶出的几房早就搬出去了,有些就住在宁远街依附着嫡支过活,有些则自己混出息后,索性到外头辟府别居。 本来四房和五房也要出去的,但因老侯爷常年在外戍边镇守,侯府不可无人主理,便让自己的两位胞弟依旧住着;待到老侯爷奉旨转调,携家带口回到京师后,三房人相处融洽,又合着过日子了。 四老太爷生的富态敦实,一副富贵士绅的模样,只一双眼睛显的浑浊了些,五老太爷则是一副文士打扮,五络长须颇见清高文雅,他是顾家少有的读书人,青年时中过举,却一直无法中进士,当过几任堂官,如今赋闲在家,闲来吟诗弄画,京城中倒也颇有雅名。 明兰勉强记住了他们。 下面便是一连串的‘顾廷x’,有男有女,一个个还拖家带口,牵丝绊腾,明兰直听的脑神经短路,她记得自己总共送出去了八个葫芦荷包和五个荷花荷包,外加好大一包金锞子和三四件玉饰,只心疼的明兰两眼发花。 最后朱氏解说完毕端起茶碗时,明兰只把自己直系的亲属搞了个明白,老侯爷总共生了三子两女,儿子是三个老婆一人生一个(果然是雨露均沾,明兰十分佩服);女儿则是已出嫁的庶出女儿顾廷烟——今日未来,和待字闺中的嫡女顾廷灿——一个瓜子脸的美貌女孩,明眸善睐,三分机敏,三分端庄,四分矜持,颇有几分才女的傲气。 除此之外,明兰还知道洞房那日说笑的‘煊大嫂子’正是那位四老太爷的长儿媳妇。 丹橘站在厅堂一旁,脑门上暴起青筋数根,秀目圆睁的十分狰狞,正咬牙苦记这些亲戚,预备回去后给明兰复习知识点;明兰一边心疼今日的大出血,一边很为自己的糊涂感到羞愧,低声喃喃了几句;随侍一旁的小桃听了,连忙鼓励:“姑娘,您这是那个知什么善什么。” “知人善任。”明兰心里舒服多了。 认亲仪毕,一连串的丫鬟们便捧着茶盘果点鱼贯入内,男人们仍旧坐在厅堂里吃茶叙话,女眷们起身往里走几步,这厅堂极是阔大,侧边用一面穿花雕绘漆木槅扇略略隔了,两边声笑相闻,面貌可见。 里头早置了好几张圆桌,上头摆放了好些四色茶果,明兰被热情的朱氏扯着坐在身旁,几个年轻媳妇小姐拥上来和明兰说话,明兰因认不出她们谁是谁,一概腼腆微笑以对;好在头一回见面,也说不上什么实质内容。 夸她新衣裳好看的,明兰就呵呵:“哪里哪里。” 夸她首饰头钗精致闺中的,明兰继续呵呵:“过奖过奖。” 夸她仪容明艳大方的,明兰红着脸接着呵呵:“岂敢岂敢。” ……依次类推。 几句话过后,一众小媳妇大姑娘们都觉明兰无聊,逗也逗不起来,说也说不出几句,遂自己散开去坐到一起说笑了,明兰这桌只留太夫人,四老太太,五老太太,还有邵夫人,煊大嫂子和朱氏。 “……要说还是大嫂有福气,这儿媳妇个顶个都是出挑的,瞧瞧烨哥儿媳妇,真是天上掉下来的美人儿,我瞧着都喜欢!”四老太太满脸堆笑,不住打量明兰,一身紫金双色锦缎对襟褙子颇是华贵,“与侄媳妇一比,我家那几个便拿不出手喽!” 煊大太太含着一口茶,努力咽下道:“哎哟我的婆婆,你要夸这天仙般的弟妹我是无二话的,谁叫人家着实好呢,可您也为媳妇留几分面子呀!”说着便倒进四老太太怀里,四老太太笑骂:“你个厚脸的猴儿,今日也要面子了?!” 众人大笑,明兰做出一副娇羞状,微笑着低头——看着婆媳俩这般亲热劲儿,恐怕没人能想到,这位四老太太是继室,而顾廷煊却是前头嫡妻留下的儿子。 相比之下,五老太太便文静多了,她只拉着明兰的手静静说了几句:“你刚来,不知道,这几年你婆婆着实操劳,于家中大小温柔和平,又怜贫惜贱,慈老爱幼,是最妥当不过的人。” ------------ 分节阅读_119 四老太太也道:“谁说不是?煜哥儿的身子不好她要看顾,煜哥儿媳妇管家她要帮衬,娴姐儿她要照看,里里外外一大家子她都要操心,真是难为她了!” 太夫人微笑着:“瞧你们俩,哎……也罢,不过我脸皮厚,也不怕羞,你们接着夸罢。” 这句话逗着众人俱又是一阵大笑,邵夫人看向太夫人的目光中满是感激。 五老太太面庞清瘦,气质温雅,低声与明兰接着道:“你不要胡乱听信外头人,你婆婆着实不易;你现既进了门,以后便要多劝着些烨哥儿,一家和和美美的才是家族兴旺之道。” 四老太太热络的‘是呀是呀’;明兰自然是卖力点头。 正说笑着,忽然外头一阵高声争执传来,只听四老太爷怒气冲冲道:“……顾廷烨,你好哇!你如今出息了,这般不给自家叔叔面子!又不是叫你上刀山下火海,不过是晚上出去吃顿酒,也是你叔伯兄弟的一番好意,你就这么瞧不起人?” 顾廷烨静静的坐着,不卑不亢:“营中军务我尚未理清,皇上交待的几件要事我尚要办理,今日午饭过后,我便要回都督府了,这酒……以后再喝吧。” 四老太太气的胡须都吹起来了,大声拍着桌子:“你少拿办差事来推搪!你当我没见过世面,你老子当初比你忙了十倍,但凡自家兄弟叫一声,什么时候不应的?!你亲叔叔发话,你居然敢不应?!”一边说着一边就要扑上去,似乎想踹几脚的样子,一旁的顾廷煊拼命抱住自家老爹,又在他耳边轻言了几句,四老太爷这才想起,这不是自己儿子,不好随打随骂的,便气呼呼的坐了下去。 “廷烨本不如先父能耐,无法两顾,四叔见谅。”顾廷烨冷冷的瞧着四老太爷,狠厉的目光猛然大盛,瞬间又收了回去,四老太爷见他忽满身杀气,面色阴沉,一时竟有几分胆颤,倒有些不敢放肆,别过脸不说话了。 五老太爷见状,颇是不满,拈着胡须皱眉道:“你有公务要忙不便宴饮,这也罢了;可为何一定要离府另居住;住在自家岂不更好,非要弄的外头风言风语,你才高兴?” 明兰心头咯噔一下,她记得昨晚顾廷烨说过,太夫人已答应他们另住了,怎么又有变故?一边想着,一边就去偷瞧太夫人,只见太夫人一脸为难,站起身来,忧心的朝外头道:“五叔叔,算了,算了!别说了!烨哥儿要住出去,定是有自己道理的!”  四老太太拉着太夫人坐下,斯文道:“有什么道理,母亲尚在,做儿子的不在身边孝顺,这是什么道理?不论烨哥儿在外头多风光,不孝母亲便是头一条罪过的。” 一边说着,一边去瞧明兰。 明兰继续低着头,心道,您拉倒吧,唬谁呢?当我是棒槌!没错,忤逆的确是重罪,落在任何官员身上不死也要去层皮,可这仅限于礼法承认的亲爹娘或嫡母嗣母!眼前这位是继母好不好,是礼法上的擦边球,自古以来继母和嫡子之间闹别扭,宗法朝廷也是不大管的。 当初盛紘在登州断案,同样是老娘勾搭男人害死老爹的两件案子,庶子杀嫡母就要斩监侯,后改判充军劳役,嫡子杀继母却只判了流徙几百里,过几年回家团聚就完了。盛紘因为断这两个案子,还被当地的耆老士绅狠狠的夸奖了一番,送了一块‘明镜高悬’的牌匾。 ——只不过,这话不能明说罢了,呜呜,二叔,你真可怜。 果然,那边的顾廷烨一时无话,深深的皱起眉头,满身怒气隐隐蓬发,偏偏五老太爷是清高的读书人,丝毫不惧,直视着目光继续训斥:“你那都督府是皇上赐的,住不住都随你,有什么非住过去的?所谓百善孝为先,养恩大于生恩,你小时也读过书的,怎如此糊涂?!还不快快与你母亲赔不是,说你不走了?!” 顾廷烨捏紧拳头,面上渐渐凝重冷峻,静静的看了五老太爷许久,五老太爷怒目对视,过了会儿,顾廷烨缓缓站起来,长身而立,不怒自威,淡淡道:“圣命难为,下午晌我便走。” 短短十个字,说完后,顾廷烨恭敬的一抱拳,翻袖拂摆,转身就走,留下厅堂里一干人众面面相觑,五老太爷气的几乎背过气去——就像顾廷烨不能明说一样,他也不能真的去有司衙门告顾廷烨忤逆,顾廷烨这个无赖耍的极好! 明兰忍不住鼓掌,可是—— 顾廷烨这样离去到底太生硬了,导致留下来的明兰就很尴尬了,众女眷纷纷拿不满的目光去看她,明兰也想撤退,但她的座位是个死角,刚好被朱氏和四老太太堵住了,她被众人的目光看的头皮发麻,心里大骂顾廷烨不仗义,丫的只顾自己撤退,居然留她来殿后! 还是煊大太太瞧不下去出来解围,在满室寂静僵持中,她轻笑一声,道:“哟,弟妹,瞧见了吧,你家二爷便是这个倔脾气!你以后可得当心些了!” 明兰连连点头。 这时气氛才松了些,外头的四老太爷重重的顿着茶杯,不悦道:“这样不懂礼数,便立再大的功劳也是枉然!” 此言一发,里外两处,不少人都你一言我一语的批判起顾廷烨来,虽然话说的很隐晦,但大抵意思差不多。 ” 七姑娘顾廷灿尤其气的厉害,正大声道‘母亲这般待二哥,二哥却这般不孝’,瞥见明兰低着头,一言不发,便高声道:“二嫂你说呢?…听说二嫂自小饱读诗书礼仪,想必清楚孝道所谓何也,今日之事,你也评断一二呀!你觉着二哥做的可对?” 煊大太太当时就眉头一皱,担忧的去瞧明兰,众人的视线也纷纷聚拢过去,连外头的男人都静了下来,明兰心里冷笑了下,缓缓抬起头,面色淡然轻松,嘴角还缀着两粒小巧的梨涡,众女眷颇为惊奇。 明兰也不直接回答,却高声道:“两年前,工部的前尚书卢老大人受圣上嘉奖‘勤慎警勉,年高德昭’,不但擢升内阁次辅,尔后不久,又赏赐了西福门内的一座宅邸。” “你说这做什么……”顾廷灿忍不住插嘴,立刻被邵夫人按了下去。 明兰掰着手指,慢条斯理道:“其实卢老大人的旧宅邸本就不错,虽离皇城远了些,但山清水秀,风光明媚,最妙的是卢老大人的故交好友乃至几家亲眷都住那一带,平日里颐养相聚,浅酌清谈,正是美事!当时听闻,不少亲眷好友都劝他不要搬,就原处住着吧,反正是皇上赏的,那宅子还能跑了不成?!哎……,可卢老大人接旨后,二话不说就搬了过去;卢老大人说,君恩如天,不受,便是不敬。” 里外两处厅堂愈发安静,只听见四老太爷一下一下的拨着茶盖,清脆叮咚的瓷器声,五老太爷气的胸口发闷,却也不说话了,这顶大帽子扣下来,谁也不好再骂,屋里静默了良久,太夫人才叹息道:“难为两位叔叔和烨哥儿了,为着我这老婆子闹的不快了。” 朱氏最机灵,连忙起身笑道:“是呀,二伯是忠君,四叔五叔是为着孝道,大家都没错,我这就去瞧瞧,怎么也得吃了午饭再走,回头备上几盅好酒,叔叔们和二伯喝两杯,把话说开了便好了!” 四老太太也连忙打圆场,大声道:“炜哥儿媳妇所虑甚周,咱们也自己也摆上一桌吃酒;都是自家人,什么不好说的!” 这几句话下来,气氛便松快许多,大家渐渐又说起话来,屋里又其乐融融,明兰心里大大舒了一口气,低头和煊大太太说笑,刚说了几句,忽然门口进来个怯生生的丫头,她小心翼翼的闪进里间,明兰眯眼一瞧,正是夏竹,只见她脸色发白,哆哆嗦嗦的轻声道:“……二夫人,二爷叫你过去,说许多箱笼不知怎么处置呢……” 里屋的女眷面色十分古怪,都面带怪笑着瞄着明兰看,明兰被看脸上发烧,心中大怒:姑奶奶这会儿都打扫战场了,还用得着你来救场?!靠你?姑娘早就炮灰了? 男人果然靠不住?! 第107回 男人是来自火星的 明兰羞羞答答的表情只维持到回房间的那一刻,她低着头一进屋,一只大手就伸过来牵住自己,一抬头,只见顾廷烨关切的望着自己,目光颇有几分歉意:“对不住,把你忘了。” 明兰倒没怎么生气,新婚第一天就战况激烈,着实令她有些疲倦,低低叹息道:“做你媳妇儿,可真不容易。”顾廷烨半响无言,只轻轻牵着明兰往里走,明兰忽闻一股食物香气,抬头一瞧,里头的双喜红木鞘翅小几上已摆了好些吃食,金灿灿的雪花糖粒玉米烙,奶香四溢的红豆椰酥卷,几碟子当季点心,还有明兰素喜欢的三鲜猫耳朵汤,高汤浓香,明兰立刻一喜,欢欢喜喜的坐了过去,转头展颜笑道:“这是给我备的么?” 顾廷烨本有些心气不顺,瞧明兰这幅孩子般高兴模样,不由得心头一松:“才上来的,你身边的妈妈手脚很麻利。”他一边把筷子塞进明兰手里,“赶紧吃些吧,午晌还有的忙呢。” 明兰犹豫了下:“待会儿就要用午饭了……” “对着他们,你下的去筷子?”顾廷烨挑着剑眉反问。 明兰立刻戳下第一筷子;瞧明兰吃得香,顾廷烨也笑着多吃了些。 “别急,没人和你抢。”顾廷烨嘴角含笑,看着明兰涨的胖鼓鼓的脸颊,偏还拼命维持着优雅的礼数,雪白的面颊上还留着晨曦的光彩,粉红鲜嫩的唇角像六月的鲜藕,瞧着这样的面孔,心里无端敞亮温暖起来。 “适才……你怕吗?”顾廷烨迟疑的问着,以他对自己那帮亲戚的了解,怕也不会放过明兰,估计言语上狠狠欺负了小妻子一番。 明兰鼓着脸颊摇头,努力咽下食物:“才不,我还给你好生替你辩白了一番呢!”说了好事一定好说,这年头不流行做好事不留名” 顾廷烨兴味起来,挑着眉问:“你回嘴了?”  提起自己的战绩,明兰顿时眉飞色舞,放下汤匙筷子,简明扼要的叙述了适才那番话,把卢老大人的口气学了十足不说,还生动的描绘了一遍当时在座众人的脸色举动。直听的顾廷烨眼睛发亮,嘴角弯曲似月梢。 明兰说完后,还似意犹未尽:“…好在是我了,若是我大哥哥,啧啧…一通忠孝节义述说下来,只怕今日四叔五叔他们要去祠堂跪祖宗了!” 这话不是玩笑,长柏哥哥话很少,一旦开口,便字字如刀,刀刀见血,对于这点,他的亲娘王女士有深切体会。 顾廷烨沉郁许久的面庞漾开了笑意,他伸手去刮明兰翘的很可爱的小鼻子,眉眼间俱是浓丽的情意,嗓子低沉的好似陈年美酒:“还当把你丢狼窝里了,适才我险险吓出一身冷汗。”明兰咬着筷子,俏笑如花,微红了脸颊,低声道:“我不怕狼,只怕没人给我撑腰。” 顾廷烨心里软的几乎化开了:“我与你撑腰!你想做什么,我都与你撑腰!” 明兰高兴就会表现的十分可爱,拿出哄老太太开心的本事,趴在顾廷烨肩膀上乐的像枚小笑口瓜,团团的像只小松鼠般给顾廷烨盛粥夹菜,饶顾廷烨见多识广,也酥了一半骨头,只恨现在天光大亮,此处多有不便。 顾廷烨不自然的咳了两声,往明兰碗里夹了颗樱桃丸子粉蒸肉,岔开话题道:“你……不想问问四叔五叔他们的事儿?”一般新嫁娘头回见这场景,不是都会忙着问夫婿的么。  明兰后知后觉的才想起来:“哦,对哦;为什么呀,你不是说太夫人已经答应咱们搬出去了么?他们做什么还对你这么坏?” 这句话问的好,一开口就给人定了罪,说的顾廷烨眉头大展,他一扫郁结,含笑道:“我自小淘气,太夫人顾忌着继室身份不好多言,从来都是叔父或婶婶把状告到父亲面前;许多事情,回回都是这样。” 明兰慢慢咀嚼这句话的意思,轻轻在心里切了一声,似笑非笑的闪着大眼睛,咬着粉嫩的嘴唇,微微拉长语调:“顾家真好,叔嫂和睦,妯娌友爱,一家上下和乐融融,能嫁过来,着实是我的福气。”顾廷烨笑了,他特别喜欢明兰说话的这个调调,好似调皮的小孩子故意装呆扮老实,偏又扮不像。又说笑了一会儿,外头便有人来传开饭了,顾廷烨牵着明兰的小手往外走,一边走一边轻声叮嘱好些事项。 其实明兰觉得顾廷烨这会儿不用担心了,刚刚才闹过一出,临去宴饮之时估计是要营造出一番和乐融融的景象来的。姚半仙果然名不虚传,筵席之上众人都不再提及适才的不愉快。 男席上,顾廷烨不再冷着一张脸,适时的表现一番晚辈的恭敬,两位叔爷也算识趣,知道硬的不行,也顺坡下驴的喝了几杯赔罪酒;女席上,明兰照旧腼腆羞涩的用‘abab’句型应付多数问题,遇到应付不过去的,只好老实回答。 五老太太见明兰谈吐不凡,忍不住道:“你可进过闺学?是哪 ------------ 分节阅读_120 位先生教的。”坐在对面的顾廷灿本低头静静用餐,此言一出她忽然抬起头来,盯着明兰回答。 明兰放下筷子,捋了捋袖口上的金风坠饰,微笑道:“不曾进过闺学,不过六七岁时家中祖母请了一位从宫中归老的嬷嬷来教过我们姐妹几日。” 顾廷灿一听是教养嬷嬷,嘴角一撇,又低下头去,五老太太摇摇头:“不对,教养嬷嬷大都教的是举止规矩,你还请过别的先生么?” 明兰吃逼不过,只得道:“那年爹爹升任登州知州,为着我家几位兄长要进学,爹爹便请了京城的庄先生为西席,那会儿我们姐妹年纪还小,便也跟着读了几天书。” 这次顾廷灿来了兴致,眼睛发亮,嘴唇蠕动却未开口,太夫人温雅微笑,鬓边的玲珑白玉银丝簪上镶着的大珠轻轻晃动:“可是原先在申首辅临庄开塾的那位庄先生?” 明兰顿了一秒呼吸,随即,神色如常:“正是。”太夫人抚掌而笑:“那可真是一位好先生,你们姐妹能聆听他的教诲着实有福分!怪道听你说话极有章法,原来师出名门;以后你几个妹妹可要向你学学,没的脑子不清楚胡乱说话,今日你可别怪你灿妹妹,她自小叫我宠坏了。”廷灿终于忍不住了,耳边的青金石坠微微漾动,朝着太夫人嗔娇道:“娘,都是你!从小也不与我请位好先生,如今却来说我们姐妹!” 太夫人脸色一变,却不好当众斥责她,一旁的煊大太太却笑了:“你呀你!那庄先生岂是教闺阁小姐的,人家是教举人进士的!要怪就怪你几位哥哥不知道之乎者也!哎……指望他们是不成喽,好在贤哥儿和五房的几位侄儿都争气,以后怕是要指望他们了!” 这番话说的五老太太和朱氏都脸上生光,众人俱满意,明兰暗暗多看了几眼煊大太太,只见她言谈间虽略显直白粗鲁了些,行止却爽利周到,很是看顾身旁的小姑子,填房四老太太唯一的女儿廷荧;相比之下,五房的大儿媳就不怎么出挑,颇有几分怯懦,反倒是五房的庶出女儿廷灵,极是大方,谈笑晏晏。 说起来,廷灿,廷荧,廷灵,这三个堂姐妹生的都生的相貌甚美,廷灿宛若一支孤崖上的灵芝草,清灵孤高,廷荧则更为端庄柔顺一些,而廷灵则是一朵解语花,婉约可人。好容易一顿饭吃完,丫鬟婆子们也把东西收拾的差不多了,眼看出门在即,太夫人却来请明兰到内堂去,明兰心头一沉,暗道:又来了,这次是什么。顾廷烨脸色有些发沉,低头思虑了片刻,抬头直视着明兰道:“待会儿我与你一道去,你少说话,我来处理。” 正院西侧厢房中,太夫人正坐上首,两边只有邵夫人和朱氏陪坐,三人正说着话,只听门口丫鬟传报,正笑着相迎,却见顾廷烨也来了,颇有几分吃惊。 太夫人神色依旧,朱氏忙起身叫丫鬟看茶,然后坐到邵夫人身旁去,顾廷烨朝太夫人和邵夫人拱手行礼,明兰也敛衽福身,随即顾廷烨到右侧上首的椅子坐下,明兰再次发傻,是应该坐到儿媳妇那一边去呢,还是坐到顾廷烨那一边去呢。 顾廷烨重重咳嗽两声,一个眼色抛过来,明兰立刻跑过去坐好,见他们二人这般举止,邵夫人和朱氏对视一眼,各有深意。 “你怎么也来了?”太夫人放下茶碗,亲切道,“这事儿你媳妇知道便成了。”不等顾廷烨回答,她又轻轻叹息,“也是,你一道来了也好;你媳妇儿进门还没一天呢,就有这许多事儿,难免她拿不住,怕是你也知道我叫你们来什么事吧?” 顾廷烨背脊笔直,静静道:“是为了蓉姐儿的事吧。” 明兰心头一动,原来是这事,这她倒知道。 太夫人微笑着颔首,朝向妈妈点头,向妈妈转身出去,她再转头道:“既然你都想到了,我也不啰嗦了;唉……我本想着过几天,待明兰安顿好了才与她细说,可如今你们即刻要走,我便得这会儿说了。” 顾廷烨站起身,朝太夫人和邵夫人深深鞠身,沉声道:“我年少无行,做出荒唐之事;这两年间,都亏了嫂子扶助,帮着照看蓉姐儿,廷烨铭感在心。” 邵夫人连忙站起来回礼,道:“都是自家人,何必如此见外。蓉姐儿也是个好孩子,和娴姐儿极是亲厚的,真说起来,我也没帮上什么,蓉姐儿都是红绡带着的。”.顾廷烨再次沉了面孔,坐下后,没等他开口,帘子翻动,向妈妈引着两个妇人打扮的女子进来,中间随着小女孩。 那两女子朝众人盈盈下拜,便敛首垂手站在下首。明兰仔细看去,只见左侧女子穿一件杏色如意镶边的斜襟长袄,约十八九岁,一张俏生生的瓜子脸,杏眼桃腮;右侧女子身着一件家常牙黄色对襟玫瑰色如意边的袄儿,她年龄较大,约有二十七八岁,容长脸颇见几分丽色;中间那小女孩约七八岁,穿着浅红镶深红宽边的羽纱袄子,身骨瘦弱,脸色怯怯,眉目间颇有几分当年那个曼娘的秀丽。 太夫人温和的朝明兰道:“蓉姐儿,还不来拜见你爹娘?” 那小女孩拿眼睛直去瞟邵夫人,见她轻轻颔首,才一步一颤的走上前,恭敬的跪下磕头,唤道:“…爹。” 顾廷烨看着她,神色复杂,点了点头。 “还有你娘呢?”太夫人笑着提醒。 蓉姐儿怯生生的,偷眼去瞄明兰,咬着嘴唇不肯发出声音,明兰很想发表一些意见,于是去看顾廷烨,只见顾廷烨轻轻挥手,对容姐儿道:“你还是叫夫人吧。” 在座众人脸色俱是一变,邵夫人忍不住道:“还是叫母亲吧,蓉姐儿,快叫呀!”偏偏蓉姐儿怎么也叫不出来,那右侧女子张了几次口,看了看左侧女子,终于还是什么都没说,顾廷烨不理众人,只直直的看着蓉姐儿,道:“你若不想叫母亲,就叫夫人。” 蓉姐儿一脸倔强,脱口而出:“夫人!” 邵夫人一脸惋惜,不再说话,朱氏则低头吃茶,太夫人深深的看了明兰几眼,明兰觉得很冤枉,自己从头到尾什么都还没说呢。 一旁来了个婆子,把蓉姐儿领到一旁的小杌子上坐下,递了茶果给她吃;随后,太夫人又指着那两个女子对明兰道:“这两个是烨哥儿的屋里人,这个是巩姨娘,这两年蓉姐儿多亏了她;这是秋娘,烨哥儿自小的丫头,后做了通房。”那两个女子连忙上前给明兰行礼,明兰抑郁了,这次她没带荷包来,只好在袖子里摸索了半响,褪下两只金镯子,一人一个赏了下去。 抬头谢恩时,她们俩都忍不住去看了眼顾廷烨,巩姨娘眼神幽怨,如泣如诉,红绡却是一脸激动喜悦,差点儿热泪盈眶;谁知顾廷烨却皱着眉在看那边的蓉姐儿. 介绍完毕,太夫人对着明兰道:“既然你们要别府另居,她们也得跟过去了。” 明兰点点头,还等她没开口,又被顾廷烨抢在前头:“自然要跟过去,不过这些日子那边儿怕还有些乱,索性过几日,待那边都整顿好了,我就派人来接。”太夫人眼神闪烁,一时静默,巩姨娘却冲着明兰跪下,道:“奴婢愿意现在就过去,奴婢虽然蠢笨,但夫人料理家事时,跑腿传话也能帮上一二!” 顾廷烨淡淡道:“你不是要照看蓉姐儿的么?” 巩姨娘脸色煞白,旁边的秋娘当即想说话,顾廷烨看了她一眼,口气和软了许多,道:“你们留下,回头再来接你们。”秋娘立刻不再说话,眼神间却极是激动。 明兰在袖子里摸着手腕上一串的镯子,暗想:怎么才两个?怎么也得把她两个手腕子上的镯子都赏完了才符合顾二爷在外头的名声呀? 思忖之间,明兰明白了,当初顾二爷离家出走类似被逐出家门,那些通房姨娘见没奔头了,搞不好另寻出路去了,当然,也可能是被主子打发掉了。 何必为一个被逐出家门的并且基本不可能回来的浪子养着许多张嘴呢。那么,这两个留下来的呢?嗯,好深的水呀。 太夫人本想拉着明兰多说几句,但见顾廷烨在场,众女眷都有些发憷,便迅速散了,秋娘和红绡似乎想跟过去,谁知顾廷烨走的极快,明兰得一路小跑才能跟上。 走出东侧院,直入一条侧门小径,顾廷烨才慢下脚步,扶着明兰慢慢喘气,待她喘匀了气,两人才沿着林荫小道缓步行走。 走了一会儿,顾廷烨才道“你……可有话要说?。 明兰憋了很久了,立刻问出疑虑:“那秋娘瞧着比巩姨娘稳妥年长多了,为何她还未抬姨娘?因她身份不够,所以才不能抚养蓉姐儿?” 顾廷烨没想到明兰先问的是这个,似乎神色一松,低声道:“红绡是余家的陪房丫头,是嫣红亲自抬的姨娘;秋娘……,她能留下来便是不易了。”两句话,两个人,两种态度,明兰暗暗记下了。两人又走了一会儿,顾廷烨等了许久,忍不住道:“你,没别的话要说了?” 明兰正在低头思考,木木的抬起头来,奇道:“说…什么?”顾廷烨停住脚步,定定的瞧着明兰,陈述口气:“你在不高兴。”“为什么我要不高兴?”明兰一脸奇怪。 顾廷烨细细看着明兰,眼神幽深漆黑,缓缓道:“因为秋娘和红绡,所以你不高兴。”明兰笑道:“哪有这种事?你看错了……”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 “你不喜欢她们,是么?”顾廷烨直直的往下问。明兰摇着手笑呵呵道:“我哪是那等不容人的,我觉得……”又被打断 “你是在吃醋么?”顾廷烨眉头深深皱着。 “不是啦!你听我说,《女诫》有云……”明兰努力解释,可再次被打断。“你住嘴!”顾廷烨忽然低吼起来,吓了明兰一跳。 顾廷烨深吸了一口气,神色阴鹜,眼睛暗黑的深不可测,身上自然迸发威势,高大的身形宛如大山般压下来,明兰吓的不敢说话,他缓缓道:“我说过的,我这一辈子听的假话够多了,我要你说心里话,真话!” 明兰暗道,可她不能全说真话,不然会被当妖怪去烧掉!明兰低头不语,顾廷烨就静静等着,只用沉寂的压力逼迫着她说话,明兰终于吃不过,轻轻叹气,另辟蹊径,含蓄道:“本朝太祖高皇帝最喜赐美人于臣下,可他每赏美人时,总避开那些尚了公主的帅门将相,何也?一样打天下,一样封侯拜相,一样功勋卓著,为何赐彼不赐此?!” 顾廷烨瞳孔微微张缩,眼神闪动,明兰微笑着看着他,静静道:“便是高皇帝那般的不拘小节的豪迈英杰也心知肚明的事,其实你们男人心里清楚的很,何必多此一问。” 自己女儿自己心疼,要是妻子见丈夫纳妾真的高兴的不得了,皇帝干嘛不先紧着公主?皇帝赐美人的历史由来已久,当初房玄龄的老婆最后喝了疑似毒药的米醋才算了结,开启了悍妇抵抗御赐美女的先例。 太祖是个风流丑男,由己度人,是以最喜赐美女,据说当时英国公夫人拎着两把菜刀站在门前,扬言那美女若敢进门就让她们血溅当场,然后她以命相偿,英国公吓的魂飞魄散,趴在金殿的阶石上苦苦哀求了三日,高皇帝才收回成命。 太宗武皇帝也偶尔赏赐过美女,当时的韩国公夫人更猛,把幼子幼女带在身边,铺上柴草火油,言道若那美女进门,他们娘儿几个就不活了,韩国公吓的魂魄飞天,抱着武皇帝的大腿眼泪一把鼻涕一把哭求了半日才算熄火。当然,还有更多的男人喜孜孜的收下了美女,并以此为荣,其实问题都在男人身上。 这番言论很新奇,顾廷烨静静点头,直直的看着明兰:“可我已有妾室。” “是呀。”明兰眉眼弯起,笑眯眯道:“所以我会照料蓉姐儿的,和秋娘还有红绡和睦相处,我会很贤惠的!真的!” 古今的男女并没有进化多少,福布斯富豪榜上男人的老婆能够忍气吞声,但摆地摊的老婆呢,就算不离婚,起码也要拎起菜刀闹一番,原因无它,权势财富消长而已;现在她是四品官的庶女,他是正二品的显赫勋贵,他的拳头比她大,所以她只能‘贤惠’。 事情就这么简单。 明兰的话很真诚,顾廷烨也能相信她的话是可靠的,可他的脸色却更难看了,眉头深锁,目光无端凶狠起来,恨恨的瞪着明兰,好像想一口吃了她。 明兰很警觉,一看情况不对,连忙再次打保证,只差拍着胸脯发誓:“我绝对不会使坏心眼的!你要相信我,我会好好的待她们的!不信你瞧着吧!”真是命苦,想当年若她申请入党时有这么诚心,早成功了! 顾廷烨脸黑如锅底,眼中阴云密布,神色阴沉,鼻息粗重的喷在明兰面上,两人闷闷的对站了一会儿,明兰惴惴不安,想着是不是要发个重誓表达一下自己十分诚挚的心情呢。 过了好半响,顾廷烨重重的出了一口气,牵过她的手,低头闷声的继续往前走;明兰呆呆的 ------------ 分节阅读_121 ,小心翼翼的去看他的侧脸,她觉得自己说的够含蓄的了呀,也表达了坚定的决心,他干嘛什么生气? 男人和女人果然是不同星球来的。 第108回 新婚三日 京城公侯伯府林立,但只有开国功勋封爵时所赐的宅邸能拥有整条街道,例如向南隔两座坊的襄阳侯府,向北隔三条街的英国公府,而后再因军功或皇亲受赏封的爵位宅邸便不多有这种风光,例如东昌侯府和当初炮灰的富昌侯府,虽气派豪贵,却不过占地多些而已。 这个明兰很理解,那会儿刚开国,地多人少,皇帝当然出手阔气,等到后来京城繁荣了,房地产寸土寸金,开国勋贵们早就一个萝卜一个坑,哪还有那么多地儿呀。 当然还有像华兰婆家忠勤伯府这么悲催的,作为开国功臣,也是亭台楼阁重院层层的占去了大半条街,却因卷入逆案而被夺爵封宅,好容易起复,却也要不回当初的御赐宅邸了。 顾家因几代侯爷都奉命驻守戍边,是以侯府所占的宁远街也不如何阔长。 不过,说一千道一万,这世上永远都有例外的,例如沈国舅,他既是皇后娘家,又有军功在身,所以他的威北侯府生生占山扩林,前有壁后有靠,山水环绕,端是京中一绝。 这个明兰也很理解,这两年犯错误的勋贵不少,几轮清算血洗下来,没收充公罪臣家财无算,新皇帝最近手头宽裕的很,自然要狠狠赏赐小舅子,呃,外加跟班的马仔。 所以当明兰看见抚远顾都督府的恢弘壮阔时,并不十分吃惊,她吃惊的是这座宅邸居然和宁远侯府只隔着半爿山林和一座刚被皇家收查的罪臣园子。 “如何?这宅子可还如意?”顾廷烨看着明兰一脸惊疑,笑道。 明兰望着那座云蒸霞蔚满山花树的山林园子,几乎张开了嘴,半响才道:“就这么近的路,还争了这么久?”颇觉得适才白费了许多力气。 顾廷烨却挑了挑眉:“路再近,也是两户人家;旁人管不到这儿来。” 明兰面上微微露喜,这…是不是意味着,她不用早起了? 新婚头日,忙碌了一整天,加之全身酸痛,明兰着实累的狠了,回到都督府时天色已昏暗,她连自己新家长什么样都没看清,由丹橘扶着回了屋,一通梳洗过后,直接换了一身家常轻便的衣裳,一头栽进锦绣团丝绣龙凤的大红被褥里。 本只想歇息一会儿,然后起来用晚饭,谁知却这一合眼就死死的睡过去了,也没人叫她,直睡到半夜,明兰才将将醒过来,昏头昏脑之际还当自己在娘家,半抻着身子就往床头小几上摸去,谁知黑暗中,却摸到一个光裸微糙的胸膛。 明兰眯着眼睛木木的,反应不过来,这人是谁?她又摸了几下。 一只大手捉住她的手,男人掀起荼靡团花锦绣的厚缎床帘,随手勾起在窗边的铜勾上,床边雕花紫檀小圆几上摆着盏昏黄的羊角宫灯,就着昏昏的灯光,明兰才看清眼前人。 顾廷烨半散着漆黑浓厚的长发,半披在雪绫缎的肩上,内裳衣襟俱散开了,露出整片淡褐色宽阔厚实的胸膛,昏暗中明兰眯眼看去,似有好些伤痕在上头;屋里点着淡淡的熏香,透着粉色的迷魅,却盖不住身旁男人浓重的气息。 “怎么?”顾廷烨似也睡的迷糊,半眯着眼搂过明兰。 “我要喝水。”明兰歪着脑袋,一颊的堆雪砌玉,粉唇柔嫩,却满眼迷糊,“我要丹橘。” 顾廷烨本就警醒,便是这几天累了,这会儿也清醒过来,他看着明兰一脸朦胧,便伸展长臂,从床几上的暖笼里拎个茶壶出来,泻了杯温茶在一个细瓷卉盅里,递过去给明兰,明兰两只胖爪子捧着咕嘟咕嘟就喝完了,呆呆道:“还有么?” 顾廷烨看了看,再倒了一杯给她,这回她却喝不完,只喝了半盏便不要了,把杯子连茶还回丈夫手里,然后很自觉的倒下,背过身钻进被窝继续睡。 顾廷烨手中捏着茶杯,看着睡的宛如小猪呼呼的明兰,半响无语,索性把剩下半杯茶一口仰尽了,放回茶杯后,转头去扒明兰的被窝;温软馨香的女孩身子,肉丰骨纤,顾廷烨搂的甚是满意,紧了紧怀抱,顺着里衣的胸襟处摸了进去,更觉触手滑腻。 一开始大约只是摸几下,谁知摸着摸着便来了兴致,他附身上去,寻到女孩的柔唇,适才喝水还留下湿润的水渍,探唇进去越吻越是燥热,手下一阵急乱的抚弄。 明兰觉着身下不对了,这才扭动着醒过来,迷茫的睁着一双眼睛,嘴唇微张,不知所措的微微挣扎,却被他一把扣住在身下,牢牢压住。 身热似火,恍惚间叫扯开了腿,被重重的顶了进去,明兰一开始还忍着,可她到底初识人事,后来越觉得酸痛涨热,腿也没什么力气的挂着他臂膀上,哀叫着只盼着他快些结束。 谁知他却是睡足了颇有精神,足力发劲挞伐,一气的揉着她的身子,直吻的她几乎化成了水,明兰抵受不过便又呜呜哭着求饶起来,一通细细软软的哀叫祈求,却更引的他兴起,噬咬着她的白皙柔嫩的小肩头,低低吼了起来。 明兰听着他喉咙里发出的粗重低喘,身体跟烧着了一样,终吃不住的昏了过去。 …… 第二日一早,待崔妈妈赶去新房时,只闻得屋里一阵靡靡浓香,男女交欢气味弥漫着整屋,丫鬟们红着脸已服侍明兰沐浴过了,崔妈妈一脚踏进去,却见他们夫妻俩并排坐在床沿上,明兰一脸没睡醒的样子,顾廷烨却精气神十足,正饶有兴致的把明兰一只白玉般的小脚放在膝盖上,慢慢的给她套袜子。 崔妈妈上前,忍着没去瞪新姑爷,迅速拿过那袜子,福了福道:“姑爷,赶紧去梳洗吧;姑娘这儿我来就是。” 顾廷烨也不生气,长身立起,披着一身长袖广衫的中衣,往侧厢里屋去了;崔妈妈直看着他离开了,才蹲□子给明兰穿鞋着袜,给她穿外袄时不经意撩起衣襟,却见明兰一片暧昧的青红痕迹从肩颈直蔓延到胸口。 崔妈妈顿时一股火气上涌,只暗暗忍着,等三朝回门时好告状。 明兰直觉得这个觉睡了比不睡还累,腰都直不起来了,还饿的前胸贴后背,一看见桌上热气腾腾的早点,顿时眼冒绿光,破纪录的连喝了三碗粥,差点撑破肚皮;顾廷烨也胃口甚好,不但自己吃的不少,看着明兰吃的样子,还眉开眼笑的给她添菜。 明兰觉得他像个黑心的养猪场伺养员,正努力催肥等着吃猪肉,她狠狠一眼瞪过去,却见他笑的眉眼暧昧,似笑非笑的看着她,明兰脸红的要滴出血来。 她连话都不想说了,想着这宅子里反正没其他长辈,赶紧吃完再去睡个回笼觉,目前她睡眠不足脑袋不清醒,没法子和他斗,先恢复战斗力再说。 本来这日,顾廷烨预备叫明兰认识府里的几位管事,并且把家里的事交代给她的,但瞧明兰几欲站着睡过去的样子,便把一概事情都先推后,自去外书房处理些急务。 大约是阴阳调和,顾廷烨觉着这日天光分外晴好,整座宅子鸟语花香,天地和谐,也记不起昨日的不快,一整日嘴角含笑,只想着快些理完事好回屋;哪怕不能怎样,讨些别的便宜也是好的。 白日的歇息略略补回来些力气,明兰总算缓过些劲来,打算晚上和新婚丈夫谈谈星星月亮人生理想还有家庭管理问题;可惜顾廷烨有完全不同的打算,还未等明兰开场话题,便急急把她拖到床上,兴奋的弄了大半夜。 新婚第三日清早,顾廷烨在一旁忧心的看着明兰,瞧她蔫的垂头垂脑的样子,颇为心疼,渐有些后悔,今日要三朝回门的,昨夜不该那般发兴才是。 明兰身骨酸软的趴在桌前,抖着手腕捧着粥碗,心里不禁老泪纵横——作为一名法律工作者,她十分认同夫妻有x生活的义务,也非常同意x生活在婚姻生活中的重要地位,并且她也愿极力配合,可是,可是……呜呜,她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呀! 新婚三日,顾同志似乎对明兰完全没有更高的要求,也不要求她理家,也不要求她立刻承担家务,目前唯一的也是最大的需求,就是希望她在床上表现良好。 明兰苦着脸端起莲花瓷碟,不无悲催的想到:人家大户人家的当家主母干的脑力活,斗智斗勇,可她干的却是体力活,还是重体力活!这,这,这算什么,采阴补阳? 越想越觉得窝囊抑郁,明兰心头大怒,她现在正是嫩生生的小萝莉,怎敌的他筋骨强壮,那啥…尺寸不匹配不说,体格耐力还相差悬殊,他不过是胜之不武罢了!哼!有本事等到她三十如狼四十如虎时,看他老顾到时候还行不行! 明兰一边喝粥,一边阿q脑补,心里大是痛快,一不小心牵动身体,腰腿间又是一阵酸痛,只能嘶嘶的抽冷气——丫的,咱们走着瞧! 第109回 回门 明兰出嫁前,好些上门来贺喜的太太奶奶夸她嫁的显赫,她当时并没有什么直观的感受,只觉得顾廷烨送来的彩礼很暴发,很土财;直到三朝回门那日,夫妻俩至盛府门口下车马,长柏和长梧哥儿俩在门口迎,此时,恰好墨兰和如兰夫妇也到了。 明兰由丹橘扶下车轿,看着如兰的平头小轿,还有墨兰的平顶独驾小车,再回头看看自家那显眼富贵的石青帷饰银螭绣带的黑漆齐头三驾马车,明兰开始有些不自在。 如兰凝住了笑意,目光冷淡,墨兰也僵了僵姿势,随即神色如常;明兰忍不住看了眼顾廷烨,这马车……没逾制吧? 下车见过礼,顾廷烨对梁晗淡淡一笑,并不说什么,明兰却能细微体察出来,他似并不喜梁晗,一行人鱼贯往府里走,新夫妇自是要先去寿安堂拜见老太太的。 老太太端坐上首,明兰和顾廷烨跪倒在蒲团上便拜,虽只隔了几日,老太太却似半辈子没瞧见明兰,直拉着她的手不住打量,越看脸色越黑。 不过才两日,明兰就跟脱了层皮一般,眼睑下泛着淡淡青黑,宛如深青的螺子黛晕染的,薄薄的脂粉也掩盖不住,神情萎靡不振,眉眼间却透着一股媚意;再看一旁的顾廷烨,神清气爽,眉眼舒展,眼底神色却透着隐约餍足。 老太太一股气上涌,心疼里夹杂着不悦,却又不好说什么,只好拿钢刀般的目光把顾廷烨狠狠锉上几遍,顾廷烨面色如常,依旧淡然镇定,好似什么都不知道。 老太太肚子里过了好几遍气,才道:“赶紧给你爹娘磕头去,正惦记你们呢。” 明兰舍不得老太太,依在她怀里轻声道:“磕了头我再回来,和您好好说话。” 老太太笑着点头,目送着小夫妻俩出去;不过须臾,她脸色便变了,给房妈妈使了个眼色,房妈妈领会,转身下去,直去寻崔妈妈来问话。 崔妈妈素来淡泊,一辈子与世无争,几十年从不饶舌寻衅,这回怕是她生平第一次有如此强烈的告状欲|望,不等房妈妈问上门来,她早在寿安堂偏厢抱厦等着了。 “寻常新婚夫妇亲热些也是有的,可哪有他那般的!……也不管有人没人,一瞧见姑娘就跟那山坳子里的狼似的,嗷嗷的两眼直放绿光,一没人瞧着就动手动脚,白日黑夜的胡闹!”崔妈妈轻拍着桌子,咬着牙,“姑娘身子才长开呢!怎好……这样?!” 房妈妈听的目瞪口呆,神情有些尴尬,若不是她素知崔妈妈性子寡言耿直,怕是不肯信的:“六姑爷都这个年岁了,还毛头小子似的,房里……难不成也没个人?” 说到这个,崔妈妈总算气平了些:“可怜姑娘这几日也没功夫管事,不过我出去团团问了一圈,姑爷原有的一房姨娘和一个通房都留在宁远侯府了,说是过阵子再接来。六姑爷忙碌的很,整日的在外头办差,并不怎么回府,是以府里还算清静,只有个叫‘凤仙姑娘’的女子住在偏院,听说是什么将军送来的。我不曾见过,听闻姑爷……没怎么理会过她。” 房妈妈听了,也不知是喜是忧,隔了半响:“姑爷宠爱姑娘是好事,可是……”她也不知怎么措辞,最后只能道,“还是回了老太太罢。” …… 盛老太太性素喜静,从不爱叫七大姑八大姨在寿安堂聚会喧闹,因此一干亲戚便在王氏的正院坐等吃茶,顾廷烨和明兰直进了正堂,只见康姨妈夫妇,允儿,墨兰,如兰,挺着大肚子的海氏,还有长梧,长柏,长枫,长栋,梁晗,文炎敬,袁文绍,俱在那里。 大家互相见了礼,明兰便和顾廷烨先进了东次间,盛紘和王氏正坐在临窗炕床上,含着笑容受了他们俩的跪拜磕头。 王氏笑容 ------------ 分节阅读_122 可掬的望着顾廷烨,道:“我家明兰,没给将军添麻烦吧?” 闻听此言,对旁的盛紘身子僵了一僵,他真佩服自己这位太太,除了华兰,剩下三个女儿三朝回门,王氏全都用一样的台词开场。 差别不过是,对着梁晗,她是吊梢着眉毛,一脸收债的口气冷哼:“我家墨兰没给你添麻烦吧?”对着文炎敬,她是火热着眼神,一脸热切期盼的柔和威势:“我家如兰没给你添麻烦吧?”最后对着顾廷烨,她半含讨好,半带敬畏,口气绵软。 盛紘无语。总算明兰是他最后一个女儿,是以,这也是他最后一次听这话了,谢天谢地。 顾廷烨的回答很上道:“明兰知礼懂事,温雅恭顺,家中老少极是喜爱她。” 明兰低着头翻白眼,她私以为,这两天她最精彩的表现全在床上了。 “……瞧你们一个个成家立室,为父也放心了。”盛紘捋着胡须,朝顾廷烨微笑道,“若以后我和她母亲都不在京城,你可要多担待明兰这孩子。” “父亲……您要外放了?”明兰心头一动,轻声道。 盛紘满意的看着明兰,要说他这女儿的确冰雪聪明,闻弦歌知雅意,他笑道:“你大哥哥在翰林编修已满期,前几日传来消息,不是授侍读侍讲,便是入六科为给事中历练历练,我们父子同朝为官多有避讳,还是老父让一让罢,哈哈……” 他这话虽是朝明兰说,眼睛却是看着顾廷烨的,顾廷烨心里透亮,沉吟片刻后道:“岳父所虑极是。翰林院清贵,进讲经史,草拟机要,六科给事中务实,抄发章疏,稽察违误,俱是位卑权重之所。则诚舅兄为人慎敏,不计哪处,必能应当。” 盛紘要的就是这句话,闻言后神色更加和蔼可亲,携着顾廷烨又多说了好些话。 明兰明白盛老爹的打算,盛家若能出一个阁臣,那就身价百倍了。据她所知,进内阁大致有两条路,一条是由进士入翰林,从皇帝身边的侍读侍讲一路熬资历到翰林大学士,直至入内阁,还有一条是翰林庶吉士期满后,入六部或六科实力办差,再一路熬资历升职,期间或可能外放一两任历练,然后累积资历直至六部侍郎或尚书,接着就可能进内阁。 长柏行事内敛谨慎,本来他的顶头几位上司大学士都是海家门生,有他们照看平步青云定是无虞,谁知在‘申辰之变’中几乎全军覆没,是以盛紘需要顾廷烨稍微表个态。当今天子强势,长柏又根正苗红,科途正当,纵算没有内阁人脉,只要皇帝心里有数,什么都好说。 明兰心底默念,这就是家族的力量!在不断联姻中结成势力,古代贵族阶层中,再没有比血亲姻亲更直白有力的权势纽带了,听着很庸俗可笑,但却是真理。 古代礼法以宗族为单位,讲究举贤不避亲,因为一人犯错,可能牵连三族,范围宽些要九族,运气不好碰上个别特有性格的皇帝,第十族的学生老师也可能炮灰。既然注定要一起倒霉,自然要有福同享。是以,只要亲戚不是太烂,或有才能,帮人就是帮己,相互提携,帮衬,家族才能前后相继,长盛不衰。 贾史王薛四家覆灭的很大一个原因,就是四个家族自第三代起就全都后继无人,没一个能拿得出充场面的,贾家好歹出了个贵妃女儿,王家多少有个官至九省都检点的王子腾,唯一能读书的贾珠早早挂了,其余呢,为几把扇子弄的别人家破人亡的贾赦?打死人的薛蟠?勾搭王爷男宠的贾宝玉?惹祸生事倒是一个比一个能。 没有后继者的家族,衰败灭亡不过是时间问题。 明兰能听懂,所以安静待着,王氏却不甚明白,不禁有些无聊,她本想摆摆嫡母派头,当着显赫女婿的面教训明兰一番,可却被盛紘抢去了话头,从国家命运到民族前途,一句接着一句,她始终插不上嘴。 好在过不多久,外头正堂上等着的众人就涌了进来,袁文绍和长梧等人笑着进来起哄,言道酒菜都快凉了,盛紘瞧着也说的差不多了,便笑着随众人到外头吃酒去了。 明兰则被女眷们拉着在内堂宴饮,丫鬟们摆上供七八人坐的如意黑漆木圆桌,待上菜后,大家围坐着边吃便说笑起来,王氏拉着明兰坐在身边。 在座都是妇人,看了眼明兰这幅模样,心里俱是有数,或有艳羡,或有酸意,或有欣慰,各人各有深思。 墨兰一双眼睛直直的盯着明兰看,但瞧明兰一身大红真丝织金鸾凤云纹广袖翟衣,罩着薄如蝉翼的金丝绣花团凤褙子,梳着朝天如意髻,簪着五凤朝阳的紫金展翅飞凤挂珠大钗,耳上缀着流苏赤金耳环,拇指大的红宝石明晃晃的人眼花;临出门前,顾廷烨还往明兰手上塞了六七个金玉宝石戒指,弄的明兰都不好意思伸出手来。 这身装扮不止华贵显赫,且非上品级命妇不可穿戴,墨兰看的心里极不舒服,脸上偏要装着十分愉快,频频与明兰搭话。 明兰忍着头晕,索性端起酒杯来转身,看着王氏的眼睛,清声诚挚道:“这第一杯酒,女儿先敬太太,明兰幼时病弱,若无太太和大姐姐悉心照料,怕这条小命早交代了!明兰这里谢过太太了!”说着,酒杯一仰而尽,这番话至少关于华兰部分是真的。 王氏顿时眼眶湿润,一口喝干了酒,拉着明兰颇有几分感动,絮叨着:“你这孩子,大好的日子,说什么胡话!自家人说什么谢不谢的……你自小就听话懂事,比几个大的都省心,我如何不疼你?!”情绪来了,说的她自己都当真了。 墨兰脸色一白,低头不语;明兰侧眼瞥了她一下,只见墨兰装扮的极是庄重精致,粉黛薄施,发髻规矩,连耳坠都是严整的环形,一动不动,样板般标准的正室太太范儿,却掩饰不住眼角的疲惫紧张,眉心中间渐现出一道思虑的深痕来。 明兰微微叹息,她不是想秋后算账,只是希望墨兰心里放明白些,别太拿自己不当外人,明目张胆的来提要求才是真的,这里先打个预防针。 看她们母女和睦,康姨妈有些酸溜溜的:“明丫头如今出息了,以后家里指着你的地方怕是不少,你可要记着你母亲对你的好处,不可忘本呀——!”她有一半嫁妆是折在庶子庶女手里,本想将就几门亲事算了,偏康家仗恃着门第显贵,穷要摆派头。 明兰嘴角翘了翘,微微一笑并不答话,如兰却不高兴了,她本是个直肠子的,自康兆儿嫁入王家后,她便视康姨妈为卑劣小人,若不是看在允儿的面上,她早说‘盛家女儿回门关你康家什么事?有事没事的上门来蹭饭’之类的难听话了。 “姨妈,您说的对!六妹妹你可要记着,对你好的,就得回报,便是不能回报,也不能恩将仇报!”如兰一身滚粉绒边银红水绸妆花小袄甚是亮眼,更映着她面颊红润,气色颇好,显是婚后生活还不错。 康姨妈神色很不自然,低下头吃酒,允儿知道来龙去脉,也深为母亲的作为感到歉意,长梧待自己极好,这些年来又不断帮衬康家,而自己婆家与盛紘家是再亲厚也不过的了,她自不愿惹人厌恶,只盼望母亲少说两句。 她一边拉着如兰低声说话赔礼,一边给王氏连连夹菜,明兰看的心中一叹。 海氏瞧着气氛有些僵,便出来打圆场:“前几日,母亲去袁家瞧了大姐姐,说那肚子比我的还大,明明月份比我小的,别是里头有两个罢?大姐姐常喊肚子疼,没准儿是两个健壮的小小哥儿,正在里头练拳脚呢!” 说着,众女眷都笑了起来,王氏最是高兴,得意之极,连着喝了好几杯,酒色上涌,说话都大舌头了;酒过两回,外头进来一个丫鬟,在明兰耳边低语了几句。 明兰起身,笑着与大家道:“老太太怕是要提点我几句,我先过去了。” 王氏已不甚清楚了,海氏笑道:“去吧,老太太有许多话要与你说呢。” 明兰笑着道辞,转身随着那丫鬟离去,一出了门便加快脚步,直奔寿安堂,待一脚进了大门,拐进左次间,果然里头摆了一桌子饭菜,老太太正坐在窗边等。 明兰心里感动,笑嘻嘻的扑过去,抱着她的胳膊摇着撒娇:“我和祖母心有灵犀,我就知道祖母等着我呢,特意空着肚子来的!”老太太板不住脸,笑骂道:“都是为了你这猴儿,等着我都饿了!”明兰扑到老太太怀里,讨好道:“我给祖母揉揉肚子!” 老太太拧着明兰的脸颊:“空肚子有什么好揉的,怕还不够饿的痛么?!”明兰扶着老太太坐到桌边,亲自给她满满盛了一碗冬瓜排骨菌子汤:“您吃,您吃!” 房妈妈瞧着眼眶发热,道:“老太太多久没这么高兴了!” “什么多久?!”老太太回头瞪眼道,“不过才两天罢了!” 明兰捧着自己的小脸,一派明媚忧伤:“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哎呀,这么多个秋了,祖母定是想我想出相思病来了!这可如何是好,谁叫我这么招人疼,没法子呀?” 老太太终于撑不住了,几乎笑出眼泪:“你个不知羞的尽往自己脸上贴金!要脸不要!” 明兰歪着脑袋,把一张俏生生的脸伸过来,笑道:“不要!您拿去吧!” 老太太笑的直拍明兰,两个笑倒在一块儿。 这顿饭,老太太一直听着明兰叽叽喳喳讲述顾府人众,一会儿说,一会儿笑的,明兰心里难过,知道这日以后怕不能常见老太太了,便着意粉饰太平,活灵活现的把新嫁的日子说的有趣好玩,好似顾家一片幸福美满。 老太太也含笑听着,用完饭,房妈妈吩咐丫鬟把桌子碗碟都撤下,合上房门出去。 “我有话问你,你坐好!”老太太肃了神色,明兰和她相处多年,知道她是要说正话了,连忙奉上茶盏递过去,然后乖乖坐好,等待训话。 看着明兰极力扮出的笑容下隐藏的倦意,老太太不禁纠结,自从听房妈妈转述崔妈妈的话后,她也十分为难,这种房帏私密之事并非旁人好过问的,最好看见也当没看见;老太太心绪百转千回,最终开口:“他……待你可好?” 明兰努力不让自己的思路歪掉,绯红着面颊,低声道:“蛮好的。”您问哪方面? 老太太开合了一下嘴,不知怎样问下去,索性调转话题:“你府里现在何人管事?” 明兰迟疑了一下:“呃……这个,孙女不大清楚。” 老太太目光中似有责备,想了想后叹了口气,柔声继续问:“你府里房舍园子可好?听说那儿原是先帝重臣之宅,荒废了快有十年了,是否需要修缮?” 明兰一脸茫然:“唔……这我不知道。”她连卧室都没怎么出,府邸长啥样都还不清楚。 老太太眼睛有些瞪大,脸色再度发黑,急声追问:“那你府里现有多少定产?”整日和夫婿窝在一块儿,至少得说些啥吧! 明兰扭捏道:“这…孙女也不晓得。”床上并不需要说很多话,不是睡觉就是运动。 一问三不知,老太太仰天无语,呆呆的看着小孙女,她培养出一个十八般武艺全能的,到末了却一概没用上,这位新姑爷只需要技术层级最低的本领就够了。 明兰羞愧难当,满心慌乱的想了半天,嗫嚅道:“祖母别忧心,其实他待我真的蛮好的。” 老太太浑身无力,只长长叹息。 “……祖母,明兰晓得您的意思,明兰会当心的。”明兰知道老太太是在担心她,其实她也知道自己处境其实很麻烦,不是她不想奋斗,而是这两天实在没功夫。 “罢了,说说看,这两日你姑爷可有什么不顺心的?”老太太不叹气了,又问。 不顺心?明兰觉着他处处不顺心,后妈难缠,老哥半死,一家子极品亲戚,她想了想,忽轻声道:“祖母,依我看,他…似是想承袭宁远侯的爵位。”顾廷煜病入膏肓,能活多久都是问题,这时不可能再生出儿子来了。 “哦?”老太太来了兴致,目光兴味,“何以见得?” 明兰捧了碗茶到老太太面前,斟酌着语气:“孙女也是亲眼见了,才知道他对顾家人不是寻常的不和,几可说是‘厌恶’了;京城这许多地方,若他真想与顾家一刀两断,少些往来,没的住这么近做什么,皇帝赐哪里不成?” 老太太点点头,接过茶盏,用茶盖轻轻撇去茶沫:“有理。” 明兰坐到老太太身边,轻轻皱起眉头:“孙女不懂就在这里;年前就听说皇上有意让他袭爵,还连连召见襄阳侯,他为何……?” 话没说明,但老太太已明了,微笑道:“你的意思是,若是他真想袭爵,襄阳侯府岂不更妙,财帛 ------------ 分节阅读_123 既丰,又可摆脱那起子污糟人,可是这么意思?” 明兰点点头,其实她是讨厌应付那些极品亲戚。 “你到底还年轻,不明白里头的干系。”老太太轻轻笑起来,拍拍她的手,温蔼道:“你想想,一样是头上压着石头,是继室后母好应付些,还是礼法周严的嗣母好应付些?” 明兰心头恍然,似有些明白了。 老太太眼中透着些许意味不明的闪动,笑道:“你姑爷本就是宁远老侯爷的嫡次子,长兄无嗣,他袭爵是天经地义,不用承任何人的情,只消皇帝推一把便成了。虽说如今是襄阳侯府显望,宁远侯府冷清颓落,可凡事不能光看外头,这会儿省心了,以后有的是麻烦呢。” 明兰大受启发,恍然大悟。秦太夫人是继室,别说顾廷烨,就是自己,正经的婆婆其实是已过世的白太夫人,只消礼数上过得去就行了;可如果顾廷烨想承襄阳侯的爵位,他以外系入本宗,以后不论是襄阳侯老夫人,还是一干同宗兄弟,他都得厚待着,照看着,否则便会叫人说‘忘恩负义’的闲话,以后烦心事不断。 老太太慢慢的向后靠去,舒适的卧躺在炕头上,闲闲道:“你姑爷这人,怕是个性子桀骜的,生平最恨受人掣肘的吧。”老太太经典点评,明兰用力点头,这句话真是没错。 老太太看了她一眼,忽道:“这般性子的男人,你只记住了,一是莫要和他硬着来,……呵呵,不过,你也硬不过他!”明兰苦笑着叹气,老太太接着道,“还有,看他几番作为,应是个眼里不揉沙子的明白人,你想做什么就直去说,莫要弄阳奉阴违那一套,不要藏着掖着,假作‘贤惠’,夫妻反生隔阂!” 明兰垂下眼睑,点了点头――崔妈妈,你传话好快。 老太太看明兰神情,知她还未全明白,索性一言说开了,她盯着明兰,语气发狠:“‘贤惠’这东西,不过是黄泥塑的菩萨,孔夫子的牌位,嘴里拜拜便是,你若真照做了,有你悔一辈子的!……你记着,你男人是你至少半辈子的依靠!你就是不喜欢他,也要拿住了他!别叫旁的女人得了空隙!不要摆什么清高的臭架子,便是男人没那花花心思,也得你有能耐看住了!”她似是说的急了些,喘了口气,嘴角苦涩,才道:“你,不要学我。” 明兰顿时泪水涌出,伏在老太太膝头哭泣起来,从很早前她就知道,老太太对她的种种教诲多少是在弥补自己当年的缺憾,她对明兰的幸福期盼,某种程度上也是自己的一种寄托。 明兰轻轻抚着老太太苍老皱褶的手,轻声道:“当年庄先生说史,孙女最喜《前金史.韩柏》一篇。韩大将军以孤城千卒抵御数万大军,众人皆劝其降,他坚不从,眼看兵败城破,他横剑于颈项,只言,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不谋,未以搏一命。话音未落,对头峰坳山洪爆发,敌军被淹过半,危难自解。” 明兰的声音渐渐清朗,一字一句道:“孙女谨记祖母教诲,会用心过日子的。不论顺境逆境,决不轻慢,决不托大,决不骄横,决不疏忽,不怨天尤人,也不轻言放弃。谁知道呢,兴许老天开眼,孙女终能…春暖花开罢。”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古代家族的兴衰,有好些老话,什么富不过三代,君子之泽五世而斩,但综合起来看,总归是以读书人家兴盛的时间长久些。 经典范例,范仲淹家族,从北宋到民国初年,八百年长盛不衰,基本上所以几百年显赫的家族都是走范氏家族的模式,设立族学,公置族产,培养族人,彼此帮扶,前赴后继。 其中学的比较到位的是海宁陈家。 ‘世代簪缨,科名之盛,海内无比。三百年来,进士二百余人,位居宰辅者三人。官尚书,侍郎、巡抚、布政使者十一人,真是异数。’ 而红楼四大家族从本质上来说,是皇亲官僚集团,从家族立身的根本来看,本就比书香世家缺少一份正直和清明,更不要说约束族人的行为方面,更是差了十万八千里。 如果薛蟠或贾赦生在这种人家,估计很快就被打死,或者逐出宗族了,当然也可能他们很快就改好了。 第110回 直至午后未时末,天空一片渲染金黄,夫妇俩才起身告辞而归,顾廷烨侧眼瞧见明兰眼眶红红的,低垂的纤长睫毛还湿漉漉的,知她定是哭过了,他心里不禁心中一软。席间与众人吃酒不少,他本就有两份酒意,见状,索性故作蹒跚几步,长柏等人一瞧不对,连忙叫人将他也一道送进马车。 宽敞的马车内尽有香炉小几,铺着薄薄的蓉覃毯,明兰扶着顾廷烨歪歪的靠在垫袱上,找了把扇子轻轻摇着,替他散散酒气,马车一下一下微微晃动,晚春的午晌颇有几分闷热,小几上的紫铜熏炉里吐着淡淡的柳岚香,若有若无,笼在半密闭的空间里。 顾廷烨本是装醉的多些,可这般光景反倒叫他生了睡意,不知睡过去多久,迷蒙间睁眼,只见明兰轻握着把粉面镶珊瑚珠鲨绡缎的团扇,微阖着眼睛也懒懒靠着。 明兰正迷迷糊糊的,忽觉眼睑上一阵痒痒的,睁眼伸手去摸,只见顾廷烨正静静看着自己,他的指腹略带几分粗糙,沙沙的抚摸在自己眼睑上,他道:“醒了?” 明兰点点头,放下团扇,撑着身子坐起来,嘴角翘出个梨涡:“可要喝水?” 顾廷烨正觉得唇齿干燥,遂点头,明兰从小几上的磁石茶盘里斟了杯温茶,扶着顾廷烨凑到唇边,让他缓缓喝下,刚放下茶盏,明兰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就叫顾廷烨翻身压在蓉覃毯上,鼻尖对着鼻尖。 浓重的男性气息带着酒气重重的喷在明兰脸上,加上高大的躯体压着,明兰险些背过气去,努力推搡道:“…重,重…”顾廷烨挪开些身子,却始终盯着明兰,浓密的睫毛几乎戳到明兰的眼睑,他忽道:“你哭了?为何。” 明兰艰难的喘着气,低声道:“以后……不能常见祖母了?我难受。” “不是这个理,你到底为何哭?”他多少清楚明兰的性子,大凡没有皮肉之苦,她都硬气的很,没事不会伤春悲秋磨磨唧唧,又不是生离死别,何必把眼睛都哭肿了;就算祖孙分别有些伤感,以她的性子估计也是逗趣了之。 顾廷烨眸色深黑如夜,静静的盯着明兰,明兰心里惴惴的,莫名就有一种压力,只好结结巴巴道:“祖母,祖母训我了……”胸腔的压力稍微轻了些,明兰见眼前的男人没有挪开的意思,只好继续道,“祖母整日担忧我过的不好,训我这个不妥当,那个不周全,怕我惹你不喜,怕,怕她日后没法看顾我了…” 顾廷烨微微侧开自己颀长的身体,搂着明兰半坐起来,靠在绒垫上,语音上扬,颇有几分怪意:“所以,她便与你寻了个贺家?” 明兰头皮发麻,忽然羡慕起那些盲婚哑嫁的夫妻来,尽管妻子对丈夫不清楚,可是丈夫对妻子的过去也不清楚,哪像这位兄台,啥都知道。 “本觉着他家好来着?”明兰嘟着嘴低声道。 “后来呢?”顾廷烨只深深的望着她,眼中没有情绪。 这个问题很深刻,而且问非所问,意非所指。 明兰微微侧颊,忽另起一个话头,低声道:“那日,太夫人让巩姨娘和红绡出来拜见,你挡在我前头说话,其实……我很高兴。那日,你免去了我许多无措,又叫她们俩以后再进府,好叫我先掌了府务。你护着我,待我好,我明白的。” 顾廷烨眼中隐隐的阴霾都化去了,笑意浮起,他似是想掩饰,却又压不住想弯起的唇角。 明兰静静望着空气中袅娜的淡烟,轻轻道:“老太太曾说贺家公子好,可是,当曹家来逼迫我时,他明明晓得我不乐意,却让我一个女儿家自去应付;对着曹家姑娘,我对也是错,错更是错!”想起那时的愤恨冤闷,明兰不禁语气哽咽,然后慢慢转过眸子,怔怔望向顾廷烨,目色如水般澄澈:“可是你不一样!你站在我前头,挡在我面前,替我遮去风雨和难堪,我那时就觉着,便是前头有刀山火海,但凡有你在,我是一概不怕的!” 刘曜曾笑问羊献容‘我比司马家男儿如何’,羊献容毫不犹豫,当即言道:自我嫁了你后,才知道天下间什么是真男人!――掷地有声,铿锵有力,作为一个年华不再的再嫁皇后,羊献容能两朝为后,且独占胡皇刘曜的宠爱,以后生子而册封太子,不是没有道理的。 表白是个技术活,不能光喊口号,不能扭捏矜持,要言出有物,要恰到好处,该光明正大说出来时,就要清楚明白的大声表达。古代女子规矩严苛,作为一个有‘历史’的女子,明兰必须迅速作出反应,不要仗着丈夫清楚自己的过去,就腻腻歪歪欲言还休。 一个弄不好,轻则夫妻生隙,重则叫有心人乘虚而入。 顾廷烨目中绽开一种真切的光彩,好似一潭静谧的古井被投入了一颗石子,微波涟漪圈圈,霎时间流波溢彩,他心中泛起一层无法言语的喜悦,嘴里故意恶狠狠道:“你个小滑头,想叫我给你扮黑脸是吧?成!爷还就好做个恶人。” 明兰等的就是这句话,当即浅笑的眉眼生晕,高高兴兴的扑过去,在男人脸上飞快的亲了一口:“二表叔,你真好唉……” 顾廷烨只觉侧颊生香,柔唇甜糯,还没来得及高兴,立刻脸色黑了,明兰似乎也意识到自己说错了,捧着袖子掩口,睁大了眼睛,怯生生的看着自己。 其实明兰的眼生的很俏很艳,艳的氤氲透骨,偏有一对柔顺灵秀的柔弯眉,似薄纱般矜持的笼罩着,不经意看人时,漾着半透明的水色,把人裹在里头;顾廷烨忽然想起小时候在父亲书房里调皮,翻到一幅珍贵的美人古画卷,展开看时,久远而发黄的卷轴上,女子婉约柔艳,流泻出如水迤逦的动人心魄。 不知为何,当时年幼的他,一颗心砰砰乱跳;他从不知,原来端庄温雅和妩媚俏皮可以这般融合。 “我错了。”明兰认错很快,低头垂手,态度良好。 “巧言令色的小滑头!”顾廷烨低骂了一声,板脸瞪着她,目光中却掩饰不住的笑意。 很快他就知道,这小滑头不但巧言令色,而且还擅长翻脸不认账,白天把好话说的天花乱坠,弄的他心神荡漾,只觉自己成了条嗷嗷色狼,直想狠狠收拾她一把,好容易忍到晚上,她却把小脸一端,一派正经的吩咐丫鬟在床上铺了两床被褥。 顾廷烨只挑眉看着她,低头自饮茶,明兰低头对手指。 …… 更深夜漏,明兰挨着枕头,头仍旧昏昏,全身泛红,面颊似火烧,伏在自己身上的男人犹自温存,他粗重的气息极尽暧昧,明兰身子发软,脑子还有一丝清醒,只哑着嗓子软软哀求:“……若是明日我再起不来床,我,我便不活了……” 顾廷烨依旧不肯罢休,只一味哄着她听话,手直往下探,明兰全身酸软,急了就道:“做事要循序渐进,徐徐图之才是,你,你怎……你以后再弄罢,今夜我已好多了……”想着自己刚才的表现,明兰自觉很有进步,简直可用一日千里来形容。 男人听了,忍俊不禁,轻轻嗤笑起来,低沉沙哑的嗓音如呢喃一般:“的确是强多了……好罢,此次便先饶了你。”手下还重重的拧了两下。 到底不能过分,想着她今早那两个黑眼圈,他知须得适可而止了;况且,新婚已过三日,她也要开始理家熟识家务,怎么也得趁那边把手伸过来之前,叫她理清头绪。 第二日,明兰十分坚定的早早从床上爬起,忍着哈气让丹橘给自己梳洗打扮,顾廷烨今日着一件宝蓝色的团花箭袖排穗褂,玉冠束发,端的是身挺如松,不怒自威,高大英俊之极。 早饭后,他拉着明兰进了侧厢房,屏退众人,单独交代府里的事务与明兰。 “……我这几年一直在外头,立府尚不久,府里人众从管事到仆役大多是皇上赏赐,不是罪官罚没来的,便是早年卖身投靠的;这帮人没什么根基,你且瞧瞧,能用的就用,不能用的就发卖了。”顾廷烨认真道,侧脸肃然,神色间颇有一种成熟的内敛沉稳,“还有一些……”他顿了顿,似在斟酌字眼,“是太夫人和几位婶婶送来的,你,也仔细瞧瞧。” 这最后一句话很有深意,明兰一边捶着酸痛的后腰,一边用心记下;这种交接工作大都由婆婆交代媳妇,她的婚姻真是别开生面。 “府里的田亩账目还有银钱清表,回头我叫公孙先生送来你看,有不明白的,就去问公……罢了,还是问我吧。”顾廷烨思索着缓缓言道。 “公孙先生?”明兰听了半天, ------------ 分节阅读_124 终于听见一个熟悉字眼,“莫非是那日水贼……” “正是。”顾廷烨微笑道,“这阵子他身兼二职,很是辛苦;他怕是最盼着我成亲的人了。” “你让公孙先生管家?”明兰虽只见过公孙白石一面,但却印象深刻,这种人分明是大冬天摇羽扇,爱故作高深状的谋士呀!呃,诸葛亮有给刘备管过女人孩子后宫之类的事吗。 顾廷烨心里一乐,面上不动声色,端茶轻呷:“公孙先生,很不容易。” 两人又说了几句,顾廷烨到底是男人,于内宅琐事并不入心,讲也不甚明白,明兰连着问了几句都没有明确答案,忍不住道:“…你到底知道些啥呀?怕只有行军打仗闯荡江湖罢。” 顾廷烨被问的略有些恼怒,白了她一眼,怫然道:“你又知道多少了不起的?” 明兰朗声道:“上至天文,下至地理,琴棋书画,八卦算数,医卜星象,阴阳五行,奇门遁甲,农田水利,商经兵法,我俱知晓且十分精通……”顾廷烨听的眼睛都直了,谁知明兰急转直下,“这都是不可能的!” 顾廷烨目露戏谑,正打算出言嘲讽,明兰却继续道:“可我起码晓得给自己梳头洗脸的人叫什么吧?”顾同志迄今没分清夏竹和夏荷到底哪个是哪个,真乃神人也。 顾廷烨双眉一轩,毫不惭愧,直言道:“他们的身契背书都在我这儿,有甚可虑?做大事不拘小节,你直拿住了大头便是,谁还能翻出天来!” 这句话有一定道理,譬如蒙古对南宋,彼时蒙古已征服半个世界,倾全力攻打,南宋再悲壮,再哀兵必胜,也得over;譬如现在,顾府中人再恨顾廷烨牙痒痒,也无计可施。 顾廷烨也有过不少女人,可不计是逢场作戏的,还是如曼娘秋娘一般的,在一处时,似也不曾这般亲昵熟稔,嬉笑怒骂,瞪眼大笑,什么话都说的出口。大约吵架能提升熟悉度,顾廷烨婚前便已与明兰斗嘴过几次了,是以,他娶妻方三日,却觉得明兰已如长在他心头上的一块肉,又熨帖又喜欢。 “好了。”顾廷烨见说的明兰哑口无言,十分愉快的放下茶盏,侧头看了看窗外,眉头尽展,笑意晏晏,“明日起,我便得如常上朝,到时军都府里繁忙怕没什么功夫了,你还有什么要问的赶紧问,完事儿了,爷带着你在府里转转,后山的园子颇大,你瞧着什么喜欢,爷给你寻匠人来,可种些果树花卉,还有那片山林子,我觉得可圈起来养些鹿鹤雉鸡之类的,哦,你还要问,好罢……问些大气的,别拿些犄角旮旯的来烦爷。” 明兰放下举起的手,想了想,神色颇有些犹豫,认真问道:“每年,府里大约可花用多少银子?”——其实她想问的是,您收入如何? 婚后才问这个问题,是不是晚了点。 第111回 都督府原是太祖高皇帝钦封忠敬候之府邸,与宁远侯比邻而居,是以,门前这条大街又称为忠宁街,然忠敬候府于太宗武皇帝时卷入谋逆大案,事败身死后,夺封爵,毁铁券,抄家灭族。此后,宅邸则被赐给了武朝名臣熊麟山大人,更名为‘澄园’,熊大人告老致仕后,上折请还此园,仁宗皇帝收了园子,在熊大人故里复赐宅田无数。 前后山林不算,澄园占地总和约九十亩左右,可分为前后两部分。 前院又被称为外园,是男人们处理政务之处,前头正门是三扇七七四十九个铜钉的朱漆大门,两旁是东西角门,往里铺着光洁整齐的巨方石板,笔直而下,对称有两排四所外书房,再外侧是马厩车房,及一干奴仆居所的几排倒座窄院房,过了外仪门,正中是五间巨大敞亮的议事厅,两旁配有暖房耳房还有茶水房之类的。 通过三扇内仪门往里,方是内院。 因顾忌避讳,明兰坐在覆着轻纱薄帘的滑竿上,迅速把前院走了一圈,顾廷烨指着几处地方略略认了一下,一待进了内院,顾廷烨立刻要求明兰下地步行。明兰委婉的表示,她身娇体弱,不堪长时间步行,还是坐滑竿的好;男人立刻眼神异样,凑到她耳边更加委婉的表示:你莫非是为了保持体力……? 明兰想了想:“我还是走路吧。” 男人的眉眼棱角分明,鼻挺唇薄,眼神深邃,似乎在无声的笑她。 内院最前面正中是五间配有鹿顶耳旁的大厅堂,堂前匾额上龙飞凤舞三个大字‘朝晖堂’;明兰暗暗叫了声好,转头道:“熊大人到底是两朝元老,清流宿耆,书香门第,也没用什么喜庆的字眼,只‘朝晖’这两字便尽够了!” 顾廷烨看着这三个字,也是点头。 朝晖堂左侧的小院子,圈成顾廷烨的内书房,右侧是一间偏厅及草木穿堂,其后,隔过一条白石甬道和一道垂花门,是七间七架的正院,两旁有三重厢房,三重耳房,前后三叠抱厦,一大跨所足有二十多间屋子,气派宏大,装饰广丽,上书三个大字——嘉禧居。 明兰看着眼熟,多看了几眼,才认出今早她就是从这里启程的。 嘉禧居后门三间倒座抱厦后有两道角门,一道通着后廊,那里还有一处小小的议事厅,大约是让内眷们理事会客用的,还有一道连着穿廊,通向一座大花厅。 明兰看的发晕,还两腿发软,顾廷烨看着她头晕眼花的样子只觉的好笑,便拉她先去用午饭,待歇过午觉后,夫妻才接着逛。 以嘉禧居为中心,朝北,朝东,朝西,分别围有五处院子及排房,这些地方大约是让老太爷太夫人还有哥儿姐儿们住的,可惜,现在都空着。 近些院子的和正院以抄手游廊相连,远些的隔着南北夹道,再后面就是一片花草芳菲的园子及山林,明兰团团走了一圈,最喜一处莲花池,波光粼粼,水色清幽,湖面莲蓬花香,水下隐约见莲藕节节。这池塘一头连着藕香亭园,一头直连着那座大花厅。 明兰走的累了,索性走进藕香亭中歇息。 “这么大宅子,就我们两人?”明兰看了看周围的八面门窗槅扇,趴在莲池边的琅玕廊上,有气无力的问道。 “这算什么大。”顾廷烨站在庭廊上,面朝着宁远侯府方向,那里如今是一座小山林,静静道,“你也去过襄阳侯府,那里可有这儿两个多还要大。” 明兰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低头暗想:这家伙想搞合并!只希望不是违规扩建。 …… 姚依依那时代,每逢寒暑假结束即将开学之时,飞龙活跳了一个假期的学生们都会老实的呆在家里,忙着赶工作业;时隔这许多年,姚依依很神奇的又看见了这个场景。 这天夜里,用过晚饭后,顾廷烨从外书房搬了一大堆文折进屋,在连通主卧的西次间文案上铺陈了一桌子,摆砚蘸墨,低头认真细看,一边看,一边还写注释些什么。 明兰看的目瞪口呆——明天要上朝奏对见皇帝了,所以连夜补功课吗? 看顾廷烨低头深思看文折,明兰原想说‘您慢慢用功,我先去睡了哈’,谁知顾廷烨却拿出厚厚一大叠账册和仆从名单来,放到明兰面前,希望和她‘一起努力,共同进步’。 明兰忍着哈欠,只得坐到另一旁的小翘几后,摊开账册清单来看;夜灯冉冉,顾廷烨见红袖相伴,大感到愉快,转眼瞧见一旁呆呆立着的丹橘,便道:“橘子,去沏壶酽酽的茶来。”他依稀记得明兰身边丫头的名字,好像都是水果之类的。 这个不错,好记。 丹橘心疼明兰,原已备好了中衣热水,想让明兰早些歇息,见状只得转身出去沏茶备点心,抱厦里正看着炉火的秦桑见她一脸闷闷不乐,便问道:“怎么了?” 丹橘心里不痛快,嘴上却不露分毫:“把今早刚送来的新鲜葡萄拿出来,再把那水蜜桃切开几瓣。”说着,自去柜里取茶叶茶壶。 秦桑闻言便起身去了,一旁的绿枝颇觉奇怪:“姑娘不是说想早些睡吗?” “要叫‘夫人’!”丹橘板着脸,拿出一套崭新的‘喜鹊登枝’薄胎官窑粉瓷茶具来:“老爷和夫人有话要说,府里还有好些事没交代完呢。” 碧丝捂嘴轻笑:“说起来老爷真好笑,昨日他居然对着秦桑姐姐叫‘枣子’,对着小桃叫‘桃子’,还对着我叫‘李子’,丹橘姐姐,老爷叫你什么了?” 丹橘从门边的炉子上提着大水壶过来泡茶,沉声道:“刚离了管束才两天,你嘴里就不三不四起来了?老爷也是你能编派的!叫这府里的人听见了,还当盛家出来的都没规矩呢!” 秦桑端着切好的新鲜水果进来,绿枝拿出个六寸见方的莲花样子水晶碗,两人洗了手摆放起水果来,边摆水果,绿枝边道:“把这小蹄子狂的,回头叫崔妈妈狠狠罚一顿就好了!” 彩环看着她们动作熟练默契,着实插不上手,便笑道:“碧丝妹妹年纪小,不懂事疏忽了也是有的,都是自家姐妹,可别告诉崔妈妈了。” 绿枝一窒,丹橘目带不忍犹豫,只秦桑抬头,微笑道:“碧丝,给你提个醒。咱们都是打小跟着夫人的,她什么脾气你还不清楚?如今咱们刚来这里,正是给夫人做脸面的时候,你可别糊涂了。”语带深意。 碧丝神色一凛,立刻闭上嘴,彩环颇觉奇怪,又不好追问,故意道:“以前在盛府时,都说三位姑娘中,六姑娘脾气最好,待人最宽,便是咱们做错了什么,怕也不会狠罚的吧?” 丹橘对几个绿的情义深厚,日常不好过分责罚,对彩环却有几分提防,看着彩环,缓缓着:“夫人说了,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什么掉碗摔杯的都好说,便是办砸了一两件差事,但问明情由,罚过便好;可只有一桩,却是断断不能的。” “哪一桩?”彩环紧张的追问,转眼变脸笑道“姐姐与我说了,我也好长个记性。” “心术。”丹橘盯着彩环的眼睛,一字一句道:“不计是什么,但凡心里起了什么对不住人的歪念头,便是千好万好,也不能要了。” 彩环心里一颤,面上却一脸敬服,连声笑道:“夫人说的正是,咱们做丫头的,最要紧的便是忠心,旁的什么都是次要的!”说着,想到一事,轻声问道,“……对了,原先不是还有位叫燕草的妹妹么?她怎么没跟来?” 丹橘瞥了她一眼,干脆道:“她年岁到了,老子娘求到老太太跟前,自去配人了。” 彩环还想再问‘不是还有位尤妈妈么’,绿枝已高声叫道:“小桃翠袖这两个蹄子,不过收拾几件箱笼,怎到现在还不回来?!” …… 丹橘端着盘子去了正屋,临走前,想了想,又放了个红艳艳的大石榴在里头,笑眯眯的将茶水果点在屋里摆放停当,她见明兰衣着单薄,又从里头拿了件家常的月白底子雪里红梅的襦衫出来,轻轻给明兰披上,最后把屋里三盏羊皮宫灯都拨的亮些,才慢慢出去了。 这些年来,明兰一直保持了良好的学习习惯,一边翻看账册清单,一边摘抄些要紧处(旁人看不懂的鬼画符),嘴里还轻轻念着,顾廷烨抬头瞧了眼明兰,只觉盈盈烛火下,她玉面映红,桃腮樱唇,目色璀璨,分外好看。 他握拳清咳一声,明兰抬头去看他,只见顾廷烨神情镇定,淡然道:“你明日先帮我把内书房收拾出来,要搬的东西我已交托给公孙先生,旁的不要紧,给我找两个可靠的丫头看着,……最好不识字。” 明兰正想说没问题,忽听到最后半句,想了想,才道:“这里的人我不熟,我的丫头全识字的,只一个小桃笨笨的,识字不多,但为人可靠,断是可信的,先叫她看着罢,回头我再慢慢物色,可靠的人不是一朝一夕可得的;这些日子…你若不嫌弃,我给你收拾书房罢。” 其实重点不是识不识字,而是可不可靠;因为不确定是否可靠,所以才要找不识字的。一个识字的丫头若想偷看点儿什么,看一眼记几个字就够了,若是不识字的,那就只能夹带私联了,这样难度较高,也比较容易被捉住。 顾廷烨满意的点了点头,随即轻轻皱眉:“怎么都识字?你教的?有否必要。” 明兰点点头,一本正经:“丫鬟们都识字,好显得我蕙质兰心。”其实当初是为了让她们看懂暮苍斋规章制度来着。 顾廷烨挑眉,身上披的暗青绸袍上的暗金丝浮纹微微闪动,皎然的月白中衣更映着他俊朗澄明,他握拳抵唇,轻笑着:“不错,不错,盛大才女,给为夫的磨个墨罢。” 明兰笑着过去给他磨墨,一边故意苦着脸,摇头晃脑的叹气:“牛刀呀牛刀。” 顾廷烨看的呵呵直笑,望着明兰皓腕 ------------ 分节阅读_125 如雪,研磨的动作缓慢幽美,不由得微微怔怔,过了良久,直至明兰磨好了浓浓一砚墨要坐回去时,他才一把拉住明兰,静静问道:“你,没什么想问的吗?” 明兰莫名,呆呆道:“问…什么?” “府里。”顾廷烨道,“你没什么想知道的吗?”顾府情势诡异,是个人都看得出来,她这几日居然什么都没问。 明兰明白他的意思,目光清澈:“原本有的,但老太太说,有了不懂的先别紧着问,先自己想想看;这样会显得我很聪明。” 顾廷烨冷峻的眉头也松了下来,不禁一笑:“好好,你冰雪聪明,那说来听听罢。” 明兰扯开顾廷烨抓自己的手,拖过一旁的小杌子来坐下,轻轻道:“……当初刚见你家里人时,我第一个觉得奇怪的就是年纪。第一,过世的公爹是长子,作为侯爷世子,公爹成亲只怕只早不晚,可是,煊大哥哥和炀大哥哥的年纪比煜大哥哥大出了好多。这是为何?” 顾廷煜只有二十八岁,且上头没有兄长,可是四房五房的长子,顾廷煊和顾廷炀却都有三十三四了,迄今为止,大房嫡孙只有顾廷炜的儿子,两三岁的小豆丁贤哥儿一个。 而四房和五房呢,别说打酱油了,顾廷煊的大儿子看酱油铺已是绰绰有余,而顾廷炀的大女儿已够年纪当酱油铺老板娘了。 顾廷烨眼神渐渐发亮,嘴角含笑,明兰看着他,不无叹息道:“我想公爹定是与第一位太夫人鹣鲽情深,情意极其深重。” 顾廷烨脸色慢慢沉了下来,这句话不是随便说的,推演其中意思,若老侯爷对第一位秦夫人感情很深,那么对紧接着嫁进来的白夫人就不会很接受,而对现在的秦太夫人,则会爱屋及乌。 顾廷烨轻轻搂过明兰,挨在怀里,轻声道:“小时候我曾听五婶说起过头位太夫人,说她与父亲青梅竹马,情深意重,因她体弱多病,父亲自请圣命去戍边,好躲开京中的长辈啰嗦干涉;如今的太夫人更常把她挂在嘴边,说她美貌高贵,端雅温慧,心慈柔弱,是位世间难能岂及的好女子;父亲,更是记了她一辈子。” 明兰撅了撅嘴,她伏在男人怀里,淡淡道:“第二个不明白的地方,是太夫人的年纪。”她明显感觉男人肌肉一紧,接着道,“从太夫人的属相来看,她今年四十四岁,你出生之时,她已有十九岁,一年后嫁入侯府是二十岁;也就是说,头位秦夫人亡故之时,她也十六岁上下了,这……是怎么回事?” 如果老侯爷真对第一位秦夫人感情那么深,想要寻秦家女儿来续弦好照料顾廷煜,那时就可以娶秦太夫人了,为何中间要隔上一个白夫人? 明兰觉到顾廷烨身体的僵硬,慢慢爬起来,看着他的眼睛,坚定却轻声道:“当时,公爹有什么理由,非要娶婆母不可么?”这个问题有些难堪,却是如今一切问题的根源。 顾廷烨久久盯着明兰,不知说什么好;这些年来,顾廷烨心中沉懑,可却始终家事难言,真到要说时,也不知从何说起;明兰并不问半句,却见微知著,很清楚的看明白了一些事情。 明兰从没见过顾廷烨这幅神情,冷峻的眉毛高高挑起,眼窝深陷入阴影中去,眼神很阴郁,很危险,却又带着淡淡了然,似乎无可奈何,过了半响,他才慢慢开口了:“我外祖那边是海宁白家,你听说过么?” 明兰很想表示一下仰慕之情,可她真没听说过白家,海宁那儿最有名的是一门七进士的陈家,父子三翰林的赵家,以及前任阁老的徐家,另外还有些宿著的世家大族,反正没有白家,于是,明兰只好老实的摇头。 顾廷烨自嘲的笑了笑:“自然没听说过,白家既非世族,也非书香,乃是,盐商。” 明兰愣了,士农工商,他老妈来自最低等的商家也就算了,反正还有儒商,义商,可却是商家里让人看不大起的盐商,这个……怎么向白家表达敬意倒是蛮困难的。 顾廷烨接着道:“你可知盐商家里什么最多?” “盐。”明兰不假思索,脱口而出,当即引来一个指节在脑门上敲起,她立刻捂住脑门轻呼道,“银子!是银子最多!” 顾廷烨屈着修长的食指和中指,似笑非笑的瞪着明兰,她就不能严肃伤感些么。 明兰心有余悸的看着那两个犹自弯曲的手指,怯怯道:“你可别说,你爹是为了银子娶你娘的!”商人地位低微,哪能要挟权贵。 “正是为了银子,说出去也没人相信。后来我仔细查了一番,才知道前后。”顾廷烨沉下面孔,放下手指搭在膝盖上,眼神阴冷:“那一年静安皇后过世,武皇帝忧愤过度,性情忽转狂暴多疑,杖毙了许多宫妃婢女不说,还赐死了当时的皇贵妃,且要诛她全族。当时皇贵妃的族叔分掌户部,清算之下,查出户部欠有三百多万两的亏空,俱是多年来权爵功勋所为;原本也不是什么动摇国本的大事,慢慢把银子还上也就是了。可当时,武皇帝迁怒之下,竟厉行重罚,勒令半年内不还清的便要夺爵!” 明兰完全怔住了,半响才道:“宁远侯府欠了多少?” “不多。”顾廷烨嘴角带讽,“整好八十八万两白银。” 明兰险些背过一口气去,八十八万两白银?!这群败家子!有这么花银子的么?! 顾廷烨长长出了一口气,仰望着雕栏画栋的屋顶,面色晦涩:“顾家连夜清算全部家当祖产,可怎么算也是不够的,眼看着期限将至,荣国公府已被抄家没产,家人贬为庶民,情景凄苦,顾家上下都急疯了;那时,不知是谁……提起了白家。” 明兰已被惊呆了,只愣愣的听着顾廷烨继续道:“我外祖父也算是个人物,海上跑船出身,攒了些本钱后上岸,也不知走了什么门路,打通了官场脉络后,竟做起盐商来!二十年累积下来,家产极为富足,他早年与本家兄弟不亲,偏又只有我娘一个女儿。” 明兰不想说话了,只长长叹气——没有兄弟依靠,卑微的出身,却有丰厚的财产,这位白夫人只差没在脑门上写着‘肥肉’二字了。 “所以,公爹就娶了婆母?”说这话时,连明兰都没意识到自己语带讽刺。 顾廷烨苦笑了一下,却盖不过那份阴冷:“接下来的事儿,十个人有十种说法,我听的多了,自己都不清楚;不过…说最多的一种,是当时父亲向白家提议迎娶母亲为偏房,哼哼,想她一个商家之女能入侯府为偏房已是天上掉下的福分了。可白家偏不肯答应,定要做正室,威逼之下,生生逼死了头位秦夫人。” 明兰倒吸一口凉气,当即一下站起,挺直了摇杆,斩钉截铁道:“胡说八道!一派胡言!哪个疯子这般颠倒黑白?!” 顾廷烨抬头看着明兰,目光清冷,嘴角带着嘲讽的微笑:“你怎知道?兴许是真的呢。” 明兰深吸一口气,朗声道:“没错,是有富庶的商家之女入权贵家为妾。可这为的是什么?不过是以姻亲换钱权罢了!许出一个女儿,商家换得行事方便,权贵得 银钱分成,两厢皆好。可白家却不然,白老太公只有一女,贩盐生意还有谁接着做下去,因此他并不需借权贵势力,且因没有兄弟帮衬,他更想找一个可靠女婿才是!怎么会‘威逼’顾家来娶自己女儿?还‘生生逼死’正头夫人?这不是结仇么。胡言乱语!梦话都比这可信!” 明兰尚觉气不过,心里暗道:有那么大笔嫁妆,白夫人嫁谁不行?难道天下男人死绝了?非你顾老爹不可?说实话,这不是白家扒着顾家,恰恰是当时陷入绝境的顾家求着白家才对。 带着银子来救命,还要人家做妾?!拉到吧!天方夜谭还更写实些。 顾廷烨斜倚着椅子,短短的冷笑数声,静静看着明兰,眼神渐变清明:“为着这传言,自小大哥就最厌恨我,我也不怪他,反正我素来闯祸生事,是家中最不肖的。直到许多年后,母亲当年的奶母常嬷嬷来京城看我,跟我说清了前因后果。原来,那位秦夫人本就体弱,加之府中传言迎娶白氏女即可解围,她思虑伤怀之下,这才难产而亡。白家本不知这些,我外祖才把母亲嫁过来的;从那时起,我便常常顶撞父亲,脾气也愈加坏了……” 明兰瞠目看着顾廷烨,生平第一次觉得他可怜了。娶商家女为侯夫人,本是顾家的奇耻大辱,白夫人的存在是昭显顾家曾陷入绝境的标志;为此,老侯爷任凭污蔑白夫人的谣言传播,却不曾为她辩白,看着顾廷烨愤懑绝望,一步步堕落,却不曾坦言说明。 当然,那位大秦氏也很可怜,可她到底是享过福,过过好日子的,况且大难来临,作为侯夫人,本就要一同但当的,还引的顾老侯爷日后多少迁怒白氏和顾廷烨,也算够本了。 “……父亲本就思念前位夫人,母亲脾气又急躁,在府里处处不如意,两人便更加不睦了,母亲怀第二胎时和父亲吵了一架,早产,血崩而亡。”顾廷烨平静的叙述着,好似是旁人的事,神情异常平淡,“现在想来,父亲对我并不坏,的确是我自己不争气;如今我这般慢待他的妻儿兄弟,怕是他在地下也不瞑目吧?”说着,连连冷笑,目中尽是阴冷嘲讽。 “怎样?”顾廷烨看着发愣的明兰,挑唇道,“我可是多有不该?” “为什么不该?”明兰好容易才回过神来,顾府往事太传奇了,背叛,欺骗,阴谋,谣言,还有基督山伯爵式的反攻,一时之间不大好消化。 明兰匪夷所思的反问,还积极例举理由:“这件事上,人人都好,只你们母子不好。顾家得了体面周全,秦家姻亲如旧,可白家得了什么?做娘的,平白一盆污水泼在身上,死了还不太平,做儿子的,被逼出家门,孑然一身,独闯江湖。你有没有想过,若当初四王爷不谋逆呢?若他安分的接受三王爷为储呢?” 顾廷烨陡然眼神如火,顷刻间焚灭所有自嘲讥讽,他定定瞧着明兰,从心头迸发出冷笑:“若四王爷不谋逆,三王爷就会顺当即位,就没八王爷什么事了。然后,宁远侯府一切照旧,那些吃着白家血肉存下来的依旧富丽繁华,那些踩着我们母子的继续安享尊荣。父亲过世了,我又不在,怕是没多久连我娘的牌位都会从祠堂移走,而我,则继续在下九流里混江湖。” 明兰大大点头,直视回去:“所以,你若愤恨,绝然是没错的。”语气比当年她请求入党时还真诚恳切。 顾廷烨莫名失笑了,常嬷嬷也时时一脸忿然的咒骂宁远侯府,但他并不觉得有共鸣,反倒有些厌烦;在他看来,白家也有不当,明知齐大非偶,依然贪心的攀了这门亲事,期望奇迹发生,白夫人明知前途多舛,也不多筹谋策划,只早早死去。 每次想起这些来,他更多的是冷笑和淡漠。 年少时的愤怒委屈,到了今日已不那么热烈,多少江湖风霜,见惯了荣辱生死后,也就不那么容易激动了,好像再炽烈的火焰燃烧过后,也只剩下一些灰烬而已,如今,他唯独觉得不甘,难道他来到这世上便全然是一笔银子的缘故么? 时至今日,听明兰适才那一番话,顾廷烨冷漠许久的回忆才再度灼热起来,是的,其实他一直都在暗暗憎恨着,只是恨之却不得宣泄于口,只好冷漠嘲笑一番了事。 顾廷烨叹了口气,原来承认痛恨自己的亲戚,也没那么难。多年难以诉之与人的辛密,今日竟然这么干脆的都说了出来,心里即使舒坦痛快。 看来有个能帮自己找理由去憎恨亲戚的老婆,着实不错。 “对了。”明兰扭着手指,问的有些犹豫,“那个……婆母,到底带了多少嫁妆?” “大约一百万两银子吧,还有些田庄铺子。”顾廷烨顺口道。 明兰呆了,几乎想捶胸大叫——天呀,地呀,一百万两银子!若她有这笔钱,还有个疼爱自己的老爹,干什么不好,雇上一队护卫团,寻个忠心可靠的师傅,海外旅行,西域猎奇,世界多美好!打死她也不嫁那么个有拖油瓶还深爱前妻的鳏夫! 白女士呀白女士,白老爹呀白老爹,你叫大家说你什么好呢? 最后—— “真是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明兰轻轻道,神情哀伤,垂手依依而立。 顾廷烨轻轻拉过明兰抱在怀里,心中颇为感动,搂着她抚慰了半天,才道:“你别伤心了,已过去很久了。” 第112回 这夜,两人说了许久,直到更深露重,才就了寝。 明兰睡的很心痛,连梦中都恨不得捶胸顿足一番,顾廷烨也没怎么折腾,只搂着她沉沉睡去,明兰暗忖,大约是刚回忆完亡母他 ------------ 分节阅读_126 不好意思那啥啥吧。 男人体热如火,生生圈着明兰在怀里,明兰好似挨着个炉子睡,没多久就捂出一身汗来,稀里糊涂中想踢被子,却只踢的脚趾疼,迷糊中呜呜了几句‘脚趾疼’,然后感到一只带薄茧的大手去揉自己胖乎乎的肉脚趾。一开始的确是揉疼,但揉着揉着就变了味道,那只大手顺着光滑的小腿慢慢往上摸;明兰扭动腰身想甩脱那只手,她很说‘想想你可怜的娘吧’,但没这胆子,只好说:“明日你要早朝呢。” 男人似乎顿了顿,难受的扭了扭,愈发把明兰箍的死紧,在自己身上磨蹭了好几下。 不知过了多久,天色微明,明兰半眯缝着眼睛,茫然的望着床帘,伸手去摸,身边已空空如也,她一个激灵醒了过来,轻呼道:“……老爷呢?” 薄绸水红金丝霭霞锦帘被掀起,丹橘微微的笑脸过来,道:“等您?老爷早迟了!老爷如今怕是已在朝上了。” 明兰木木的坐在床头,早朝是寅正开始,算上路程,顾同志恐怕没睡两个钟头就起来了,难怪昨晚这么容易就消停了;古代当官真不容易呀。 “谁服侍老爷梳洗的?”明兰的声音还有些飘渺。 “我们也起晚了,亏得夏荷她俩还记得;回头姑娘给排个值,好轮着服侍老爷上早朝。”丹橘瞥了眼明兰埋在锦缎堆里的身子,光裸的肩头旧痕未褪新痕又上,一片青紫暧昧,脖颈间只有一条殷红的玲珑如意绳,下头是一件葱黄绣葱绿鸢尾细花的肚兜。 丹橘看着明兰眼圈依旧发黑,又恼怒又心疼,拿过一件白绢棉的中衣给明兰披上。 明兰呆呆的由着丹橘扶着下床,忽然想起一事,甩开丹橘,赤着两只小脚丫踩在厚实的地毯上,蹬蹬走到更漏前看了看——咦?才卯初。 明兰木木的发起呆来,现在情况很诡异,这府里没人需要她请安,也不需要点卯,老公又上班去了,那是不是表示……她可以再睡会儿? 想到这里,她直直的跑回床上,翘着光脚丫子,一掀被子又往里钻。 这套动作丹橘再熟悉不过了,她气急败坏的把明兰拎起来,轻嚷着:“姑娘,你可不好再睡了,今儿您事可多着呢;适才前头的妈妈已来传话了,说一众丫头婆子下人会在前堂jihe,等着姑娘训示呢。你再睡…再睡?我可叫崔妈妈了!” 明兰痛苦的起了身,在宽大的浴桶里泡了好一会儿,才觉得身上舒坦了些,屋内柔和的羊角宫灯渐渐失去了光彩,天已渐亮了;明兰坐在镜台前叫丹橘梳头妆扮时,小桃进来传:“管事的赖妈妈和廖勇家的来了。” “叫她们进来罢。”明兰轻道,“丹橘,今儿不出门,梳个利落的纂儿就成,边上散些吧,没的勒紧我头皮疼。” 丹橘的手艺得房妈妈亲传,十年来服侍明兰早就熟了,动起手来极是干脆,三下五除二就绾好了纂儿,还把余下的头发细细编好,绕成几个小花髻堆在纂儿下面,慢慢往上头别着小小的珠花和金珠发钗。 过不一会儿,一个圆脸敦实的矮个中年妇人还有一个瘦削微黑肤的媳妇子进来了,她满脸笑容的冲明兰福了福,姿势显得很恭敬,明兰微微颔首:“赖妈妈,廖勇媳妇。” 两人这才起身,赖妈妈首先笑道:“给夫人请安了,夫人今日觉着可好;本来老奴早就该给夫人请安了,可这几日夫人忙也不好打扰;昨日老爷吩咐说今日夫人要看家里奴才。” 明兰笑了笑,颇为和气:“还成,大家都来了吧。” “夫人头回训示,大家伙儿早早就起了等着呢。”赖妈妈笑的十分恭顺,“不知……” 明兰看了看一旁的滴漏,道:“半个时辰后,朝晖堂见罢,你们把家里的人分一分。” 赖妈妈愣了愣,这时那个廖勇媳妇忽抬头了,谨慎的问道:“敢问夫人,该怎么分?按着差事分,还是按着一家子分?” 明兰略带赞赏的看她一眼,道:“按着差事分,一宗差事的站一块儿。”说着,看那赖妈妈似想说话,明兰转而道:“赖妈妈原先是太夫人处当差的吧,便由您领个头,把宁远侯府过来的人,另站一块儿。” 那赖妈妈勉强一笑:“都是一家人,何必这么分呢;临走前太夫人特意吩咐了,说夫人最是好脾气的,叫我们好好服侍。” 明兰慢慢从镜台前转头,静静的看着她,直看的赖妈妈心里发憷,看了一会儿,明兰嘴角噙着轻淡的笑意,语气带着冰冷的礼貌:“我说什么,你做什么便是。”竟一句理由也不给。 廖勇媳妇颇有些讶异,飞快的偷瞄了明兰一眼,然后低下头去,赖妈妈看着明兰美若冰雪的面庞,无端生出一股敬畏,低头应声。 两人出了嘉禧居,两人笑着互相辞了,分头朝两个方向而去。 廖勇媳妇年轻,脚程快,顺着穿堂迅速走出夹道,那边等着一群媳妇婆子,见了她立时便涌了上来,拥着她进了一个角落,七嘴八舌问了起来。 “夫人是个怎样的人?” “脾气可好?”…… 廖勇媳妇沉声道:“真瞧不出来,年纪轻轻的,娇滴滴的花朵般模样,竟这般有威势!适才赖婆子已碰了个钉子,你们都放老实些,别自讨没趣!” 那一头,赖妈妈也回了仆妇院落,面对旁人的提问,她只重重的一句:“怕是个厉害的!” …… 明兰独自坐在右梢间用早饭,一边轻皱着眉吃着并不怎么可口的炸糕,一边慢慢回忆昨晚看的东西,账目先放一边,先看人,明兰掠过人员清单后,大脑里迅速整理信息。 都督府里的仆役共计62口,对于这么大的府院来说,人其实是少了点。 这些人大致可分成三类,一类是顾廷烨立府后最近从外头买来的,没什么根基,但可能已巴上哪方势力也说不定;第二类是皇帝赏赐的,大多是罚没的罪臣家奴,要命一点的,里面还可能夹杂了个别前小姐公子,这得注意;第三类,就是宁远侯府送过来的四房人,分别是太夫人送了两房人,四老太太和五老太太各送了一房。 哦,对了,还有她自己陪嫁过来的那些人。 用过早饭,明兰略略整理了一下妆容,身上穿着一件家常的鹅黄色折枝绿萼梅花对襟褙子,外头是一件轻烟淡柳色系襟纱衣,明丽的一身,由一群丫头引着,去了朝晖堂。 此时天光大亮,四面槅扇齐齐都打开,东西两面墙上挂着四幅中堂画,坐北正墙上则高悬着当今圣上所赐的匾额御宝,下头上一张极光亮鲜丽的红木八仙桌,两旁是同木材扶手大椅,下头两排笔直着排放了好些矮背宽椅,每两把椅子之间就隔一个小小的如意雕花方几。地上是打磨的极其光亮的青石板,正中铺着暗红短绒地毯。 好一间正丵府大厅堂!气势宏大,气宇磅礴,昂扬四顾。 明兰看着那把红木高背大椅,暗忖这种椅子其实由盛老太太那种年纪的人来坐会比较有气势吧;不过她现在就这府的主母,除了她还真没有旁人可坐了。 她沉稳的迈着步子上前坐下,已有婆子端着茶盘在一旁等着,忙上茶请安,明兰微微一颔首,抬眼看去,只见厅堂外头,自阶梯以下起已密密麻麻的站满了人,清楚的分成了几大块,有几块站的很整齐,有几块站的很松散。 廖勇媳妇上前一步,垂首恭敬道:“禀夫人,府里的人都在这儿了,除了留了四个看着前门,连厨房的几个也来了。” 明兰很满意她这种干脆的作风,颇赞赏的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 廖勇媳妇似是得了鼓励,指着外头那几排人,简略介绍道:“这几个是专生洒扫清理的,…这几个是针线上人,这几个是管采买的,这些是护院的,这些是……”介绍了半天,她又指着边角上十来个岁数尚小的女孩们道,“这几个还没个正经差事,常嬷嬷说待夫人进门后,慢慢教好了规矩再使唤,现下先打杂帮忙着。” 那几个小女孩瑟缩的偷眼望了望明兰,见明兰清亮如水的眸子看过来,立刻低头站好。 明兰顺着廖勇媳妇的手指一一看去,发现皇帝还是蛮靠谱的,发送来的奴仆大多青壮,没有那种特别老迈的,女孩们看着也水灵;明兰细细记下那一工种的人看着整齐,哪些看着松散,然后记下他们的领头。 最后,廖勇媳妇迟疑了片刻,低声道:“还有,后边跨院里荆扉阁…呃,伶仃阁的那位凤仙姑娘,她身边的两个大丫头不是府里的,是以……没来。” 明兰微微皱眉:“那院子到底叫什么名字?” 廖勇媳妇反应的很快:“原先叫荆扉阁的,后来被凤仙姑娘改成伶仃阁了,……老爷没功夫理睬,大伙儿也就跟着叫了。” 明兰并不置一词,只看着她笑了笑,廖勇媳妇心头陡然一突突,低头退下;明兰心中暗笑:看来这位凤仙姑娘蛮清高的,非但没疏通打点,还惹了不少人厌。 然后,明兰转头去看赖妈妈,只见偏门边的台阶上站着几个明显衣着光鲜多的人,赖妈妈笑着介绍:赖家和花家是太夫人送来的,田家是四房送来的,刁家是五房送来的。 介绍完毕后,众人齐齐拜倒给明兰磕头行礼,齐声呼道请安。 这么大的磕头齐呼场面,明兰有些不适应,但她很努力的忍住了,镇定的微笑叫起,轻轻放下茶碗,闲适的将两手交叠在腿上,朗声道:“老爷曾说,这春晖堂平素是不轻易开的,逢年过节或是贵客来访才开,我便想了,今日我与大家伙儿头回见面,也算是件大事儿吧,便斗胆开了这厅堂,也算正式与大伙见了。” 下头众人反应皆有不同,或有感动的,或有欣喜的,或有疑惑,或有假笑的,不一而足。 明兰把众人的反应看在眼里,接着微笑道:“以后,咱们便是自己人了。然,这之前,我并不认识各位,是以,今日我也不说旁的,但只叫我熟悉熟悉诸位吧。” 这番说过,阶下众人俱是一脸糊涂,不知何也。 明兰也不解释,只朝后头挥挥手,丹橘早准备好了,叫人在堂中摆一个小几,上头摆有笔墨纸砚,然后若眉上前执笔而坐,丹橘站在一旁,夏竹怯生生的走上前去。 丹橘微笑道:“别怕,我来问你,你今年几岁,出生在哪儿?” 夏竹愣了,木木道:“十三岁,土……墩村,通州西边的土墩村。” “家中几人?都在做什么?”丹橘手执一张纸,利落的问起来。 “爹,娘,姥姥,还有三个哥哥,两个姐姐,我…我最小;家里都是种田人。” “怎么来府里的?” 夏竹看了看明兰,明兰朝和气的点点头,她才鼓起勇气道:“十一岁那年,天老不下雨,田里收成不好,哥哥们又要娶媳妇,爹爹就找了人伢子把我们姐妹三个卖了给人做丫头,我运气好,来了这里,天天有好吃的!” 下头已是嗤嗤轻笑,明兰淡淡一眼扫过去,声音全无,众人肃立;若眉飞快的记录着这些,只闻簌簌笔刷在纸上划过的声音。 “后来呢?”丹橘温和的问。 夏竹渐渐胆子大了:“后来常嬷嬷挑了我,教了我大半年规矩,然后进屋服侍。”对面丹橘她们,夏竹天然有一种自卑感,就好像一个单位里初中生看见硕士生的那种羡慕。 接着,若眉停下笔头,面无表情问:“来按个手印吧,以后若发现你有欺瞒主子,这便是实证,到时别怪旁人。” “不会,不会!”夏竹连连摇头,连忙按了手指印。 明兰含笑道:“好了,你很好,过来我这儿吧。” 夏竹如闻大赦,松了口气小步跑到明兰身边站好,堂下众人已渐渐明白是怎么回事了,有些脸色发白,有些面有疑虑,还有些似有不服。 明兰不去理他们,朝着赖妈妈那儿看了看,然后朝一个漂亮女孩招招手,那女孩柳眉大眼,蜂腰隆胸,水灵妩媚,颇有几分姿色:“对…,就是你,过来吧。” 那女孩满面疑虑的看了看身旁的一个中年婆子,然后深吸一口气上前来,丹橘满面温和的笑容,拉着她站在跟前。那女孩胆子似乎颇大,也不羞怯,一双眼睛还频频朝明兰这儿打量,绿枝看着不高兴了,走过去拉开丹橘,转头笑道:“夫人,我来问这位姐姐可好?” 明兰微笑着点点头,并且叫身边的秦桑上去换了若眉。 还没待绿枝问,那女孩就笑言言的开口了:“奴婢叫明月,我是……” “这名字不成!”绿枝倏地打断 ------------ 分节阅读_127 她,“这名字和夫人冲了,回去叫你老子娘给改一个,去掉前头那个字!” 明月当即脸红了,回头看了看赖妈妈身旁的那个婆子,目光中似有不忿,绿枝不去管她,径直继续问起来。 “今年几岁?” “十五岁半。” “是家生子还是外头买的?” “家生子!”明月颇有些自豪,“我娘就是刁妈妈,原是五老太太的陪房,我爹是……” 绿枝再次打断她:“他们可在这府里?” “自然!”明月骄傲的回头一指,赖妈妈身旁的婆子和后头一个中年汉子上前点头哈腰。 “那你就不用说了,回头问到他们时自然会知道。”绿枝好像判官一样的口气,“家中还有其他人吗?他们现在哪儿?” “有。”明月咬了咬牙,“还有一个姐姐和两个兄长,姐姐在灵姑娘身边服侍,哥哥们……目前还没差事,等着二老爷和二夫人发话呢。” 秦桑一脸凝重的记录着,绿枝依旧没有表情:“就是说,你并非全家跟过来的?好了,你呢,之前当过差吗?” 明月得意道:“我原被挑去服侍惠姑娘了……” “几等丫头?”绿枝打断她已经十分习惯了。 明月脸色发窘:“三…三等;可是我常在姑娘身边……” “进府服侍时几岁?” “十…十三岁;可是我……” “便是说你只服侍了一两年了咯,什么时候抬成三等的?” “…是…半年前,可是炀大老爷常夸我……” “识不识字?” “识得一些…” “识得多少?说清楚些!三字经可看过?千字文呢?” “……三字经读了一半,其余的没有……”明月看了看面前下笔如飞的秦桑,还有适才的若眉,脸红如猪血了。 “这期间可受过什么赏赐?银子?首饰?衣裳?” “有!”明月憋红了脸,“大奶奶赏了我好些新衣裳,说叫我来好好服侍二夫人和二老爷,还夸我……” “可有受过什么责罚?受骂?挨板子?为了什么缘故!” “绝对没有!” “你可想清楚了!”绿枝冷冷的,“这可是要按手印的,你之前犯点子小错不打紧,反正挪新地方了,可若头回见了夫人就说谎,那便是不能用了!” 明月一阵发窘,当着这许多人的面,回头看了好几眼刁妈妈,脸色变的灰白,才蚊子叫般的轻声道:“只被大奶奶责骂过几回,因我弄损了惠姑娘的东西,其他没有……” “成了!”绿枝一拍手,表示问话完毕。 明月面色十分难看的按了手指印,慢慢退了下去,眼眶中似有泪珠滚动,一回去就搂着刁妈妈轻轻哽咽。 明兰朝绿枝点点头,表示满意,她事先提点过,府里这么多人,如果各个都讲上一段长长的故事,那估计要问到半夜,所以此次问询的宗旨是,事jian要尽量明确严肃,个人履历要尽量清楚,什么苦衷呀悲惨往事呀都暂时省略,等有需要时可以再问。 这时,她眼角一瞥,瞧见厅堂边上站了一个颇眼熟的身影,她低头一思索,暗暗好笑。 这两个人问过,余下众人全都明白明兰的用意了,有些表示无所谓,有些则十分愤慨的样子,还有些则有些鬼祟,总之下头一片嗡嗡声。 明兰看着差不多了,站起身来,众人立刻安静下来,明兰含笑道:“大伙儿都瞧见了吧。你们中大多人以后是要当用的,要用人,自得知道你们的能耐,以前做过些什么差事,做的如何?这般才能叫各位一展所才,不是么?” 这些话说过,下头大多数人渐渐安定下来,不少人甚至面色坦然起来,尤其是廖勇媳妇和她身边的几个婆子媳妇,反而觉得这样对她们这些外头来的更有利。 廖勇媳妇上前一步,大声附和道:“夫人说的极是!这法子既省事又明白,夫人原本就不认识咱们,与其叫我们稀里糊涂的互相试探暗问,还不如这般明光正道的!” 赖妈妈那边的人有些脸色难看,却一时之间不敢反驳,只低头互使眼色。 明兰朝廖勇媳妇微微一笑,上前走出几步,居高临下站在众人面前,语气依旧温和:“待这件事儿办完了,我便要布置府内人手了。这之前,我得先说一句。我觉得,主仆相待,贵在一个‘诚’字,以后咱们要天长日久的处着,上下互重,方是道理。是以,我只盼望诸位莫要糊涂,若落了‘欺瞒’这桩罪过,我顾家可是不敢用的!这丑话,先撂这儿了。” 年少的夫人端庄秀美,盈盈端立上首,说话缓慢斯文,瞧着一派柔雅和气,可下头众人却谁也不敢小觑了去。 赖妈妈那一众人,面面相觑,自来这里起,他们早想着揽事揽权,谁知先是遇上个活阎王似的顾廷烨,整日黑着个脸,什么都不许他们过问;太夫人逼了两句,他当着全府众人的面,疾声厉色说什么内宅之事当由主母安排,可是那时还没有当家主母呀?! 于是他们等呀等呀,终于等到了明兰进门,原想着看明兰年轻不知事,新嫁娘又面皮薄,他们几个作为顾家的老人儿,仗着顾府长辈的脸面一通讨要便能成事;谁知明兰在屋里躲了两日才出来,一出来也不说怎么分派差事,先来了一番‘查底’! 赖妈妈脸色转了好几圈,终忍不住上前,大声分辨道:“夫人考虑的十分周到,与外头进来的人自是要清楚盘问的,可是咱们几个却是顾家几辈子的老人儿了,何必如此?夫人但有不明白的,可以去问太夫人,四老太太,五老太太呀!” 明兰敛去笑容,只淡淡的看着她,目光冷冽清明,只隐隐含着一股寒意,赖妈妈额角慢慢沁出汗来,她实在不明白,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看起人来怎么这般有威慑力! 厅堂上下一片寂静,众人都等着看。 明兰盯着赖妈妈,缓缓道:“赖妈妈,今日你已是第二回驳我了。” 赖妈妈立刻跪下,颤声道:“老奴不敢,老奴只是提醒夫人。” 明兰冷冷道:“我以为,长辈们送你们来,是来做帮手的,不是来给我做祖宗的。” 赖妈妈背心一阵出汗,连声道:“老奴不敢,老奴不敢……” 明兰微微眯起眼睛,说的很慢,声音里还带着一种冰冷的甜蜜:“赖妈妈,今早你驳我之时,我与你说了什么?” 赖妈妈抬头,眼神瑟缩了一下,嗫嚅着不敢说话,明兰微笑着低声补充:“别说你忘了,这么会子的功夫,这么记性不好,还是回去养养老罢。” 赖妈妈一个激灵,连忙道:“夫人说…夫人说,夫人说什么,咱们便做什么便是!” 明兰璀然一笑,梨涡隐现,明艳不可方物:“赖妈妈真好记性。”随即,隐下笑容,淡淡道,“下回,可别再忘记了。” 赖妈妈连连磕头,退了下去,已是浑身汗湿。 明兰似有些累了,倦倦道:“廖勇家的,你说,这府里谁最尊最贵?” “自,自然是老爷。”廖勇媳妇赶紧回答。 明兰又问:“那我是谁?” 廖勇媳妇大声道:“您是这府里的当家主母!” “……很好。”明兰面上浮起淡淡的倦色,又缓缓坐下在上首的高背大椅里,端茶轻呷,“记不住这点的,这府里可用不起。” 这番一来,还有谁敢废话半句,丹橘绿枝等人心头俱是大喜,还带着异常满足的骄傲,连看人时都带着盛气凌人,原本她们还担心明兰一个四品文官的庶女,在这般高门大户里受欺负,被人瞧不起,连带她们都心下惴惴的。 谁知明兰心如铁石,丝毫不畏惧,神色自若,浅笑轻斥,连脾气都没发,连话也不多说半句,就镇住了场面——她们忍不住两眼放光。 众人依次退下去应答发问,厅堂外头渐渐空了出来,明兰身边留下小桃和夏竹两个服侍,外加几个刚被唤来的账房先生,还有好几个跑腿小厮侍立在一旁。 明兰懒懒的坐在椅子上,转头轻声道:“公孙先生,您可瞧够了。” 原本站在厅堂角落的一个青袍长衫的中年文氏,这才施施然的出来了,走到明兰面前一拱手,低低一鞠,笑道:“狂生无礼,给夫人请安。” 明兰起身敛衽,恭敬的还礼,然后请公孙白石下首第一座坐下。 “夫人何以如此?”公孙白石端起茶碗,笑容有些老奸巨猾,“我原当夫人今日是要派差事的。” 明兰看了他一会儿,才缓缓道:“小时听过个小故事,古时有一个不太昏庸的皇帝,偏他有群极颟顸奸猾的大臣。皇帝明明只是想挑两个美人,下头人却在全国大肆搜索美女,弄的民怨四起;明明皇帝只是想修座小园子,下头人却举国搜刮银钱,弄的民不聊生……没过几年,国家就亡了;那皇帝被砍头时,还觉得自己很冤枉。” 公孙白石颇有兴味的望着明兰,等她继续说下去,明兰接着道:“从古至今,多少事就坏在‘用人不当’这四字上,上面说东,下头却做西。是以,欲理事,先治人;不计何事,若无可信合适的人去做,想的再好也是无用!” 明兰转头看向厅外,神色悠闲:“要用他们,起码得晓得他们是什么人吧。”管理一个企业,一份详细确实的人事档案十分必要;而且如果他们敢撒谎,她就有借口赶人了。 公孙白石的神色渐渐肃穆起来,静静的看了明兰好一会儿,才恭敬的一拱手,低声道:“都督有幸,得娶佳妇。” 第113回 内仪门旁的穿堂间十分热闹,问话的共分三组,其中十几岁的小丫头都归由小翠袖问碧丝写,剩下人众则由丹橘若眉和秦桑绿枝这两组来问;每人问话时间长短不一,年轻些的经历简单,三言两语就说完了,年长些的则有一摞的故事要说。 丹橘心细,从里头拿了几架屏风出隔着,这样问的话若关个人隐私,也可不叫旁人听了去,例如针线上的郝大成媳妇是二嫁的,前个男人多年前在主家抄没时便被生生打死了,而外院管事郝大成也是个死了老婆的罪臣家奴,于是鳏夫寡妇走到一起,还生养了儿女。 朝晖堂气象太大,明兰总觉得像博物馆的展览厅,是以挪步去了朝晖堂旁的偏厅,听公孙先生交起账来。公孙白石一派悠然模样,捋五络长须的样子比盛紘还正点,下首站着几个管事和账房,明兰指着账本稍微问了几句,他们都一一答来,显得十分妥帖恭敬。 “先生辛苦,”明兰转而道谢,“先生何等人物,如今却来理这般琐事,真是为难先生了!” 公孙白石看着明兰手指点着的账册,面露苦笑:“我本疏狂之人,这些非我所长,自从都督立府以来,老朽实是苦不堪言哪。” 明兰指着小桃过去端茶,微笑道:“先生何须此言,这些琐事便是叫都督亲来管,怕也是如此;所谓杀鸡用牛刀,可大凡真用牛刀去杀鸡,大多是杀不好的。” 公孙白石嘴角一歪,不禁莞尔:“此言甚是!” 言谈间,他发现明兰谈吐清雅,思路活跃迥异,他颇觉几分趣味,不过到底男女有别,他又非顾府纳契奴仆,说不多会儿,便起身告辞,走时留了个小厮领明兰去内书房。 “小的叫顾全,夫人叫我小全子便是了。”顾全十三四岁大,圆脸细眼,笑起来一脸麻利,瞧着十分机灵,他走在侧前边给明兰领路,笑嘻嘻的说着话,“……爷是小的再造恩人,当年小的在街上要饭,若不是爷早就连骨头渣子都不剩了。” 明兰很想说,也未可见得,说不定你能混成帮帮主呢。 顺着朝晖堂外的一条东西夹道,穿过一道花木屏障的垂花门,明兰到了内书房门前,这是左右打通成一气的两间大房,左右配有耳房,前后还有两间小小的暖房和抱厦,尽供歇息之用,明兰暗暗点头,如果将来顾廷烨和自己吵架了,完全可以赌气睡在这里。 一脚踏进去,只见内中书案、画案、琴桌、供案,案几,一应俱全,朝南六面窗机明净,显是刚洒扫过,地上放着两口硕大的铁皮包角榉木大箱。依墙而建的四面书架上空空如也,明兰转着看了一遍,苦笑着叫顾全把箱子打开,把里头的书一摞摞全拿出来,然后照着长柏书房的样子,略略整理一下分好类,由明兰指挥,小桃和顾全满头大汗的把书依次搬进书架。 手指抚摸过崭新的书本封皮 ------------ 分节阅读_128 ,《论语》《大学》《中庸》《孟子》《淮南子》……非常齐全的书房配备,明兰还很惊喜的发现了几本孤本,不过从上面灰尘积累的情况来,这些所有书籍的用处都只有一个――摆设。所以,她也不必费心重新设定书架分类了,倒是空着这么多格子不好看,赶明儿去外头多淘换些有趣的野史杂文来才是真的。 铺排完书架,明兰开始整理书案,湖州的紫石砚,苏南的云烟墨碇,琼林的水墨白玉笔洗,一架由斗笔至小清一色的紫犀毫,桌旁一旁叠上三摞雪白细腻的燕子笺泥金笺,明兰亲手一一摆放好,一边摆一边暗叹――水嫩嫩的鲜花哟,你一心只爱牛粪为的是哪般呀。 收拾完书房,明兰刚回屋捶着腰腿歇息时,顾廷烨随身的另一个小厮顾顺打马飞奔回府,前来禀报明兰道,顾廷烨今天中午不回府用饭了,让明兰自己吃。其实明兰并不介意,事实上除了生孩子外,大多数事女人独自也可以干,一个人吃午饭也并不影响食欲。 但作为一个贤妻,明兰还是要问几句意思意思的:“那老爷去哪儿用饭呀?” 顾顺拿袖子揩了揩脸上的汗,喘着道:“听说今儿朝堂上可热闹了,足足争到巳时末才散朝,一下了朝,皇上就召了老爷及另几位将军进宫商谈,说是饭也在里头用了。” 明兰轻轻哦了一声,并没有什么表情,倒是看着顾顺累的可怜,叫小桃给顾顺绞了块凉凉的湿帕子揩汗,小桃买一送一,还倒了碗茶给他喝。 顾顺一口灌下茶水,顺了口气,笑着道谢后,看明兰神色郁郁的,又加了句:“夫人不必担忧,这事儿以前常有,有时是皇上召见,有时是叫旁的将军大人拉了去的。” 明兰只是有些累了,并非不虞,闻言笑道:“瞧把你累的,要是这事儿再有,那你岂不得常常这么劳累了?待会儿还得回去寻老爷罢。” “夫人说哪里的话?!”顾顺嗓门通亮,满脸激动,“小的命都是老爷给的,说什么累不累的!只消老爷夫人哼一声,小的便是把腿跑断也不吭一声!” 明兰失笑:“还是留着你那腿吧!小桃,赶紧给小顺哥些果子吃,再抓些钱给他买零嘴。” 小桃赶紧跑进去,出来时,一手托着一整素瓷碟子的金丝蜜枣,一手抓着满满一把的铜钱,一股脑儿全倒进顾顺的衣兜里,顾顺满面笑容的谢恩出去。 丹橘脑子还算灵光,知道先找厨房的来问话,早早问完后就打发她们赶紧捅炉子做饭,是以并不耽误午饭,明兰对着一桌子菜,轻声问道:“叫若眉她们也先吃饭吧,歇口气,下午晌再慢慢问也不迟。” 小桃规矩的把袖子折起三层,抬腕子给明兰盛饭舀汤布菜,嘴里边道:“姑娘放心,绿枝那蹄子机灵着呢,不会饿着自己的。” 一旁的彩环也笑道:“夫人放心,适才我已叫小丫头去问了,听说厨房的几位大娘亲自扛着饭菜屉笼去送饭了。” 明兰这才拿起筷子笑道:“你倒聪明。” 彩环脸上颇有些不好意思:“我才来,人又笨,还不懂夫人这儿的规矩,只好多瞧着学着了;万望夫人不要嫌弃才好。” 明兰斯文的咽下一口鱼肉,笑笑:“不急,慢慢来就好了,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嘛。” 彩环恭敬讨好的笑了笑,又道:“以前在太太那儿时,总听太太夸说夫人几位姑娘里头最出挑的,心明眼亮,知人善用,院子里的姐妹们最是省心规矩。” 明兰放下筷子,拿起羹匙轻啜了一口汤,瞥了彩环一眼,淡淡笑道:“规矩本事只要不是笨的无药可救,且肯用心,慢慢学着总能练起来;要紧的是情分,她们几个跟我快有十年了,自是亲近些。我知你是个好的,慢慢来,咱们多处一段便是;好了,你也去用饭吧,下午晌叫小桃看门,你陪我去前头看看。” 彩环顿时脸色一亮,高高兴兴的出去了。 待她出去后,明兰放下羹匙,沉吟一会儿,低声问道:“……你说,这人怎样?” “话多,爱打听。”小桃撅撅嘴,“不过针线倒是不错,人也勤快,什么都抢着做。” 明兰拿筷子戳着米饭:“爱打听倒也寻常,新来的总是想多知道些,就是怕……算了,也不能草木皆兵。小桃你记着,别叫她进我屋里就是,外头活计不少,够她做的。” 小桃正色应下:“她要是聪明的,就不会自作主张;好好的,姑娘也不会亏待她。” “希望吧……”明兰信心缺缺,法律工作者的通病。 吃完饭,明兰摸摸自己可怜的一把小骨头,觉得还是赶紧睡一觉催催肥比较靠谱,以后在床上也耐抗不是;于是打着哈气滚进床铺里去了;迷迷糊糊之际,脑袋里走马灯似的转着这两日看的想的。 京城米珠薪桂,自海氏进门后,盛府里共主子十口,另姨娘三人,通房四人,总计十七口,下头连丫鬟婆子仆役管事在内五十八人;海氏渐渐管事之后,明兰常去帮着照看全哥儿,有时听见只言片语,知道这样一户人家,一年算上一般的人情往来,大致用度是四千两左右。 王氏精明,海氏节俭,家用颇为适足,尚有丰裕,算上田庄铺子的盈余,还有宥阳老家的份例,每年能攒下不少银钱,以备子孙婚嫁之用。 至于自己的新家呢?顾廷烨正二品官年俸一百五十两,禄米六十一石,不过这种陈米是连盛府奴仆都不吃的,通常直接拿去米铺折成银子,因是武官,另有军事补给两百二十两,俸禄一项统共能得约五百两,按照惯例,应该还有冰敬和炭敬。 明兰目前拿到的田亩册表示,顾廷烨在京郊延卯河一带有两座田庄,一座叫黑山庄,有八十多顷的良田,另一座叫古岩庄,有上百顷良田,皇帝还在京城西山赐了他半个山头,一座温泉庄子,统统加起来,总计出息约有五千两。 皮埃斯:似乎还没有商业性产业。 那日明兰问顾廷烨府里可花用多少时,顾廷烨也没说出个所以然,只道除了这些固产随明兰支配外,他在账房还放了五万两银子,说叫明兰这阵子先看着使,不够再去问他。 从月钱只有一两半的庶女,到可以支配这么钱的富婆,明兰忽然有一种傍上大款的感觉,恨不得立刻天天叫上三碗燕窝粥,吃一碗,看一碗,再倒掉一碗。 顾府就这么几个人,哪用的了这么多呀!明兰反复提醒自己,这钱自己只有使用权,没有所有权,不可以乱用的……不过,可不可以拿些少少的,嗯,管理费呢。 明兰鄙视自己,看来自己很有当贪污犯的潜质。 顾廷烨和明兰外加蓉姐儿三人算是正头主子,另姨娘二人,凤仙姑娘一位,按照宁远侯府的份例,明兰属于太太夫人这一级别的,月钱三十两(婚后工资涨了十五倍),若是少奶奶(明兰将来的儿媳妇)级别的就是二十两,蓉姐儿和姨娘都是二两。 麻烦的是凤仙姑娘,若是通房就月钱一两,偏偏顾廷烨一点处理她的意思都没有,那日明兰问起时,他居然茫然了片刻,提醒过后却是一脸阴沉。 后来明兰偷偷问了夏荷才知道,这位凤仙姑娘原是没入教坊司的罪臣家眷(听的秦桑手指关节响了好一阵),因尚是清倌人,大半年前被甘老将军弄来送入顾府(据说有合法手续)。 起初,号称琴棋书画样样皆通的她,在被顾廷烨忘在脑后七八日后终忍不住,某晚弹了半夜的‘清水流觞’曲。可惜阳春白雪遭遇纨绔子弟,顾廷烨自小多学拳脚,擅长街头斗殴和阵前杀敌,文化素养不过关(明兰暗忖若她唱的是十八摸没准顾廷烨还能打个拍子啥的),加之当时他疲累之极,睡梦中被吵醒愈加恼怒,当即踹翻了两扇门,爆吼声可传出半里外去。 第二日一早,顾廷烨就叫人把她搬到府中最偏僻的西侧角去了。 又过了个把月,凤仙姑娘终于发觉对于男人而言,可能视觉比听觉更直观,更重要,于是又在某一晚,她白衣飘飘衣衫单薄的前来送宵夜,运气很背,她没遇上秉烛公事的顾廷烨,倒碰上了恰巧在屋里收拾的常嬷嬷。 盐商家里的奶母修养能高到哪里去,常嬷嬷脾气暴躁,嘴巴刻薄,传闻早年还操过杀猪刀,她当即冷嘲热讽一番,从凤仙姑娘的祖宗十八代一直问候到子孙十八代,并且把她和青楼粉头的技术水平进行了生动形象的比较,引的全府仆妇都来嬉笑围观。 常嬷嬷骂的唾沫星子飞溅,犹自觉得不痛快,还一路追去荆扉阁继续骂;这下凤仙姑娘彻底歇菜了,羞愤痛哭的几乎要上吊(最终没上吊,教坊司里都没自尽,想必神经坚韧),明兰猜就是因为这样,她才把屋名改为伶仃阁的。 明兰严重怀疑常嬷嬷这样是出于顾廷烨的授意,这家伙混过三教九流七十二暗口,心思远比旁的高门大户的爷们来的促狭阴损;对于老前辈上司送来的‘礼物’,打不得撵不得,索性以毒攻毒,找个辈分高资格老的嬷嬷来羞辱一番,叫她自己没脸出门。 此后,凤仙姑娘的确不大出门了,转眼就是半年。 到底该给她多少月钱呢?明兰越想脑袋越昏沉,不一会儿便沉沉睡去,金乌渐偏,日头暖和,明兰也不知睡了多久,最后是叫小桃摇醒的。 “怎么了?”明兰眼睛还是眯的,侧着眼缝一看,正午已过。 小桃却是一脸兴奋,凑到明兰耳边,低声道:“五老太太来了!” “这么快?”明兰顿时眼睛大睁,清醒了,“就她一个?” “还有她的两个儿媳妇,炀大太太和狄二太太。”小桃低头咬耳朵,笑嘻嘻的,“姑娘料事如神,我叫了几个门房看着,的确是有人出去过,就是那刁家的!” 明兰呆呆的坐在床上,微微叹气:“住的这么近,怎能不来串门子呢?”――她想明白了,这么卖力工作,无论如何都该收些管理费用的! 第114回 穿戴妥当,在小桃幽怨的目光中,明兰扶着彩环的手缓缓跨门槛出去了,彩环低头垂眸间,瞥见明兰腕子上的珍珠手串,颗颗都有拇指大,滚圆明净,璀璨耀眼。 她心中一惊,暗忖顾府果然富贵,这般大的珠子,形色又好,便是王氏也只得几颗镶在钗簪钏镯上罢了,没想明兰拿足一整串,就这么随意挂在腕子上。 彩环心里还未想完,主仆二人已到了嘉禧居偏厅,大红柱子旁是翡绿茂密的两棵海棠花树,便是三四月天气,也带着一股舒爽的清凉,寻常人家少见的玻璃,这里却整块整块的嵌做窗扇,透明如琉璃般,整个厅堂便十分的明朗清亮。 踏进厅里,只见五老太太和她两个儿媳俱已坐在里头,丫鬟正捧着茶盘上茶,明兰笑着进去,缓身福了福:“五婶婶来了,明兰来迟了,万望勿怪。” 五老太太端正的坐在上首,一身紫红色绣海水如意三宝纹的锦缎对襟褙子,比上回见面更显富贵祥和,她闻言,淡淡道:“你今日忙的很,别怪我这老婆子上门叨扰便好。” 明兰微微一笑,只简单说了一句:“岂敢。”随即转头与另两位妇人福了福,温婉的道了声好,炀大太太和狄二太太俱是恭身回礼。 见礼过后,四人都坐了下来,狄二太太年纪颇轻,不过二十六七岁,生的白净标致,端庄富贵,脸上笑盈盈的,她见厅里气氛有些冷落,便道:“说起来,这还是我头回来这儿呢?好气派的宅子!我原先还想,这宅子都多暂久没人住了,还不定得怎么整饬呢!看来倒是我没见过什么世面了!” 明兰谦和的笑道:“不单二嫂子这么想,我也是的。后才知道,这里原是御用监着人看管的,虽多年无人居住,但修缮的颇为整齐,倒省了我们许多麻烦。” 五老太太目光一闪,嘴角似有微微不屑,斯文道:“既然皇恩浩荡,怎这屋里的摆设还这般简陋?瞧着空荡荡的,也是不好的。” 明兰见招拆招,略带不好意思的低头:“这是您侄子的意思,他说待把府里各处的人手定下来,再慢慢开库房不迟,免得事出匆忙反出了差错;我,我也不好驳他……” 狄二太太掩口轻笑:“烨二兄弟还是这副脾气!真是一点都没变,这倒不能怪你。” 明兰凑趣,也跟着笑了几声,厅里一时气氛倒也融合些许了;明兰轻侧瞥了旁边的炀大太太一眼,只见她依旧一副拘谨的样子,只缩在一边吃茶,也不大敢说什么。 明兰颇觉得奇怪,明明顾廷炀是五房的嫡长子,怎么…… 寒暄过几句,五老太太始终脸色冷淡,听到明兰说起宅邸中事时,她放下茶盏,拿帕子轻轻摁了摁嘴角:“既 ------------ 分节阅读_129 这宅邸还需这许多布置,你怎么不早些派遣人手做?只做些没用的。” 明兰装糊涂,继续谦和的微笑:“侄媳妇笨的很,又怕出错,反正也不紧着赶着,索性慢慢来,先把人弄清了再说旁的。”她很好奇这位自恃斯文的欧巴桑怎么开启吵架话题。 五老太太面色一沉,一只手在案几上捏成拳头:“你可知我今日来做什么?” “自是来看侄媳妇的。还能为了什么?”明兰笑的十分可爱。 五老太太窒了一下,阴阳怪气道:“不敢当!烨哥儿如今飞黄腾达了,怎么还会把我这老婆子放在眼里?别踩在脚下便是很好了!” 明兰笑吟吟的用茶盖撇去茶末子:“婶子又说笑了,什么眼里脚下的?侄媳妇不明白。”她侧眼去瞧另两个,却见那两妯娌动作十分一致的低头吃茶。 五老太太被憋了一口气,脸色转过几遍,手掌在案几上重重一拍:“好!我来问你,烨哥儿硬要别府另居也就罢了,咱们不敢拦着,原想着怕你们小两口没个合心意的人手使唤,偌大的家宅不好经营,才好心送来几房人家!你们倒好,干干的撂了好几个月不说,你一进门,还没几天,便跟审人犯似的,审问起那些老家人来了!”一边说,一边连连冷哼。 明兰冷眼看着五老太太的作为,并不生气,说实话,自从上次争执去留问题时起,她就发现顾家这两个老婶婶的性格十分有趣。 四老太太看着热闹爱说笑,其实却十分谨慎,不该说话时多一句也不说,而这位五老太太看着斯文清雅,实则性子冲动,一有不如意,或叫人挑拨上几句,便立刻出手出口。 果然,人不可貌相。 “我道是为什么?原来是这个。”明兰不再摆弄茶碗,只静静看着五老太太,忽然高声道,“人都叫来了么?” “都来了,夫人。”外头一个恭敬的女声响起。 “都请进来吧。” 杏黄色的薄锦穿雕花竹片的帘子轻轻打开,夏荷进来,低头反手撑住帘子,外头鱼贯进来一行中年妇人,正是赖花田刁四个婆子;她们一见五老太太也在,神色变化起来,四个人面色各异,互相看了几眼;夏荷放下帘子,从袖中掏出一叠纸张,恭敬的递给明兰。 明兰接过后,略略看了看,微微一怔,心里暗笑下,随即收起纸张,抬头似笑非笑的看了看那四个:“五老太太好快的耳报神,你们上午才问的话,这会儿婶婶便来了。” 那四个妈妈脸色变的更厉害了,其余三个都直直的看去刁妈妈,目光似有责难,众目睽睽,刁妈妈面皮发紫,头几乎垂到胸前了;见状,五老太太十分不悦,她没想到明兰这般利索,说话间就把人叫过来了,竟有当堂对峙的架势。 “怎么?我问不得么?”五老太太大声道。 明兰似乎觉得很有趣,声音依旧甜美:“我不过问了几句,婶婶何必如此介怀?婶婶适才还说这几房家人是给了我的,如今我便连问两句都不成了么?” 五老太太更是大怒,站起身来:“你若只问两句我也不说什么了;你却是刨根问底,恨不得把她们祖宗八代都挖出来,你说,你是不是信不过咱们?!若是,你便说一声好了,我即刻领了人走,也不留着惹你的眼!” 明兰继续装傻:“这有什么?问几句话干信不信得过什么关系?” “长辈送给你的人,你有什么好盘问的?!”五老太太索性无赖起来。 明兰缓缓把茶碗放下,端正姿势,对着五老太太恭敬道:“婶婶,不知您知不知道,当今皇上自即位后的头一件事是什么?哎…,便是叫吏部交了一份近十年的百官考绩。” 五老太太愣了,看着明兰,不知她什么意思,明兰继续道:“照婶婶的意思,皇上这般,岂不是信不过先帝?” “胡说!我什么时候说过这话?!”五老太太下了一大跳,怎么话题跑到那里去了,她一时急了,大声道,“你莫要乱扣大帽子!”明兰笑的很愉快:“可是百官也是先帝留下的呀,皇上还要查问,婶婶不就是这个意思么?” 五老太太咬着嘴唇,胸口被憋的一起一伏,明兰笑的更加灿烂了:“哦,对了,我听庄先生说过,先帝爷即位那年,也是一模一样叫吏部交了一份百官评绩来着?哎呀,莫非……婶婶觉着先帝也信不过武皇帝?哦,也许婶婶没这个意思,难道是四叔的意思?” 五老太太听的头皮发麻,心中又惊又怕,便不敢再置气,赶紧摆手道:“你莫胡说,我绝无此意!……问问就问问,也没什么了不起,我,我也没说什么~!你就问吧!” 明兰知道不好太过,见好就收,随即摆正架子,正色道:“我虽为一介女流,可也深觉先帝和当今圣上极是英明,所谓监察,便是为了保政论之清明,护万民之福祉,是以吏部三年一考评,五年一考绩,便是为了天道昌明!婶婶,您说是不是?” ――你都扯上皇帝英明不英明了,五老太太还能说什么,自然是连声应是,直说的满头大汗,一旁的狄二太太也帮着婆母说话,明兰当然也笑着收了。 旁边站立的四个婆子面面相觑,目光中露出警惕,低下头去。 笑归笑,明兰觉得若不再刺这个欧巴桑一下,没准她下回又来打扰自己午睡,于是拿出那叠纸张,笑道:“今日婶婶既然来了,我正有个不解之处,万望婶婶解惑。” 五老太太见明兰转了话题,松了口气:“侄媳妇你说罢。” 明兰语气依旧温文,指了指旁边,面带微笑道:“这位刁妈妈自跟着婶婶进了宁远侯府,统共领过五个差事,分别是三个月的厨房采买,两个月脂粉头油采买,半年的后园林子看管,四个月内院值夜管事,最后还有五个月的新进小丫头管教妈妈。侄媳妇颇觉奇怪,怎么刁妈妈没一个差事是做足一年的?” 按照油水程度来排序的话,刁妈妈是从重油基地一路滑向清水衙门。 这番话说出来,一旁的刁妈妈差点跪下了!五老太太的面皮也紫黑紫黑的,神色尴尬,轻轻咳嗽了几声,却不知如何说好,转头去看两个儿媳妇。 狄二太太忙一看情势不对,忙道:“弟妹有所不知,刁妈妈早年服侍婆婆,受了些辛苦,身子……有些不好,是以婆母体恤她……”这话她自己也说不下去了,推荐帮手给顾廷烨夫妇,却推荐过去一个病歪歪的?!是去帮忙还是去塞麻烦呢。 谁知明兰居然点点头,一副很相信的样子:“原来如此!幸亏侄媳妇问了一问,如若不然,叫刁妈妈去做那辛苦的差事,岂非叫她病上加病了?” 刁妈妈顿时急了,赶忙道:“二夫人,容老奴插句嘴罢!老奴早些年的确是身子不好,可这几年已然养好了的!” 明兰十分宽宏大度的挥挥手,指着那纸张上的字句,笑道:“妈妈不必急,我知道你的忠心好意,可从这些差事的年头上来看,妈妈你‘身子不好’足有十几年了,两年前才有起色,还是多养养罢,莫叫外头人说咱们顾家不体恤下人!” 刁妈妈嘴里如含着黄连,额头发汗,另三个婆子都偷眼去看明兰,只觉得她虽年轻,却着实有手段,不由得心中生出惶恐来,没想到这个新夫人这么硬。 明兰依旧那副温雅谦和的神情,十分好心的口气:“婶婶您瞧,还是应当多问些话吧?” 五老太太一肚子窝火,却一句说不出来,艰难的点点头。 明兰言笑晏晏,转过头去,目光定定的落在赖妈妈身上,赖妈妈叫她瞧的发慌,颤声道:“二夫人,您有什么吩咐?” 明兰端起茶碗,慢条斯理的拨动茶盖:“好端端的日子,平白叫婶婶生了气,说起来也是冤;你们几个,我一没打,二没骂,不过问了几句,婶婶便寻上门来,扯什么我不信侯府。哎……你们个个都是尊贵体面的,我还真有些用不起呀。以后若一有个风吹草动,又有人来替你们出头,我也不用管家理事了。”她的目光始终落在赖妈妈身上,目光如针刺。 赖妈妈只觉得心头突突的跳着,谁知明兰又道:“不过也是,到底是服侍多年的,心疼你们也是有的;赖妈妈……”赖妈妈一个激灵,立刻恭敬站好,只听明兰道:“今日一天,我总共说了你两回,你可有不服?” 赖妈妈连忙道:“二夫人训我的是,老奴怎敢有不服?” “你是办事办老的了,怎会有不是?”明兰目光清亮,意思很清楚。 赖妈妈一咬牙:“都是老奴糊涂,仗着自己有些岁数,便敢驳斥夫人,实是以下犯上!” 明兰很满意的点点头:“那你说,我到底有没有错?” 赖妈妈赶紧断言道:“夫人自然是没错的,老奴不该的!” “不对。”明兰摇头,“便是主子错了,你也不该当众驳斥。”众人愕然。 明兰接着道:“尤其是第二回,你明明晓得我刚进门,此时威望不足,正是要立个面子的时候,别说我说的不过是些无伤大雅的小事,便是我真错了,你也不该当着许多人的面驳斥我,该事后缓缓劝我才是!嫂子,您说是吗?” 狄二太太看着明兰的眼色颇有几分深意,笑道:“弟妹说的再对也没有了。” 明兰抚掌笑道:“有嫂子这句话我便放心了,看来太夫人是不会来训我了。” 五老太太面色一沉,知道适才那些话,其实说给她听的,一来,她不该在她头天理事就来下她面子,二来她又不是她婆婆,瞎教训什么! 这时,忽然外头一阵女声嘈杂,明兰眉头一皱,彩环极有眼色,看见刚才的架势,已知明兰不是好惹,立刻自发自动的出去,转身回来后禀道:“夫人,外头是……是凤仙姑娘的丫头,她想见您。” 屋里众人神色不一,炀大太太一脸担忧的看着明兰,狄二太太神色自若,五老太太则流露出明显的期待,好似想扳回一成般,一脸的期待。 明兰好笑的看着她,觉得自己若不叫那丫头进来,这位欧巴桑必然又有一番话,索性道:“叫她进来吧。” 一个十七八岁的丫头进来,生的粉面俏丽,一身水红比甲衬着水蛇腰十分纤细,她一抬头便给明兰跪下了,道:“给夫人请安。” “起来吧,有什么事快说,这儿有客呢。” 那丫头欲言又止,但看明兰没什么妥协的意思,只好道:“我们姑娘知道夫人忙,也不敢打扰。原想着,夫人既已见了府中所有的人,轮也该轮到咱们姑娘了吧,是以姑娘叫我来向夫人求见,好歹也向夫人敬杯茶。” 明兰笑笑,并不回答,反而转头朝着那四个婆子:“几位妈妈,你们说这事该怎么办?” 赖妈妈额头一跳,她不是很明白明兰的意思,还没等她想清楚,旁边的花妈妈已是上前一步,大声呵斥道:“你这小丫头也太不知礼了!夫人的茶是可以随便敬的么?上要长辈同意,下要老爷点头,还要夫人满意,你上下嘴皮子一碰便完了么?” 明兰面上愉悦,笑着看花妈妈,那花妈妈被这目光一看,顿时挺了挺胸,颇有几分骄傲。 看那丫鬟还想说什么,一旁的田妈妈也想明白了,立刻过去,一把抓住她的胳膊,大声道:“你家姑娘如今算什么身份?妾不算妾,通房不算通房,你叫夫人怎么见,拿什么礼数见?别废话了,赶紧给我下去,待老爷发了话再说!” 一边说着,一边把那丫鬟推搡出去,叫夏荷把她拖出去。 明兰看了这番,十分满意,笑容满面:“这凤仙姑娘是外头送来的,我不好说什么。亏得你们,到底是多年的妈妈了,果然既懂礼数,又晓得厉害!”虽未指明是谁,可她的目光只看着花田二位妈妈身上,她们俩立刻目露感激,连连谦虚。 古时候规矩,上梁山要交投名状,这四房人属于转单位,在让新主子信任之前,得表现出些什么来,例如能力,决心,忠心等等,总不能平白无故就让新老板重用吧;像刁妈妈这种身在曹营心在汉的,最是不能用的。 四个妈妈退了出去,明兰依旧笑着叫丫鬟续茶上点心,可五老太太脸色十分难看,她今日可说一败涂地,什么也没捞着还被奚落了一番,偏偏又不能生气,不然就是认为皇帝不英明;皇帝怎么会不英明,所以只有她闭嘴了。 明兰看着她阴晴不定的面孔,心里很能理解:她们三个妯娌中,只有五老太太是原装的原配,有儿有女,儿孙满堂,夫婿也算有功名,而太夫人是二任填房,四老太太不但是填房,更只有一个女儿,真论起来,她的腰杆比她们俩都挺。
  是以,她做事往往少了一份算计。 她今日来寻衅的目的很简单,不过是看着顾廷烨的高涨气势不满,想着要压明兰一头,拿住明兰的错处,以确定宁远侯府对顾廷烨的优势,并且有权做出要求。 这一点上,她看不明白,可是刚才花田两个妈妈看清了。 明兰和狄二太太凑着趣,又说笑了几句,五老太太一行人便要离开,临行前,明兰只低声说了一句:“婶婶,今日明兰多有得罪,你别往心里去;你只想一想,为什么整个宁远侯府,只有您一个人来?” 这句话就算老欧巴桑听不懂,希望她的两个儿媳妇能听懂。 回去途中,五老太太照例是和心爱的二儿媳妇一车的,她气冲冲道:“哼!她还想挑拨,你四伯母是没用的,没儿子要瞧别人脸色,自不敢来!你大伯母却是再好也不过的了,烨哥儿明摆着不待见她,她怎么好意思来说他媳妇!当然只有我来了!” 狄二太太却没有附和,谁挑拨谁,这个事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如今顾廷烨更有势力,对自家儿女更有帮助,……最好还是别得罪。 炀大太太独自在后头的小马车里,身旁的贴身丫头轻声道:“这位新夫人可真厉害,一句句把老太太逼的无话可说,我还是头一回瞧见,可……可真解气。” “不得胡说!”炀大太太一改适才的懦弱,沉脸斥责,又道,“你不晓得今日这位新夫人有多凶险!”看贴身丫鬟一脸不明,她低声道:“其实婆婆去寻晦气,并不足当由头,真说起来,也没几分能说通的理由。真正要紧的是,所谓天下无不是之父母,长辈便是有错,做晚辈的也不好直面反斥。她一个才刚进门几天的小媳妇,一上来便跳着脚与叔母吵闹,不论谁对谁错,一旦传了出去,那就都是她的错!” 那丫鬟轻呼:“哦,我晓得了。这件事若烨二夫人忍下了,那老太太便做实了这错处,拿着把柄好说话;若烨二夫人不肯忍气吞声,与老太太争执上一番,便是不敬不孝!可惜,新夫人也聪明的紧,一直笑呵呵的,半点都没生气。” 炀大太太长长吐了一口气,抬眼仰望着车顶,自言自语的呢喃:“那人真是厉害,处处算计……”随即她又轻笑两声,“不过,那位也不是好拿捏的!当初听说要娶个庶女,她那么高兴……呵呵……” 第115回 送走了这三个婆媳,已是申时初刻,明兰也不想再睡了,回屋里换过衣裳,小桃端了一碗温温的三鲜猫耳朵汤来,明兰便一边吃着,一边拿着刚送来的仆役卷宗慢慢翻着。 “我瞧着,夫人倒喜欢这种汤汤水水的吃食。”彩环跟着小桃去了梢间收拾,笑道,“亏的你会做。” 小桃弯着腰把正午刚晒干的散碎衣物收拢起来,一一叠起:“要说这个呀,还是咱们原府里的裘妈妈做的最好,那面耳朵擀的劲道有嚼头,我不过学了些皮毛。” “我要学的怕还是多着呢。”彩环拿了添好木炭火的焦斗过来,“在这里烫吗?” “不,咱们出去烫。”小桃放低声音,抱着一大堆衣裳轻手轻脚出去,直到耳房才停脚。 这时彩环才道:“咱们都出来了,叫夫人一个在那儿可不好呀。” 小桃拿起一件雪绫缎的中衣,慢慢铺平:“这是咱们姑娘的规矩,除非有客在旁,否则只她一人待着时,她不爱旁人在屋里走来走去的。” 彩环牢牢记下,又问:“那她若要个茶水甚的,怎办?” 小桃接过焦斗烫起衣裳来,边道:“是以平日里,我们中总有一个留在隔壁屋里,姑娘若要什么会叫我们的;我们赶紧烫完衣裳,就去梢间里罢。” 彩环犹豫了半响,觉得这规矩有些古怪:“那……若老爷要什么呢?” 小桃很奇怪的抬起头来:“老爷要什么,关我们什么事?” 彩环被顶了一下,尴尬一笑:“这倒是,咱们先是夫人的丫头,再是这府里的人。” 快到傍晚时分,忽然乌云滚滚,天空无端暗下半边,接着一道炸雷从远处响起,豆大豆大的雨珠铺天盖地的砸了下来,暴雨哗啦哗啦的,好似倒水一般瞬间浇湿了地面。 看着外头雨水如注,明兰转过头,拍着小桃的肩膀连连夸奖:“幸亏你午后就收了衣裳,果然料事如神。”小桃不懂谦虚,居然点头道:“奴婢觉得夫人说的很对。” 明兰很耐心的教她:“不对,你要说‘这都是您教的好’才对。” 小桃很受教,还举一反三:“都是夫人教的好,主要是夫人料事如神!” 明兰笑眯眯的点头表示嘉奖。 “那你可料到你男人会淋雨?” 一个戏谑的男声在门口响起,主仆俩一道回头,只见顾廷烨浑身湿透的站在门口,一身朱红贮丝罗纱的麒麟补褂朝服还淌着水,滴的地上湿了一片。 明兰吓了一跳,把这个湿嗒嗒的男人上下看了遍,惊讶道:“料,料到了呀;我午晌就觉着今日闷的很,是以叫小顺子带了伞具过去了呀。”她觉得自己简直太贤惠了。 顾廷烨脸黑了一半,瞪了她半响,才闷出一句话来:“……我骑马上朝的。” 明兰眨眨眼睛,脑袋转了一圈半后,才想到骑马不比骑自行车,不流行一手牵马缰一手打伞,她满脸羞赧,低低的哦了一声,然后善意的提示:“要不…下回,你还是坐轿子去罢,刮风下雨咱都不怕了。” 顾廷烨听了,剩下那一半脸也黑了。 他不再说话,迈步进到里屋去,明兰立刻吩咐道:“小桃,你去把夏荷叫……”顾廷烨顶着一张黑脸回转过来,一把扯起明兰:“自己男人不会服侍么?叫什么叫,还不给我进来!”一边说,一边拖着明兰进了里屋。 明兰张口结舌,只好赶忙回头一句:“小桃,准备热汤沐浴,还有,去把姜汤端来!” 进得里屋后,顾廷烨在屏风后张开手等着,明兰摸摸鼻子,低头过去给他解扣,脱下湿淋淋的衣裳,露出精壮挺拔的躯体,他接过明兰递来的长袍子披上,入净房沐浴去了;水声哗啦,不一会儿,他一身雪绫缎的干净中衣出来,端正的坐在床沿,修长的十指搭在膝上,沉如山岳,一声不响的冷眼看着明兰。 明兰无知的回看过去,呆了一小会儿,趋吉避害的本能终于觉醒,明兰捧了块干帕子过去,乖乖帮他擦拭浓黑的湿头发,顾廷烨鼻端幽然馨香,如兰似麝,只干干净净的,他揽住小妻子纤细的腰肢,把半湿的脸颊贴过去,心头一阵舒服熨帖。 “别气了罢。”明兰隔着干绒布轻轻揉着他的头发。 顾廷烨揽着明兰的腰肢,让她坐在自己膝上,浑厚的长臂圈她在怀里,一双幽黑的眸子看着她:“你道我为何不悦?” 明兰小心翼翼的试探道:“我应当使人驾车轿过去迎你,对吧。” 顾廷烨看着明兰迷茫的眼睛,微不可查的叹了口气:“罢了,淋几滴雨死不了的;今日你怎么样?府中一切可好?” 麻烦话题结束,明兰大松了一口气,连忙从案头拿起一叠纸张,捧到顾廷烨面前,道:“你瞧,这样可好,我聪明吧?” 顾廷烨翻看了几页,不由得失笑:“你倒想的出来。”抬眼看着明兰,颇有几分好笑。 明兰知道他心中定在暗暗笑她,扁扁嘴辩驳:“我不乐意使唤不清楚根底的人。” 顾廷烨随手翻了最上面的几份,笑道:“呵呵,咱府倒也卧虎藏龙,居然连前头令国公府的采办和匠工都有?哦,这几个厨子次了些,都是二灶的……赖妈妈的几个儿子竟已都脱了身契了?花妈妈倒是越混越回去了;四婶很大方嘛,把田婆子一家都送了过来……” 看过几份后,顾廷烨渐渐笑不出来了,不得不承认明兰的做法很有针对性,简单的履历上能反映很多事,出身来历,奖惩状况,家人们的去向还有历年的差事,寥寥数语,干脆利落,却暗含深意,台前幕后许多事情,都浮出水面了。 “这个法子好!”他简短道,眼神暗带狠厉,“府里一定要弄干净,没的乱七八糟,口头手脚不干净,你要罚要打还是要发卖,都无妨!若有人闲话,你统统推给我便是!我看哪个不长眼的敢算计到我府里头来!” 明兰听他言语有异,知道今日朝堂上怕有些风波,但她也不好多问,只连连点头,并轻问道:“有人……要算计你?”先给个心里准备吧。 顾廷烨皱了皱眉,对于明兰刚才最后一个字眼微感不满,沉着一张脸道:“若不当心些,头天晚上说的话,第二日便都传出去了。如今外头事情多,不可后院起火。” 明兰颇兴味的看着他,其实她今日的最大收获,不是这一众奴仆的底细,而是这个男人的行为模式,嗯,十分有趣。 早从几日前起,明兰就觉着顾府内宅行事颇没个章程,人事混乱,仆役懈怠,管制很没条理,明兰一番查问下来,发现与其说是仆役们的问题,不如说是顾廷烨的问题。 他立府一年多来,似乎根本懒得理睬府中事务,只安了几个管事料理日常运作,然后从军营里调了一队亲兵严厉看守府院大门,几把一众仆役当人犯来看管。只要他们不犯错,不生事,没有可疑举动,其余什么吃食穿戴生活质量他一概是不管的。 在库房大门上押上几把重重大锁,明明里头赏赐成山,珠玉满箱,他也懒得摆放出来;任凭府邸装饰简陋的好像破落户,把公孙先生的小院看的死紧,门口日夜有人看守,就差设两暗号,进一趟外书房比进天牢探囚还难,进出要搜两回身。 明兰思忖了半日,忽然想起了长柏哥哥。 长柏的谨慎似是与生俱来的,不需什么提点,行止间自然而然就会小心一二,羊毫在他身边服侍了十几年,何其熟稔,但只消文笺略有翻动,长柏立刻会知道,这大约是成功文官的必修课,精细,谨慎,盛老爹少年时代经过一番修炼,也有这般功夫。 但顾廷烨并不是一个天生谨慎小心的人,许多事情防不胜防,所以只好另辟蹊径。 这种行事风格看似粗糙,其实很聪明,手段刚硬直白,却很有效。顾廷烨知道自己府里不太平,也知道可能有人安插耳目,甚至也清楚宁远侯府送来的人未必安好心,但他既没功夫管也懒得管,是以,他索性来了这么一招。 反正,这个光荣的任务最终会有旁人来接手――想到这点,明兰颇有些牙痒。 “你放心,我晓得厉害。”明兰撑着男人的胸膛,努力表现的沉稳老练些,“回头我先把人手理出来,再安排差事,若有不懂的,我来问你可好。” 顾廷烨略点点头,看明兰这几日的行事,他也知她是可信之人,当初观盛府情状,府中治理井然,家声颇佳,嫁去袁家的盛大小姐,也很有几分管家能耐,明兰应该也查不到哪里去,若是着实不成,反正还有他。 这时小桃端着茶盘来了,明兰忙起身端过姜汤送到顾廷烨手边:“赶紧喝罢,去去寒气!” 顾廷烨端起浅啜一口,立刻尝出这姜汤绝对是红糖姜料且火候十足,入口淳厚,进腹后周身便如文火轻烤,腹中暖洋洋的很是舒服,忍不住赞道:“这姜汤倒够劲!” 明兰笑道:“自然,我亲自看的料,足足熬了两个时辰呢!你要喝两大碗,发出些汗最好,今日跟你出去的那些护卫伴当我也叫人送去了,你放心。” 看着明兰细致温柔的絮叨模样,好像一只周到忙碌的小母鸡,屋内直有一股暖意洋溢,顾廷烨举碗至唇,一仰而尽,抬左腕抹唇,他忽然很想问一句‘你是知道应当记挂我呢,还是真记挂我’,又觉得自己今日着实发傻,竟生了这些小儿女之感,颇是好笑。 第116回 顾廷烨神情餍足,健硕的臂膀连同锦被一道抱起明兰,亲亲她温热柔腻的小脸,明兰累的眼都睁不开,含糊的咕哝了两声,直把脑袋往被子里缩;顾廷烨瞧着好笑,唤人来换上朝服后便出门去了。外头地还是湿的,暴雨下了一整夜,天明才渐渐止住,四月初的天气清爽舒心,雨水顺着窗沿划出透明的弧度,屋檐下滴答着轻快的水声。 又过了一个半时辰,丹橘才进来,孔武有力的把蜷缩在锦被里的娇小身躯挖出来,服侍她沐浴更衣,并且努力不去看明兰雪白腰腿上累叠的淤青指印,还有布满半个身子的青红吻咬痕迹,只开了窗散去屋内的暧昧气味。 明兰忍着烧红的脸,极力忽视丹橘满眼的怜惜,所谓劳动最光荣,体力劳动和脑力劳动一样是光荣的!
  昨日大致理清人事后,这便要分派府中事务了。 顾府这些子人手,若单只伺候明兰夫妇俩那是绰绰有余,但若要料理好这偌大的都督府却是不够,光是后园子的花卉草木和池塘,还有那一大片山林,便至少需十来个人看管照料。整座府里,包括正院别院偏院还有厢房客房在内,零零总总好多些屋子,便是没主子住着也得找些个小丫头来看屋子,免得空着荒芜了。 以后要来蓉姐儿巩姨娘还红绡姑娘,她们也要配备一应使唤人手,还有库房,值夜,针线,浆洗,采买,大小六七处厨房,上房使唤丫头一二三等,别院丫头,打杂小幺儿,粗使婆子,内院管事,外院管事,马房,门房,回事处,小厮……明兰掰着指头算了两遍,怎么也不够,是以她昨日修书一封送了去给海氏,请她荐个可靠的人伢子来。 海氏快要临盆了,本就不能多挪动,正闷的发慌,收到明兰的来信就立刻动手;这日一大早,两个人伢子便手持海氏的名帖,领着一大堆人上门了。明兰叫人开了外院偏厅让他们在厅堂上等着,自己缓缓走过去。 这两个人伢子都是三四十岁上下的妇人,打扮的干净利落,言语妥帖恭敬,素日都是惯与显贵官宦人家打交道的,是以谈吐间很有分寸,既不过分吆喝也不拿眼睛四下乱溜,后头站了两三排男孩女孩,大小不一,大多在十岁到十三四岁之间,都垂首恭立着。 明兰颇觉满意,她就知道像海家这样的京中高门,海氏身边的管事能荐些好的人伢子来。 所谓行行出状元,在古代,人伢子这一行也有三六九等之分,低等的专做哪些见不得人的娼寮生意,黑心一点还兼拐卖良家走失孩童(倒霉的曾英莲女士),这种人伢子贩卖来的孩子,往往手续不清过往不明,一个弄不好就会惹出事来(更加倒霉的冯公子)。 真正的高门大户人家要买人,都是由固定的人伢子来张罗的,要求保证货源清白,手续干脆,绝无后顾之忧;更高级点的人伢子,还会把从灾区荒地采买来的男孩女孩预先调|教一番,教的规矩些了再拿出来卖;如今站在这里的孩子中,基本没有特别淘气野性的。 所以小燕子的确只能去卖艺,她恐怕连人伢子也看不上的。 崔妈妈紧紧抿着唇,目光严厉的一一扫过这些男女孩,提了几个问题,太伶牙俐齿的不要,太妖娆漂亮的不要,瑟缩鬼祟的不要,有那口齿清楚的,手脚利落的,针线不错的,最要紧的是老实勤恳的,只要不太歪瓜裂枣就好,一气挑了九个女孩,五个男孩。 明兰在旁微笑着看,对一众看向自己的或谄媚或巴结或打探的目光俱都装瞧不见,虽然有几个清秀柔顺的她看着也蛮喜欢,但还是要照规矩办事,叫崔妈妈把人带下去,连同府院里原先的一干孩子们或家生子们都从外围做起,先调|教着看看,以后再往各处分了去。 办完了这件事,明兰召集了一干婆子媳妇后往后园分配差事去了,差事有肥有瘦,理论上来说,应该把肥差留给‘自己人’,可明兰并不认同,她觉得真正要紧的是卡紧了关键部门才是真的。更何况什么叫‘自己人’?和珅对乾隆自然是忠诚的,但这并不妨碍他大把捞钱;可见忠诚和贪污并没有绝对关系。 还是用事实说话,到底哪些人可用还是先试试看,且先按着他们的擅长才能分配。 明兰坐着二人抬的竹竿敞轿,一旁的丹橘领着两个小丫头捧着册子随行,簇拥着一大群人,一处处走过府院的地界,便分派起来了,她昨日已做足了功课,按着早想好的,清楚明白的把园林池塘分成包干区,然后一片片的指派人手管理打点。 以前养竹子的就继续料理竹林,竹林要高挑风雅,上交些鲜笋菌菇便成,最好弄出片阴凉的地方来,以后可用竹子搭座避暑小院;以前养花的还叫继续料理花园子,除了四季分派供给各房主子之外,还需把园子整顿的好看,除了冬日,旁的日子都要芬芳满园花团锦簇才好……其余的,如池塘,梅林,后舍也都一一派了人手;接着是各处空房子的看守,库房值夜内院外院等其余要人的地方。 这般逐一分派之后,不但上赐的那些人大吃一惊,连赖花田刁四房人也暗暗惊急。 说实话,明兰的外表行止看起来实在和‘精明干练‘之类的形容词无关——要知道,人家厉害的主母天不亮就开始理事了,发放对牌,核对账目,交付银钱,检视各处事务等等。 而明兰则摆明了一派富贵闲人模样,如花似玉的美人儿娇媚温雅,说话慢条斯理,待人和颜悦色,甚至日常生活中还带了几分慵倦懒散,日日都要睡足五个时辰,饭后散步半个时辰,时令的煲汤炖品各有说法,讲究吃食休憩等养生之道;整日的把自己调理的皮光肉滑白里透红的,时时舒心爽气,其它一干事务俱要靠后再说。 面对这样一个‘不勤快‘的主母,一干仆妇们不说起了轻忽之心,倒有几分怠慢之意,更还有那存了偷奸耍滑心眼的,可那日明兰一出面先细查了一回个人底细,当场发落了赖妈妈,众人才隐隐惊觉这位夫人并不好糊弄。 到了今日,听明兰分派起事务来头头是道,且各按所长,合乎情理,并不曾因为亲疏关系而有所偏颇,只一个陪嫁来的刘满贵做了外院的一个分管事,像看管园林等差事甚至还预先留了盈利的余头以作激励。 明兰清楚的重申了一遍‘内外院不可两头大’的家规,因崔妈妈在内院管事,是以老崔头一家仍在外料理明兰的嫁妆田庄山林,计强因性子老实木讷,则帮着料理车轿马房。 众人一时倒也敬服。 “所谓日久见人心,大家伙儿的能耐本事慢慢就都知道了。”明兰伏在雕绘花廊上,懒懒的微笑着,“我年轻,分派的许是不尽全乎妥帖的,先做一年瞧瞧罢,若有不合适的还可以调换差事,不然还可与我来说……” 一干媳妇婆子心头一惊,再不敢小觑明兰,更生了几分敬畏之心,各自领了差事,拍胸脯狠狠保证一番后,恭敬的退了下去。 不过最受冲击应该还是赖花田刁那四房人,他们原想着明兰年轻脸嫩,府里又没个镇得住的长辈,那些罪臣家奴未必可靠,新买来的还未可用,明摆着人手不够的当口,她们当能牢牢占据要紧油水的位置,谁知明兰虽看着很‘装饰性’很没用很娇滴滴,但却不慌不忙,心中早有算计,有条不紊的把事务都分派调配好,从头到尾都没路过怯或慌过手脚。 不懂就问,问了再核实,核实完了过一天就有完整的方案,根本不需要她们插手帮忙,瞧着明兰将府务渐渐理清,各人各司其职,只见仆妇往来忙碌,偌大的一个顾府被打理的井井有条,她们才开始惊慌起来。 坑都被占完了,她们这些老萝卜该怎么办?尤其是赖妈妈和刁妈妈,深悔一上来就得罪了明兰,如今花妈妈负责整理将来给蓉姐儿住的蔻香苑,田妈妈也领了个不大不小的差事,只她们俩,一个赋闲,一个‘养身体’,这可怎生是好。 明兰不去管她们的幽怨,径直带了人去开库房,先将里头的物件一一造册入账,分类放置整理,登记完毕后,便按着预先拟好的单子起出一长列物件,如鼎,炉,瓷器,金器,玉器,珐琅,青铜,屏风,玉石盆雕等摆设,又取了二三十匹上好的料子交给针线房,给众人做两身新夏衣。此事一传出去,府中仆役俱是一阵欢喜,可怜他们去年的四季衣裳俱是外头成衣铺子里买来的,料子次等不说,还不合身——这年头成衣业并不普及。 说起库房,明兰又是气不打一处来,昨日她开启库房查看时便闻到一股隐约的药味,绕过了好几间大屋,才在某个冷僻角落发现一大堆贵重药材,什么人参,当归,犀角,牛黄,麝香,鹿茸,冬虫夏草,虎骨,豹骨,猴枣,海狗肾,熊胆……零零总总,好像杂货店一般,足足堆了半间屋子。 明兰看的两眼发直,有些药材因放置不当已有些散了药性,面对这样的浪费,她愤然质问顾廷烨,谁知顾廷烨居然很愉快道:“……还有虎骨和熊胆么?极好!成潜兄弟快要去苗疆戍守了,他膝盖受过伤直未好透,南边又瘴湿蛊毒,我正想配两剂上好的虎骨膏给他带上,你明日便与我寻出来罢!” 明兰无语,这家伙完全没有抓住自己话里的重点,不知他听皇帝说话时是不是也这样。 一边叹气摇头,一边把药材都整理出来,细细点录在册,累的筋疲力尽也不是没有收获,明兰找到几个很胖很结实的老山参,便把最大的一根送去给了盛老太太,又找了些产妇和新生儿得用的药材和补品分送了海氏和华兰。 这一忙便到了砍头的时辰,明兰惊觉今日午饭是要晚吃了,大大违背了自己的养生之道,连着会影响之后的午睡,不由得深恨之,当即严正宣布:今日办公已毕,有事下回分解。 梳洗一番后,坐在小圆桌旁看着满桌的菜肴,喝下一口汤,明兰才觉得松快了些,放下汤匙,小桃引着一个提着食盒的婆子进来。 那婆子四十岁上下,生的人高马大,粗眉大眼,皮肉肥胖油腻,衣裳尚算干净整洁,样子也直爽,只见她战战兢兢的进来给明兰请了个安,然后从食盒里端出一碟菜放在桌上,青花白瓷薄胎的八角圆盘上覆盖着翠绿的荷叶,一揭开荷叶,顿时屋内浓香四溢。 “夫人,这荷香糯米蒸排骨好了。老奴照着夫人的吩咐,先用姜汤滚水去了血丝和腥味,再用调料腌了一个时辰,接着用滚油轻爆了下,最后跟泡软了的糯米还有米酒浸过的荷叶一道上大蒸笼,蒸足一个时辰,放在笼屉里热着,这会儿刚拿出来的。”那婆子嗓音粗大,却生生压低嗓门,显得的十分讨好。 明兰先看了看色泽形状,轻轻点头,那婆子似有微松口气,然后明兰下筷轻尝了一口,面上缓缓露出满意的笑容,那婆子总算松下肩膀。 “葛妈妈辛苦了。”明兰放下筷子,微笑道,“这道菜要紧就在一个‘透’字,糯米要透着肉香,肉要透着米香,整道菜要透着荷叶香;要把调料腌透,把排骨和糯米蒸透,这样才酥软入味。真正做的好了,这排骨上桌不久,上头的糯米便会和肉一道慢慢塌下来。” 葛妈妈满脸堆笑:“多谢夫人指点了,老婆子是个粗人,只望着夫人莫要嫌弃才好。” “粗人不粗人倒不妨事。”明兰端过茶碗来轻啜了一口,漱去口中味道,动作斯文极尽雅致,“做吃食的地方是个要紧处,我如今把自用的厨房托付了你,也只望着你能尽心尽力,莫要轻忽才好。” 葛婆子笑着连连弯腰应声,明兰又道:“我没什么旁的要说,只一个,干净。吃食要干净,人手要干净,账目要干净;尤其是我与老爷的饮食,若有个什么不好的,你莫要来与我说这说那的,我先拿你开刀!” 明兰面色冷然肃穆,葛妈妈一脸赤胆忠心,大声下保证,嗓门大的几乎震塌门廊。 “罢了,回头我就拨几个媳妇丫头给你打下手,你且下去吧。这道菜不错,晚上再弄一份给老爷尝尝。”明兰挥挥手,葛婆子连连鞠躬离去。 看着葛婆子走远了后,小桃才上前给明兰布菜,一边低声道:“她长的好肥。”明兰失笑:“自来厨子都是这般的,便是不吃肥,也叫油烟给熏肥了。” “不过,手艺倒是不错的。”小桃看着那糯米排骨颇为心动,“不计小姐您说什么菜式,她都能做的八九不离十。” 明兰瞧左右无人,便换过一双筷子,往小桃嘴里塞了一块糯米排骨,笑道:“废了的令国公府原是出了名的骄奢享受,她性子又耿直,不耐烦和人对黑账,便被排挤去了下厨房;如今我也没什么更好的人手了,先使着她罢,左右她一家子都在我手里。” 小桃吃的满嘴生香,嘴里含糊道:“夫人别急,过不多久,翠微姐姐便可从金陵上来了,到时候您便有人手了,省的叫那几个老东西废话!” “日子真快,好似她嫁人还在昨日,这会儿自己也做了娘了。”明兰想起翠微,不由得神思久远,随即又敛神道:“上回那几个说到哪儿了?你接着说吧。” 说起这个小桃立刻来劲儿了,她生就一副老实巴交的憨厚样,是以不少人都愿意与她说话,且说话时还常不设防,以致于她往往能收集到许多八卦;要说打听消息的能耐,真是无人能出其右;这两日她和那四房人频繁接触,得了好些宁远侯府的消息。 “花妈妈是顾家的家生子,她脾气直,但我问她也还肯说的,不过说的很少,不肯背后闲话主家;田妈妈倒很好说话,没等我开口,她就聊天儿似的什么都说了,不过也说的很……有分寸;可是另两个就不大肯说了。”小桃汇报起来,明兰 ------------ 分节阅读_132 提着筷子慢慢吃饭,认真听着。 “无妨,我今日已分派了差事,过段日子瞧瞧,怕还有说的更多的;你只说说我叫你问的那几件事儿。” “哦,好嘞。”小桃赶紧开始回忆,“先是那个巩姨娘。她不是一般的丫头出身,原是个秀才的闺女,和余夫人的娘亲那一家有些沾亲带故的关系,后来家里遭了难便投奔了余府,说是余夫人的丫头其实情同姐妹,连名字都同了一个字;后来由余夫人做主抬了姨娘——这些话是花妈妈说的。” “那田妈妈怎么说?”明兰很有兴味,拿筷子拄在碗里。 小桃的复述绝对原汁原味,她笑的很兴奋:“田妈妈说,旁的她不知道,只晓得是余夫人去外头闹了一通后,姑爷回府就嚷着要休妻,叫老侯爷给压下来后,巩姨娘才抬的姨娘。” 明兰哦了一声——余嫣红要打卖曼娘母子,顾廷烨生气了,所以余嫣红拿巩红绡补偿。 小桃站的腿酸,明兰好心的拉她在旁坐下,她继续道:“后来姑爷离京了,余夫人也没了,屋里旁的人都散去了,只有这个巩姨娘和一个叫秋娘的一直守着,说要等姑爷回来;太夫人就拨了个小院子给她俩住着。” 明兰静静的听了,目光些微闪动;很早以前她就留意过,那些被爷们收过房却没能修成正果的女子们,到底会有什么下场。 一般来说,如果主子仁慈,会给一大笔嫁妆,择个老实可靠的另嫁,不过嫁不了很好,不是府里的小厮长随,就是府外的庄稼汉或市井之流,当然还有戏子(蒋玉菡)。 如果主子比较冷漠心狠,或者她根本就是惹了嫌犯了事才被撵出去的,那就命运叵测了。 巩红绡是聪明人,至于秋娘,也许是情深意重吧——明兰微微笑了笑。 “再是蓉姐儿的事。”小桃看着明兰神色悠然,便接着说下去了,“她是近三年前送进宁远侯府的,那会儿老侯爷刚过世,姑爷又离了京城,侯夫人和太夫人心肠好,便给留了下来。原是在侯夫人身边带着的,说是跟娴姐儿做伴。大约一年前起,太夫人忽叫巩姨娘和秋娘带着蓉姐儿,一应吃穿用度的份例都照着娴姐儿来了。这些都是花妈妈说的。” 明兰又笑了,这位花妈妈是妙人,说话很有趣。 “哦,还有其他几房的事。”小桃说的口渴,明兰笑眯眯的盛了一碗汤给她,以资鼓励,“那位五老太太的确不喜欢炀大太太,这儿媳妇原是指腹为婚的,是五老太爷一个同年的闺女,本来也是管家小姐,可是十几年前她娘家老子犯了事,丢了乌纱帽不说,还罚没了不少家产,如此一来,五老太太便不愿意结这门亲事了。” 明兰拿回空空的汤碗,笑道:“我晓得了,定是五老太爷执意守信,才结了这门亲的。” 小桃翘起一个大拇指:“夫人真聪明!” 明兰扁着嘴摇头,这种亲事也不容易,就算进了门生了儿子,五老太太还是不待见她。 “五老太爷倒挺看重炀大太太,好几次炀大老爷在外头闯了祸,都是炀大太太苦求五老太爷才饶过的;不过,炀大爷虽不争气,可炀大太太的大少爷却是很好的,读书识理,很受几位先生夸奖。”小桃挤完最后一点记忆。 明兰捧着饭碗,抿着筷子笑了——每个混蛋的老子面前,大都有一个成功的儿子;阿米豆腐,希望这个定律的反向可不要成立呀。 第117回 快傍晚时分,明兰见顾廷烨还未回府,便叫厨房先热着晚饭等着,葛妈妈乖觉,这几日已渐渐知觉出明兰的饮食喜好,便先上了一碗香橙酿丁香鱼丸汤,那丁香鱼本就细小,鱼丸也只搓成指头大小,酿入香橙的酸甜味,既不塞胃也略能抵饥,明兰吃着甚好。 谁知刚吃了两口,顾廷烨便大步踏进屋来,明兰赶忙放下汤盏,起身去帮他更衣梳洗,谁知他一闻着汤盏里的香味,也不进里屋,直接伸手捞过来便喝,也不用汤匙,咕嘟几口便将一碗鱼丸汤喝完了。 “呃,那个是我吃了一半的……”明兰张大了嘴,这家伙怎么好像饿死鬼投胎。 顾廷烨放下汤盏,伸手摸摸明兰的小脸:“自己婆娘吃剩的怕什么。” 明兰跟着他进了里屋,帮着解扣更衣,顾廷烨身材高大,明兰每每站在他面前颇觉有泰山压顶之势,正全神贯注解着扣子,左颊上忽的温热一下,明兰才知道叫顾廷烨亲了一口,只见他眉宇舒展:“我媳妇真好看。” 明兰玉面微红,很谦虚道:“你真有眼光。” 顾廷烨错愕了下,随即朗声大笑,一把抱起明兰娇软的身子原地转了两个圈,明兰扒着他的肩头往下看地面颇有几分害怕,遂用力捶了他两下,反惹得顾廷烨把她箍到怀里,顺着她的脸颊和脖子没头没脑的胡亲一气。 明兰柔嫩的皮肤被微糙的胡茬来回刷了几遍,顿时觉得又麻又痒,伸手用力撑开他的脑袋,大怒道:“你属狗的呀!”——每天下班都来这么一回,她都快皮肤过敏了! 顾廷烨大笑着把她放下地,依旧揽在怀里摇晃着,又亲了亲她的小嘴,低头抵着明兰的额头,浓重的气息喷到女孩脸上;男人低声道:“呆娃娃。” 语气尽是亲昵宠爱之意,明兰面上一阵发烧。 梳洗过后,明兰索性把顾廷烨的发髻打散了:“就散着吧,自己屋里也没人瞧见。” 顾廷烨一开始有些顾忌,但一整日束紧了头皮很是不适,加之明兰十根手指插|进他的头发中,纤巧灵活的手指按着头皮揉摩了几下,他顿时觉得一阵舒坦,便也从善如流了。 饭桌摆在次间,宽阔的房间里正中是一张雕花梨木四季富贵的圆桌,南面敞着三扇大窗,只见外头的天色六分明艳四分浅黯,天边浓霞似火,渲染的满地金霞,窗外的海棠树已然明艳似锦,半开的花苞缀满枝头,虽说是海棠无香,却也自有一番果木清爽之气,顺着习习晚风飘散入屋。顾廷烨换过一身轻软的雪绫中衣长袍,披着一头浓密的长发,款步走到桌旁坐下,此情此景,只觉心宽气匀,一日的繁惫尽消。 桌上菜色不多,不过五菜一汤,正中摆放着一道松露白芷多宝鱼汤,汤色呈乳白色,遍散翠绿葱段,一道酸辣炸藕粉肉末丸子,一道香酥牛腩配铁板烘烤薄饼,一道荷香糯米排骨,一道酱香风腊小柴鸡,最后配了一道清炒的芝麻菠菜。 顾廷烨胃口大开,埋头便吃,明兰吃的几筷便停嘴了,他却一气干掉了两大碗米饭,大半碟薄饼裹牛腩,偏每道菜分量都不多,他颇觉得意犹未尽。 明兰见他吃的香,也觉得高兴,指着鱼汤自卖自夸起来:“这鱼可是我亲手钓的!池塘里的鱼大约太平太久了,都呆呆的,一点鱼饵就都上来了……咱家后园子蛮大的,我预备种上几种常开的花果树木,你若有什么喜欢的赶紧说,我好打发人去买种子……” 顾廷烨静静的看着明兰开朗的神采,心里泛起涟漪—— 小桃领着丫鬟撤下饭桌,丹橘奉上两碗清茶,待人退下后,顾廷烨盯着明兰,忽然沉声道:“你莫要忍着,若有不痛快的都告诉我。” 明兰愕然,好好的怎么忽然说起这个来了? “但凡是这个府里的,有谁惹你不痛快你都可惩治!”顾廷烨嘴角弯曲出一个狠厉的弧度,目色阴沉,“不用怕这怕那的,有什么都往我身上推!我倒要看看哪个狗胆包天的敢和我对着干!” 明兰眨了眨眼睛:“我……没什么不痛快的呀?”这两日她权威渐重,府里的人基本没有敢啰嗦半句的,除了偶尔赖妈妈和刁妈妈搬出长辈的名分。 “你昨日为甚不与我说五婶的事?”顾廷烨面色发沉。 明兰有些明白了,但还是道:“我说了呀,五婶来串门了。” “来串门?不见得罢,怕是来寻衅的。”顾廷烨眼神更见幽暗了,冷哼道,“她宝贝儿子在外头惹了一屁股的祸事,原先也就罢了,人家看在宁远侯府的名头上也不敢如何;如今连牌匾都摘了,若不是我撑着,她还能这般消停的过日子?哼!不知死活!” 明兰又微笑又叹气,过去拉着他的手道:“你放心,我也不是好欺负的,那日五婶来说了我几句,都叫我顶回去了。”明兰见他气犹未消,又道,“你可别乱发脾气,你如今人在官场上,多少眼睛盯着,莫要给人以口实才好。你放心,你家叔叔婶婶那点子招数我还不放在眼里,至不过装傻罢了,这可是我的拿手绝活。” 顾廷烨忍不住暗笑,又盯着她看了良久,才道:“那就好。我娶你不是让你来受气的。” 明兰心里颇觉感动,但这种感动只维持到就寝,顾廷烨容不得旁人欺负她,但自己动起手来却毫不客气,一入了夜,明兰便叫他压在床上折腾,只觉得腰都快断了,哀求告饶了半天,顾廷烨很客气的往她腰下塞了个锦缎垫子,赤着眼睛,继续粗喘着揉搓她。 过了不知多久,好容易散了云雨,明兰抱着个枕头哀哀呜咽,顾廷烨半个身子压在她身上,细细抚摸着她柔润的皮肤,神情愉悦。 明兰断断续续:“安歇吧,明日你还要上早朝呢。”顾廷烨低头亲了她一口,微笑道:“明日我告假了,不上早朝。” “为什么?”明兰陡然警觉起来。 顾廷烨看她这副样子,宛如一只刚脱胎毛的小猫崽子,爪牙稚嫩,却一脸戒备,他笑道:“明儿一早宫里会来宣旨,完事了我陪你去宫里谢恩。” “宣…什么旨?”明兰愣愣的。 顾廷烨刮了刮她的小鼻子,含笑道:“你男人给你讨了个诰命。” 第118回 次日一早,明兰叫人从库房里搬出一条紫檀木的香案来,细细擦洗抹干后放在穿堂间晾着,只见纹理细腻光润,木色发亮,隐隐泛着暗紫的光泽,端的是有年头的好东西。 “用这样的货色来接旨,够诚意了罢。”明兰抚摸着木质,暗暗赞叹。 顾廷烨一身朱红麒麟刺绣袍服,端坐正房上首,眉眼含情,嘴角带笑,语出深意:“夫人自是有诚意的,为夫的岂能不知。” 明兰面孔一红,昨夜这家伙以此事邀功,要求明兰用实际行动对自己表示感谢,作为一名赏罚分明的法律工作者,明兰使出吃奶的力气狠狠奖励了他一番……揉着发酸的后腰,明兰抑郁,总算这家伙记得第二日要进宫,多少留了些分寸。 大约辰时初刻,便有太监宫卫打伞鸣锣前来宣旨,顾廷烨不慌不忙的携明兰出去,大开朝晖堂,设香案下跪接旨,那宣旨太监姓夏,约二十来岁模样,面方眉直,笑容和善,似与顾廷烨认识,也没怎么啰嗦,直接开始宣旨。 圣旨和新闻联播差不多,格式经久不变,先是表达皇帝的恩典,再是表扬明兰‘静容婉柔,淑慎维则,秉顺恪恭’,最后是宣布敕封为二品夫人,over。 明兰双手接过锦鸾狮子纹面犀牛角卷轴的诰命敕封文书,另一盘珠冠霞帔的托盘,恭敬的磕头叩谢天恩,起身后,顾廷烨叫明兰赶紧去换装,他自己请夏太监进堂用茶,那太监谦和的推辞两下便进了屋, “原来是你。”一进了屋,顾廷烨便换下肃穆表情,携着夏太监坐下,笑道:“年前听说你要去尚膳监采办萝卜白菜,怎么这会儿跑起腿来了?” 夏太监居然也眉开眼笑,叹道:“哎呀……那肥差哪轮得到咱呀,还是先跑跑腿罢;倒是二爷这些日子过的红火呀。” 顾廷烨瞪了他一眼,谑笑道:“外臣不好与内宦结交,我就不留你了,如今宫里戒备严,你自己要多当心。”一边说着,一边从袖子里掏出什么物事塞到夏太监手里,“知道你好这一口,早给你预备下了,本想今日进宫时给你的。” 夏太监褪下了嬉皮笑脸,正色道:“二爷是个实在人,小的心里有数。” 两人说过几句后,顾廷烨亲自送人出门,转头回屋时,却见明兰已穿戴好了。正装外裳上披着深青织金云霞凤文霞帔,下端垂着的凤纹金坠子,腰上围好玉革带,头上绾一个结实牢靠的圆髻,戴上珠翠花鬓双凤衔珠鸾凤冠,一时满头琳琅晃动。 这日顾廷烨没有骑马,和明兰一道坐进三驾马的宽敞车轿中,里头设有一躺铺,上设一小茶几,夫妻二人隔着茶几端正而坐——为了不弄乱仪容。 顾廷烨稳稳的从头上把乌绫纱展角幞头:“进宫后要先去慈宁宫叩见太后。”。 “……拜见哪一位?”明兰扶着脑袋上沉重的珠冠,眼神调皮的闪烁着。 顾廷烨嘴角露出微不可查的弯曲:“两位一起 ------------ 分节阅读_133 拜见。” 明兰捧着珠冠,仰着脑袋望着马车顶发呆,马车壁外传来市井阵阵的喧嚣声,好些店铺似乎吆喝着开张了,“……为什么要立两位皇太后呢?”她不知不觉就问了出来。 “我还当你不会问呢?”顾廷烨伸长胳膊把明兰的脑袋给扳回来,帮她扶正珠冠,只见她薄施脂粉,妆容端庄文雅,掩去了她一半的清艳容色,虽依旧美貌,却显得十分温敦谦恭,这是他第二次瞧她涂脂抹粉,头一次是揭喜帕时――他明白明兰的意思。 明兰看他瞧着自己发呆,轻轻拍了拍他的手:“你倒是说呀。” 顾廷烨笑了笑:“说起来圣德太后也是运气不好,据说当年在四王爷谋逆前一夜,先帝已拟旨立三王爷为储君,德妃娘娘为皇后,仅一日之隔,一切尽皆泡汤。先帝觉着对不住她,便册立她为皇贵妃,并于病榻之前叮嘱皇上多加照看德妃一族,先帝驾崩后,朝中有人上奏折提请也立德妃为太后,两宫并立,皇上便准了。” 明兰木木的呆了一会儿,才哦了一声:“皇上真是孝顺哦。” 顾廷烨盯着明兰,似笑非笑:“你面上的神色可不是这样说的。” 明兰眯着眼睛,摆足了高深的架势,缓缓摇头道:“帽子和脑袋还是匹配些的好。” 顾廷烨拧了一把明兰的小手,目光陡然发亮,嘴角含笑――自古以来,所谓太后,要么是皇帝的嫡母,要么是生母,这位德妃娘娘可是两边都不靠的。 “不过,”顾廷烨又道,“圣德太后到底代掌凤印多年,其根基之深厚非旁人可比。” 明兰听的一阵紧张,顾廷烨拍拍她的手安慰道:“你别急,敕封诰命不止你一个,今日来谢恩应当还有威北侯夫人和御林军左副统领郑骁的妻子。” 明兰捧着脸蛋,惊喜道:“莫非皇上是为了等你才到现在敕封诰命的?”――二叔在皇帝面前这么有面子?! 顾廷烨把她的胖爪子轻拍了一把,没好气的白了她一眼:“她们一个是国舅夫人,一个是皇后的亲妹子,原就要封的,不过添上一个多余的你!” 明兰小受打击,揉着自己的爪子,嘟囔道:“不是说妻以夫贵母以子贵的吗?那,那皇后的妹子……”御林军副统领可不够等级呀。 顾廷烨笑着扯过她的小手揉着:“皇上是有为之君,自有分寸,只封沈氏为三品淑人。” 明兰连声赞皇帝英明,突发奇想:“你为何不娶了那沈皇后的妹子?那岂不是都成一家人了么?”话一说完,明兰就好似小兔子般赶紧躲开。 顾廷烨没怎么生气,反倒暗暗好笑:“皇上两年前才回京,于京中根基不深,郑骏执掌禁军多年不说,于三大营也多有关系,英国公更是国之重辅,这两家素来不掺和储位之争,自是要笼络的。” 明兰点点头,她完全明白了。 圣安太后只有一子,且母子俩冷落门庭多年,除了妻族,皇帝身边并无很多可信之人,而顾廷烨原本就算自己人,若顾沈联姻,不但是资源浪费,从长远来看,对皇帝也不是好事。更深入些来说,顾廷烨娶个普通文官的女儿,究其根本而言,也许更符合皇帝的利益。 车辘滚滚,明兰听见外头声响,知道是进了外皇城,再驶了一会儿,到了内城大门口,夫妻俩下了马车,换上早等候在那里的青幔小轿和马匹,夫妻各自上马上轿,又走了一会儿,一到东华门便都得步行,由一行内侍引路前行。 一路上,明兰不敢抬头乱看,只跟着顾廷烨低头缓行,隐约觉着宫廷内部的布局广阔壮丽,汉白玉石为阶,描金绘彩为廊柱,处处高大宽阔,气势宏大。 进了一处侧殿,一位身着石青色锦缎绘暗纹的中年女官出来含笑禀道:“顾大人和顾夫人快请进来,太后正等着呢。” 顾廷烨侧眼看了看明兰,只见她此刻反倒异常镇定,未有丝毫紧张慌乱之色,他心中略定,两人随着那女官缓步走去,绕过两处宫廊,跨过高高的门槛,进了正殿。 紫铜熏炉里燃着珍贵的龙涎香,如袅袅青烟般细细散开,弥着屋内异香扑鼻,光洁的大理石铺地直欲照出人影来,上首端坐着两位太后,左侧边上坐着一位明黄服色的宫装贵妇,大约二十七八岁,想是皇后,两边设着屏风,后头隐约脂粉漫香,珠钗响动,下头还能看见锦绣裙裾,大约是一众女眷或宫妃。 顾廷烨和明兰先跪下叩首,口称喏声谢恩,听上面一个柔和的声音:“起来吧,你们可来晚了,皇后的嫂子和妹子都早到了。” 皇后转首轻笑:“母后莫怪他们了,谁叫他家住的远呢,一道发的旨意,必有早晚。” 明兰起身,飞快的抬头一打量,只见适才的声音来自右边,这位太后容貌秀丽白皙,举止华贵,笑容温柔可亲,而左边那位太后虽保养的也不错,却略显老态,举动间微见局促。 当下,明兰基本明白她们哪个是哪个了。 圣德太后打量了顾廷烨两遍,笑道:“成了亲的到底不一样,瞧着可和气多了。” 皇后容色并不十分美艳,只眉目间一股开朗明丽之意,一边的脸颊上还有个深深酒窝,她未语先笑:“母后好眼力,我也觉着二郎和气多了,当年皇上在蜀边时,二郎一年到头都蓄着把大胡子,远远一瞧真是凶煞极了,每回他一来,慧儿都吓的不敢出来,偏载福和载顺都喜欢他。这下有媳妇了,以后可要好好过日子,母亲,您说是吧。” 一旁的圣安太后只笑着支吾了两声,并不怎么说话,圣德太后没怎么理睬明兰,只对着顾廷烨长篇大论的说起‘齐家治国,忠君爱国’的教训来,一会儿孔子,一会儿孟子,一会儿还扯上了荀子;明兰侧眼看去,只见顾廷烨十分配合,没流露半分不耐,还十分感念皇上新赐的七万两银子和七顷田地,外加锦帛无数。 圣德太后很健谈,皇后偶尔帮句腔,圣安太后和明兰处于听众位置;说着说着,就说到边贸问题,圣德太后提起她父兄富宁侯家在边关的守备职务:“当初羯奴来来犯,皇上事急从权,便叫我父亲兄弟从边关上退下来,如今边关太平了,不知边贸可复否?” 顾廷烨道:“羯奴虽已打退,然边军损失颇重,若边贸无军力想护,恐难行之得利……” 这时外头来了个内侍,传道:“皇上在御书房与众位大人奏对,问顾大人来了没有?皇上有事召见,请顾大人谢恩后即刻过去。” 圣德太后似有些失望,不过还是笑道:“既皇上有正事,你就先去吧;留你媳妇在我这儿说说话。” 顾廷烨躬身应声,里去前侧头看了眼明兰,目光中似有担忧,明兰微微颔首,示意放心,他才随着那内侍离开慈宁宫。 顾廷烨一走,皇后立刻叫撤去两旁的屏风,只见左边走出三个少年贵妇,右边走出四个宫装美人,她们笑意盈盈的走过来,慢慢簇拥在上首座位旁,朝下打量明兰;明兰心里哀叫,得!目标转移了。 “来,过来些,叫哀家瞧瞧。”圣德太后微笑着朝明兰招手。 明兰闻言,缓缓挪步过去,她有生以来头一次走的这么认真,照着孔嬷嬷的教导,走动间裙角不动,不能显得刻板做作,却要把满心的恭敬和亲近都化作动作和表情表现出来。 圣德太后拉过明兰的手,细细打量她,叹道:“都说顾二郎的新夫人是位美人,今日一瞧,果然好模样。” 明兰不好答话,只低垂着长长的睫毛作害羞状,心道,您长的也不错,有机会介绍您认识宫雪花女士。 皇后也拿眼睛反复端看明兰,见她举止行动颇为流畅,毫无差错,忍不住道:“二郎好福气,相貌还在其次,看她规矩得体,我很是喜欢;你家可曾请过教养嬷嬷?” 明兰恭顺的回答:“好几年前请过一位。” “哪位?可是宫里出去的?”皇后闻言道。 “是宫里出去的,是原尚宫局的孔嬷嬷。” “孔嬷嬷?”圣安太后头一回主动说话,她的声音有些暗哑,似乎风寒咳嗽未愈的样子,“可是面孔方方的,个子高高的那个?” “是的。”明兰微笑道,“她左额头上还有颗痣。” 圣安太后略显苍老的容颜上泛出笑意:“孔嬷嬷是宫里的老人了,为人慈和方正……是个很好的人;她如今可好?” “她时有来信,说她已在老家置了田产,整日悠闲度日,侄子也孝顺,过的很好。”明兰侧眼瞟了下圣德太后,只见她似作不在意的低头喝茶。 圣安太后似乎很惦念孔嬷嬷,问了明兰好些话,但事实上,孔嬷嬷的身体早已衰败,不过熬着过最后几年罢了,明兰不好直说,只能斟酌着用委婉的语气表达一下。 圣安太后眼神落寞,语气低沉:“她在宫里熬了一辈子了,能过个舒坦的晚年也好,过的几年是几年罢。” 明兰静静看着她,圣安太后身上见不到宫廷里惯有的那种圆滑,反而带着一种本能的天真直率,她似乎知道自己说不周全话,所以就索性不大说话。 又说了几句,皇后给各人都看了座,明兰这才有机会歇歇酸软的腿脚,一边听着她们说话,一边暗暗辨认:那四个宫装美女都是宫妃,其中一个特别冷艳妩媚的女子是如今最受宠的容妃,另一个小巧娇媚肤白若雪的是新封的玉昭仪,另两个是皇帝自潜邸起就有的侍妾,一为婕妤,一为才人――总结一下,因为皇帝要守孝还没广选秀女,所以如今的后宫还是很有奋斗空间嘎,不知有没有穿越女有意向来此发展。 另三个倚在皇后身边说话的少年贵妇,其中那个服饰最华丽说笑最飞扬的,自然是皇后亲妹小沈氏,她生的与皇后颇为相似;后头一个眉目清丽的少妇则是沈国舅的新夫人,也是英国公府的小姐;最后那个娇柔婉约的女子明兰一直猜不出是谁,过了好久才听出来――竟是沈国舅的偏房邹氏!前头原配夫人的妹妹。 她居然也封了个五品宜人?!还跟皇后态度亲昵,英国公府这么好说话?! 昨夜顾廷烨给明兰恶补了一番皇后家世。 八王爷是不受宠的皇子,藩地还是极偏僻的穷山恶水,因此没什么权贵之家肯与之结亲,沈皇后的父亲本是晋中名士沈旺,家族也是当地名流望族,可惜父母早亡,沈家兄妹只能依附族人生活,后由叔父做主许配于八王爷。 当时明兰就断言:“沈家人肯定对他们兄妹不好!” 顾廷烨很愕然:“你怎么知道?” 明兰道:“皇上正值用人之际,沈家却没有其他人入仕的,显见是何等隐恨!” 顾廷烨用一个熊抱对她表示奖励和肯定。 按照递减原则,八王爷的妻家已不怎么样了,估计沈从兴的妻家更不怎么样了。 邹家不过是普通书香门第,祖父是县令,几年前过世了,父亲是举人,长女嫁入沈家生儿育女,直到如今,家中也没什么特别出挑的人才。 但他们家最倒霉的,不是子弟中没有人才,而是好容易大女婿的妹夫一朝登基为帝,大女婿荣登国舅爷,荣华富贵就在眼前之际,女儿却挂了~~~ 邹家上下几乎要吐血三升,这是何等样的悲催呀! 如果沈从兴只是个普通鳏夫,那娶小姨子为续弦是木有问题的,可是如今沈家是鲜花着锦的第一外戚家族(圣安太后出身卑微,早找不到娘家了),邹家的档次显然差太远了。 明兰轻轻看了国舅夫人一眼,再看看和皇后说笑的小邹氏,她心思透亮,一转眼立刻就明白了,最后的妥协结果原来就是这样――不知怎的,她忽然想起顾廷烨的生母白夫人,她陡然对这位沈夫人生出些许怜悯来。 英国公府需要沈家来牢固和新皇帝的关系,沈国舅则需要根深叶茂的英国公府来提升自家的势力,邹家需要继续和沈家继续保持姻亲关系,并保护大邹夫人子女的利益,大家各取所需,所以产生了这么个畸形的和谐局面。 明兰无端心绪低落起来,闷闷的很不舒服,她扪心自问,如果她落到这么个境地,她能抗拒家族压迫而毅然决然的反对婚事吗?明兰咬咬牙,古代真它x的不是女人待的地方! 聊了大约一盏茶功夫,皇后瞧着差不多了,便带着明兰等四个新封的诰命向两宫太后告退,走出慈宁宫,皇后叫明兰和小沈氏先回去,她要和沈夫人还有小邹氏去坤宁宫说话。 小沈氏扯着皇后袖子,撒娇道:“姐姐好偏心,你那里莫非有好吃的,要先紧着两位嫂嫂不成?!” 皇后指着她笑骂道:“ ------------ 分节阅读_134 你都多大了,还整日想着吃喝?回头我告诉你婆婆,叫她好好管教你!……好了,别叫大家瞧笑话了,我与你嫂嫂们有话说,顾夫人今日头回进宫,你领着她走出去,一路上也好亲近亲近。” 小沈氏笑着应声,明兰恭敬的行了个双福,姿势优美端丽,也不见她怎么侧身婉转,却自有一番迤逦风姿,小沈氏似乎看呆了,利落的和皇后告辞,挽着明兰的胳膊走开去了。 一路上,只听得小沈氏叽叽喳喳的说个不停,一个劲儿的向明兰介绍沿途的风景,明兰只含笑听着,时不时的凑趣几句,渐渐走出了慈宁宫的范围,向东华门走去,小沈氏莫名的问了一句:“……你说,皇后娘娘找我两位嫂嫂有什么事呀?有什么话是我不好听的。” 明兰心头顿了一下,微笑道:“大约是姑嫂谈心罢,人少些能说说心里话。” 这还不好猜?刚才在慈宁宫中,沈夫人端雅温文,小邹氏受礼恭敬,两人看似和睦,却从头到尾不曾有过目光接触,连话都没说过一句,外命妇又不能天天进宫,所以皇后大约是趁这机会,想对国舅爷的大小老婆进行一番思想教育,教诲她们妻妾相处之道吧。 可是……明兰觉得好笑,首先破坏妻妾规矩不就是沈家么。 妾室敕封诰命本就罕有,除非是儿子着实优秀出色,为国家为社稷建功,那么母凭子贵可得敕封,历朝历代以来,有几个未生子的妾室能得诰命的?! 大约是沈家觉得愧对邹家于困顿之际的扶助,便以此弥补一二,不过到底顾忌着英国公府的势力,不然小邹氏应当能捞个平妻做做,可是,看今日这架势,这小邹氏这偏房的派头也跟平妻没多大差别了。 小沈氏本来呆呆的望着远处的御花园,忽然停住脚步,定定的看着明兰:“你是不是觉着沈家很不知廉耻?我兄长既娶张氏,又纳邹氏,前不顾糟糠情分,后又贪图富贵权势?” 明兰被她扯着倒退了几步,听完后,淡淡的微笑道:“这些风言风语大多是眼红嫉妒之辈传言的,大可不必当真。”——废话,想得两份的好处,自然要受双倍的议论。 “那你是怎么看的?”小沈氏还是牢牢的扯住名啦,逼她表态。 明兰眼望着前方紧闭的宫门,那里守军肃穆,宫娥太监忙碌行走,她轻轻叹了口气,悠悠道:“我觉着,这种事情若有了为难,得益的,大体是男人,而吃亏的,多是女人罢了。” 小沈氏神色一变,敛去一身的淘气爱娇,正色肃然起面孔,良久盯着明兰看,过了好一会儿,忽然展颜一笑:“你这人有趣,我喜欢,以后我要常来找你玩!” 明兰被这话逗乐了,失笑道:“荣幸之至。” ——能问出这番话来,说明小沈氏也不是全然无心的,能有这番泼辣爽朗气概的女子,尚算值得一交罢。 第119回 至晌午明兰才回了府,丹橘替她仔细卸了钗环霞帔,一件件收好打算放进橱柜里,明兰板着脸半开玩笑道:“那诰命文书和珠冠霞帔可不能丢了,不然你夫人这诰命可就不算数了。” 谁知丹橘却当真了,她细细翻着物件,认真道:“这珠冠和霞帔我瞧着也不稀奇,只消有料子,都可做的出来;倒是文书卷轴最要紧,我去寻个厉害的大锁来。”随即一脸严肃的出去了。 吃过午饭后,明兰赶紧溜上床睡午觉,丹橘柔柔的替她揉着酸胀的小腿,混混沌沌中明兰便睡了过去,也不知睡了多久,身上被重重的压着什么,明兰睁眼一看,却是顾廷烨。 他只着一身月白内衣,搂着明兰呼呼睡着;男人臂膀铁环一般,明兰没法从他身子底下爬出去,索性闭上眼睛继续睡。 这一觉直睡到金乌西坠,他们俩才木木的从床上坐起来,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夫妻俩俱是一脸饱睡迷蒙。顾廷烨披散着浓密的长发,英俊的面孔倒添了几分慵懒可爱,明兰白玉般的小脸上还有红红的印子,神情呆呆的,肉肉的小拳头正不住的揉着眼睛。 顾廷烨看着喜欢,忍不住拖过她来,脸颊上脖颈上狠狠的亲了两口,明兰小猫崽子般呜呜喵了几声,才渐渐醒过来。 “昼寝一下午已是不雅,何况夫妻双双昼寝,欸……”明兰捧着被子,歪着脑袋,唉声叹气的掉起书袋来——她的意思是,午睡最好还是分开,免得叫人说闲话。 “真名士自风流,理外头人说甚。”顾廷烨犹自揉着明兰软软的身子,不住亲吻她雪白的颈项;明兰斜眼看他:“名士风流和睡午觉有什么关系?” “没关系,所以门禁要把紧些。”顾廷烨揽她在怀里,拖了个枕垫靠在床头,一脸正色,“没人知道,就没人说咱们了。” 明兰瞪眼看着他,他也看着明兰,看了一会儿,明兰别过头去——彪悍的脸皮无需注解。 午睡后略觉口渴,明兰滚动身子,想掠过顾廷烨去床头小几上喝水,顾廷烨把她按回去,把整个茶壶拎回来给明兰,明兰两只小手捧过茶壶,对着壶嘴就咕嘟咕嘟喝起来,顾廷烨含笑看着明兰,好似一只偷油吃的小胖松鼠。 晚饭后顾廷烨还要去外书房寻公孙先生说事,反正已经睡了大半个下午,夫妻俩索性破罐子破摔,吩咐丫鬟去备晚饭后,两人依旧躺回榻上;男人揽着明兰的纤腰,半枕在她怀里,让明兰柔软灵活的手指在太阳穴和头上按来按去。 明兰的这招数可是房妈妈亲传,且在盛老太太身上得到充分实践的结果,顾廷烨眯着眼睛假寐,很是惬意舒适。 明兰有一句没一句的说着上午在慈宁宫里的见闻,顾廷烨微阖着眼也凑了几句:“…沈兄的原配邹夫人我是见过的,实是位勇毅仁厚的奇女子。蜀边偏远荒凉,为着沈兄记挂皇后娘娘,她一介弱女子,全力支持夫婿远离故土去蜀边定居。沈兄在边军中谋了个差事,邹夫人平日就常去开解陪伴皇后,间或帮扶乡邻,悯恤穷苦,在当地颇有德名。我曾闻得,那年大皇子早产出世,一时间,王府竟连个周正的奶母也寻不到,彼时邹夫人也恰逢产子,她硬是撇下亲儿先给大皇子哺乳,悉心照料,妇人家月子里没休养好,那时便落下病根了。” 明兰听了也唏嘘不已,所以说,奉献也要讲分寸的,千万不要把性命也奉献出去。 “那你又是怎样结识八王爷的?” 顾廷烨把手伸进明兰的中袄,摩挲着她细嫩的肌肤,微睁眼含笑道:“那年我接了笔买卖去蜀地,路经八王的藩地,正巧遇上八王府的管事去请蜀王府的太医,谁知那太医好生可恶,竟推脱不肯去。我生平最恨这种捧红踩低的势利之辈,一怒之下,当夜我就蒙上面巾,领着一伙兄弟砸开那太医家的大门,连人带药箱一道抢了出来送去八王府!” “你……?!蜀王势大,这会不会连累八王呀?”明兰张口结舌,“后来怎么样?” 顾廷烨一脸无惧,笑道:“官有官道,匪有匪路,我自有办法。这种人自来是欺软怕硬的,我一把刀架在太医脖子上,威吓他说,若他敢去向蜀王告状,我就一把火烧了他的宅邸田庄,还要宰他几个小妾儿孙来出气。他躲得过一时,躲不过一世,躲的过自己,躲不过一大家子!我是路见不平的江湖好汉,来无影去无踪,抓我不到的!” 明兰听的眉开眼笑,捂嘴笑倒在男人身上:“你个黑心的促狭鬼!” 想起往事,顾廷烨也觉得畅快好笑:“事毕后,我本想走了算了,谁知早年皇上未就藩时,于京城中曾见过我几次,我一时不防,居然叫他认了出来!……之后嘛,一来二去的,我就成了八王府的常客,有时捎去些山珍海味,有时带去点儿风物书画什么的,有时替皇上办些事。我若病了伤了乏了,就老实不客气的去王府住上三五日——常来服侍我的人里头就有那位小夏公公。那会儿皇上日常寂寞,我就去天南地北的胡说八道一通;沈兄若得空,咱们三人便小酌一番,酒后骂上两句,倒也解气痛快。” “皇上眼神真好,隔着面巾也能认出你来!”明兰抚掌笑道,“你这样很好呢,帮人家点儿小忙后就去蹭些吃喝,有来有去的,反倒能叫人家和你真心要好。” 顾廷烨牵过明兰的小手,在唇边亲了亲,赞赏的看着她:“江湖上打滚,总算知道些人情世故,施恩太过,大恩即成仇。且八王到底是天潢贵胄,我想着不要叫他心存不适才好。何况也不全是故意的,有几次我染了时疾,若无王府照料,怕也不易痊愈的。” 明兰想到他自小被奴仆环绕伺候着长大,彼时却孤身一人漂泊江湖,怕是休憩行事乃至一茶一饭都极不习惯的,也不知当中吃了多少苦才熬出头的,居然也撑下来了;这么想着,明兰的目光中就不自觉带着些怜惜和钦佩,顾廷烨看了,心中一动,低声道:“当时怎么也料不到会有今天,我只想着赚多些银子,好歹混出些名堂来,不要叫人看扁了……” 想不到的人何尝他一个,在几场争斗中丧毁前程性命的官员何止繁几,明兰低低叹息道:“那位邹夫人真是可惜了。” “可惜归可惜,可沈兄此事做的不妥。”顾廷烨利落道。 明兰听的一怔,过了一刻才道:“…沈大人怕也是无奈吧,没法子呀。” 谁知顾廷烨不可置否的摇了摇头,嘴角微斜,目中似有不满,转而忽问:“你今日也见到那小邹氏了吧,你觉得如何?” 明兰支吾起来,她不愿对一个初见面的人下断言,只好道:“看着和皇后情分颇好。” “这便是麻烦!”顾廷烨目光冷峻,“我曾见过那小邹氏几次,看似柔弱,实则好强,皇后又念着先邹夫人的情分,处处厚待,不忍苛责于她,如今又敕封了诰命。沈夫人到底是张家嫡女,高门下嫁,沈兄如此行事,把英国公府的面子往哪儿放?!” “你……认为沈大人不该纳小邹氏?”明兰目光狐疑,她觉得顾廷烨的态度里似有些迁怒成分,莫非他也联想到了白氏了? “不。”谁知顾廷烨一口否决,“不论沈兄娶哪个,都是有理的,要紧的是沈兄处事不妥。” 顾廷烨坐起身来,宽厚的肩膀靠在床头,低叹道:“沈兄重情义是好事,但世上有些事是不可两全的;当断不断,必受其乱。要么他就好好娶了张家女,要么他就去娶邹家姑娘,以邹夫人当年的厚德仁爱,皇上念着情分,也未必会硬逼着沈兄去娶张家女。完全可叫沈家小妹嫁入英国公府,然后叫段兄弟的闺女与郑家联姻,又何尝不可。沈兄就是太拖沓了,又想兼顾情意,又想前途顺遂,天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明兰头一次听到还有这个内幕,心里澎湃不已,顾廷烨又道:“好罢,若是沈兄实在想和英国公府结亲——也是人之常情——那就把事情做漂亮些!若是顾忌着有了后娘就有后爹,要纳姨妹为妾也成,但得拿住了分寸。前头早有嫡子嫡女,英国公府还是送了嫡女来做填房,已是十分诚意了,沈家还这般一再抬举小邹氏,唉……你且瞧着吧,早晚闹出事故来。真惹急了英国公府,到时候皇上又能说什么?怕是还会累及皇后。” 对旁人而言,国舅家事可能只是茶余饭后的消遣谈资,但对顾廷烨来说,却是严重的政治问题,英国公府并非只有一个选择,如果真和沈家闹翻了,很可能会转而投资其他嫔妃,作为好友,顾廷烨也不愿意看见沈从兴因内宅之事而有所损毁。 明兰歪头看着顾廷烨,其实她对沈家并不如何关心,她感到兴趣的反而是顾廷烨的思维模式和行事风格,她小心翼翼的凑过去,两只小爪子趴在男人肩头,甜蜜蜜的悄声道:“欸……我来问你呀,若你是沈国舅,你会娶哪个?”一边是前途无量,一边是发妻情深,稚儿可怜,该怎么办呢。 顾廷烨失笑道:“这怎么知道?”自打江上救了明兰后,他就镇日苦思冥想着打她主意。 “你好好想想,假若我死了呢?你会另娶高门吗,还是娶我的妹妹,好照看孩子们?”明兰眼神发亮,不依不饶的问着;顾廷烨慢慢眯起眼睛,眼神略带危险,明兰吞了吞口水,往后退了退,顾廷烨盯了她良久,才缓缓道:“我自是要另娶高门的,骄悍厉害一点也无妨,反正她能给我再生孩儿。” 明兰惊愕,险些一口气上不来,好容易缓过气后,抬脚飞起光秃秃白生生的小肉脚丫,一肉团踹在顾廷烨肩上,恨声骂道:“你你你……,你混蛋!” 顾廷烨劈手捉住她的脚丫,顺手抱住她光滑柔腻的小腿,咧出白森森的牙齿,就着她的小腿半轻不重的咬了一口,明兰呼痛,拿拳头去捶他,他却乐的朗声大笑:“所以,夫人最好别死,千万保重!起码比为夫的活长些。” ------------ 分节阅读_135 作者有话要说: 日更结束,明天开始就是美好的隔日更了,下次更新在周四—— 一位亲问我,为什么英国公不直接把女儿送进皇宫给皇帝做妃子呢?贾家不是把元春送进宫了吗?不是比把女儿送去沈家更好吗? 其实,红楼梦是照着清朝的皇室习俗来写的,看贾府里面的男人,大多遵循的还是满清习惯,而明朝和这里是有些微不同的。 偶是有历史根据的,有明一朝,那些非常显贵的勋爵之家基本很少把女儿送进皇宫的,其中以英国公张家为例子,好像只在早年时,把一个旁支的侄女送给朱棣做妃子过了,这之后就再没听说有张家女儿进宫为后妃的。 这是朱元璋定下的国策,也是有具体政治考量的。 其实经过这么多朝代,很多显贵家族也看明白了,送女儿进宫的最好结局是什么,不就是外孙当皇帝,女儿当太后,哥哥当国舅,老爹当国丈吗? 可是就算这样,显赫的家族还能更显赫一点吗?再显赫就要篡位了好不好。 而如果在宫闱斗争中失败的话,那结果是非常惨的(嫁给沈国舅还有退路),可谓得不偿失,而如果女儿受宠,宫闱斗争成功了,英国公府反而有了种种顾忌,他们在军中朝中的要职还能继续把持下去吗? 不被文官的口水淹死才怪——作者是这样理解的。 反正明朝基本是这样的,大家可以去查明朝后妃的背景,基本上,三分之一是选秀上来的中等官吏或普通世家的女儿,三分之一是选秀上来的平民女子(基本温饱的小康之家),还有三分之一宫女婢女之类的,哦,还有很少的一部分是朝鲜贡女(咬牙)—— 满清的宫妃制度又不一样了,以后再说吧,反正本文基本模拟明清制度的,明多一些,清少一些。 第120回 明兰依旧是一脸哈欠状,独自坐在早饭桌旁,举粥匙的样子好似在梦游,看的丹橘连连摇头:“好在夫人托生成个女儿家,若是个男儿身,三更读书四更早朝的,夫人可怎么是好?” 明兰差点大笑三声。一个会飞会吐丝的小个子男人告诉我们,权力越大责任越大,古代男人相较于现代男人有这么多的特权,自然得辛苦一些,话说,她上辈子也不是没有过过半夜伏案天明早起的生活。 唉……真怀念上辈子呀。那个时候,虽然天是灰的,地是黑的,河流是彩色的,但老公偷腥到底还是可以分产离婚的,发现小三是可以打上门的,婆婆寻衅是可以顶嘴的,闺蜜撬墙角是可以天涯的;最最重要的,就算红杏了也不用被浸猪笼啊。 好吧——明兰收回幻想的口水,人还是要回到现实的。 古代著名的三八红旗手王熙凤同志对明兰而言,是可望不可及的高峰,这是什么样的奋斗型人才呀,没有多一份工资,没有升级预期,虽可藉职务之便捞些钱,可资不抵债,天天半夜起床,天不亮理事,上下一大家子哄着供着,就这样,她还生怕累不死自己,上赶着去宁国府找活儿干!秀逗。 最后累垮了身体,赔光了嫁妆,连个儿子都没生出来,还被人以无子为说头,弄了个偏房尤二姐,难道是为了传说中的‘成就感’?费解啊费解。 明兰的性格和劳模无缘,所以她让廖勇媳妇几位管事妈妈轮流负责卯正点卯,然后安排一日的工作。她自己则在早饭后查点事务,对清账目,而第二日的工作则在前一日晚饭前就分派好,只需时不时的突击抽查一番,迄今为止看来,效果颇佳。 崔妈妈对明兰‘懒惰’十分不满,总要拎着她的耳朵唠叨一番,谁知明兰却振振有词:“既然成果一般无二,为何非要折腾自己呢?” 崔妈妈板起脸:“年轻时辛苦些,待夫人儿孙满堂了,自可以好好歇息。” “非也非也。”明兰摇着一根手指,“妈妈,您如今爱谁懒觉吗?” 明兰目色清亮,崔妈妈眼光躲闪:“不大爱睡了。” “这不结了!所谓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睡懒觉也是不等人的。人家年轻媳妇是没这个机缘,我如今若不好好保养自己个儿,岂非暴殄天物?妈妈您说是不是欸…” 崔妈妈因口才不好,素来寡言,只能瞪着明兰干生气,人皆道盛家六姑娘是最乖巧温顺,只有她知道,‘乖巧’应该换成‘乖觉’,‘温顺’其实是‘阳奉阴违’,满肚子听似有理的歪理,笑容可掬的挨着你,眯着弯弯的大眼睛,貌似请教的跟你笑着‘讨论’。 崔妈妈很无奈的承认,从明兰九岁起,她就不是对手了。 明兰在那边察言观色,知道差不多了,便笑眯眯的劝解道:“妈妈的心意我知道,可这样的好日子我也不知能受用几天。若有朝一日咱们回了宁远侯府,我还不得老老实实的天不亮去请安,没准还得站规矩,且趁着如今好好歇息才是真的。” “会回去么?”崔妈妈狐疑。 明兰呵呵道:“到底是一家人,也说不定会不会回去。” 崔妈妈叹了一口气,当下便不多说什么了,只严厉约束一干府邸丫鬟。 这个明兰没有意见,她是网络时代来的,知道谣言和流言的力量,若放任内宅人事松散,没准会有什么话传出去,要知道如今宁远侯府盯着自己的人可不少。 重中之重就是嘉禧居正院。 内宅丫鬟共有三种来源,明兰带来的,外头采买的,家生子。 前头常嬷嬷曾往内院选过两批丫头,夏日选的,不论是买的还是家生女儿们,都统统叫夏x,其中夏竹和夏荷是常嬷嬷头批挑中了送进来的,后来又选了一批,因在冬日,便都叫冬x。明兰觉着这个法子好,如今算春日,是以刚选进来这批统统叫春x。 小桃朝她翻了翻白眼。 按照立法惯例,初初总有那么几只不谨慎的鸡要被杀来儆儆猴子的。 这些丫头大多调|教时间不长,且又是年少好玩的时候,见府里的吃穿用度均极丰厚优越,尤其是进了明兰院里的,宛如当了小姐,个个绸衣缎服鸡鸭鱼肉的,往日里连见都不多见的细瓷美玉的器具,如今也跟寻常般。 每次明兰看见这些支出项,她都暗叹:难怪大观园的丫头们宁肯‘一头碰死了’,都不肯出去,难怪女孩子们前赴后继的想着要做姨娘;一边是粗衣陋室的小老百姓,一边是锦衣玉食的小姐般供养,物质生活的诱惑果然是无边的。 吃穿用度精细不说,便是那金银的首饰赏赐也是不少的,日常活计又不繁重,再见明兰是个和气的主子,便不怎么拘谨起来。 有为脾气骄娇而口角吵嘴的,有为争夺衣裳首饰打闹的,有躲懒忘记当值或疏懒干活的,有擅自进明兰里屋的,还有些心思不规矩的……不过七八天功夫,就撞在绿枝和若眉手里不下五六个犯事的。 法度是惩罚人的艺术,明兰决定当一把三流艺术家。 明确责任,每个人的职责先敲定,再白纸黑字写清那些事不能做,哪些地方不能去,哪些话不该说,什么打扮不应当;若有违犯,轻则训斥,重则打手板,再重则罚月钱,再重些就赶出去,从内宅出去的人外院也是不留的,或是叫老子娘接回去,或是赶去庄子做活;而驱逐发卖则是最后的保留节目。 每次犯事均有记录,什么缘由,受什么处罚,认错态度如何,一一备注,以便零存整取,累积查问,若是没完没了的犯错,即便是小错,次数多了也是不好留的,免得有些心思活泛的丫头诡辩起来,大家有样学样就麻烦了。 事实上,最严厉的处罚并不是发卖,而是活活打死,但这种方法明兰并不欣赏,不但有伤阴节,还容易弄坏自己的名声,卖到老少边穷甚至蛮荒地区其实结果更惨。 除了罚没月银和驱逐需要禀告明兰,其余均由一干大丫头掌握惩治尺度,其中只丹橘一人执戒尺,她脾气比较稳重和气,不会执法不公或轻下板子,弄的天下大乱;其他几个大丫头以资历排辈负责督促和训斥。 明兰冷眼旁观,眼瞧着丹橘越来越周严,多少放了心,当初她老觉得丹橘太过滥好人,威势不够,现在想来也不能全怪她;当初她自己在盛家不过是个庶出的六姑娘,腰板犹自不硬,又如何叫丹橘雷厉风行呢。 这般规制了几天,该打的打,该罚款的罚款,甚至还撵出去了几个出头鸟,嘉禧居便太平规整了许多,瞧着院内一片清净,明兰也觉得颇满意,小桃很狗腿的跑来拍马:“夫人真能干,夫人真聪明!” 明兰高深莫测道:“在大户人家里,发落几个下人其实不难,难的是下人背后的主子。”所以高门大户里的水才那么浑,总也搅不明白。 小桃其实没怎么听懂,但这并不妨碍她继续拍马:“夫人真聪明,夫人真能干!” 明兰板着脸转过头来:“你就不能换点儿新词来夸夸你家夫人么?” 小桃为难的扯扯嘴角:“夫人……心意到了就好了嘛,您不是说凡是不要看表面嘛?” 明兰瞪着她看了良久,叹了口气,拍拍她道:“也是。” 过不几日便有人来报,海氏生了个女儿。 明兰提出两串光彩耀眼的小金铜钱,每串都是十九个金灿灿的精致小金钱,上刻有不同的吉祥话,用红丝线串着,下坠一枚圆滚滚的小金元宝。明兰得意洋洋道:“亏得我有先见之明,大姐姐怕也快生了,回头洗三礼时,给大姐姐和大嫂子各一串。” “会不会……礼薄了些?”丹橘谨慎的提醒,顾家如今可比梁家和文家有钱呀,“而且,都送一样的么?”丹橘咬咬嘴唇,在她看来,海氏比华兰对明兰好多了。 明兰谆谆教诲:“傻丹橘,凡是当众送出去的东西,都不要太显眼了,不然别人当你暴发户呢?而且四姐姐五姐姐怎办?她们该送什么。大姐姐和大嫂子的生产日子这么近,若我给的洗三礼不一样,岂不徒惹麻烦?送礼要送的宾主皆欢,回头满月酒时再好好置办一份厚礼就是了。” 盛家的洗三礼挑在一个阳光和煦的日子,明兰事先和顾廷烨打了招呼,便轻车小轿而去;今日恰好盛紘沐休,明兰便先去拜见了他。进屋时正见盛紘板着脸在数落王氏些什么,如兰低着头站在一旁,神色沮丧。 明兰行过礼后便笑嘻嘻的站起来,乖乖的巧笑道:“爹爹,您的胡子又长了哦;嗯,快赶上申首辅那把好胡子了呢。” 盛紘忍不住嘴角歪了歪,颇有自得的捋着辛苦保养的长须,犹自装腔作势道:“浑说什么?都嫁了人的,还这般孩子气!” 明兰上前一步,讨好的乖笑着:“爹爹说的是,女儿最近恰好寻到一把滇边犀牛角做的小胡梳耙子,特意给爹爹留着,回头给送来噢——这句话不孩子气了吧。” 盛紘的脸板不下去了,笑骂道:“给你姑爷留着罢!”明兰摇头晃脑:“别了,他是武职,除了关二爷,女儿就没听说过胡子老长还能打好仗的?骑在马上多累赘呀,女儿瞧着,您那姑爷离关二爷的本事还差的远呢!” 盛紘忍不住大笑起来,指着明兰摇头不已。 明兰又转头瞧着王氏,笑道:“多日不见,太太瞧着可年轻许多呢?嗯,都说女儿是债是愁,把我们四个打发出去了,太太果然轻省了。” 王氏紧绷的嘴角松了松,如兰忽看见里屋帘子掀开一角,刘昆家的拼命给自己打眼色,她估摸着盛紘的脸色,便也凑上笑着:“那是自然了,你是最后一个叫母亲头痛的呢。” 明兰转头上下打量如兰,恍然大悟道:“我忽想起来了,便是五姐姐一出阁后,太太便立刻开始心宽神舒了呢。”如兰嗔笑着去拧明兰:“坏丫头,你又来编派我!” 如此屋里的紧张气氛便消散了,刘昆家的暗暗称奇,说来这六姑娘也是了得,面对盛紘和王氏从来就不拘谨,不论何时和老爷太太在一屋里,都笑语嫣嫣,举止自然大体。 尤其是对盛紘,明兰从不曾因薄待而怨恨,也不曾因冷落而生疏,仿佛他真是一个慈父一般,见面就开开心心的,又会来事儿讨喜,这些年来盛紘倒也颇疼爱她,但凡有些什么好东西,也从不漏了明兰。 说了几句话,王氏便带着一行人前去海氏屋里,一路上王氏犹自沉着脸,簇拥着丫鬟婆子走在前头,明兰和如兰挽着胳膊走在后头,轻轻咬着耳朵。 “你怎么啦?一回来就惹爹爹生气?”明兰瞥了瞥前头的王氏,故意错开几步。 如兰叹了口气:“翰林院清苦,最近有个外放的差事,我瞧着相公颇 ------------ 分节阅读_136 有意思,可那是川中乃富庶之地,我怕……”明兰有些明了,拉着如兰越走越慢:“所以你便来求爹爹和兄长?” “不是的,我只不过与娘抱怨了几句,谁知娘亲自与爹爹提了,连累我也叫训了一顿。”如兰垮下小脸,颇有几分埋怨王氏‘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意思。 明兰看了看前头绷着双肩的王氏,暗叹了一口气,这女人真是…… 如兰心里烦恼,扯着明兰袖子道:“你说你说,爹爹也是,能帮就帮一把嘛,不能也算了,做什么骂我?”明兰是连自己半夜幽会都知道的姐妹,如兰和她说话素来直白。 明兰凑到如兰耳边:“五姐夫有说过希望爹爹和兄长帮忙么?” “没有。” “那他可有故意在你面前暗示什么?比如长吁短叹,比如烦恼给你看?” “也没有。”如兰摇头,“相公什么都不瞒着我的,那一日他下值,不过与我谈笑着说起这事?还笑道,不知同僚里头哪个能跑通这门路。” “所以五姐姐做错了。”明兰点点头:“一来,五姐夫未必有意叫妻家插手此事;二来,你没经过他同意,便自来寻爹爹帮忙,没准反叫五姐夫不快的,说不定五姐夫自有法子呢;三来,兄长和爹爹若觉得好,自会帮姐夫寻门路的,若觉得不好,你硬去说,反叫爹爹兄长觉着五姐夫无能,只想靠妻家出头的呢。” 明兰一口气说出三点缘由,把如兰给镇住了,她喃喃道:“你……说的好像有理。” 明兰看了看前头的人似乎越走越远,声如蚊啼般提醒道:“我小时候曾听老太太提起过,很久以前,太太和爹爹原是极好极好的,夫妻相敬,和乐美满,就是因为太太老喜欢插手爹爹外头的事儿,后来爹爹才与太太生分了,是以才叫林姨娘钻了空子。” 其实内宅女眷插手丈夫儿子的公事并非罕例,问题在于插手的好不好,恰当不恰当,似王氏这般不懂大义只顾私利的,只怕当初给盛紘惹了不少麻烦。 这个案例太经典了,造成的结果也太惨痛了,如兰自认是这件事故中最严重的受害者,她顿时如梦初醒,以拳锤掌心道:“这个我也隐约听说过。那……六妹妹,我该如何呢?” 明兰自己现在过的很好,所以真心希望如兰也能过的好,便道:“先瞧着五姐夫如何,他若一提再提这事,你就去找大嫂子说,她是海家的女儿,最清楚里头的门道,然后她与兄长一通气,能或不能帮忙,自有个说法。以后这样的事,你都可如此。” “这个法子好!”如兰笑着连连点头,对海氏这个大嫂,她还是很信服的,接着又问:“若相公不再提起呢?” 明兰白了她一眼:“那就说明五姐夫并不很中意这差事,你就别多事了;别老想着翰林院清苦,你若是连五姐夫的仕途都要抢着拿主意,当心他不喜欢你了!” 如兰很重视这份‘爱情’,相比之下,当个区区翰林夫人也无所谓了,闻言努力点头。 过了会儿,如兰忽然想到:“对了,我也可以找你帮忙的呀?都说六姑爷如今了得的很!喂,你会帮忙吧?”她斜着眼睛,叉着腰,口气蛮横起来,还是未嫁前的样子。 明兰挽起她的胳膊,笑呵呵道:“咱俩谁跟谁呀;你开口了,我自然会去说的。不过你可想清楚了,文官武将分管不同,同样一件事,若叫爹爹兄长来办,走齐了章程,那是风过水无痕,全不着痕迹的,若叫你妹夫来办……呵呵,到时候尽人皆知了,你可别怪我噢。” 如兰心下惴惴,文人最爱面子,受岳家提拔也就算了,还要连襟帮忙,要连襟帮忙也就算了,还要帮的人人都知道,这可就不好了。 明兰微笑着看如兰,在这个人人长了十八个水晶心肝的古代,能遇到如兰这样的直肠子,真是不容易呀不容易。 “六妹妹,我虽蠢笨,但不是不分好歹之人,你说的都是为我好的肺腑之言,你待我好,我知道的,我有时候脾气坏,你别往心里去。”如兰忽然低低道,静静握着明兰的手。 明兰忽然心虚了一下,也握着她的手,温言道:“自家姐妹说什么生分话?对了,五姐夫待你可好?”说着便去打量如兰的样子,只见她一件是大红百蝶穿花样的刻丝褙子,虽有些过分隆重了,却显得人面桃花,气色极好,想来过的不错。 果然,如兰骄傲的一仰脖子,粉面绯红,羞涩道:“自是好的。相公待我好极了,一有空便与我写诗做画。” “画的是你么?” “自然是我!”如兰凶狠的瞪眼,“敬哥哥说我面容爽朗,举止自然,最好入画的!” “是是是,一点也没错。”明兰连忙补救,“那……你婆婆呢?” 如兰也很是得意:“那老婆子一和我打麻烦,相公就躲去翰林院,若是说的厉害了,他就说‘你既看不上人家闺女,如何好意思住着人家宅子,赶紧搬出罢’,婆婆便不大说了。” 明兰当即笑了出声,引的前头王氏回身来看,她连忙敛住笑声;这个时代女子多有不易,她真心为如兰的幸福而高兴,文炎敬到底是盛紘和长柏看中的,想来也不会太差。 唉……要是她所有的姊妹都像如兰这样,又好搞定,又幸福直爽,该多好呀;不过这是不可能的,明兰很快见到了她另一个姐姐,墨兰。 墨兰坐在海氏房里,和来贺喜的其他女眷搭着说话,清丽文秀的面庞显得有些晦暗,一身紫红缠枝牡丹团花褙子,贵重是够贵重了,但却映着她似老了几岁,一支硕大的五凤朝阳赤金大珠钗更是珠光四射,整个屋子都叫她耀花了眼。 如兰看见她,立刻撇了撇嘴,故意凑到明兰耳边:“她装什么装?全京城谁不知道如今永昌侯府的日子不好过,皇上申饬了好几回,连她公公永昌侯爷的军职都叫停了,四姐夫如今能保住原职便不错了,升职是不用想了。” 墨兰也看见她们了,只僵硬的颔了下首,似想上来和明兰搭话,但叫如兰不动声色的隔开了,明兰脸上不显,只和屋里一众女眷说笑了几句,便去看新生的女宝宝,只见她眉眼纤细,嘴巴微翘,颇像海氏。 夫家于大理寺任职的柳夫人看着小婴儿,笑道:“这小丫头生的好,像她母亲,将来定是位知书达理的淑女。” 海氏脑袋上裹着布条子,斜靠在绯紫色寿山福海暗花绒垫上,微笑道:“像我有什么好?像她几个姑姑才好,个顶个都是美人坯子。” 另一位刘家太太笑道:“都好都好,你们姑嫂都是有福气的。”她忍不住去看明兰,大家都知道海氏是希望女儿像明兰。 如兰看着那小婴儿,忽然想起一事,扯着明兰低声道:“过阵子大姐姐也要生孩子了,你可有做些小衣服小鞋子,呃……可有我的份?” 明兰愕然回瞪过去,压低声音:“你都嫁人了,还来蹭我针线活儿?我告你婆婆去!” 如兰扑过去,狠狠的低声威胁道:“你敢?!我捏死你~!” 明兰赶紧讨饶:“备了,备了!……不过说好呀,就这一年了,明年没了!” 墨兰看她们姐俩笑闹,手里的帕子扯成一团,心里暗恨。 一屋子差不多有七八个女眷,虽嘴里都说着话,但都不住的拿眼睛去瞧明兰,众人都知道,如今盛家这位最小的庶出姑娘,却是嫁的最好的。不但夫婿英武显贵,且如今单独辟府而住,上无公婆啰嗦,下无妯娌掣肘,偌大的府邸随她布置,满账房的银钱随她调配,全然无人来管,前不久又封了正二品的诰命夫人,当是极好的福气。 众人眼看过去,只见明兰穿一身浅碧色锦纱百合如意袄儿和水绿色绣碧绿烟柳的长裙,头上挽了一个规整的弯月髻,簪一支流光溢彩的绞金银丝嵌宝珊瑚梅花簪,簪头吐出小小一挂三穗流苏,每条流苏上都垂了一颗鲜润红艳的珊瑚珠,摇曳垂在颊边。 这身打扮十分低调,只腕子各一对白玉绞丝套镯在清脆作响,一眼看去却是清一色的羊脂白玉,温润雅致,最为难得的是,这四只镯子俱是一样的成色纹路,端的是贡御的珍品。 众人看了几眼,只觉得明兰生的极是妍好,眉目间迤逦清艳,一颦一笑均是天真明媚,丽色光耀,女眷们忍不住暗暗赞叹。 王氏坐在上首,看着明兰一派富贵显要的举止,再看女眷们都似无意般的围坐到明兰身边,言语间颇有恭维讨好,不由得心头忿忿;不过瞧着明兰和如兰一直扭在一会儿,嘻嘻哈哈的说悄悄话,一副姐妹亲密的样子,到底心又平了些。 不过坐在她身旁的康姨妈却被冷落许久,屋里的女眷都不大愿意和她说话,海氏又不咸不淡的,瞧着明兰一介庶女却这般风光,她心有不悦。 “我说明丫头呀。”康姨妈忽高声冷言道:“你有今日,可不能忘了你母亲和盛家,别说你得了个诰命,便是再得意,也不可在这里摆派头!不然,便是忘本。” 明兰微微惊疑的抬起头,看了下康姨妈,只见她面带不自然的笑容,嘴角扭曲,众女眷也是一脸惊异,互相看了看,这时,明兰才微笑道:“哦,我知道了。” 康姨妈见明兰态度恭敬,语气却冷淡,不由得更加生气,冷了声音道:“你如今虽是别府另住的,但不可失了规矩。你婆婆住的也不远,你应该每日晨昏定省,早晚问安,叔伯兄弟之间多有走动,孝顺长辈,不可忤逆!别仗着自己有诰封,便不把长辈看在眼里,若你在自己府里不守规矩,丢了你母亲和盛家的脸面,我头一个不饶你!” 允儿吓的脸色都白了,不住的去扯康姨妈的袖子,康姨妈却不理,犹自说的痛快。 屋里一时冷了下来,众女眷面面相觑,只听康姨妈滔滔不绝的数落着明兰,王氏却在一旁不作声响,明兰只慢慢的自顾自的喝茶,待她说了告了一个段落,才慢条斯理道:“姨妈,您说的明兰都记下了;可惜元儿表姐去奉天了,什么我们姐妹整齐的聚一聚吧。” 此言一出,康姨妈立如一只戳破的气球,顿时泄了气,允儿脸色难看极了,康元儿和婆婆王舅妈一日三吵,闹的不可开交,把王老太太都气病不说,连休书都快出来了。 明兰定定的瞧着康姨妈,嘴角噙着冷淡的笑容,若康姨妈再敢放肆,她绝不忍耐;自来古代后,她忍这忍那,忍东忍西,如今连这么个便宜姨妈也要忍,她也不必混了。 康姨妈气急,转头去看王氏求助,王氏收到,立刻沉脸道:“明丫头,你……” “娘!”如兰十分恰巧的打断王氏,笑道,“别老说些不相干的事了,赶紧行洗三礼吧,别把我侄女冻着了,回头爹爹和兄长找你算账!” 她虽笑的很开心,但眼睛却用力的瞪着王氏,重重咬字在‘不相干’和‘爹爹兄长’这几个字上,王氏明白女儿意思,盛紘素来厌恶康家,回头叫有心人说上几句,她怕又要挨数落了;咬了咬牙,遂不再啰嗦,直接宣布开始洗三。 众人都笑着拥上前去观礼,只把康姨妈一人撂下,把她气了个绝倒。 礼成后,明兰独自去了寿安堂,依旧是清雅幽然,依旧是佛香隐隐,明兰站在大桂花树下,深吸一口气,只觉心神怡然,笑着轻快的往里跑,险些撞上门口的房妈妈。 “六姑娘!别跑别跑,当心叫人瞧见~~~”房妈妈一边往门外张望,一边轻呼。 明兰一头栽进老太太怀里,扭的像颗麻花糖,撒娇道:“祖母,明兰可把你想坏了!” “谁坏了?我可好端端的!”盛老太太寂静的面容似乎也绽开了喜悦,搂着明兰直笑着揉着,房妈妈赶紧去端果子点心。 相别絮叨了好一会儿,明兰问起家里一切可好,盛老太太津津有味的叙说着。 “……这回你大嫂嫂怀相不好,身子受了些病,且得养一阵子,是以太太重新管家,全哥儿就放到我这儿了。”老太太气色旺健了不少,手指轻轻指着里屋的帘子。 明兰连忙跑去里屋瞧了瞧,只见一个白胖的娃娃躺在老太太的床上,一只白玉般的小拳头只枣子般大小,放在红嫩稚气的脸边,小娃娃睡的呼吸匀称,还微微的打着酣。 明兰赶紧出来坐在老太太身边,她大为高兴,对着老太太道:“这敢情好,祖母有全哥儿陪着,便不寂寞了!呃……不过,太太怎么会愿意呢?” 盛老太太很不厚道的乐起来,最近王氏吃了个暗亏。 林姨娘败走麦城,女儿们都出嫁了,王氏又不用管家,顿时空闲下来,忽然发现儿媳妇日子过的很滋润,顿时心眼发酸起来。 ------------ 分节阅读_137 因海氏有了身孕,王氏便想给儿子塞个通房,说他读书工作辛苦了,该有个知冷知热的人,长柏就说爹爹挣钱养家更辛苦,您有好的先紧着爹爹吧;然后也不知谁传的消息,盛紘就立刻表示他对书房伺候的两个丫头很有好感。 王氏气的半死,鸡飞狗跳的闹了一阵;最后盛紘多了两个通房,王氏多了几条皱纹。 然后,王氏想给羊毫抬姨娘压压海氏,长柏就问老爹当年几个通房哪里去了;王氏脸色发青,拍桌子大骂你小子敢顶撞老娘活腻味了是吧,长柏就说好的他是儿子他不能顶撞可他又实在好奇那就去问问老爹和老太太吧。 王氏几乎吐血,尽管如此,但海氏听说了之后,还是心情抑郁了一阵,导致孕期不稳,又请太医又找贺老夫人救急的,闹了几天才算完。 盛紘对海家很看重,从而对大儿媳妇也很看重,于是不待见王氏,他见海氏无有精力照顾孙子,索性将全哥儿送来寿安堂,请信得过的老太太代为教养。 王氏一有反对,或是去寻衅海氏,盛紘就会立刻顺杆子的表示,他又很有好感的发现了几个很有理想很有才华身世凄苦的俏丫头,王氏只好转移注意力,奋战到妻妾斗争的第一线上去,没有功夫闹腾儿孙了。 明兰笑的只打跌,把脸埋在老太太的胳膊里笑的发抖,抬起头来时却是满脸通红,她抹抹笑出来的泪水。长柏羽翼已成,海氏又嫁妆丰厚,加上王氏的家底,就算盛紘再多几个庶子庶女,也不会影响到他的地位。 更何况,有王氏这尊门神和菊芳这个受宠的美妾在,怕那几个通房也不容易生孩子。 盛老太太搂着小孙女也轻笑个不停,她又说起全哥儿来,说他乖巧懂事,开朗爱笑,是个极省心的好孩子,她常弄儿为乐,老怀甚慰,说到高兴处时,目光温慈欢喜。 明兰看了,心里又是酸楚又是高兴,老太太能够过个不寂寞的晚年,真是苍天有眼。 “你大哥哥与我说了,如今孙媳妇身子不好,养不得两个孩儿,不论是哥儿还是姐儿,总归要送一个来寿安堂的,他那性子,难为他说了好些话,说要麻烦我帮着照看了。”盛老太太语气悠然,神色宁静,嘴角含笑,比之从前,少了几分孤傲,多了几分柔软。 “祖母,这真是太好了!”明兰伏在老太太膝头上真心道。盛老太太的性格,最不喜欢强求,心里再喜欢,若是人家不开口,她是绝不会要求的。 祖孙俩笑着说了一会子话,房妈妈端上碗碟茶果后,又从里屋拿出个匣子,盛老太太接过匣子打开,里头是一本小小的厚册子,递到明兰面前:“拿着,这是贺家老夫人送来的。” “…这是什么?”明兰奇道,接过来翻看。 “一本医药册子,专讲妇人病的。”盛老太太微笑道,“里头特意讲了如何孕前调理,如何孕期保胎,如何产后抚育孩子并保养自己身子的,还有吃食注意。她最精到这些,我已瞧了,写的很简明,很可一看的;最后一页上,她还荐了好几个瞧妇人病得力的大夫,还有她张家的几个媳妇,回头若有需要也可去请。” “……谢谢贺老夫人了。”明兰翻看了一下,就知道这东西十分实用,心里不禁感慨。 盛老太太见明兰一脸感怀,便悠悠道:“你不必觉得对不住贺家老夫人,她是再明白也不过的人了,说实话,当初你一许嫁顾门后,她怕立刻就动了旁的心思。” 明兰点点头,怅然道:“贺老夫人知道纠缠无益,索性把事情做漂亮了,让咱家念着贺家的好处。她心思灵敏,虑事周到,预之先机,真可说是了不起。” 盛老太太微笑,似有轻嘲:“她自是了不起的。圣上已准了贺老太爷的告老折子,她快要离京了,可贺家还有儿孙在仕途上,还需寻些帮手才是。如今我们都感念她的好处,以后能不帮忙么?这才是聪明人的做法。” 明兰心里感动,重重的点点头,又轻轻叹息道:“无论怎样,贺老夫人总是于我家有恩的,可惜家里却出了那种事……” 盛老太太又轻笑起来,指着明兰道:“你真是傻孩子!你以为贺老夫人是什么人?她十五岁高嫁入贺家,夫婿自诩风流,却还能稳稳站住脚跟,到如今儿孙满堂,俱是她的骨血;阖家敬重,没两下子能成么?” 一旁的房妈妈听了,也忍不住插嘴道:“那才是个真正厉害的,脸上跟弥勒佛一般,下手却利索干净,哪像咱们老太太,脸上装的凶,却再心慈手软不过的了。” 这话遭来盛老太太的一记白眼,她白完眼,回头与明兰道:“我早年也瞧不惯她的做法,如今看来却是没法子的!她常说一句话,‘别人要我死,我自可要别人死,天公地道’,你也听着点儿!” “那如今呢?”明兰呆呆的点头道。 “如今?如今贺老爷子载誉告老,弘文哥儿又远在天边,她儿媳妇的面子也给了,那曹家贱婢也是贺家的人了,她有的是法子关起门来慢慢收拾。”老太太讥笑道,“曹家想依仗着妹妹和女儿,多揩贺家的油,没那么容易。” …… 祖孙俩正谈论着的贺家,如今正上下一片忙碌的收拾包裹行礼,连着收拾了几天,已然差不多了;而贺家正院内厅里,却是一片冰冷氛围。 屋内共有五人,贺老夫人端坐上首,两旁各立一个心腹管事妈妈,下头跪着两个女子,贺母和曹锦绣,她们已是满脸泪水。 “娘,求求您了!”贺母哭泣道,“媳妇有什么不对的,您尽管责罚,不要如此待锦儿呀!” “我怎么敢罚你?”贺老夫人面如冰霜,“你是弘哥儿的亲娘,说一不二的,要娶谁就娶谁,要纳谁就纳谁,我不敢拦着你!不过曹姨娘既进了我家的门,我便可管的了了;好了,曹姨娘,你也别愣着了,赶紧回去收拾收拾罢,过几日便与我一道起程,回白石潭老家!” 曹锦绣吓的面无人色,她从来没想到事情会成这样,她瑟缩道:“不不,老太太,求您了,我舍不得离开我姨妈,如今表哥不在,我要照顾她呀!” 贺老夫人一脸讥讽:“这用不着你操心,你表哥长年累月的出远门,也没见你姨妈活不成了,便是你这外甥女比她亲儿子还要紧,想必她也活的下去!” 贺母只觉得这声音冷漠之极,稍稍抬头去看,只见贺老夫人目如坚冰,一片愤怒,她知道自己是不受婆母喜欢的了,这二十年的婆媳情分已是完了,她忍不住瘫倒在地上,可却没有人去扶她,只曹锦绣呼天喊地的。 贺老夫人冷冷的看着她们俩:“我今日把话说明白了,曹姨娘,我是非带走不可的;她坏了弘哥儿的一桩大好姻缘,我可不能叫她坏了弘哥儿的一辈子!我已为弘哥儿看了一门亲,那姑娘也是医药家族出身,虽家门不显,但性子爽利,泼辣干练,很能支撑家门,只她父亲过世不久,她还守着孝,我略略算了日子,待一年后弘哥儿回来,恰好可以成婚。” 曹锦绣心肝欲裂,不敢置信的看着贺老夫人:“您,您为表哥说了亲事?”这么快?! “正是。”贺老夫人厌恶的看着她,“所以,我不能叫你留在这里,给他们小夫妻添堵,给贺家门里找乱子。” “不会的,我不会给表哥表嫂添堵的!”曹锦绣立刻回过神来,连连磕头,“我会好好服侍表哥表嫂,如姐妹般的过日子。” 贺母也哀求道:“娘,锦儿都这么说了,您就……” “我不信!”贺老夫人干脆道,“你们两个我都不信。” 曹锦绣和贺母惊恐的看着贺老夫人,只听她缓缓道:“当初我记得清清楚楚,曹姨娘进门,曹家指天咒誓,说什么从此再也不来麻烦贺家;可是不过才几个月——”贺老夫人死死盯着贺母,“老三媳妇,你又给了曹家多少银子呀?哼!你当我不知道,曹家给曹姨娘写信哭求,然后你把银子给曹姨娘,再转给曹家,你倒聪明,钻了我话里的空子!” 贺母知道婆母素来精明,当下不敢辩驳,只哭哭啼啼道:“到底是我亲姐姐,难不成看她饿死!母亲,您宅心仁厚,就可怜可怜他们吧……” “饿死?!”贺老夫人冷笑一声,“当初他们离京时,你就给足了银子,若是置上田地,怕也有上百亩了,加上你后来陆陆续续给的,便是到乡下当个土财主也不在话下!可是他们呢,我已去信问了,曹家的男人们,整日里寻花问柳,偷鸡摸狗,你那好姐姐吃香喝辣的,还放起了利子钱,逼的人家卖儿卖女!你叫我可怜可怜他们?我今日这里说一句吧,我可怜猪,可怜狗,可怜皇城根下的要饭的,也绝不可怜这家子人!” 曹锦绣被说的脸色惨白,几乎把嘴唇咬出血来了,忍不住辩驳道:“老太太,您是不是误会了?我爹娘他们说,他们一直好好耕种来着……” “哦,是吗?”贺老夫人忽然笑起来,“这次你和我回老家,路上恰好经过你娘家,你大可去瞧一瞧,若我说错了,就立刻把你送回来,若叫我说中了,你这一辈子就永远呆在白石潭,如何?” 曹锦绣被生生噎住了,抽泣着支吾了几声,再也不说了,低头跪着。 贺老夫人厌恶之情溢于言表,恨恨骂道:“你个两面三刀的贱婢!便是臭水沟的癞蛤蟆也比你体面些!你也配和我说话?还想陪伴弘哥儿,做梦?!” 曹锦绣委顿于地,满面通红,羞愤难当,轻轻抽泣起来。 贺老夫人又转头看向贺母,沉声道:“老三媳妇,你虽少年守寡,可贺家也不曾亏欠于你,无论什么,样样都是你这一房占大头的。我不是迂腐之人,妾室再嫁原没有什么,可她,还有她一家子,都是人品低劣卑鄙无耻之辈,若弘哥儿叫她们缠上了,那一辈子就完了!” 她喘了口气,提高声音道:“今日我跟你说清楚了,弘哥儿虽是你生的,可也是贺家的子孙,由不得你拿去给曹家做人情!” 贺母面色发青,已然惶惑的只会发抖了,她伤心的抬头看着贺老夫人:“母亲,您怎么这么说儿媳?这叫儿媳怎么有脸活下去?!” “你自然活的下去!”贺老夫人冷硬道,“曹姨娘,我是一定要带走的,与其看着弘哥儿碍于孝道被你生生拖累死,我宁可当一回恶婆婆,看着你去死!” 贺母再也哭不出来了,恐慌的看着贺老夫人,只见她笑的很古怪:“兴许你觉着曹家比你亲儿子要紧,不过我却是个黑心肠的,只觉得自己孙子才是顶顶要紧的!” 贺母呆滞的伏在地上,全身冰凉,头上响起贺老夫人一字一句的话:“你给我记清楚了,我贺家是贺家,你不过是贺家的媳妇,轮不到你拿贺家的钱去贴补曹家!贺家的门楣已叫你糟蹋了一般,我可再也信不过你了!你回头把弘哥儿的产业先交与我收着,回头我直接交给弘哥儿媳妇。你要拿着你自己的陪嫁做人情我挡不住,不过你想明白了,没有陪嫁留个儿子的媳妇,我贺家是不稀罕的!还有,若曹家再来夹缠不清,我就直接报了当地衙门,该杀就杀,该打就打,有报应,我受着!” 贺老夫人凌然威势,直看着贺母和曹锦绣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苦苦害怕哀求,可惜贺老夫人心如铁石,听都不听一句,曹锦绣忍不住想骂道:“你这个老虔……”忙被贺母按住了嘴巴,曹锦绣也许不知道,可贺母却是知道的,自己这位婆婆手里是有人命的,多少妾室通房还有庶子庶女都无声无息的消失了。 贺老夫人微笑着看着她们俩,开解起来:“你们也别太伤怀了,我也不是要困住曹姨娘一辈子的,待弘哥儿生儿育女了,过个十年八年的,我就把你送回来了,你们一家团聚便是。” 贺母看着婆母的眼神,心头冰凉,她知道自己的身体,她是决计活不过十年八年的,她原想着趁自己还有口气,让儿子和曹锦绣好好培养感情,待自己死了,曹锦绣也能立住脚跟了。婆母如今这是——要生生耗死自己?! 到那时候,自己死了,儿子夫妻恩爱,有儿有女,就算把人老珠黄的曹锦绣送回来又有什么用?不过是给口饭吃,不饿死罢了。 贺母茫然不知所以,忽然心头一动,似乎想到了什么。 贺老夫人一看她脸色,就知道她心中所想,悠然的端起茶盏,缓缓道:“你最好别挑唆着弘哥儿媳妇来求我,倘若你媳妇或你儿子跑来和我说想要接回曹姨娘。我是个糊涂的老婆子,也不管前后是非,是不是你逼迫的,直接把你外甥女送进庵里去完事。嗯,说起来,白石潭那儿好似也有铜杵庵一般专门收容犯错女眷的地方罢……” 曹锦绣再也支持不住,晕了过去,贺母眼神呆愣,傻在当地了。 ------------ 分节阅读_138 第121回 “我不是与你说了嘛,我自己个儿回去,你来做什么?” 石青薄绸毡的三驾马车里,明兰抱着一个茶罐,板着小脸低声质问。 因产妇未出月,是以洗三礼大多是女眷参与,且一般不作大肆宴饮,王氏只稍微设午饭款待便了了,午饭后小憩片刻,各家女眷纷纷离去,正当明兰也要道别时顾廷烨却来了,他和盛紘聊了几句后,便夫妻双双告辞了。 顾廷烨啼笑皆非,适才他去盛府接老婆,明兰一脸羞答答的小媳妇样,还十分贤惠的款款暗示他——‘相公,骑马来回太累了,不如做马车回府’。 瞧着明兰粉面泛红,明眸似水,顾廷烨心头一阵发热,兴冲冲的就上了马车,谁知一上车就当头浇了一瓢冷水…… “顺路罢了,有什么要紧?”顾廷烨颇觉好笑的瞧着明兰一脑门子发急,他手指一时发痒,很想去捏她一把。 “你当我不识路。”明兰觉得自己的智商受到了忽悠,立刻在拿出三个茶杯在小几上摆起来,“皇城在这儿,我们家在这儿,我娘家在这儿……怎么‘顺便’路过呀?!” 缩略比例,顾府大致坐落在一环,盛家在二环,顾廷烨的工作单位在中南海。 顾廷烨瞧着明兰鼓鼓的脸颊,摆弄茶杯位次的样子好像小孩子在搭巧绘板,终忍不住,伸手拧了明兰的脸颊一把,笑道:“早朝后我陪薄老帅去西山大营巡视了一圈,瞧着时辰差不多便来寻你了……给你在娘家撑面子还不好?” “不是很好。”明兰捂着脸颊,一脸认真道,“你最好在人前待我疏离些,只要面子上过了礼数,其他关切最好不要。” 顾廷烨瞠目,讶异的望着明兰,他依稀记得,那年他没去接回娘家的余嫣红,后来她闹的几乎把房顶都掀了——话说,第一次婚姻给他留下了许多深刻的教训。 “你适才没瞧见我家太太姨妈还有姐姐的脸色么?黑的锅底一般了。”好在还有个上道的文姐夫,他曾于某日翰林院早休,特意跑到山门口接去上香的妻子,因此如兰倒没什么反应,洋洋得意的自夸了几句后,只打趣了明兰几下便罢。 明兰看顾廷烨一脸惊奇,十分耐心的解说起来,“我不是太太生的,嫁的比几位姐姐都好也就罢了,又封诰命,又辟府另居,如今见夫婿还待我好,好事岂不都叫我占全了,天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情?事有不平,必生怨怼;没的叫我白受些闲气才是真的!” 这种道理闺妇道理顾廷烨头一回听闻,他略一思索,想起站在王氏身旁的那个面相酸刻的中年妇人,似叫什么‘康姨妈’的,那妇人目中隐然有戾气,顾廷烨瞧着明兰,沉声道:“有人……眼红你?欺负你了?” 明兰摇晃着脑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所谓和光同尘,本是一家人,大家日子过的都差不多最好,不好显得太个别了。这是一则,二来,我若显得在你面前太有体面,回头有人求我来找你帮忙,什么升官考绩外放举荐拉拉杂杂的,我帮还是不帮呢?” 嫁出去的女儿在娘家亲戚面前还是低调一点的好,别乱炫耀,哪怕真有资本也别胡吹,不然,借钱的,借住的,求办事的,求这求那……稍有为难,不愿同意的,便有火山一样的讥讽冷言等着你——谁叫你当初吹来着! 顾廷烨楞了半响,才迟疑道:“因此……我不该在你娘家太紧着你?” “正是。”明兰见他终于开窍了,喜上眉梢,“最好再显得很严厉,凶巴巴的才好。” 顾廷烨看着明兰,觉得匪夷所思:“那你的面子呢?” “亲戚长辈来跟你告状,你会来训斥我吗?”明兰笑问。 “不会。”顾廷烨一口否决。 “我管理家事,你会来驳我的权限么?” “我吃饱了撑着?!”顾廷烨失笑。 “我想做的新衣裳,打新首饰,做自己想做的事,你会不许么?” “只消你不生歪心思,做什么都成!”顾廷烨板着脸,目中却含笑。 明兰挥挥袖子,讨好的抱着丈夫的壮实胳膊,笑呵呵道:“那不就结了。里子都有了,面子就随意啦!外头看着我在你手下讨生活不容易,没准反倒待我更好呢!” 顾廷烨眼神微闪,俊眉轻扬,把乐呵呵的明兰拖到面前,一边一只手抓住,微笑道:“在下给你总结一下。你的意思是说,要为夫的给你扯一张白白嫩嫩的羊羔皮子来,好让你个狡猾的小狐狸崽子严严实实的披上,是吧?” 明兰一双澄净的大眼睛忽闪忽闪的,很天真,很无辜:“夫君统领军队,当比之以兵法,所谓‘敌明我暗,善之上法’也。” 这还扯上兵法了!顾廷烨又好气又好笑,一把扯着明兰抱在怀里,双臂一使力,只箍的明兰像只没断奶的幼兽般呜呜哀叫,小小挣扎,然后埋头在她肩颈间,触及一片温软清香,他只闷闷发笑。 待抬起头来,他笑道:“午饭可吃好了?” 明兰捂着鬓发挣脱出他的铁臂,努力收拢妆容:“偶尔回一趟娘家,怎么好跟饿死鬼一般猛吃。”——更何况对面还坐着一脸尖酸的康姨妈。 “这可好!薄老帅四十年的老规矩,在军营里,非得和士卒一般吃喝不可,我借口要看兵械库躲了出去,这会儿还没吃呢!我带你去天香楼吃去!”顾廷烨朗声笑道。 明兰一脸戏谑,用葱削般的食指点着男人,唇畔笑涡深绽,故意细声细气道:“你个纨绔大少,一点苦头也吃不得,当心叫薄老帅知道了,狠狠收拾你!” “有我这般英武能干的纨绔么?!”顾廷烨佯瞪眼道,“少废话,你去是不去!” “去去去!”明兰连忙道,面上喜不自胜,“都说天香楼的香酥鸽子和佛跳墙是京中一绝,就是没机会尝尝。”天香楼是京中名酒楼,专事款待豪贵官宦,楼上特特设有女眷设宴的厢房雅座;王氏带如兰去过,林姨娘也带墨兰去过,华兰知道后曾想着要带明兰去的,结果那日华兰将出门之际,她婆婆忽又发作了些事,只好作罢。 看明兰一脸雀跃欢喜,顾廷烨心中微涩,但面上却不显,只搂着明兰笑道:“京城汇聚天下美食,回头我再带你去别的馆子,‘四海飘香’豆瓣鱼和麻辣花椒鸡真乃绝味,还有‘口水阁’的东坡肉和蜜汁叉烧……”他如数家珍,滔滔不绝的点评了一番。明兰在一旁笑嘻嘻的拍手叫好,心里暗乐——叫这家伙纨绔实在不算冤枉,要是自己不是他老婆,而是他哥们,估计这会儿他可能领着自己去逛红灯区去了,没准还能把京中著名青楼评出个一二三等,顺便按着服务态度收费标准还有货源质量来排个标普榜。 “可是……”明兰忽想起一事,迟疑道,“都这个时辰了,那天香楼可还有位子?”若她是个男子,自不介意坐大堂,可这世道,女子怎好抛头露面,也不知还有没有雅座包间。 顾廷烨正说的意气飞扬,闻言嗤笑一声,一扬首傲气道:“你当我是谁?没有也得有!” 这句话颇有几分伏牛山好汉劫富济贫的味道,明兰恍然大悟,不能怪她想象力贫乏,可怜她上辈子还没见过一只活的权贵,然后就因公殉职了,投胎后,盛紘爱惜官声,从不肯越雷池一步,没想到自己这辈子居然还能有幸当一把特权阶级。 她一脸激动,两只胖胖的小手扑在顾廷烨的臂膀上,双目中跳跃着激越的光彩,兴奋的凑过去结巴:“难道,难道我,我们…可以把天香楼的客人赶走,然后坐他们的位置么?” “我可以把天香楼的厨子赶走,让你在里头煲鱼汤!”顾廷烨轻笑一声,嗤之以鼻,还白了明兰一眼,斥道,“想想自己的身份,你也有点出息罢!” 明兰眼睛一亮,更加振奋了,努力克制结巴:“那,那…我们可以吃饭不,不给钱么?”吃霸王餐是所有影视剧里,纨绔恶霸的第二大必修课。第一大项是啥?这还用问吗。 顾廷烨险些呛着口水,盯着明兰看了足有一刻钟,才喟然长叹道:“夫人呀,你能否,稍微再有出息,那么一点点?” …… 自那次下馆子后,顾廷烨见明兰吃的开心,回府时便常带些名酒楼的招牌菜来,一忽儿是翠绿荷叶包的酱烤姜汁肋排,一忽儿是竹筒鱼羊三鲜羹,甚至还有不知哪个犄角旮旯的路边摊寻来的鸭血粉丝汤和野山菌菇馅儿的大馄饨,野味生香,鲜美之极,明兰险些连汤匙都吞下去。顾廷烨果然不负盛名,至今未曾重复带回过一道菜。 明兰边吃边深深感慨:这世上果然不缺乏美,缺乏的是发现美的眼睛——嫁个纨绔也是有好处的,至少长柏哥哥就寻不到这么好吃的焦香银鳝桶来。 每次明兰大快朵颐之时,顾廷烨便在一旁笑呵呵的看她吃,明兰正忙着吃,没注意到丈夫的目光中带着一种奇怪的探究,似乎隐含窥伺之意。闲来之余,夫妻俩天南地北胡侃一番,从江湖趣闻到朝堂风波,顾廷烨很喜欢这种温馨俏皮的气氛,往往有一句没一句的扯着闲话,一扯就远了,在外书房久待不至的公孙先生,忍不住要差人来叫顾廷烨。 几次下来,公孙先生忍不住长叹:“怪道放翁先生之母非要休了唐婉不可!”夫妻感情太好,男人往往就会忘了奋发进步。 谁知明兰眼睛一亮,忙问道:“听说那位唐夫人后头嫁的夫婿,比之陆游,无论家世才貌,都还强些,这是真的么?”姚依依依稀听说过这段八卦。 公孙先生正要开口,只见一旁的顾廷烨目光炯炯,只好轻咳一声,正色道:“绝无此事,唐婉夫人二嫁后一直郁郁不快,终日思念陆务观。” 顾廷烨微笑着替公孙先生续了杯茶。 公孙白石原是陕南中层小士绅之家出身,于八股科举失意之后,索性寄情山水,反正上有长兄尽孝,又家资富足,无生计之忧,一路遍访名士,纵论时政。二十年来走遍名胜古迹,于是越走越偏,几年前在一处荒郊野岭遭遇一伙不讲职业道德的山贼,不但劫财还要灭口,幸亏顾廷烨路见不平,救了他一命。 公孙先生知恩图报之余,就给顾廷烨做起师爷来,后听说长兄亡故后,小侄子公孙猛也不爱科举读书,祖父母管教不了,是以干脆把他发配过来,由叔父亲自教养,顺带跟着顾廷烨历练些本事。本不过是闲暇戏作,权作旅游中场休息,谁知后来顾廷烨时来运转,连带着公孙白石也水涨船高,如今他是顾廷烨身边头号幕僚,在京中也小有名气。 身居高位后,自恃武艺高强的顾廷烨本不耐烦带保镖护卫,在公孙猛的坚持下,出城必有军中亲兵随行,于城内行走时必有护卫跟从,由屠龙屠虎兄弟随从一众好手,公孙猛便跟着屠氏兄弟学些武艺,有空再读点书。 “若是一片太平,老朽也不这般多事了,可如今皇上……”公孙先生忧心忡忡,亭子里微风习习,他拈着一枚白子,对着棋盘迟迟不下,“大理寺,刑部,诏狱,都是日夜不停,每个月都要提人进去审问,有些……就没再出来,直截了当的进了牢子。” 明兰略一思索,道:“荆王谋反,羯奴来犯,要紧关头,三大营却有一半调动不利,隐隐绰绰牵连了大半个京城;好在皇上留了后招,幸尔有惊无险。皇上怕是不肯就这样罢休的。” 公孙先生点点头:“如今统领诏狱禁卫的是刘正杰,他原是八王府亲卫校尉,颇得皇上信重,行事最是凌厉;当初皇上借为先帝守孝,发落了一批亲贵,本便有震慑之意,可叹有人却看不清,反倒愈加发兴。昨日皇上不过陈了几个封疆大吏之过,朝堂之上顿时激辩滔滔,可见这底下水深。再说军营,都督初掌统军,便发现军中多余弊病,吃空饷,盗军粮,占用民田,拿军饷放利钱,私开边贸,器械库泰半皆空……林林总总,骇人听闻!” 明兰微笑,似并不在意:“先帝仁厚,轻徭薄赋,节俭恭谦,与民休养生息,善待百官亲贵,颇有文景之风;如今国库富满,百姓尚算饱暖。” “可是豪强愈加苛索民财,只谋私利,中饱私囊……” “所以抄起家来,也加倍收获丰厚呀!”明兰赶紧补充,“一捞就是一大票呀!一个安徽巡抚的家财,能抵半年的盐税,从逆的两位伯爵和一位侯爵抄了家,便是大半年的国库盈余!” 公孙先生忍俊不禁,笑的胡须飞起几条:“这倒是!连打了两场杖,也不见国库虚空。” 明兰笑着调侃:“盛世之下,总有些小毛病嘛;先帝政纲以仁厚为主,当今皇上却是刚毅果敢,一张一弛,正是我朝兴盛之气象。‘荆谭之乱’祸及三省四地, ------------ 分节阅读_139 可皇上一口气把几位藩王和从逆的田地都分了给百姓,如今不也渐渐恢复起来了。”搞政治的人,总爱一脸忧国忧民,她又道:“更何况,都督若不跟着皇上干,还能如何?” 公孙先生想了想,只能苦笑着点头——没有八王爷,顾廷烨还是个江湖豪客罢了。 “只消行事谨慎,别太奋勇直前,得罪人太多总是不好的。”明兰低声道,mao说的好,战略上要轻视对方,战术上要重视。 公孙先生轻松笑道:“这倒无妨,都督此人粗中有细,况他也结交过三教九流,不是那般没城府的毛头小子。” 连下三盘,明兰和公孙一胜一负一平,双方都很不满意,他们原都以为自己是棋林高手来着,忿忿不平之余,两人约定来日再决胜负!公孙老头自恃记性了得,嘴里念念有词,空手负背而去,明兰就谦虚多了,叫小桃捧着棋盘回屋,打算研究这番残局。 这时,外头有人来禀报:翠微带着夫婿孩子来了。 几年未见,翠微生了个女儿,足足胖了两圈,圆润红朗的面孔瞧着气色不错,她一见明兰就哭,还拉着小桃绿枝几个一道哭,一会儿说一会儿笑的,直说想大家想的不行,女孩们俱是一阵欢喜,七嘴八舌的问着近况。 “我还当老太太要把姑娘多留一阵子才嫁呢?怎么算着也该是明年,谁知道姑娘嫁的这么早,倒叫我赶不及回京了!”翠微抹着眼泪,微笑着。 “谁叫咱们夫人招人喜欢呢!老爷一早就上门提亲,紧赶着要成婚呢!”绿枝笑嘻嘻的。 翠微笑着瞪眼:“嘴皮子还这么利落,当心以后嫁不出去!” 绿枝一阵脸红,大怒着去捶人,丹橘一脸实诚,立刻表示安慰:“绿枝妹妹你别急,夫人定会给你寻个好女婿的!”绿枝更加窘迫,直撵着她们满地追打。 一阵笑闹后众丫头退下,明兰单独叫了翠微夫妇俩来说话。翠微的夫婿名叫何有昌,原是在金陵看老宅的老何管家的儿子,一张圆圆的面孔,干净利落,忠厚周到的样子;夫妻俩站在一块儿,倒颇有几分神似。 “你爹是老太太的人,我素来是信得过的,你到底年纪轻,先从门房做起,以后再学学管事,瞧着怎样眉眼高低,言语体面,好歹先把外院的事体摸清楚了再说。”寒暄之后,明兰端着一碗茶,缓缓微笑道,“你们的孩子还小,翠微不好整日整夜离开,便先在廖勇媳妇身边帮忙,帮我看着些,她是个明白人,知道怎么做的。” 翠微和何有昌都是聪明人,对顾府情状多有知道,如今明兰在内院外院都并无可信之人,他们便要做她的耳朵眼睛,替她摸清楚各个管事的底细性子,内外事件之间的相互牵连,将来自会有提拔赏赐。 夫妻俩出来后,一路笑盈盈的看着顾府景致,一边低声说话。 “夫人倒是个念旧的人,我听说原本太太要送另一房人给夫人陪嫁的,夫人央了老夫人,硬把咱们从金陵要过来。”何有昌叹道,他正值青壮,自然知道在金陵看老宅和来京城权贵之家当差,差别何其之大,“也是托了你的福。” “……咱们可得好好当差,替夫人分忧。”翠微温柔的看着丈夫,抬头又道,“那年我去她院里时,她曾对着我和丹橘她们几个道‘予你们权值管治这群小丫头,既是约束她们,也是考验你们’。如今看来,她怕是一早就瞧出燕草不妥了;咱们办事可要秉着公心,办错了办砸了都好说,倘若存了歪心叫夫人知道……夫人眼睛亮着呢,她眼里可不揉沙子!” 何有昌颇敬重妻子,笑道:“这是自然!咱们出门前,爹训了我足足两夜呢;他说,能遇上个明白的好主子最好,但凡存了一颗忠心,便不会吃亏的。” 其实,明兰希望翠微不要太忙,女儿年幼要照料不说,最好趁年轻多生几个儿子,将来也有指望;没办法,古代嘛。比如说海氏和华兰,如果只有一个男孩让明兰选择,她会选让华兰生儿子,海氏生女儿,无它,华兰处境更糟糕,海氏过的算是舒坦了。 没过几日,有人来报,华兰真生了个儿子。 为了不迟到,洗三那日明兰一早就起身装扮,简单穿一件素净的月白刻丝暗纹宝妆花长袄,外罩外罩着绯紫色弹花暗纹比甲,头上绾一个斜堕马髻,后髻底部若隐若现三四颗拇指大的滚圆明净的大珍珠,再压上一只十分精巧的大赤金五彩嵌紫宝蝴蝶簪,那蝴蝶的点翠触须不住颤动。小桃捧来刚剪下的新鲜花蕾,微颤颤的还带着清晨的露珠,明兰挑了一朵杯口大小的玉兰花,侧插在鬓边;揽镜而照,暗香萦然,鲜润清媚,更增丽色三分。 明兰第n次的深深感叹,顺带胡思乱想:这幅皮相真是八错!这要是穿去乱世,大约当个妖妃问题不大,只是不知道会跟昏君一起完蛋呢,还是继续为新君服务。 忠勤伯府位于三环地段,明兰大约在马车里颠了快两个时辰才到,小桃爬进车子替明兰整理好妆容,主仆俩才下车;王氏见明兰来的颇早,面上微露笑意,康姨妈依旧一副阴阳怪气的样子,如兰一见明兰,就扯着她的袖子,凑到她耳边笑道:“今日相公会来接我!”说完,便斜眼瞄着明兰,笑意盈盈,一副炫耀的好不得意。 明兰几乎仰天无语,一咬牙,也凑到她耳边:“也不枉你半夜跑出去会他。” 如兰顿时满脸通红,恨恨的瞪着明兰,偏嘴角又掩饰不住想笑的意思,只好在明兰胳膊上用力拧了两把,明兰忍不住轻声哎哟,昨儿个那头狼掐出来的还没好呢。 墨兰只在一旁冷眼看着。 待见了华兰,明兰顿时大吃一惊,只见华兰斜躺在床榻上,头上裹着一条春暖花开的织锦帕子,虽是着意整理过的,衣裳干净整洁,却依旧掩饰不住面色蜡黄,憔悴病瘦;对比海氏的白胖圆润,华兰简直不像是生了孩子,倒像是生了场大病。 王氏当时就急忙扑了上去,一口一个‘儿啊’叫起来,华兰只笑笑:“……这次怀相不大好,慢慢养着便好了。”说话有气无力,还不住喘气。 再看那小婴儿,也是病恹恹的,形容瘦弱,连哭声都不大闻得,给他脱换衣裳洗三时,只小病猫般的呜咽了几声,就不大动弹了;明兰记得海氏的女儿洗三时,那胖胖的小手小脚挣扎起来,甩的满地水花,叫一个起劲! 在座众人俱是一脸怀疑,转头去看袁夫人和袁大奶奶婆媳俩,只见袁大奶奶似有些局促,低头与一旁的亲娘章姨妈说话,袁夫人却神色自若,见别人目露疑惑,居然还轻描淡写道:“我早和二儿媳妇说了,这胎怀相不好,得多当心着些,她偏偏……” 说着说着,竟数落起华兰自己不当来,众女眷们也不好搭话,只笑笑听着。王氏暗恨,偏碍着在座人多,她不好当场质问,只能咬牙忍着;墨兰不动声色的低头喝茶,颇觉痛快。 明兰微转视线去看华兰,却见她低着头,目光中隐隐愤恨,明兰心中难过,坐到华兰床头,轻轻抚着她干瘦的手背,忽然滚烫一下,只见手背上湿润一滴。 明兰一阵酸楚苦涩,紧紧握住她的手。 如兰神经大条,比旁人反应慢一拍,好容易才看出华兰身上不妥,一经发现,她就立刻发作,一下站起来,对着袁夫人大声道:“我姐姐怎么这般瘦,是不是生病了?” 此言一出,屋子立刻一片安静,有时候蛮的就是怕横的;如兰瞪着眼睛,直直的看着袁氏婆媳,袁夫人立刻脸色一沉:“亲家姑奶奶怎么说话呢?妇人家怀孩子,自有个好歹的!等你自己生了孩子就知道了!” 这话用来堵一般年轻媳妇是管用的,可惜如兰不是,她可是半夜爬山石去幽会的当代崔莺莺,果然,她上前几步,愈加大声道:“不用等了,我来问你好了!你是不是又往我姐姐房里塞一大堆妾室通房了?”——这是华兰头次流产时袁夫人的杰作。 “你胡扯什么?!”袁夫人面色涨红,手上的茶碗不住叮咚,周围已是嗤笑四起了。 “那就是你又逼着我姐姐挺着大肚子给你站规矩!”如兰的手指几乎指到袁夫人鼻尖—这是华兰怀庄姐儿时袁夫人的创意。 “放肆!你也太欺人了!”袁夫人浑身颤抖,女眷们嘲讽的目光愈加露骨。 “不然就是你硬叫我姐姐怀着身子替你管家?”袁夫人又不是盛紘,如兰丝毫不惧——这招是华兰怀实哥儿时才出的新招。 “你你你……”袁夫人头一次遇上这么个心直口快的泼辣女子,一时也不知说什么好,明兰心里暗叫痛快。 在座的夫人太太中,除了回老家办事而没法来的寿山伯夫人和出嫁的袁文缨,不少都是常与忠勤伯府来往的女眷,知道袁家底细的着实不少,大多暗笑着看白戏,只有几个轻轻皱起眉头。 袁大奶奶赶紧扶住婆婆,尖声道:“亲家姑奶奶,你也积些口德吧,难不成弟妹有个好歹,便都是我们的过错?!” 谁知如兰一脸理所当然:“那是自然!反正我姐姐若有个不好,定然是你们婆媳欺负她!你看看你们两个,吃的这么白胖,下巴都两层了,若你真待我姐姐好,应当是照看她照看的也消瘦了才对!” 明兰几乎喷笑,遇见这么不讲理的人,王氏又不加制止,袁大奶奶也只好哑然,暗摸下自己的双下巴,羞愤难言的转身低头坐下;华兰虚弱无力道:“如儿,别说了……” 袁夫人缓过气来,厉声道:“你们盛家姑娘金贵,咱们袁家伺候不起,不过赶紧接回去罢!” 众人见事至此,知道不好,纷纷劝了起来,叫袁夫人消消气,袁夫人却冷着一张脸拿乔,华兰又气又急;明兰唬的站了起来,冰冷的瞪着袁夫人:“亲家夫人可把说明白了!什么叫‘接回去’?亲家夫人可是要出具休书!”语气冷硬。 袁夫人做梦也料不到盛家人居然敢直接质问回来,还当盛家会说几句好话,然后下了台阶了事,她一时噎住了,说是也好,说不是又下不了面子。 明兰微眯眼睛,目光凌厉,一字一句缓缓道:“袁夫人把话说清楚了!是不是要休妻!” 以盛家如今的声势,虽比上不足,比袁家却是有余的;袁夫人心知肚明,倘若华兰前脚被休出门,自己后脚也是要被赶出去的;她忿忿的转过头去,不说话了。 章姨妈一瞧不对,连忙上来打圆场:“亲家姑奶奶说什么气话呢,我老姐姐的意思,不过是叫外甥媳妇回娘家养养身子,也能好好调理不是?” “原来如此。”明兰目中轻蔑,轻笑,“倒是我误会了。” 明兰慢慢走过去,拉着气鼓鼓的如兰坐下,一边温雅微笑道:“各位太太奶奶,莫怪我这姐姐说话无状,她最是心直口快的,心里有什么纳闷都藏不住的。” 明兰如今是钦封正二品诰命,在座妇人中数她位份最高,众女眷只有巴结,哪有质疑的,有几个还凑着笑道‘是呀是呀’;袁夫人气呼呼的背过身子。 明兰又浅笑道:“也怪不得我五姐姐胡乱猜测,奈何也太巧了,每每我大姐姐怀身子时,总有些故事要生出来。知道的会说‘真是巧了’,不知道的还当亲家伯母特特刻薄我大姐姐,偏心自己外甥女呢!不过咱们自己人是知道的,亲家伯母定然不会这样!” 废话!就算婆婆是无意之过,媳妇几次都在孕期出事后,也当主意当心了,哪有这么上赶着找事的。袁夫人气的胸膛一起一伏,心口几欲炸开,偏又说不出什么;周围女眷们,或冷漠,或嘲笑,种种目光射来,她更是要气晕过去了。 “亲家姑奶奶果然是伶牙俐齿,”袁夫人恨声讽刺道,“娶了你们盛家闺女的,可真福气!” 明兰笑眯眯道:“不敢当,我不过是照实说罢了。倘若晚辈有什么言语不妥的,请亲家伯母莫要怪罪,指明出来便是,晚辈下回一定改!” 王氏面色大善,暗暗吐了一口气,总算舒服了些,高声道:“亲家不必替我家操心了,我家这辈的闺女,不多不少,上个月刚好嫁完!如今老盛家就一个待字闺中的,就是我那只十几天大的大胖孙女,离出嫁且还早着呢。” 说完,屋内一阵哄然大笑,众女眷们见气氛缓和了,赶紧凑着趣的说笑起来。 袁夫人看看龇牙欲骂的如兰,再看看一脸温煦的明兰,一个是破落户,一个是笑面虎,知道今日绝讨不了好去,索性不再说了;因她心里生气,竟连午饭也不留了,只嚷着头痛身子不适,众女客见袁家出了逐客令,便都纷纷告退。 明兰冷眼旁观,见女客们有不少微露不满之意,还有几个索性出言讥讽,知道这袁夫人的人缘也不怎么样。 ------------ 分节阅读_140 文姐夫果然来接如兰,明兰怀疑他是一直偷偷等在附近的,特意来给如兰长脸;在众人艳羡的目光中,如兰愉快得意的高调离去,正当明兰也要走时,忽一个袁家小厮来传话: “二爷说了,过会儿他就与顾都督一道回来;今日才听说薄老帅的夫人病了,是以请顾夫人且留一留,待二爷和都督回府了,一道去探病。” 薄天胄自交还兵符之后,就处于半退隐状态,一直住在京郊庄子里颐养,离忠勤伯府反而路近;明兰略一沉吟,便去看袁夫人,笑道:“这可怎办呢?” 王氏连忙添柴:“若亲家太太不方便,我家明兰可在门口等着。” 袁夫人今日气的非同小可,一阵一阵的让她几乎脑溢血,若今日明兰真在门口等了,那明日袁家就会沦为全京城的笑柄,她牙关咬了又咬,好容易忍下来,对着身边的丫头大骂道:“还不去给顾夫人备茶!” …… 14楼 明兰缓步走回华兰的屋子,华兰早已得信,笑着叫妹妹坐到自己身边来,一边招呼丫鬟上茶果点心,一边不断问着明兰婚后可好。听到明兰过的有趣之处,华兰拿帕子捂着眼角,替她高兴,明兰说到烦恼之处,便给她出馊主意,两姐妹亲亲热热的说了好一会子话。 明兰四下看了看,示意翠蝉去门口看着,低声道:“姐姐,到底怎么回事?你真不打算说了么。自打贺老夫人叮嘱过你要紧事项后,你是不会在孕期轻忽自己身子的。” 华兰一愣,眼眶顿时湿润,想起产妇不能哭,连忙忍住,只哽咽道:“我就知道……旁人也就罢了,你,我是瞒不住的。” “到底怎么了!” 华兰忽高声道:“翠蝉,去把实哥儿抱来,再把庄姐儿领来;银姐,把门窗看严实了!” 外头应声。 华兰紧紧握着明兰的手,声音断续哽咽:“那,那…那死老太婆!真是欺人太甚!自打我怀了身子后,她就提出,要把实哥儿养在她屋里!” “真的?”明兰惊呼。 华兰恨恨道:“寻常人家,祖母抚养孙子,也是常事;可,可…那死老太婆一直存心拿捏我,我如何能放心?!……你姐夫也不肯,就这么一直拖拖拉拉的敷衍到两个月前,这死老太婆忽哼哼唧唧的装起病来,还寻来个道婆,口口声声说实哥儿的八字旺她,若要她病好,非得把实哥儿养在她身边不可!一顶‘孝顺’的大帽子扣下来,你姐夫如何抵挡的了?!” 明兰默然,这招真它x的下作无耻! 挑华兰身体最虚弱的时候发作,她肚里的还不知是男是女,实哥儿是华兰唯一的儿子,把实哥儿带走,华兰就得日夜提心吊胆,如何能好好养胎;婆母但有吩咐,她怎敢不从。 华兰抹抹眼泪,神情凄楚,继续道:“那两个月,我都不知道是怎么过的,一闭上眼睛就梦见实哥儿出事了,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下,几要发疯了!” 明兰心生怜悯,握着华兰的一只手轻抚;虽然知道袁夫人未必会对自己孙子不利,但真若要有个万一,难不成还能叫祖母给孙子偿命吗?不过一句疏忽了事,这个哑巴亏吃定了。 “约十天前,前院忽然喧哗起来;我一问,差点死过去。”华兰面容惨淡,“那起子黑心肝的婆子,竟让实哥儿独自午睡,也不留个人看着,她们全去外头喝茶聊天去了!实哥儿如今很会爬了,他醒过来后便满床乱爬,偏床边放了个熏炉,小孩子不知道,打翻了熏炉,还滚落床下,那熏炉里的火灰就落在实哥儿身上!” “啊!”明兰惊叫起来,“可有伤着?!” “可怜我那实哥儿,哭了好一阵都没人理睬。”华兰声音中充满了恐惧,轻颤道,“幸亏有庄姐儿……” “关庄姐儿什么事?” 华兰面上泛起一阵羞愧:“…都是我不好,只记挂实哥儿,疏忽了她;这孩子知道我放心不下,就常甩开她奶母,每日都偷跑去前院瞧她弟弟,她人小,旁人又不防备,是以也无人知觉。她奶母来告状,我心烦,还狠狠斥责了她。那日,庄姐儿又偷偷跑了去,她听见屋里实哥儿在哭,连忙跑进去一看,只见她弟弟滚在地上哭号,一头一脸都是烫起的泡!庄姐儿抱不动她弟弟,只好把她弟弟身上的火灰全都掸开,可怜她的手,也烫起了好几处……啊,快进来,庄姐儿,快来见你六姨母!” 一个小小的女孩急急的跑进来,明兰一把抱住,在她脑门上用力亲了一口:“乖孩子,叫姨母看看你的手。” 庄姐儿稚气的面庞也泛起了成人才有的惊惧,怯生生的伸出两只小手,幼短白嫩的指腹上有几处深玫瑰色的暗斑,小女孩羞涩的缩回手指,稚嫩的声音:“姨母,我早不疼了,弟弟身上才烫的厉害呢。” 明兰连忙去看翠蝉怀里抱的男孩,他正熟睡着,只见他秀气白皙的面庞上,额角上触目惊醒的一处红肿,应当是摔出来的;沿着右边眉毛往脸颊下,一排细碎的深红色烫疤,其中最惊心动魄的一处,恰恰在他右眼皮上!倘使当初有个万一,他一只眼睛怕要废了! 男孩似有醒觉,微微呜呜了两声,庄姐儿忙上前轻拍了弟弟两下,奶声奶气哄道:“乖,乖哦……”小小男孩似知道是姐姐的声音,又沉沉睡了过去。 明兰一阵心疼,再也忍不住,一把用力抱住庄姐儿,眼泪止不住的流下来,华兰看着这两个孩子,悲从中来,伏在床头也闷闷哭了起来,翠蝉连忙把男孩交给旁边的奶母,忙着扶起华兰帮她擦眼泪,连声道:“二奶奶,你可千万不能哭,这可是要落一辈子毛病的!” 明兰赶紧抹了眼泪,抱起庄姐儿,满脸骄傲道:“好孩子,你能替母亲分忧,能救护弟弟,是个顶顶好的女儿,顶顶好的姐姐,六姨母很是为你高兴!你不要怕欺侮困难,你是袁家的嫡长女,盛家的长外孙女!看哪个敢欺负你!” 庄姐儿小小的绽开一个笑容,用力点点头。 翠蝉把两个孩子带了出去,明兰目送着他们出门,回头含泪笑道:“姐姐把孩子教养的极好,将来姐姐会有福气的!……呃,后来呢?” 华兰也满是自豪,欣慰而笑,平复了情绪后,缓缓道:“我当那死老太婆会心中有愧,谁知她竟反咬一口,说是庄姐儿打翻熏炉,弄伤实哥儿的!还要罚庄姐儿!” “屁话!”明兰也爆粗口了,“说一千道一万,总是屋里没人伺候着,才会出事,若是有人在,哪怕是庄姐儿打翻了熏炉,也伤不到实哥儿!” “谁说不是!”华兰苦笑着,“家里乱作一团,你姐夫回来后,气的半死,要拿鞭子生生抽死那几个婆子,偏被他娘拦了下来,大骂儿子不孝,还说要去祠堂跪祖先!公公知道后,立即发落了那几个婆子,还要送婆婆去庄子里‘静养’;婆婆也不知哪里学来的腌臜伎俩,竟找出一条绳子要上吊,口口声声‘天下没有为了儿媳妇而慢待发妻的道理’,把公公也气的险些晕厥!这事便不了了之了,好在儿子总算要回来了……” 明兰听的无语,华兰嘴角浮起一抹浅笑:“你姐夫看了实哥儿的伤处,也是吓的一头冷汗,着实气不过,又无处发泄,于是……呵呵,”她笑的古怪,“那死老太婆往我这儿前后送七八个通房侍妾,你姐夫当晚就把那两个最出头的,每人各打了五十板子,打的半死后丢出忠勤伯府大门!又把另两个剥光了衣裳,叫她们赤身跪在院里一整夜,第二日她们就病了,然后被挪了出去。剩下那几个如今老实的很,连头都不敢露,生怕叫你姐夫迁怒了。” 明兰失笑:“竟有这事。” “死老太婆知道后,又来闹了一场,我当时就捏着一把簪子指着喉咙,我说‘她要再敢提一句抱走我孩儿的事,我立时就死在当场’,她只好去打骂她儿子,直把你姐夫抓的满脸都是伤,几天都没能出门见人。” 一段惊心动魄的过往说完后,两姐妹久久无语,头靠头挨在一起倚着,俱是伤怀;过了好久,华兰才道:“这到底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呀!我如今镇日害怕她又出什么幺蛾子。” “也……不是没有办法根治。”明兰悠悠的一句。 华兰立刻挺起身子,两眼发亮,抓着明兰低叫道:“有什么法子?快说!快说!” 明兰沉吟不语,华兰急了,连连追问,直把明兰晃的头晕,明兰为难道:“这不是什么好事,不过是个馊主意罢了。” “馊主意才好!正配那老太婆!”华兰目光炽热。 明兰咬了咬牙,好吧,她生平第一次大型阴谋诡计开始了;她道:“前阵子,我听闻家里出了一档子事。太太…她想给大哥哥纳妾,大嫂嫂当即就病了。” 华兰嘴角轻讽:“我那弟妹好福气,比我强多了,纳个妾室也死不了的。” 明兰心里轻叹,也能理解华兰的心态,继续道:“别说哥哥不愿意,爹爹也觉着太太没事瞎闹,于是……咳咳,他一气收用几个通房丫头。” 华兰似乎有些明白,轻轻问道:“所以……?” 明兰摊摊手,为难的说出最后的结论:“太太如今没功夫去管嫂嫂了。” 华兰睁大了眼睛,她明白了。 “这,成吗?”华兰迟疑。 明兰淡淡道:“袁家是否可能休了你婆婆?” 华兰颓然坐倒,摇头道:“不可能,她到底生儿育女了,忠勤伯府丢不起这个人,那休书也不过是吓吓她罢了。” “那你公公是否可能把你婆婆一辈子丢在庄子里‘静养’?” 华兰眼神绝望:“也不成,别说旁人;就是你姐夫,也不忍心婆婆永远在庄子里吃苦。” “那你还有什么法子?”——其实,话倒过来说,袁家也不可能休掉华兰就是了。 “没错!没错!”华兰重重捶着床板,低声道,“叫她日子过的这么舒服!该给公爹纳几房年轻美貌的妾室了!……可是,公爹房里的妾室都叫婆婆看的死死的呀!” 明兰摇着左手,用力压低声音,凑过去道:“第一,哪有儿媳妇给老公公纳妾的,传出去岂不笑死人;第二,不用随便纳妾,要纳一个你婆婆不能轻易打杀的妾。” 华兰何其聪明,沉吟片刻就明白了:“你让我去找大姑姑?” “对。”明兰道,“去找寿山伯夫人。” “她肯帮我吗?”华兰怀疑,虽然她很喜欢自己,但是…… 明兰干脆道:“不是帮你,是帮她自己的娘家!等她从老家回来后,必然会来看你,到时候,你屏退众人,把一切跟她摊开了说。先说你的苦楚,你的委屈,把受伤的孩子给她瞧,把伤处往厉害了说!然后再和她讲郑庄公和共叔段的故事……” “我知道!”华兰眼中终于泛起了光彩,“春秋时的郑庄公和共叔段也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可是因武姜太后偏心,一意偏袒共叔段,倒行逆施,终于酿成兄弟阋墙!最后……” “最后,郑庄公亲手杀了他弟弟共叔段!真论起来,这泰半是武姜太后之过!”明兰补上,“这不单单是你们婆媳之间的纷争了,要知道再这样让袁夫人癫狂下去,袁家两兄弟不离心也要离心了,到时候,袁家非得分崩离析不可。” 这句话一说,整个事丵件立刻上升到一个新的高度,变成了维护家族团结。 华兰把事情来回度量了两遍,觉得很有可行性。让寿山伯夫人找个门第清白的贫家女子,美貌温柔,头脑清楚,她会知道二房才是她的助力。做大姐的给身子不好弟弟送个妾室来服侍,只要老伯爷自己同意,谁也没资格说什么,若袁夫人闹腾,就是犯了‘七出’——她给儿子塞女人时,就老喜欢拿这个来堵华兰。 清苦了大半辈子的袁老伯爷多半会喜欢那女子的,就算生下庶子也不打紧,反正有没有庶子,二房都分不到什么财产。说到底,做婆婆的可以天天为难儿媳妇,可做儿媳妇的不好天天去找公公告状;索性安个得力的枕头风来吹吹,到时候看袁夫人还有力气天天来寻衅! 华兰越想越觉得美满,神采大好,几乎要下地走两圈了。 明兰微笑着看华兰。 第一,既然华兰不介意长柏纳妾,想必和袁夫人关系不好的寿山伯夫人也不会介意弟弟忠勤伯纳妾;第二,袁家大爷读书不成,学武不行,只喜欢躲着清闲,而袁文绍却精明强干,眼看着前途大好,寿山伯夫人应该知道,将来她和她的孩子能倚重的是哪一房。 ——这才是最终的关键。 “这件事只能有三个人知道 ------------ 分节阅读_141 。”明兰忍不住提醒,“你,寿山伯夫人,待事成之后,你还可以摊给姐夫知道,你们夫妻情分不错,不要为了这个伤了。” “我知道你的意思,待人了进了门,我就一五一十的告诉你姐夫。”华兰笑的很狡黠,她仿佛又回到了无忧无虑的少女时代,那时她唯一的功课就是怎么给林姨娘下几个绊子,“放心!从头到尾,都没你什么事。” 明兰放心了,跟聪明人合作总是特别愉快。 其实,只要不威胁到自己的利益和地位,这个时代的大多数儿子,对父亲纳妾都不会有什么意见,何况到时候华兰抱着满身伤疤的两个孩子,跪在丈夫面前一哭一求,措辞婉转些,巧妙些,基本不会有大问题。 又过了一会儿,顾袁二人回来了。当袁文绍笑着去请明兰出府时,他永远不会知道,就在适才短短的时间内,他的人生弧线稍稍弯曲了角度;很久以后,他有了一个很听话很忠诚的幼年庶弟,还有一个很幸福很太平的后半生。 而此刻正坐在炕上,恶狠狠咒骂自己命苦的袁夫人不会知道,她真正命苦的日子才刚刚开始。 在外院门房处,顾廷烨扶着明兰上了马车,见她情绪低落,神色漠漠的,颇觉奇怪,他转眼瞧了下袁文绍还没出来,便也钻进马车去问怎么了,明兰简单的把事情述说了一遍。 顾廷烨轻轻皱眉:“文绍襟兄也忒优柔寡断了,这般愚孝,不但委屈了自己妻儿,还纵容家宅不宁。” “谈不上优柔寡断,不过是值不值得罢了。”明兰斜倚着车壁,神色淡然,“姐夫自然知道姐姐度日艰难,但他认为千依百顺他的母亲更重要;三妻四妾的男人佯装家宅和睦,并非他们不知道妻子在伤心,不过是自己的风流快活胜过妻子的悲伤罢了。……不过这也不算错,人生在世,自然是自己的快活更要紧了。” 顾廷烨微惊愕的看着有些异样的明兰,心头蔓起一阵很不适的感觉,他压抑住这种感觉,静静问道:“那你呢?伤心了该如何呢。” 明兰想也不想,就笑道:“伤着伤着……就好了呗,总能熬过去的。” 到了这个古代,才知道古代女人的生活方式才是最明智的,管理好财产,保证物质基础,然后爱自己,爱孩子,爱善意的娘家,偶尔爱一点男人,不要太多,上限到他找别的女人你也不会难过,下限在你能恰到好处的对他表现出你的绵绵情意而不会觉得恶心。 最好不要动不动就产生厌恶情绪,无可奈何的和一个自己深深厌恶的男人过一辈子,是很不健康的生活方式。 ——明兰正在努力练习中。再过几天,待顾府整顿完毕,她得办顿上梁酒宴请亲朋,那之后她就得时不时的去宁远侯府给长辈请安问好了。休假要结束了,希望那时也一切顺利。 “你倒什么都敢说?”顾廷烨眯眼,隐含凌厉目光。 明兰歪着脑袋,静静的:“你说你喜欢听真话的,何况……我也瞒不过你,叫你逼着说真话,还不如自己说呢。” “你并没有指着我过日子?”顾廷烨挑高了一边的眉毛。 “不。”明兰掰掰手指,摊开,“我指着你过日子的,可是……”她沉静的眸子直直看着男人,清澄的叫人难过,“若你变心了,我能有什么办法?” 顾廷烨眸色晦暗,忽又问:“那你会怎么办?” 明兰支着下巴,苦苦思考:“不知道,等那时再说罢,大约不会去寻死吧。” 她对姐妹的最初期待,不过是她们莫要害她,只要满足这点,华兰如兰都是她的好姐姐;她对盛紘王氏的唯一期许,也不过是他们不要拿自己换太多好处,只要他们多少还为她的婚嫁幸福考虑,那他们就是好父母。 如今看来,基本上,盛明兰这个生物的生活,还是愉快的;她一定会寻找一种让自己最舒服的生活方式,不论是不是离开他。 顾廷烨一瞬不眨的看着明兰,昏暗的车厢里,只有车帘透出一丝光线,笼在她如美玉般白皙的面庞上,长长的睫毛垂下来,盖住了黯淡水晶般的光彩,弯曲的颈项无力的靠着,脆弱的,颓丧的,茫然的,带着一种无可奈何的嫉世愤俗。 这样惊心动魄的美丽生灵,充满了自我嘲讽的调侃伤怀,她热爱生活,她唾弃生活,她乐观热忱,她颓废冷漠,她似乎时刻都在肯定,又时刻都在否定,矛盾的完美对称——把湿漉漉的她从江里捞出来的那一刻起,他就一直好奇着她,他从没有这样着迷过一个人。 “若是你遇上了你姐姐这般的事,当如何处之?”男人忽然发问。 沉寂的眸子灵动起来,像湖面漫开秀丽的涟漪,她拍着小几,俏皮的笑道:“官丵逼民反,这还了得!我立时就去拎两把菜刀来,一把押着自己的脖子,一把押着那人的脖子,一声断喝——不让我活,也不叫你们好过!” 然后她呵呵的笑倒在猩红华丽金线刺绣的垫褥上,像个孩子般淘气。 顾廷烨深深看着她,他没有笑,他知道她不是在说笑,她的眼睛没有笑——好几次都是这样,相反,她目中还带着一种异样的绝然;美丽的像扑火而去的飞蛾。 他一把拖起她,粗暴蛮横的抓她到怀里,用力箍住,拼命的箍住,直勒得她快断气了,才慢慢放开,明兰抬头大口喘气,被闷的满脸通红,险些断气,木木的看着他。 顾廷烨觉得自己莫名其妙,他似乎很生气,气她不信任自己,但又不得不承认她的顾虑也很对。末了,他只能抚着她秀美的眼睑,轻轻叹气,低低的沉着声音:“不用菜刀,你想砍谁,我替你去砍。”反正他亲妈早没了。 明兰木木的,茫然不知所以——他在说什么。 他顿了顿,补充道:“我砍的比较好。” 明兰呆呆的笑了几下,表示同意;顾廷烨忽然又是一阵大怒,狂暴的掀翻了车厢里的小几,一拳捶在车壁上,震得马车摇晃,明兰吓作一团, 顾廷烨压低恨声道:“你个小没良心的!成亲还不到一个月,你就成日想着该找什么样的退路!你个小混蛋!” 说着,一把提起明兰的胳膊,麻利的掳起她的袖子,照着她雪白粉嫩的肘子,啊呜就是一大口,留下两排整齐的牙印。 明兰吓的花容失色,扁着嘴,泪汪汪的看着顾廷烨忿忿的转身下车! 第122回 莫名其妙发了一通脾气,顾廷烨飞马绕了一趟百年老店德顺斋,捎了一只胖胖的水晶冰糖酱肉肘子回府,碧绿的荷叶包裹着酱香四溢的卤肉肘子,明兰看的两眼发直。 她忍不住四下瞅了瞅,见恰好无人,扑上去往那卤肉肘子上狠狠啃了一口,然后掳起自己的袖子把胳膊比了比,明兰抿着嘴角笑的很满意;随后挥手叫小桃,让把肘子端去厨房切了,一半照旧留给葛妈妈她们学习,一半给晚饭加菜。 谁知此时顾廷烨恰好从外书房回来,瞧见小桃端着荷叶肘子在廊上跑,他忍不住喝止了,过去掀开一看,顿时脸色绿的跟荷叶一般:只见那油光水滑的红焖肘子上,两排小巧滚圆的牙印,很深,很凶恶。 涵义不言而喻。 顾廷烨仰头望天,好气又好笑。 当晚开饭,明兰一直光顾那碟肘子,愈吃愈开心,还殷勤的招呼丈夫也吃,顾廷烨不可置否的看看她,嘴角轻轻弯起;明兰也没注意,只埋头苦吃,这百年老卤味果然名不虚传,滋味极是道地,她居然把一碟子都吃完了。 结果,当晚她就闹起积食来了,胃涨的难受,眼泪汪汪的伏在床头轻轻哀泣;顾廷烨披散着浓黑的头发,敞着雪绫长褂,隐露着健硕的胸膛,屏退旁人后,他自己托着一盏消食的神曲茶,正哄着明兰喝,可明兰哪喝的下。 顾廷烨见她顶的难受,急的几乎要半夜去找太医,被明兰拖住了衣角,呜呜道:“叫外头人知道我吃撑了,我我我……我就没脸见人了!” 顾廷烨气急败坏的在屋里走来走去,冷着脸骂道:“该!居然一气吃了半只肘子!满京城去打听,哪家夫人小姐似你这样的!” 明兰摸着胖胖的肚皮,一边抽泣一边小小的打着嗝,活像只吃撑了的小松鼠,捂着脸轻声呜呜,又委屈又羞愧:“……谁叫你咬我来着。” 顾廷烨更怒,瞪着眼睛骂道:“你个欺软怕硬的!不然咬我,只敢咬肘子!” 明兰闷闷的低着小脑袋,暗自唾弃自己。 因明兰平躺不舒服,顾廷烨这夜只好搂着她半靠在榻上,一边给她揉着肚子,一边低声咒骂,明兰睡的不甚清醒,恍惚间,只看见案几上那只雕绘繁复的洞鼎石盘龙熏炉,云云绕绕的吐着青烟,耳畔是男人沉沉的心跳声。 迷蒙中,她忽然觉得很安心,很可靠。 次日天未亮顾廷烨便要起身早朝,正待翻床而下时,忽觉襟口一紧,他低头看去,只见一只白玉般的小手紧紧扯着自己的衣襟,透明的指甲因微微用力而带上淡淡的粉红色,像花苞里的海棠花瓣,稚嫩柔软。 大约难受了半夜,此时的明兰睡的很沉,白里透红的秀美面颊上一片宁静,顾廷烨莫名一阵欢喜,他低头亲亲那只白胖的小拳头,小心的解开衣带,褪衣后轻悄离去。 待天尽明后,明兰才打着呵欠从床上爬了起来,蓦然发觉手中扯着一件衫子,上头隐然男人浓重的气味,明兰怔了怔,丹橘一眼看过来,又看了看明兰的脸色,忍不住笑道:“姑娘,要说姑爷待你…真是极好的。” 明兰愣了愣,笑的很怅然:“是呀。” 一日日的,眼看着庭院后园都渐渐成了样子,明兰开始筹备开府筵席,宁远侯府那边也特意遣人过来相询可否需要帮助。 明兰正忙的焦头烂额,一瞧见太夫人派来的向妈妈,立刻老实不客气的提了,要了人手,要了宁远侯府历年办筵的菜席旧例,还要了桌椅酒器碗碟杯盏等等。 向妈妈都含笑应了,一趟趟穿梭于宁远侯府和顾府之间,一来二去,倒也和明兰聊上了。 “……这么说,大姑太太这几年都不在京城?”明兰端着一盏凉凉的枸杞车前草茶微笑——这茶的方子还是贺老夫人给的,说起来,她还从未见过长房的庶长女顾廷烟呢。 “正是。”向妈妈浅浅喝了口茶,抬头道:“冯家也是书香门第,大姑爷如今正于福建任上,大姑太太也跟着去了。” 明兰低头吃茶,忽轻抬头,笑道:“不怕妈妈笑话,说了半日,我还不知该叫大姑太太‘姐姐’还是‘妹妹’呢。” 向妈妈目光一闪,答道:“大姑太太比二老爷稍大了四个月。” “那我该叫一声‘大姐’了。”明兰心头一动,脸上依旧笑的很温煦——顾廷烟的生母是已过世的一位姨娘。大秦氏,到底是留了后手的。 “不知二夫人可拟好了宴饮名单?”向妈妈微微试探道,“若有不明白的,尽可问太夫人,免得到时候怠慢了亲戚。” 明兰放下茶盏,双手轻轻搁在膝上,姿势优美,她笑吟吟道:“妈妈说的是,我也怕有不周,我已请大嫂嫂叫身边的管事妈妈送一份咱家常往来的亲戚单子来……不过,都督说,如今朝堂上事多,咱们还是轻省些的好,莫太招摇了,只少许请些亲朋便是了。” 向妈妈眼神一闪,笑道:“二老爷说的自然是有道理的,”她顿了顿,又笑道,“也不知送来的那几房人,二夫人使的还惯么?不计是太夫人,还是四老太太五老太太,都是把身边可信的人送来的呢。” 明兰轻笑道:“还好,还好。”她向丹橘打了个手势,丹橘立刻捧了本册子来,明兰翻出其中几页,递给向妈妈看,向妈妈看了立刻脸色大变。 明兰淡淡道:“也没什么,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大约是我这主子德行不够,震不住她们罢。” …… “她真这么说?”幽静的内室里,太夫人秦氏手中拈着一串佛珠,端坐在佛龛前。 向妈妈低声道:“那几个不成器的,才这么几日功夫,就叫她拿住了这许多把柄,赌钱的,克扣丫头月钱的,私自递东西出府的……一样样都写的清楚,下头有她们自己的画押指印,一旁还有人证的录入,我只瞧的心惊肉跳。” 房间比邻花圃,一阵清香透窗传来,太夫人敛眉道:“你这几日常去那府里,觉着如何?” “怕是有些门道。”向妈妈拿着玉夹子拨了拨香炉里的火灰,低声道,“我私底下细细打听了,二夫人瞧着和善随性,却是规矩极严。 ------------ 分节阅读_142 单说她那正院,丫鬟们都分了岗次的,每日每个时辰每个地方都有谁当值都做了表格,白纸黑字写的清楚,当值期间不得肆意玩笑打闹。尤其她那几间正房和里屋,闲人寻常都进不去,时时有人守着,屋外十步方能有人,哪怕是同院的丫头,闲等也不可乱走。” “刁家的还与我说。”向妈妈回忆道,“她家春月,哦,就是原来那个明月,她这几日叫连着罚了两回,一次是擅自进正房,一次是在屋外徘徊了半天。春月如今已叫罚出正院了。” 太夫人突然睁开眼睛,唇畔露出一丝微笑:“她倒聪明,到底是侯府小姐带大的。” 向妈妈摇头道:“她这人颇懂赏罚之道,说一不二,赏就重赏,罚也重罚;每每处罚都道明缘由,若有抵赖狡辩的罪加一等,若有推诿旁人的愈加重责。若情有可原的,也能从轻。这段日子下来,府中众人自管事到杂役,俱是敬服,把个府邸弄的跟铁栅栏般,只进不出,连询问些消息都不容易;哎……以后怕再难打听了。哎呀呀,真是没想到,这么点儿年纪,还是个庶出的,就这般威势能耐!” 太夫人神色渐凝重,冷笑道:“原以为牵了头羊进来,没料到…哼,他们夫妻处的如何?” “说不好。”向妈妈有些犹豫,“好的时候固然是如胶似漆,但也常吵嘴,二老爷有时骂人的嗓门直传出屋外来,昨日还对着二夫人身边的丫头发了通脾气,细的我也打听不出来……不过,二老爷倒是什么都肯与二夫人说,内外书房她也是可以随进的。” 太夫人皱着眉,握佛珠的指关节有些发白:“她可有身孕了?” “当是还没有。”向妈妈苦笑着,“春月被撵出去之前,她刚换洗过……可便是那几日,二老爷也歇在她屋里。” 这句话说完太夫人就不再问了,只闭上眼睛微微养神,向妈妈就静静的站在一旁,过了良久,太夫人忽然睁眼,轻笑道:“如今我倒佩服起一个人来了。” “您说的是谁?” “亲家公,盛紘老爷。”太夫人拍着膝头,微笑着,“当初我还闹不明白,好好的怎么这么大单子,硬是把嫡女嫁去文家,却拿庶女来充数。如今瞧来,亲家公是个极明白的。” “那我们如今可怎办?”向妈妈微微着急道,“自打二老爷知道了当年的事,他心里可憋着一口气呢!” “什么怎么办?”太夫人微笑自若,“什么都不用办。白氏又不是我害死的,他有气也不用冲我来!如今更着急的,怕是老四和老五。我到底占着名分,只消我什么错都不出,谁也不能把我怎么样。咱们别急,单瞧着老四老五他们闹罢。” “那您为何还要屡屡与她为难?”向妈妈不解道,“好好哄着她,叫她信您敬您重您,不是更好么?” 太夫人缓缓拈起佛珠来:“她是庶女,哪里有胆气违抗夫婿,而廷烨已对我有了戒心,我越是示好,他越会怀疑,索性就依了他们的猜测,扯他们几下后腿,反倒叫他们安心了。” “那……以后呢?”向妈妈迟疑道。 太夫人把佛珠小心的摆在案前,对着佛龛里的观音像缓缓微笑道:“做婆婆的要为难媳妇,还用挑时候么?不必赶着此时。如今她不过是仗着年轻貌美,得了些宠爱,待过了这阵子,咱们再慢慢筹算。” 第123回 为了筹备筵席,这段日子明兰忙的几乎脚打后脑勺;首当其冲就是银钱问题. 当初,大约新婚方四五日时,顾家有一门远房姻亲要办喜事,因此门亲戚属于七拐八弯之列,无需明兰夫妇亲到贺喜,但又因这家人目前混的尚算不错,朝堂之上也算碰的上面的,是以也不好丢了这门亲缘,明兰便随了份贺礼送过去。 这种风俗,叫做随礼。举凡牵连些干系的,有点儿厉害交往的,只要人家送份喜事筵席的帖子来,不论你去不去吃酒,都应送份贺礼,厚薄另计。 宁远侯府自开国而始,人丁虽不算特别兴旺,但也是根深叶茂的大族之家,姻亲远亲无数,京里京外都有,另加上顾廷烨的僚友弟兄明的暗的关系一大堆,哪怕不算外地的,也是一个十分客观的数字。 成亲堪堪一个月,明兰虽还未公开出席过任何宴饮,却已送出去了十一笔半的贺礼,其中人家长辈大寿的四笔,嫁女娶媳三笔,嫡子满月两笔,升官摆筵一笔,外加丧事一笔半——那半笔是和宁远侯府凑着份子一道送去的。 明兰她终于知道为何古代大家族喜欢群居生活了。那些三四代同堂的大家子,大可以从老太爷过生日一直收礼收到曾孙子娶二房,红白喜事延绵不绝;当然了,礼尚往来,你来我往,大户人家的礼钱基本也不会出现太厉害的收支失衡就是了。 这样一算,顾府明显吃亏吃大发了: 办大寿?顾家老头老太们都在隔壁。 娶媳妇?顾廷烨刚刚才娶过,明兰一时半刻还死不了。 嫁女儿?蓉姐儿刚能上小学,就是古代也没那么摧残的。 满月酒?就是夫妻俩加班加点日夜努力,这会儿也来不及呀! 一概礼钱收入俱无,可因另立府宅门户,送礼却得单独一份,明兰对着账簿直抽冷气,心口一阵阵绞痛,她终于体会了什么叫‘心如刀割’!她几乎想劝顾廷烨住回宁远侯府算了。 顾廷烨见明兰好好的却无端忧郁起来,不由得奇而发问,明兰郁郁道:“夫君离家远走江湖之时,可曾为那黄白之物烦扰过?” 顾廷烨俊目含笑,展开左臂侧搭于紫檀木的椅扶上,端茶缓饮:“那是自然。有阵子我还吃过三文钱一碗的阳春面。” 明兰点点头,忧伤的望着他,叹息道:“夫君可知道,这些日子来,咱们统共随礼出去了六十五万三千四百多碗阳春面,唉……还是应当去赴宴才对,好歹吃些回来。 ” 顾廷烨差点从鼻子里喷出茶水来,连忙放下茶碗,失笑道:“无妨。回头都能收回来的。” 明兰嗤之以鼻,刮着男人高耸俊秀的鼻梁,笑嗔道:“大都督怕是不理庶务久了罢,如今这宅子里上无老,下无小,除非大都督行纳妾之喜,否则哪来名头呀!” 顾廷烨用很怜悯的目光看了眼明兰,谆谆教诲她的无知:“为夫的来教你一句,若是热灶,便是当夏六月,也会有人赶着来烧的。” 这句话深思起来很有哲理,但难掩自得之意,明兰立刻对丈夫刮目相看,由衷敬佩道:“夫君果然高见!”满眼都是敬佩崇拜;这目光顿时让顾廷烨自觉雄伟英明了不少,一时心里快活,忍不住嘴角翘起。 “可……”下一刻,明兰忍不住又道:“若火烧的太旺了,岂非把灶给毁塌了?” 顾廷烨点点头,微笑道:“正是。所以得把好了灶门,不能谁想来添把柴都行。” 明兰放心了,挥挥小手:“嗯,夫君当心些就是了。” 顾廷烨笑眯眯的从后面提起明兰的脖子,好像拎着一只喵喵呜咽的幼猫:“贤妻,为夫的提醒你一句,咱俩如今在一个灶上呢。” 明兰缩起脖子,看了顾廷烨一会儿,立刻从善如流:“那咱们俩一起当心。” 顾廷烨料事很准,果然,自五六日前起,门房处便陆陆续续来了贺礼,京里京外的都有,远一点的有边关戍守的将领,近一些的有京畿官宦,还有七八竿子才能打到的亲朋,大约的意思都是‘贵府大喜,奈何身有旁务,未能亲自道喜,特此,略备薄礼’云云。 明兰看了那些名帖,忍不住纳闷——上头有不少人她压根没有下帖呀,这来道的哪门子喜?然后她拿礼单去给顾廷烨看。 顾廷烨一一掠过名单,有些名字他看了挑挑眉,不置可否,有些他深思片刻,似有疑虑,还有些他则目露鄙夷,冷哼一声,但只消不是太过的礼钱,他叫明兰一概全收了。 “连‘薄礼’都不收,怕是有人要急的跳起来了。”顾廷烨面沉如水,转身去了外书房。 明兰也不追问,只赶紧回自己屋里把那些名单都记下来,并一一注上顾廷烨当时流露出来的些微意味,以备所需;至于礼单则由回事处备档,不用她操心了。 再回头看看那些大箱小笼的‘薄礼’,明兰忽觉得这些钱十分扎手,恨不得能立刻退回去,好换一个心安。想到这里,明兰悠悠长叹一声,到今日她才觉得自己有些穿越女的范儿了,她居然也开始视金钱如粪土了?! 又过了两日,宫里也颁了赏赐,一大盒南海进贡的珍珠,颗颗饱满硕大,滚圆明净,一丛尺余高的珊瑚树,通体朱红润泽,鲜妍欲滴,两样俱是珍稀异常的宝物;外加一袋用明黄绫缎包裹的三百两银子。 赏赐只是象征,皇帝的意思是:哥们瞧见了没,丫这姓顾的是朕罩的。 明兰把大约一袋大米重的银两抱在怀里,居然丝毫不感觉到累,反而很诗意的感慨道:“到底还是吃国家的饭来的心安理得呀。” 这具不是劳动的身体着实娇嫩,大约是捧银子的时间长了些,到晚上,明兰两条嫩生生的小胳膊就肿了,顾廷烨拿了药膏子一脸狰狞的进来,一记凶狠的眼神把想接过膏子的丹橘吓跑了,然后亲自给明兰揉胳膊,两只筋骨分明的大掌上下交错,边用力揉搓边气急而骂:“……你没见过银子啊!” “呵呵,没见过皇帝赏的银子。”明兰抽着嘶嘶的冷气,胳膊又酸又涨,却不敢叫疼,侧眼看去,只见顾廷烨脸色发沉,她忍不住道,“怎么了,圣上的赏赐有何不对?” 顾廷烨沉声道:“皇上如今难得很,实不用这般赏赐,他的难处我们如何不知。” “不是说国库满的很吗。”明兰奇道,身后留下一个丰满的国库,可是先帝的一大政绩。 “账面上的文章,自然满的很。” 顾廷烨冷笑起来,“北边的戍疆南边滇缅苗司,还有兵乱后的两淮整复,处处都要钱,偏户部又支不出来,一群混账东西,只会做空账!” “皇上为何不下令申饬,如今天下人还都当国库是满的呢。”明兰面色凝重起来。 顾廷烨冷哼一声:“一来,若皇上一即位就捅开这事,未免显得先帝不贤,好在如今皇上三年守孝将满;二来……”他不知是否该对明兰讲,略一迟疑。 “二来,新帝即位头几年,总是以稳为要,何况皇上长年就藩,于京城里毫无根基,自不好立时整顿。”明兰接上去,缓缓道,“况且,比起腐蠹蛀虫来,当时收拾如荆王谭王这般犯上作乱的更加要紧。” 顾廷烨觉得心头一阵敞亮,手掌中捏着明兰滑腻瓷白的胳膊,动作渐放缓,低声道:“皇上也是不容易,…所以这回筵席,咱们还是简办些吧。” 明兰郑重的点点头。 说是简办,却依旧列出好长一张名单,这些人是非请不可的,开筵前两天发下去一叠纸张,每张上头都有一个大圆圈,绕着圆圈周围依次列着许多人名,显然是模拟饭桌位次的,廖勇媳妇虽觉得孩子气,但却也暗叹这心思倒也巧妙。 “人手都已安排下去了,外院男客十五桌,内院女眷八桌,另有备席五桌,夫人瞧着可还有不妥?”廖勇媳妇恭敬的低头回禀,“府里也没搭戏台子,只请了几个女先儿和一班弹唱小戏在外院备着,客人门想听了,即可叫出来;还有车马停放的位置,客人带来的仆众们歇息吃饭的地方,外院引客,唱席人手,都一一布置下去了……” 明兰端坐案前,一项项勾兑菜单账册,支出银项,布置人手,一边轻声叮嘱,一边提点要项,下头站着一派婆子媳妇,听明兰说的有条有理,顿时收起轻忽之心,老实应答。 越临近日子,明兰越见肃然,成日板着脸,顾廷烨下朝后无事,老喜欢逗着她调笑玩闹,如今也不受搭理了,他细细查看了她几天,疑惑道:“你莫不是心里没底?” 明兰松开了咬紧的腮帮子,长长的出了一口气,苦笑道:“您老眼力不错。” 现在的情况很个别。像明兰这样的庶女,大多嫡母不会自小带在身边口传耳授如何理家宴客亲朋交际等等,庶女们关在内宅默默长大,学些针线读写,然后乖乖嫁人,所以真正的高门大户人家一般都是不娶庶女做嫡媳的。 和嫡女相比,无论见识手段才能品性,那简直都不是一个档次的。当然,其中也会有无需后天调|教就自学成才的奇葩(请大家为庶女界的杰出代表贾探春女士热烈鼓掌)。 明兰垂下脑袋,暗暗垂泪,她恐怕……不是奇葩。 在庶务上,盛老太太倒也调|教过 ------------ 分节阅读_143 明兰一阵,然而她自己也是疏漫洒脱之人,且这十年来,祖孙俩对明兰的人生规划都只是一个中等官绅富户人家的小媳妇。 预计中的新婚生活,明兰需要独立办理的最大场面,大约就是请些个把姐妹妯娌小姑吃顿七菜一汤的便饭,在自家小院里说说八卦磕磕瓜子顺带唠嗑一下你家小崽子新长了几颗牙我家的男人又纳了个小狐狸精云云。 然后在漫长的婆媳拉锯中,庶女出身的儿媳跟在婆婆身边,边挨骂边委屈,自然而然就学会了一应事宜――可惜这条路明兰也走不通。 原本只打算当个乡镇企业的车间主任,谁知一跃成为福布斯前排名的集团财阀的ceo,就业预期和现实严重脱节,董事长还是个甩手掌柜,连岗前培训都没有! 说是吃便饭,可是明日上门的宾客大多非富即贵,其中还有些等着挑刺的,明兰只好加倍打点精神细细筹办,计划写了一张又一张,预案列了一条又一条,来回思忖宾客身份及如何应对招待,桌椅围褡并酒饭器皿要有人清点,点心茶水席间服侍不能落了疏忽,厨房明火小心看管等等。明兰不断和几个管事逐条推敲可有疏漏之处,直到最后两天才多少定下心来。 “办砸了怎么办?”明兰忧心忡忡。 “砸就砸呗。”顾廷烨好笑的去亲她愁眉苦脸的额头,被明兰一掌撑开,鼓着脸颊嚷嚷道:“敢情不是你砸。” 顾廷烨捉着她的小手不住啃着一颗颗柔嫩的手指,明兰很想空手入白刃,扳下他两颗大门牙来,不过看着他白森森的齿见,明兰望而却步。顾廷烨笑着揽住明兰纤瘦的腰身,一手定住她的小脸,正色道:“你莫怕,我来问你,这顿饭你办砸了我会休了你么?” “这……不至于吧。”明兰歪着脑袋,昨夜他热情的恨不能死在她身上了,闹的她的腰腿这会儿还处于肌肉三级拉伤状态。 顾廷烨对她迟疑的回答不满意,大手掌用力捏了她一把,明兰哀叫一声扭腰想跑,被他一把箍住,微微含笑道:“那皇上可会治你的罪?” 明兰迅速摇头:“也不会。”皇帝就是吃的再撑也不会这么闲。 “那你怕什么?” “有人会笑话我。”明兰咬着嘴唇,低低道,“会说我闲话的。”――说她是小家子出身的,果然是个没能耐的庶女云云。 “若你办的十全十美,就无人说你了?”顾廷烨挑起一边的眉毛,静静的问。 明兰愣了,顾廷烨抱着她斜靠在床头,英挺的唇角略带讽刺,轻笑道:“对你心存善意的,便是略有疏漏,也能谅解你;着意寻衅的,就是九天仙女下凡,还嫌你怎么一口能吃下半个肘子呢,忒能吃了,啧啧,若七仙女似你这样的,董永砸锅卖铁也养不起……” “你你,你……!”一开始明兰听的连连点头,听到最后几句时,顿时气急羞愤的红了脸,扭头不睬男人――那是盛明兰素来小心谨慎的人生中最抑郁的污点,她很愿意永远的忘掉,偏这可恶的男人老是提起来。 顾廷烨朗声大笑,看着她茜红的粉颊似火烧一般,窗台上摆了几盆御贡的西域奇卉,四五月的天气中愈显的浓香馥郁,叫春风吹散了,萦绕在午后的屋内,叫人心神舒畅,佳人在怀,他忍不住搂紧了她,把头扣在她头顶,低低柔声道:“可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尽可问我。” 明兰躺在他怀里,想了想,从袖中拿出那张宾客名单,指着其中用朱砂勾线出来的一排名字,道:“他们几个我没听说过,是你外头的朋友和同僚吧,与我说说罢。” 顾廷烨拈过纸张,闲闲的说道起来:“……这位符勤然兄弟是长兴伯家的旁支长子,当初与我一道在家塾读书的,他虽迂腐死板了些,人却是不错的。” “嗯,一起同过窗。”明兰点点头。 顾廷烨笑了笑,又点着另几个名字道:“成泳兄弟是老段的幼弟,他,他,还有这几个,是一打始就在五军营里跟着我的。” “嗯,一起扛过枪。”明兰继续总结。 顾廷烨顿了顿,想想也对,继续道:“这几个原是皇上潜邸的校尉都统,后调去了宣府和北疆戍守,如今回京述职,记得在八王府那会儿,常一道出去饮酒戏耍……” 嗯,还一起嫖过娼――没等他说完,明兰就心中暗暗补足。 “……其实这都是糊弄外人的。”顾廷烨忽然口风一转,“蜀边不太平,盗匪祸害作乱,他们顾忌着蜀王,怕给皇上添麻烦,日常憋屈的很;便假借和我出去游玩,换了衣裳偷溜出去,杀几个贼人来出气;有一回,老耿险些断了条胳膊,她媳妇提了把菜刀要和我们拼命。” 顾廷烨悠悠说完,微笑神往,似在回忆往昔热血;明兰听的张口结舌,一阵脸红,默默低头,很惭愧的反省自己的小人之心。 顾廷烨瞧着明兰的神情变化,然后轻轻拎着女孩一只软软的粉红耳朵,他嘴角咧出一个危险的微笑:“小丫头,你适才是不是又想歪了?” 明兰猛打一个激灵,立刻昂起脑袋,义正词严道:“绝无此事,妾身素来觉着夫君侠肝义胆,高风亮节!” 顾廷烨松开手下的耳朵,虽说知道这丫头说话素不靠谱,但依旧觉着心里舒服,忍不住瞪眼笑骂道:“你不去当狗腿师爷,可真是浪费了。” 第124回 第二日天堪未亮,顾府中人便忙碌起来;明兰破天荒起的比顾廷烨早,起身前亲亲他挺拔的鼻子,柔声道:“难得沐休,回头你还要陪宾客们宴饮,现下多睡会子罢。” 顾廷烨却不依,搂着她纤细的腰身,翻身压住,一只手不老实的直往她衣裳里探去,手法熟悉之极,这几日他体谅明兰筹备辛苦,夜里鸣金收兵,但一番蹭摸啃咬下来,也几次险些擦枪走火,于是他只好‘手把手的’教妻子另辟蹊径。 没想到明兰悟性奇高,举一反三,反弄的他销|魂蚀骨不已。 明兰被男人庞大的身躯压的气短,不客气的在他腰上狠拧了一把,却反叫他咬了一口在耳垂上,满身热气的扑上来,扭缠了半天,好容易才捂着耳朵挣脱下床,叫人伺候穿戴。 她素不喜欢沉重的正装,想到今日的工作量,她尽量以轻便的装扮为主,上穿着簇新的浅紫镶缠枝玉兰花镶两指宽的明紫缎宽边斜襟长袄,一派修身窈窕,下系着绯紫月华百褶裙,头上款款挽了一个婉约的堕马斜髻,一对赤金累丝的凤凰头上镶拇指大的祖母绿,簪子迎着日头熠熠生光。 若是新房子乔迁,免不了要半夜祭神天明上梁什么的,不过澄园属于老宅翻修整顿,是以不必把这些全贯子活计演齐,只选了个天光大亮的吉时,大开朝晖堂十六扇朱红大门,用红漆祭盘摆上全猪全鱼全鸡全鸭,另南北鲜干果品十二盆,二十四样有名堂的荤素菜肴。 堪堪张罗完毕,顾廷烨才施施然的出来了,一身靛蓝刻丝暗金松纹的长袍,愈发衬的人品俊挺非凡,猿臂蜂腰,修长高大,缓步慢行间颇是一派优雅贵气。 明堂上点着红晃晃的香烛,顾廷烨领头焚香祭拜,身旁只跪着老婆一枚,周围全无亲人,只仆役侍立两旁――明兰曾提议叫蓉姐儿提前搬过来,祭拜时也不那么冷清了;谁知顾廷烨却摇头不语,看着他面色沉静怅然,明兰也不好多说。 谁知过了片刻,他忽又兴起,站在宽阔高宏的朝晖堂,笑道:“待过个十年八年,这堂屋里便会满是我顾廷烨的儿孙!” 然后,他用充满鼓励的目光万分热切的注视在明兰身上,明兰一个哆嗦,差点张口就是‘一定不辜负领导对我的栽培期望’云云,再看看足有半个篮球场那么大的朝晖堂,她又觉得自己委实任重而道远,急需申请分工合作。 祭拜完毕后,顾廷烨便领了人往外院去了,明兰则纠缠于一群仆妇的请示汇报中:茶果桌椅都团团摆好,丝竹乐工都时刻准备着,门口排列好引客的仆役们……这时前门响起噼里啪啦的鞭炮声,随后,二门的旺贵媳妇来报:“侯府的四老太爷五老太爷并几位爷都来了,已在前堂说话了。” 作为本家宁远侯府自然应该最先到,在这一点上,他们还算靠谱,因此明兰在招待侯府的女眷时也多卖了几分力气。 把一众人引入花厅,端上茶果点心和各色时新小吃,众人便说起话来,明兰一边招呼仆妇待客,一边拿眼睛细细点算,知道除了大房的邵夫人,各房的太太奶奶几乎却全到了,一时间,屋内珠光宝气,笑谈声声。其实明兰和这些妯娌姑嫂也没见过几次面,除了‘大家吃好喝好’外也不知道说什么,索性拿出她得心应手的第一千零一招――装呆。 四老太太夸她‘府宅气派,风景雅致’,明兰就把这些夸奖翻上一倍,然后返还给宁远侯府的建筑;朱氏赞她‘理家和睦,门庭严谨’,明兰就满口谦虚的表示‘都是长辈们以身作则,给下头做了良好的榜样’,顺带拍拍三位老太太治家有方;五房的狄二太太拿她的新婚生活打趣,说他们小两口好的蜜里调油一般,明兰就低头红脸做不好意思状。 “烨二兄弟如今可出息了,皇上亲赐奴仆银两帮着立府,可是天大的恩典!”四房的炳二太太一阵高声娇笑,铜铃般(注意,不是银铃)的嗓音直震得明兰耳膜疼,她挽着明兰的胳膊,一双细柳眉飞舞个不停,“将来可得提点提点自家兄弟,好叫咱们也沾沾光。” 这句话道出了在座好些女眷的心声,众人都去看明兰,只见她盈盈低头,轻声细语道:“二嫂嫂说的是。” 这就完了?众女眷都哑然。 炳二太太不肯罢休,径直拉着明兰又笑道:“我可把你的话当真了,回头我求上门来,你可不许推脱哟!” 顾廷炳虽是庶出的,但四老太爷的宠爱尤在嫡长子的顾廷煊之上,且生母尤在,是四老太爷身边颇得宠的一位刘姓的老姨娘,统共生了二子二女,可惜夭折了一半。 明兰心头微有不快,只轻轻‘嗯’了一声,然后抬眼往四下众女眷们轻扫了一遍,目光中隐然为难和求助;炳二太太对明兰的回答不满,犹待再说,这时四老太太轻咳了一声,不悦道:“你今日是来吃酒的还是来逼债的?还没完没了了。” 炳二太太脸红了一下,不甘的闭上嘴,轻蔑的偷瞥了四老太太一眼,但还是坐了回去;顾廷烟看过来,然后拉着一群堂姐妹,在百宝阁后头径自说笑。 明兰的目光越过人群,朝四老太太微笑示谢,四老太太缓缓一点头――明兰早就知道宁远侯府从来不是铁板一块,顾廷烨如今正当权,自然会有人靠过来。只看哪个聪明的,知道在明兰最需要的时候出头了。 四老太太是一个,她的大儿媳妇也是一个。自打头回见面,煊大太太就摆明了跟她示好,当下说话间,她还站出来帮明兰挡下许多或合理或无理的调侃。 “哟!人家嫡亲妯娌妹子还没说话呢,你倒护上了,煊大嫂子就是会做人!”狄二太太捂嘴笑道,眼睛故意扫过朱氏和顾廷灿。 煊大太太一手单叉着腰,笑骂道:“好你个泼猴!你不记得自己刚进门那会儿了罢,不也是我老了脸皮护着你?那时后家的恭哥儿几个要闹你洞房,还不是我死活拦着的!你这会儿倒会耍赖!”众女眷一阵大笑,纷纷笑闹起来。 明兰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清澈如浅溪,朝着煊大太太微笑,直是亲近感谢之意;煊大太太会意,也满脸堆笑的挽住她的手。 “待忙过了这下子,我就去把蓉姐儿她们接过来,大嫂子要照顾大哥,到时候烦扰弟妹给收拾张罗一下了。”明兰客气的言道。 朱氏脸上笑出了一朵花,抿嘴而笑:“当是什么要紧事呢,不过举手之劳,回头二嫂吩咐一声就是了;我早就和蓉姐儿说了,新宅子得整理过才好住人,到时候她就单独有一个规整漂亮的院子住了,蓉姐儿早就盼着呢。” 明兰满脸笑容道:“那先谢过弟妹了。”也是不省油的。 过不多久,明兰的娘家女眷来了。因老太太最不喜喧闹吵嚷,一早说过不来的,华兰和海氏还没双满月,不好到处走动,是以只来了王氏如兰和墨兰三个,明兰赶紧亲迎了进来,一边往里走,一边笑着问候。 王氏一路往里走,只见园内小桥流水,亭台楼阁,气派恢弘阔敞,装点高雅绮丽,她不由得心头一黯,看了眼正和明兰嘻哈说笑的如兰,暗暗叹息;墨兰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目光郁郁,扫过眼前的景致,想起永昌侯府里自己小院那一亩三分地,只觉得又酸又涩。 “可惜了……”王氏道,“华儿一直记挂着你,偏你的好日子她却来不了。” 明兰轻笑安慰道:“我 ------------ 分节阅读_144 早和大姐姐说过了,今日不过是图个名头摆几桌酒,其实如今园里的花树大都还秃着呢,没什么看头;待大姐姐和大嫂身子都妥帖了,到时候花也开好了,人也齐全了,把祖母和侄子侄女也拖了来,咱们自家人聚拢来赏园子,岂不更好?” 王氏心里舒服了:“总算不枉你大姐姐自小疼你。” 如兰闻言,撅嘴道:“大姐姐疼六妹妹可比疼我多多了!”明兰一点不脸红,还得意的自吹道:“没法子,谁叫妹妹我招人疼呢。”如兰瞪起眼睛,立刻要去拧她。 王氏不禁莞尔,呵呵的骂道:“都多大的人了,还胡闹!” 待进了堂屋,明兰把王氏安在上首座位,和太夫人并排而坐,两位亲家母见过礼后,顾盛两家女眷便叙起话来,大约巳时三刻起,宾客们陆续到了。 男客直接到前院和顾廷烨汇合,女客们则往内院来了,明兰起身跟亲戚们告罪失陪,央煊大太太和朱氏帮忙款待,自己则去前头迎客。 一时间,三间不隔断的高阔花厅里欢声笑语,衣香鬓影,人头攒动,高门贵户的女眷们天生就有社交的本事,认识的不认识的都能说到一块儿去。 女眷社交的重头戏之一,自然是欧巴桑相看小姑娘;某位先知曾说过,女人有两个天生的本能,当妈,还有当媒婆;当这两个职务合二为一之时,爆发力惊人。适才安静温雅的太夫人四老太太五老太太三个,这会儿面容也红光了,精神也抖擞了,拉着廷烟,廷荧和廷灵在几位贵夫人中说话,炳二太太拉着自己的小姑子廷炆也凑在里头。 其实大多数女客明兰都不认识,不过好在顾廷烨事先拜托了郑骁大人,于是小沈氏就很尽责的站在明兰身旁,帮她细细介绍;一会功夫,明兰就结识了两位公夫人,两位侯夫人,四位伯夫人,三位总兵夫人,五位都统夫人,两位阁部夫人和一位翰林夫人——还有这些夫人带来的家属团。 明兰笑的腮帮发酸,小沈氏介绍的行云流水,还时不时的凑到明兰耳边添两句八卦,例如‘这位耿夫人曾拎着两把菜刀去过红灯胡同,把耿大人打的满地叫娘’,‘这两位是段家兄弟的夫人,妯娌俩恰是表姐妹’,甚至还有‘她居然还有脸来?镇南侯府每年都得抬出几条有身孕的尸首’……话说小沈氏来京城也不久,居然短短时间内就有这样的业务素质,明兰深深为她感到惋惜,她不去应征普拉达女王的小助真是可惜了。 作者有话要说:出场人数太多了,写的我眼花。 第125回 宾客盈门,喧嚣繁富,众女眷济济一堂,眼见顾府家具厚稳端庄,摆设简单朴实,细看却俱是极贵重的好东西,一派安详舒适中不露声色的富贵,桌上茶盏碗碟杯器都是淡粉的官窑芙蓉玉瓷,素净清爽又不失俏丽剔透,春日里用着十分应景应情。 服侍茶水点心的丫鬟们都穿着一色的白底青花裙袄,束着不同颜色的锦绦腰带,进出端茶招待之际,脚步轻巧安稳,低头回话得体妥帖,连眼睛都不敢多瞄客人一眼。 一圈看下来,众女眷纷纷暗赞,对明兰也收了小觑之心,心想到底是书香门第出来的,虽是庶出的,治家的规矩倒是挺严,偌大一个宅子,没有长辈看顾着,她年纪轻轻,独自一人,却也把里里外外料理的干净利落。 连带着对王氏也高看了几分,几位贵夫人走过去和她主动攀谈起来,王氏在平宁郡主手里受足了教训,深知跟这帮贵妇打交道的门路,不卑不亢之余也颇有风度。 明兰把年纪最大也是最晚到的卢老夫人安在最上座,然后团团招呼了一阵,瞅见坐在角落的小沈氏,走过去谢道:“今日若没有你,我可不晓得如何是好了,真是多谢了。”然后亲自给说的口干舌燥的小沈氏斟了碗茶。 小沈氏毫不客气的接过茶碗,笑呵呵道:“谢就不必了,不过费些唾沫罢了;我是暴发的乡下丫头,不会谈诗作画吟风弄月,学不得你们这番麻烦的规矩,以后你别嫌我就是了。” “这话从何说起?”明兰回头看了眼满厅堂的宾客,只见小沈氏的大嫂郑骏夫人正站在寿山伯夫人身旁说着话,她心里一动,转回来笑道,“皇后的妹子,国舅爷做娘家,您别嫌我才是真的;来,你与我介绍了半天,这会儿你也来见见我的姐妹。” 小沈氏看了看郑夫人那边,不声不响的跟着明兰往寿山伯夫人那儿去了,见面后,明兰笑着福了福:“姑姑,好久不见,我大姐姐说您回了趟乡,一路上可好?” 寿山伯夫人素来爽朗,英气勃勃的面孔上尽是笑意:“都好都好,趁着我身子骨硬朗,赶紧回乡把该办的事儿办了,免得回头走不动;没想着我一趟回来,你都嫁了人了,倒害的文缨没吃上你的喜酒。” 一旁的袁文缨笑吟吟的挽住明兰的胳膊:“说,你怎么赔我一顿酒?” 明兰那食指点了点袁文缨的额头,嗔笑道:“呸,你个颠倒黑白的,你自己误了我的喜酒,还有脸说呢!你倒是说说怎么赔我才是!” 小沈氏瞧了寿山伯夫人身边的妇人,低声道:“大嫂。” 郑夫人年约三十三四,容色端庄,颇有几分凌然威势,只缓缓点了点头:“你娘家嫂子怎么没来?”她问的是威北侯夫人张氏。 小沈氏低头道:“我兄长说了,她身子不适,今日不来了。” 郑夫人冷电般的目光扫了小沈氏一眼,淡淡道:“姑母在那儿,你与我过去见见罢。” 小沈氏连忙应声,面上微露喜色,朝明兰感激一笑,然后妯娌俩跟寿山伯夫人告了罪,转身走到堂屋那一头去了。 留下明兰和袁文缨婆媳俩,三个女人互相看了看,面上各自神情不一,还是袁文缨率先开口,呼气道:“好厉害的嫂子哟,比婆婆还威风呢。” 寿山伯夫人悠悠道:“你不知道,郑老夫人体弱多病,早已多年不管事了,听说那郑骁几乎是嫂子一手拉拔大的,自是长嫂如母了。” 明兰摇头道:“就算是婆婆,小郑夫人也怕的太厉害了些。” 袁文缨连忙道:“是呀,是呀。” 寿山伯夫人瞪眼道:“你们两个不懂事的,知道什么,你们是没吃过婆婆的苦头!” 明兰缩着脖子呵呵笑道:“瞧您说的,我就先不说了,文缨姐姐确是福气极好的,姑姑做了婆婆,受疼爱还来不及呢,哪有苦可受?” “娘!你看明丫儿这嘴!”袁文缨撒娇的扯着寿山伯夫人的袖子,冲着明兰发嗔瞪眼,寿山伯夫人笑着把她们俩拉在身边,轻轻搂着,笑道:“好啦好啦,你们都是有福气的好孩子!”说笑了几句,她又叹了口气,“说起来也是沈家不对,虽说不上宠妾灭妻,可也太抬举那位邹姨娘了,今日国舅夫人没来,怕是又气着了。” 明兰不解道:“这与郑家有何干系?”为什么郑夫人要给小沈氏脸色看。 寿山伯夫人瞧了瞧左右也没什么人,便道:“英国公早年是领兵的,他们张家又根基深厚,凡军中混过的,有几个和张家没干系?更何况,当年老公爷还救过郑老大人一命呢。” 明兰明白了,转头望了望那边的郑家妯娌俩,轻叹道:“说起长嫂如母,我听说,小郑夫人也几乎是国舅爷前头那位邹夫人一手拉拔大的,姑嫂情谊深厚。” 各有各的情义,各有各的苦衷,说到这里,寿山伯夫人也叹了口气,轻摇着头,这时袁文缨眉毛一动,忽又想到什么,忍不住道:“其实不止如此,还有……” 话还没说完,只见一位年约四五十的贵妇走了过来,她生的圆脸富态,偏又一身酱紫色的金钱纹褙子,满头珠翠,实是富丽太过的样子,明兰赶忙站过去福了福:“甘夫人。” 甘夫人笑容可掬,握起明兰的腕子,亲亲热热道:“你这孩子,瞧瞧,这都瘦了一圈了,怕是忙坏了吧!你也是,若是累了,大可吱一声,别人不说,我最是好事的,铁定来帮忙!不过你也是个能干的孩子,瞧瞧这屋子,这园子,啧啧……” 甘夫人声音高亢,偏又喜欢尖声说话,她一开口全屋子都听见了,只听她挨个儿把屋里屋外狠夸了一遍,持着明兰的腕子不住赞叹——明兰生平虽受过无数赞叹,但此刻这番夸赞却是她最消受不起的,她只觉得耳畔一阵嗡鸣,头皮发麻的厉害。 甘夫人说起来就没完没了,而且还尽往亲密了说,明兰不由得纳闷,她什么时候和这欧巴桑这么熟了? 甘夫人一边说,一边伸手去抚明兰的鬓发,一副亲厚长辈的模样,明兰极力忍着不适,努力维持着微笑,她倒想看看这老太能弄出什么幺蛾子来?! 足足半刻钟时间,甘夫人说的天花乱坠,一般人怕是招架不住,偏明兰不喜不怒,只低头微笑着,甘夫人说上十句八句,她也只回三两个字,虽冷淡,语气却温和恭敬,绝无半分不恭逾矩。甘夫人渐忍不住了,然后话题一转,只听她道:“……你以后若有什么难处尽可来找我,说起来我们也是一家人呢!呃…我那义女凤仙儿如今可好?” 明兰心头一紧,暗自冷笑‘终于来了’,她笑道:“挺好的。”多一个字她也不说。 甘夫人顿了顿,忍了气,笑道:“诶哟哟,我今日可遇上个惜字如金的了。” 明兰还是微笑不语。 甘夫人暗咬银牙,对着这么个没见过世面的小媳妇,应是很好糊弄才是,偏生她只觉着有力无处使,不论她说什么,明兰一概这么不咸不淡的,她只好再道:“我那义女原也是官宦小姐出身,可惜命苦了些,如今她进了顾家的门,算是脱了苦海了,还望你瞧在我的面子上,以后多加照拂才是!” 明兰依旧微笑着:“那是自然。” 甘夫人有些气竭,她努力再笑道:“凤仙儿会读书习字,也学了些诗词歌赋,不过怎么没法和你比的,她若有什么错的,你尽快教训,不必给我面子!可若你们能相处和睦,以后家里家外的,也能给你添个帮手不是?” 明兰垂下眼睑,温煦羞赧的声音:“这个好说。” 甘夫人瞪视了明兰良久,终于撑不住脸了,有些不悦的提高声音道:“瞧你今日忙成这样,我这做长辈也是于心不忍,不如叫凤仙也出来帮个忙,顺带好叫我见上一面!” 话音一落,周围的谈笑声骤然轻了几分,她们俩的说话虽不是全屋都听见,但四边的几堆女眷却是都听见的,明兰分明感觉到周围无数探视的目光射过来,她们虽都装作不在意这里,但都明着暗着打量着事态发展。 不少贵妇都暗暗摇头,觉得甘夫人欺人太甚,哪有正头夫人宴客之时,非逼着叫把妾室通房叫出来的,还这般当着众人的面。 明兰静静的直视甘夫人,目光陡然锐利明澈,甘夫人被这样的目光一照,顿时有几分心虚,但也有几分窃喜。 一旁的袁文缨婆媳颇为焦急,这样大的宴客场面,主家是断然不能发火的,更加不好和宾客争执,偏着甘夫人是出了名的牛皮糖,不怕臊不怕丑,惯会纠缠,就怕明兰推脱不过,只能把那女子带出来,到时候甘夫人领着那女子在众人面前一见礼,那就算过了明路;到时候,只怕后患无穷! “帮忙?”明兰微笑着反问。 甘夫人一阵笑声:“是呀,都是一家人,总不好你忙累的一把骨头,她却自个儿享福吧。”话音一转,她又忧心道,“说起来,我也好久没见她了……” “成呀!”明兰打断她的话,很爽快就答应了,四下众人俱是吃惊,有些暗暗讥讽,有些面露嘲笑,还有些只在看好戏。 甘夫人大喜,正要说话,明兰忽笑的如春芳丽华,柔声道:“早就听说凤仙姑娘才艺过人,当年乃教坊司一绝,今日我正怕那几个女先儿镇不住场面,不如请凤仙姑娘出来弹唱歌舞一番,甘夫人,您说如何?” 此言一出,半个屋子都静了,女眷们都直愣愣的看过来,有几个惊呆的连嘴都张大了,一旁的寿山伯夫人却抑制不住笑,赶紧拿帕子掩住,袁文缨伏到她身后,双肩不住抖动——妙!太妙了!对付这般不要脸的牛皮糖,索性干脆拉下脸! 明兰的话里寻不出任何差错来,说的都是实话,教坊司是事实,才艺过人也是事实,哪怕那凤仙姑娘是过了明路的妾室又怎样?大户人家的爷们也有拿小妾出来歌舞宴客的。 甘夫人气的浑身发抖,却见明兰直直的对视过来,眼中坦然坚定,丝毫不惧。 甘夫人只能收回目光,她做梦也想不到明兰会这样直截了当的把那层纸捅穿了,她还当明兰这样的小媳妇羞于启齿,只能忍下这口 ------------ 分节阅读_145 气呢;她脸色变了好几遍,气的脸色发黑,咬牙切齿之际,还隐隐听见四周传来讥笑嗤嘲的声音,顿时脸色又转成猪血红了。 其实在座的许多贵妇也瞧不惯甘夫人的作为,不过是事不关己,没必要置喙罢了,但瞧笑话却是不遗余力的,她们既没人帮明兰,自然也不会来帮甘夫人了。 甘夫人正不知如何下台之时,一直在最上首装聋作哑的卢老夫人忽大声道:“六丫头呀,我说何时可开宴,要是把我老婆子饿坏了,回头寻你祖母告状去!” 这句话逗的旁边不少女眷都笑了起来,明兰不好意思的微红着脸:“哎呀,今日结识了这许多人,一时说的兴起,差点儿就忘了!老夫人别见怪,咱们这就开席。” 卢老夫人摆摆手道:“无妨,小丫头头回办事,这已是不错了!” 说话间,明兰叫仆妇们引着众女眷出了花厅,往摆了饭的莲池偏厅走去,卢老夫人这一打岔,不少女眷颇为失望,好戏是看不成了,甘夫人却是松了口气,就坡下驴跟着出去了。 煊大太太瞧着一场纷争消弭无形,赶紧帮着引路带客,明兰在宾客后头压阵,正要出门前,却被身旁的袁文缨一把扯住,只见她笑的满脸通红,凑在明兰耳边低声道:“你可知道,这不要脸的女人统共送出了多少‘义女’?” 明兰奇道:“很多个吗?” 袁文缨兴奋的点点头:“你家一个,沈国舅家一个,小郑指挥使一个,还有北疆的几位总兵!听说是一次宴饮上,当时在座的将领都被甘将军送了!” 明兰大吃一惊,她刚才已看出甘夫人的厚脸皮来,没想到甘家厚颜到这个地步:“可,可可…沈郑两家俱是刚新婚呀!” 把事情做的这么招眼明显,怕也只是个马前卒,不知后头的靠山是谁。 “没错!本来我一直不敢跟你说的,如今看你是不怕的,我就放心了!”袁文缨露出米粒白的细细牙齿,兴奋的两眼冒光,“沈国舅家的那位邹姨娘厉害,转手就把那女子送了人;郑家就要命了,不愿和甘家闹翻,可小郑夫人又刚新婚,哪肯呀,哭死哭活的闹了半个多月。郑骏大人生怕惹来皇后不快,就决意替弟弟收了那女子,这下子郑夫人不干了!郑夫人出了名的端庄严厉,最看不惯那种妖娆女子,她二话不说给丈夫纳了个良妾,说纳妾可以,但纳这样的妾万万不成,于是又闹了一阵……” “后来呢?”明兰听的兴起,追问道。 袁文缨笑的几乎抽过去,断断续续道:“呵呵…后来郑老夫人出马了,她,她…呵呵,她替郑老大人收下了那女子为妾!呵呵……郑老大人卧榻多年,连动都动不大得了……” 明兰一阵叹服,张口结舌:“天哪,天哪……这,这……” “所以呀,郑家两妯娌才这般僵的。”袁文缨终于缓过气来了,抹抹笑出来的眼泪,“我家大嫂和大郑夫人原是手帕交,她自己娘家路远,是以常来我家做客,她把这事儿说了后,我们都觉着气愤呢!哼,哪有这样不要脸的!” 两人捧着肚子笑了半天,笑够了,赶紧一起往外走,她们都是爽朗风趣的性子,很是投缘,走着说着,一路欢笑,明兰随口问道:“对了,你可回过娘家,瞧过新侄子了没?” 袁文缨顿时唉声叹气起来:“哎,我去过了,二嫂很好,小侄子也很好,大家都很好,只有我娘不好。” “怎么了?” 袁文缨愁眉苦脸道:“前阵子姑姑给我爹送了个妾,我娘闹的差点把屋顶掀翻了,可还是没辙,前日已敬茶进门了。” “啊?!这么……”快?! 明兰喜出望外,差点露陷,话到嘴边赶紧改口:“姑姑怎么这样?” “是呀!”袁文缨忧心道,“也不知姑姑怎么想的,弄的个二十来岁的老姑娘,说也是规矩人家出来的,只是父母双亡后,为了抚育弟妹耽误了婚事,模样性子都不错,还会读书写字,爹爹……”她重重叹了口气,“爹爹很喜欢。” 明兰深深敬佩寿山伯夫人的效率,真是高素质人才呀,一点就透。 忠勤伯爷上了年纪,又生性严谨肃穆,十几岁的小姑娘未必能让他入眼,反而是这种有人生阅历的温婉坚强女子更合适;何况,能为了抚育弟妹而耽误自己婚事的女子,想必人品也不会太差,将来不至于真闹出宠妾灭妻的事来。 这下子华兰的婆婆该有事忙了,希望华兰能过上舒心些的日子,明兰暗自松了口气,侧眼瞥了下袁文缨,又觉得心虚。 她摸摸鼻子,低头皱眉,挽起袁文缨的胳膊,一脸沉痛的往前迈步,坚定的表示:作为闺蜜,她们将同悲伤共命运,你妈被小三了,等于我妈被小三了,在这个充满合法小三的世界里,让她们一起努力,共创美好明天。 第126回 此时偏厅已然摆好饭桌,敞阔的十二扇厅窗全开,也不见摆设如何富贵,但只八角落地放半人高的白底青花汝窑大花瓶,插上各色新鲜花卉,古朴温厚,又不失灵动妩媚。 窗外的五月春光,染的天气润和舒适,厅畔莲池方向,传来幽幽清风,随风而来的是潺潺水声,伴着水面飘落的淡色栀子花瓣和几片翠叶,厅中凉爽温润,清香盈然,众女眷俱是怡神爽朗,赞叹不已。 冷菜鲜果已布齐,明兰引着众女客全都落座后,便吩咐上热菜温酒,还给小姐们预备了较清淡的果酒和新榨酿制的果子露,然后仆妇们流水价的端碟传碗上桌,众人提筷就箸。 顾府首次办筵,葛大娘全力以赴,拿出看家本领,鸡鸭鱼肉等常规大菜不说,山珍海味也是不少的,一道山蘑木耳爆炒鸭珍,一道甜酸凤梨排骨,一道竹筒芝麻银鳝羹,还有一道双菇酱闷里脊肉,格外鲜美可口,吃的众人颇是满意。 女眷不比男人要喝酒划拳,加之有外客,顾家女眷也不好来灌明兰酒,又因长辈母祖都在身边,女孩子们也矜持着,未曾提议行联诗酒令,大家只斯斯文文的吃菜说笑。 待吃得一会儿,明兰叫人在厅前的小小八角亭中开了戏,一班乐工带着鼓板,曲笛和三弦等乐器,另装扮好的几位女先儿鱼贯入亭,依次请年长女客点过曲牌后,这便开弦起鼓,那油粉戏装的伶人依依呀呀的唱了起来。 厅亭之间隔有一脉浅池碧水,其间只用两尺余宽的青石板铺了条五六步长的短桥,水声浮动,隔着旖旎花影碧树,隔水而望,淡若烟华,景致音色俱是极好。 听了一会儿,太夫人忍不住赞道:“这几位女先儿请的好,曲子唱的好,你这地方安排的也好;叫我们饱了耳福,也饱了眼福。” 明兰听了,起身微笑谢赞,一旁的狄二太太幽幽的道:“都是皇上的厚恩,这般赏赐,弟妹实是有福气的。” 坐对面的煊大太太赶紧接过话茬,笑道:“那也得有这心思才成呀,若要是我呀,就是给了我这么个好地方,我也想不出这么个好点子!弟妹到底是读书人家出来的。” 王氏大感得意,忍不住笑了,明兰玉颊微红,谦虚道:“煊大嫂子谬赞了,这点子可也不是我想的,原是前头那位熊麟山老大人留下的布图这么安置的,我不过是依样画葫芦。” 煊大太太忍不住埋怨道:“你这人!也忒老实了,我这正夸你呢,你漏什么馅呀!” 众人俱是哄堂大笑,明兰不好意思的低下头,炳二太太趁机道:“弟妹这园子叫我瞧了实在是喜欢的不得了,来了就不想走了!我瞧这偌大的宅子也空旷,也不知我有没有福气和弟妹做个伴?搬来一道住着,也热闹些不是。” 明兰微微而笑,看了看在桌的顾府女眷,只见她们颇有些不自在,大多都目带责怪的去瞪炳二太太,偏炳二太太装作不知道,还一个劲儿的等明兰答复。 煊大太太脸上发烧的最厉害,她心中大怨,炳二太太这般没脸没皮的,不但在外客面前丢顾家的脸,也在全家面前丢了她们四房的脸。 她用力扯了下炳二太太的胳膊,强笑着低声道:“你胡咧咧什么呀?公婆尚在,你往哪儿搬呀!”炳二太太也不知是真傻还是装傻,居然径直道:“那咱们这房都搬过来不就是了?” 这下连太夫人也不悦了,眼看着四老太太面带怒气,正要开口责骂,谁知那边和袁文缨坐在并排的如兰,忽凑在袁文缨耳边道:“不是早就分家嘛了,怎么还赖着住一起?莫不是想省饭钱吧。”她刚一说完,就叫袁文缨用力推了一把,猛丢眼色叫她住嘴。 这句话的声音说高不高,说低不低,看似是和袁文缨的‘悄悄话’,却又叫人都听清楚了,外客女眷们顿时乐了,笑吟吟的看着顾府内宅的好戏,都暗自心道:就算要搬过来,也当是同房的邵夫人和朱氏,轮着你一个分了家的堂妯娌什么事? 顾廷煜是候爷,自不能搬离侯府,顾廷炜是太夫人亲子,要服侍寡母,也不能搬;她们本支同房的都没动静,倒是四房的惦记上澄园了,真是见着不要脸的了! 如兰这话一出,一时间,除了太夫人和朱氏以外的顾府女眷全都一阵尴尬,忍不住对炳二太太怒目而视起来。尤其是四老太太,适才闲谈相看时,几位贵夫人见廷荧落落大方,谈吐明朗,颇是喜爱,她们家中都有几位品貌上佳的子侄,眼看着好亲事有眉目了,却叫炳二太太狠丢了一回人,她这会儿吃了炳二太太的心都有! 这般目光集中注视,饶是炳二太太的脸皮厚度也抵受不住,只好低下头去。 明兰侧头不语,关于分家,这里头的隐情她也是最近才知道。 当初库银案发,顾家老太公眼看山穷水尽,生怕全家覆灭,所以赶紧把家产分了,好歹能藏下一些是一些,谁知几个月后白氏进门,大祸消弭于无形,长子顾老侯爷又常年戍边在外,所以四房和五房依旧住在侯府;待顾老侯爷回京后,分出去另过的事也没再被提起。 正当此时,始终微眯着眼睛听戏的卢老夫人,忽而发话了,她有气无力的哼哼:“唉……老婆子年纪大了,耳朵不好使,你们这一说话,我就连唱的是什么也听不出了。” 四老太太松了口气,赶紧道:“都是我们扰着您了。”然后狠狠瞪了眼炳二太太,脸上装笑,重重道,“你们别多嘴了,赶紧听曲儿!” 这般一来,厅内这才静下来;明兰暗暗摇头,叹了口气,转头去望着那水上蓬莱般的曲亭,不再理会她们,自顾自静下心来好好听赏。 因不曾搭有戏台,是以女客们大多点的都是文戏段子。 卢老夫人点了《单刀会》的‘训子’一段(听说她那年逾五十的儿子最近不大乖),太夫人点的是《东窗事发》的‘归案’一章(讲的是婆媳妯娌先误解后和好的故事),王氏点了《琴台记》中的‘还珠’(丈夫在沾花惹草无数后终于认识到妻子的好处,洗心革面,夫妻恩爱白头),然后旁人也都陆续点了自己喜欢的曲目。 其中点击率最高的莫过于《琉云翘传》,好几个女眷各点一段,明兰略略一算,几乎把整出《琉云翘传》都点齐了。 这出戏自前朝起,近百年来始终盛演不衰,女眷们尤其钟爱。 剧情概要如下:话说某朝中期,一位名妓因缘际会结识了一位少年探花郎,两人虽贵贱殊途,但却一见如故,倾心相爱;后探花郎虽将名妓赎身并入了良籍,然家门容不下烟花女子。这名妓倒也刚烈,直接留信出走,并劝探花郎另娶高门淑女为妻。 探花郎遍寻爱人不得,只得从父母之命,多年后,新鳏的探花郎被点为巡边御史,于边疆巡视之际恰遇羯奴大举进犯,探花郎率领军民极力抵挡,然敌众我寡,眼看援兵迟迟未到,就要城破身死,探花郎都已把剑架在脖子上了,这时忽然羯奴中帐大营大乱;探花郎抓住时机,赶紧吩咐守城官兵趁机急袭,果然得手,危机自解。 战后清点才知道,原来是一女子斥重金急购了五百牛羊马匹,然后于尾部点上火,效仿田单的火牛阵,让牲口群从毫无防备的羯奴后方冲过去;探花郎见疑,细细打听之下才知道,这女子赫然就是那名妓。 最后当然是大团圆结局,才子佳人琴瑟和鸣,白头偕老,儿孙满堂。 这故事很烂俗,但却很动人,因为这出戏是真有其事,讲的是前朝一段奇缘。 那探花郎姓高名覃,乃江左名门子弟,他少年得志,十六岁就科试簪花,先后辅佐了三位皇帝,一生大起大落,福泽百姓无数,后被录入正史《名臣传》。 而他的妻子更传奇,因为,她的确是秦淮河畔的歌妓出身,后世称之为‘琉璃夫人’。本来嘛,这样 ------------ 分节阅读_146 不大好见光的身份,就算瞒不了当时人,好歹在书面上做些文章,糊弄一下后人也好,偏偏这位高夫人实在太有名了,而他们的事情闹的也太大了,就算正史上不写,野史上那也是铺天盖地。 ――这时,八角亭那边忽响起一阵轻鼓,由缓至急,四个乐工一起十指疾拨三弦,如泣如诉,若满地泻珠,惊心动魄,明兰抬眼看了看身旁的朱氏,再看看几位妯娌,只见她们都是一脸激动心醉,明兰知道,最精彩的一段来了: 高覃从边城回家苦求高堂,双亲终于同意纳琉璃夫人进门为妾,谁知琉璃夫人不干,她对着情郎叹了口气,说了一句名言:“吾爱汝甚,然吾也爱己甚。” 她说,她受了半辈子的白眼轻视,脱了贱籍后,已决计后半辈子挺起脊梁做人了,是以开作坊,招学徒,经商行贾,已经替自己挣下尊严的生活,并且她现在过的很愉快。 高覃坚决要娶她,江左高家却死活不答应,这件事闹的天下皆知,连市井街坊都热衷谈论;最后,高覃毅然放弃似锦前程,弃职去衔,还被高家开除宗祠,赶出家门。 然后,遭受天下人非议的夫妻俩隐居于雍州山野,清贫度日,相濡以沫,高覃潜心读书,著书修学,教诲子弟,琉璃夫人则带着贫困的当地百姓,开山凿矿,蓄水为田。 整整十年,皇帝都换任了,高覃以扬弃程朱理学的几本鸿篇巨作而再度名满天下,四海学子莫不仰慕,纷纷前来求教,朝廷三发诏令,让高覃复职还朝,此后青云直上,出将入相,三归乡野,又三次还朝,官位直至太师,且门下弟子无数,最后入了《名臣传》和忠良祠。 而高夫人呢,从歌妓到超一品的诰命夫人,琉璃夫人的一生简直比传奇还传奇。 当时明兰读了这段书(正史+野史),曾疑问庄先生:“矿山可以私开的吗?官府不管?” “别的矿不可以,然琉璃夫人却可以。”庄先生道,“因这矿非金银,非铜铁,非煤盐,而是一种奇异的‘石英’,可烧制琉瓦玻璃,官府都不知道那东西作什么用的。” 玻璃!是的,玻璃。 明兰瞳仁微缩,看了眼四周敞开的窗户,上面镶嵌着明净瓦亮的玻璃,有些是整块整块的透明玻璃,有些是小片小片镶成花鸟图案的彩琉玻璃,光华绚烂,厅堂敞亮。 在技术水平低下的古代,琉璃夫人通过一次又一次的精密实验,先烧些玻璃小玩意挣些前期资金,十几年后造出凸透镜片,以作千里镜或放大镜,再十几年后,终于彻底革新了技术,烧制出大面积且平整结实的薄玻璃。 这位琉璃夫人应该是穿来的――明兰微微出神的望着玻璃窗――从她目前残存的实验手稿来看,她还是学理工的。 这专业可真好呀,明兰低头叹息,十分羡慕。 厅内响起一阵轻轻的喝彩声,只听那女先儿的唱腔陡然低沉深衍,眼神中直是天荒地老的信息,就是明兰这样的伪文青也不得不承认,这实在是出好戏。 因为这戏是前朝一位大才子所作,而他正是高氏弟子,在他七十古稀那年,午夜梦回少年求学时代,那时他们常能见到白发苍苍的高覃夫妇,携手缓行江畔,依旧是恩爱情深。 老人满脸是泪的醒来,满怀感激和敬慕,挥笔写下这部传世之作,用以纪念已逝的恩师和师母,大才子出手自然与众不同,《琉云翘传》曲调婉转动人,唱词清雅隽秀,里面许多词句几乎可以直接入诗,端的是难得一见的佳作。 明兰再看周围女眷们的脸上,有艳羡的,有忧思的,都多少带了几分感慨,一旁的朱氏轻叹道:“唉……一个女子能做到琉璃夫人这份儿上,算是值了。” 琉璃夫人的的存在,成为了一个符号,一个象征,告诉女人们原来世上的确是有这样深情的好男儿的,只是自己没碰上而已。 而对于明兰,琉璃夫人则是个信号,告诉她,她是有老乡的。 从祖母那里,明兰曾陆续的听说过一些关于静安皇后的事。 知道她出身显赫,生就美貌,又自小聪颖,三岁能诗,五岁能画(应该是魂穿),一手诗词惊采绝艳(唐诗宋词),十五岁选作皇子正妃,二十岁册封皇后;盛老太太少女时代曾进宫见过她,可不过两年后,三十七岁的静安皇后就薨逝了。 “她为何去的这么早?”幼年的明兰曾问道。 “因为她根本不该进宫为后。”盛老太太满脸怅然的怀念,“她的品格像山崖上的雪莲一样高洁无暇。她不是轻信,而是待人真诚,她不是不懂机巧,而是不屑。而宫里那见不得人的地界儿,不是是弄脏了她。哼!那起子奸人,还真以为自己胜了?还不是各个都不得好死!” 那是明兰唯一一次见到祖母流露出那般深刻的怨毒痛恨。 官方的说法是,因奸妃小人挑唆,帝后生隙,其后皇后沉迷于制镜奇技,于宫内另辟一小作坊,终日忙碌,再不问宫闱之事,也不愿再见皇帝。 “做镜子?”明兰惊道。 “是呀。”盛老太太笑道,“静安皇后说是从古籍中寻到一个方子,可以在玻璃上做出镜子来,比铜镜强上百倍,她是极聪明的,不过一两年就大有眉目,可惜……”盛老太太沉下了脸,明兰不敢再问了,没等静安皇后制出镜子,她就过逝了。 “她曾说过,她这辈子最后悔之事,就是少年早慧,才貌闻名天下。”盛老太太语带哽咽,忧伤道,“真是盛名之累!” 听孔嬷嬷说,静安皇后临终前,把从小到大所有诗稿图纸全都焚毁,不肯留下一字一纸。 接下来的事,是孔嬷嬷的独家透露。 闻得后逝,武皇帝像是失了魂,坚不肯信静安皇后是病故的,当即把整个太医院的御医都捉了起来,叫他们验尸,查不出一个杀一个,一直杀到第十个太医时,终于验出毒素,并推断得出,应是慢性毒药,静安皇后差不多已中毒三年了。 凤仪宫里,武皇帝在尸体旁坐了一天一夜,不过短短几日,原本豪迈英武的武皇帝骤然变的暴怒多疑,至此之后,他心性大变,谁都不信,不但彻查宫廷,杖毙宫人宫妃近千余人,还掀起几起大案,将无数官吏投入大狱拷问。 皇贵妃赐死,族诛;淑妃,丽妃勒令自裁,父兄赐死,族人贬为庶民,庄妃打入慎刑司,严刑拷打后处死,然后也是族诛……凡是正三品以上的嫔妃几乎都没逃过一劫,运气不好的还要牵连家人。四妃里只留下一个贤妃,但几年后也被吓死了;九嫔里面只逃出一个王充仪,不过后来也神志不清了,一下子,后宫空出一大半。 凭良心说,害死静安皇后的人里当然少不了她们,但也有不少的确是冤枉的,不过那个时候的武皇帝,就像一头发了疯的野兽,见谁咬谁,谁也不敢规劝;还好,静安皇后还有个温敦的小儿子,也就是先帝仁宗,总算他的规劝武皇帝还能听两句。 这般腥风血雨,足足闹了三年;武朝末期,皇帝甚至开始迷信术士之说,彻夜祭坛招魂,不过皇帝不是笨蛋,斩杀了许多江湖骗子后,他几近绝望。 某日深夜,他忽梦醒,彻夜纵马去孝陵,跑到静安皇后的棺椁旁痛哭一场,絮絮叨叨说些胡言乱语,然后清晨再纵马回来上朝;自此之后,就养成了习惯。 听到这里,明兰忍不住叹气了――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 太医曾断言,以武皇帝的健康状况,活个七老八十绝没问题;不过再好的身体也经不住天天cosplay黄老邪呀;一次武皇帝偶感风寒,发起些低烧,内外臣工都规劝不住,他依旧彻夜驰马去孝陵看老婆,次日回来后就高烧不止,不久就驾崩了。 这个故事,明兰听来唏嘘不已,盛老太太讲起来却十分解恨! 因为这个缘故,镜子的出现晚了好几十年,一直到几年前,新帝继位,被两代皇帝封存的静安皇后的遗物终于解禁,皇帝叫内务府的工匠照着静安皇后的手稿开工,很快就制出清可见人的镜子。虽然过程很费事,还不能普及,但作为皇帝左右手的顾廷烨立刻就分到了一面立身大镜和两面珠翠珐琅镶嵌的小手镜。 琉璃夫人和静安皇后,天差地别的投胎,明兰相信她们都是十分可爱的人,可惜,一个成功了,一个却失败了。这就是明兰迄今为止能确定的两个老乡。 此外,十几年前曾有一桩奇事,时任户部尚书家有一位千金,一次大病过后便荒唐起来,镇日吵着要开店做生意;及笄后又纠缠于几位亲王郡王乃至世家公子间,行止不检,放诞不羁,还常以狂悖之言鼓动年轻世家子弟。 名声烂的一塌糊涂,众人避之如污秽,到二十岁还无人问津婚事,连累父亲仕途断绝,姐妹都嫁不得好人家,后来她被禁闭于宗祠庵堂之内,谁知却被她逃了出去,还自卖身于青楼,当起了花魁,她扬言‘琉璃夫人能做到,为何我做不到’。 不过她始终没有遇见一个高覃,倒碰上了不少元稹之流,男人把她玩完就走了,还在外头宣扬和这位自甘堕落的高门千金的风流韵事,把整个家族的名声都搞臭了。 古代的宗法制度,作为一个父母长辈俱全的女子是没有‘自卖身’的资格的,她的家族一找到她,就把她弄了回去,然后就再也没有消息了,据说,是被沉塘了。 明兰疑惑这种癫狂的行为,到底算是穿越式的脑残,还是古代既有式的脑残,因为没有确切证据,所以不能肯定她是不是自己的老乡。 冥冥之中似有天定,她知道自己恐怕永远也碰不上老乡;她的老乡中,有名满天下的,也有籍籍无名的,而她,大约就是属于后一种吧。 或者说,同在这个年代,在不同的地方,也有像她一样认真努力生活的老乡,不敢惊世骇俗,不敢冒进出头,认真生活,努力承担责任,融入这个社会,平静安耽的过完这一生。 这样,也很不错嘛。 想到这里,明兰忽轻笑起来,这笑容落在朱氏眼里,觉得既陌生又奇怪,明兰眼神离合之际,贝齿细细咬着嘴唇,仿佛暗怀着一种有趣的秘密,偷偷隐藏着,独自愉悦着,眼角眉梢充满了一种奇异的娇媚,有一点坏心眼,还有一点淘气。 朱氏低头暗忖:怪道二哥被迷住了。 第127回 直至未时末,女眷们才陆续告辞,明兰揉着笑的快抽筋的腮帮子爬上软榻,眼睛一闭就人事不醒了;也不知睡了多久,迷迷糊糊之际,腹部和胸口出现十分熟悉的压迫感。 明兰十分淡定的睁开眼睛,眼看窗外日已西斜,男人沉重的身子半趴在自己身边,大腿搁在明兰肚子上,手臂横在胸口,脖子处挨着一颗脑袋,正冲自己喷着濡湿的热气。 明兰艰难的吐了口气,先扭腰,再努力从薄毯下伸出两条胳膊,好像举杠铃一样把男人的胳膊顶起两三寸,然后连扭带爬的从软榻上滚下来,这一整串动作行云流水,熟练之极。 闻闻自己衣裳上的味道,明兰赶紧进了净房,丹橘帮她散头发松衣裳,小桃忙着打热水投帕子,她们二人瞧明兰脸色忿忿,互看了一眼,丹橘忍不住道:“夏竹和夏荷照了您的吩咐给老爷铺了床的,不过谁知……”小桃心直口快:“可是谁知老爷一进屋就问‘夫人在哪儿’,然后醉醺醺的往东厢房去了。”语气颇有些忿忿。 明兰微叹气:“你们不用说了,我还不知道吗。” 一番梳洗,明兰换上干净的里衣,外穿一件鹅黄绣梅花的薄棉袄子,对镜揽妆,后对小桃道:“把小全子和小顺子叫来,叫说说今日外院的情形。” 小桃应声而去,不一会儿,两个男孩就来了。 顾全口齿伶俐,顾顺稳重周到,小的约莫五年级,大的也不过刚上初一,明兰抓了把果子给他们,温和的发问。顾全咧出两颗喜气的小虎牙,挨个儿的说起来,他年纪虽小,记性倒不错,哪几位大人喝醉了给抬回去的,哪几位大人一沾酒就没个形状,自然也有酒品很好的,小男孩都记得清清楚楚。 段家兄弟堪称是海量,被抬出去的人有一半都是叫他俩灌醉的,其中包括自称老当益壮不肯致仕的甘老大人,据说他当时正拉着顾廷烨说话,结果叫一顿猛劝,就泡倒在酒坛里了。 薄老将军捋着胡须,微笑着表示:年纪大了,要注意适当饮酒。 “甘老大人到底几岁?”明兰好奇道,古代没有标准退休年龄。 “看着有五六十了吧。”顾全不甚清楚,一旁的顾顺轻轻补上,“小的听说,甘老大人前年刚办过六十整寿。” 明兰满意的点点头:甘夫 ------------ 分节阅读_147 人不过四十上下,除非她是宫雪花的同门,不然她应该是续弦。 筵席基本上是成功的,不但酒菜丰盛,一应筹子,箭瓠,签筒,酒令牌等酒桌玩意儿都齐备,甚至还预备了醒酒茶和醒酒丸子;令明兰没想到的是自己的父兄,原本以为席间多是行伍出身的将领或有爵之家的纨绔,盛紘父子会十分无趣,谁知情形恰好相反。 开席没多久,表情严肃的长柏就遇到了表情更加严肃的鸿胪寺右寺丞符勤然大人,然后凑上还在国子监熬日子的裘恕,三人坐到一起,端庄肃穆的谈起话来,不知道的人瞧见,还当他们是在开追悼会。 而盛紘则和五老太爷‘一见如故’了。两人谈起少年时的苦读,谈起科举的艰难,谈起为官的不易,居然越说越投机。五老太爷生平最倾慕景仰那些有学问的大家,可偏偏正途科举出身的文官大多看不起权爵子弟,而盛紘却是那种非常懂交际的人,谈吐风雅,气质不俗,不论他心里怎么看待对方,总能表现出十分令人舒心的态度。 五老太爷说他痴长了十余岁,却屡屡科举不利,真是惭愧惭愧;但盛老爹立刻真诚的表示反对,所谓文无第一武无第二,何以成败论英雄呢,兴许恰巧那考官不喜您的行文风格也说不定,然后他立刻举例了古往今来许多科举不顺的文豪大家。 五老太爷眼眶一时发热,顿时把盛老爹引为知己。 明兰听了,不由得腹诽:废话!没两把刷子能在官场上一路顺顺当当走到今天么,多少官场老油子都叫盛老爹给忽悠了。 然后他们俩的话题就转到教育问题上了,若论祖宗,盛紘自不如五老太爷,若论儿孙,五老太爷就是开蓝宝基尼也追不上盛紘,说着说着,五老太爷就渐渐自卑起来了;犹如学校开家长会,垫底的学生爹妈在成绩优异的家长面前,大多抬不起头来。 明兰听的直乐,捧着茶碗不住抖动肩膀。 直到顾廷烨醒来后,明兰还没乐过劲儿,一边张罗着摆饭,一边笑呵呵的说这事儿。其实这会儿已经酉时末了,因为中午吃酒的厉害,两人都脾胃不适;明兰便叫厨房弄个绿豆杏仁粥,再是酱牛肉配芝麻烧饼,几个清淡爽口的素碟子,还有葛妈妈拿手腌制的小菜,用香油拌了,或两滴香醋,极是下饭。 其实顾廷烨中午也没吃什么管饱的东西,一开始他还恹恹的,吃的几口后便胃口大开,呼噜噜的扒了三大碗粥,吃了五个酥软滑嫩的牛肉夹烧饼,顿觉舒服不少;再听的明兰说的有趣,也不禁笑起来。 “这回我那几位堂兄可要吃苦头了!”顾廷烨幽深的眸子里闪动着幸灾乐祸,随即口气又一变,冷冷道,“不过也不必担心,我那五婶有的是发自解困。” 明兰听出他话里的讥讽之意,这些日子她也从几位妈妈处也打听不少宁远侯府的消息。其中五房的几位爷最不成器,尤其是大老爷顾廷炀,婚前就跟通房丫头生了一儿一女,还在外包粉头争戏子,各色荒唐事一样没少做,不过每每五老太爷发火,总有五老太太保下来。 唉!有妈的孩子像块宝呀;明兰偷偷抬眼看了下顾廷烨。 “呃……”明兰岔开话题,“我预备明日一早就去给太夫人请安,顺带把蓉姐儿她们接回来,你瞧着如何?” 顾廷烨眉头一皱,放下碗筷:“这么快?” “早晚都是一样,何必叫人多些说头呢。”明兰叫人端水盆和上茶,笑道,“还有,明日起,我打算每隔五六日就去侯府给太夫人请安。”就是一周一次,一月四次。 顾廷烨眉头皱的更厉害了,还在眉心结起来了,他神色不悦道:“这又何必?平添许多麻烦,这样不远不近的便可以了。” 明兰知道不妥,只好温言劝解道:“因旁人犯错,自己也跟着犯错,直如弃珠玉而就草签,反而会叫自个儿也没嘴说人家。” “这话谁说的?”顾廷烨把话咀嚼了两遍,兴味的问,“可是你家老太太?” 明兰笑道:“不是,是我爹爹。”心里腹诽,你咋知道不是她自己的话。 顾廷烨吃了一惊,轻笑道:“岳父颇有见地。”盛紘劝人的方式倒很实在,没说什么礼仪廉耻的虚文章,只从后果来分析。 夏竹和小桃捧着茶盘和铜盆热水进来,明兰叫她们放下东西,自己下去,然后她一边笑吟吟的绞帕子递过去,一边道:“小时候,有一回大伙儿聚着去听庄先生讲见闻野趣,四姐姐故意拿墨汁弄脏了我的新衣裳,我一生气,就趁着换衣裳,从厨房里偷了两块肥猪油来,厚厚的抹在四姐姐座位的椅垫下……” 话还没说完,顾廷烨就把脸闷在热帕子里,嗤嗤的笑了起来,看明兰冲自己瞪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他连忙翘起大拇指,大声夸道:“干得好!”然后一把拉过明兰,放在自己腿上坐着,刮着她的鼻子,笑道,“后来如何?” 明兰红着脸,却又有些得意,含糊道:“四姐姐不防,一坐上去,就吱溜一声从椅子上滑倒在地上,摔了四仰八叉。” ——重点是,齐衡也在场!素来以斯文为卖点的墨兰摔成了仰天蛤蟆状,齐公子当时张大了嘴的吃惊表情,墨兰恨不能钻到地底下去,好长一段日子都没脸出现在齐衡面前! 顾廷烨呵呵直笑,看明兰忍着得意的样子,忍不住咬了一口她圆润小巧的耳垂,笑着咬牙道:“你个黑心的小坏蛋!”然后伸手去揉她的耳朵,“后来呢?可挨罚了?” 明兰老实的点点头:“好在有五姐姐作证,我和四姐姐各罚抄书三百遍,那句话就是爹爹那会儿训我的。” 她隐瞒了些许事实,其实如兰的话盛紘怎会全信?明兰本打算找长柏作证的,谁知齐衡一下课就飞快的去寻盛紘,委婉却明白的说清当时的情形,言明了是墨兰先故意欺负妹妹的,盛紘这才公允处罚了她们俩。想到这里,她心头微微一痛。 明兰一早就瞧出,其实齐衡从很早以前起就看透了墨兰的作为(平宁郡主的教育很有效),只不过他自小受的教养,让他用优雅温煦的笑容掩盖住所有讥讽和不喜。 最可笑的是,墨兰始终不知,还一径的在齐家人面前装模作样。 明兰的笑容中带了一种莫名的怜悯,她圈着顾廷烨的脖子,轻声道:“我们和宁远侯府住的这么近,却不去请安,岂非我们的不是?所以,我得去。” 顾廷烨依旧沉着脸,勉强的点了点头;明兰微笑道:“你不要担心,其实我也是打过算盘的。像卢家,自卢老大人搬入御赐的宅邸后,卢大爷夫妇还留在老宅里看家,因路远,他们每五日去给父母请安一次;还有韩家,他家虽父母尚在,却已给次子和三子分了家,那两个儿媳是半个月去请一次安的……我想了想,咱们算是辟府另居的,可偏离的这么近,但又不是嫡亲的,索性就学了卢家的规矩好了。” 顾廷烨看她一脸精于算账的模样,不禁好笑,低声道:“我本不想叫你去蹚那浑水的,当初受赐宅邸时也没想这么多……”语气中带着淡淡的歉意。 “别介呀!我又不是脆瓷做的。”明兰调笑着,很深明大义的样子,“所谓,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江湖嘛,哪儿能没有浑水呀。” 顾廷烨心头一片暖意洋洋,抚着明兰的脸颊,柔声道:“这句话别又是泰山老大人说的吧?……你很敬慕岳父?”可他听说,明兰并非盛紘最宠爱的女儿。 明兰也不好否定,想了想,坦然道:“祖母老觉得爹爹偏心,可我觉着爹爹是个好爹爹。小时候,给我的玉佩叫姐姐们半道劫走了,爹爹至少会给我枚大金锁做抵偿;不论多忙,他定是每月要来探问的……” 尤其是后来明兰搬入暮苍斋,盛紘见着明兰,总要问她过的可好,衣裳物件可有缺的,伺候可否周到什么的——当着王氏的面,以示敲打。 盛紘是庶子出身,很清楚刁奴欺主,欺上瞒下那一套,他从来不会听信王氏说‘孩子们都很好’就什么都不管了,但凡儿女们说哪个丫鬟妈妈有所怠慢,就要被换出去。早在姚依依穿来之前,王氏就和林姨娘就已明争暗斗过几回合了,因这缘故,林姨娘得以把王氏安在长枫和墨兰身边的人手都清出去,然后换上自己的人。 当然,也只有林姨娘有这胆子,香姨娘就不敢了。 在盛紘的约束下,盛家的庶出儿女都能平安健康的长大,有相对不错的待遇;虽然他常会偏心眼,但比起那许昏聩自私的多只管生不管养的男人,已是强上许多了。 在这个时代,他实是个不坏的父亲。 顾廷烨看着明兰怀念的神色,俏皮的嘴角还含笑翘着,他迟疑了一下,但还是开口了:“我爹……他,他待我十分严厉;我自小顽皮,吃了他不少家法。” 明兰吃了一惊,头一次听他提起过世的顾老侯爷,她轻声道:“公爹待你可好?” “……好吗?这也说不清。”顾廷烨顿了很长一会儿,才淡淡道,“老爷子最爱折腾责罚我,数九寒天,大哥和三弟可以在屋里取暖,我就得日日早起练功;可……兄弟中,只我是他亲授功夫的,一招一式手把手的教,但有一点出错,便是一顿狠打,谁来劝都不听。” “那大哥和三弟呢?”明兰轻问。 “大哥身子弱,不用说了,三弟是叫外院的护卫教的。” 明兰觉得不能昧着良心,便低声道:“公爹是为了你好,嗯……太夫人对你好吗?”其实顾廷烨心里明白的很,只是过不去心里那个坎儿。 “极好。”顾廷烨十分迅速的回答,嘴角弯出一抹讽刺,“每回我和三弟争东西,她一定向着我,我要多少花销银子,她从无二话,我院子里的丫鬟不但最多,也是最标致的,我做错了事,她定是头一个出来袒护我的。侯府上下俱夸她温厚慈和,待人宽仁。” 明兰暗自切了一声:老招数啦!没新意。 顾廷烨嘲讽的轻笑了下:“这也不是什么新鲜的,大多人都想的到,我渐大了后就觉察出不对来,不过那时老爷子已不肯信我了,父子说不上几句就要吵。再后来,常嬷嬷来寻我,说了我生母之事……”他忽然气息一阵急促,面上隐隐露出愤恨之色,“那时我才真恨起来!那么多年了,老爷子明明都知道,却什么都不说,由得那起子刁奴在背后笑话我生母出身低微!由得四叔五叔每每斥骂我时,总拿我母家说事!” “……你气愤也是有缘由的。”明兰叹息道。 话一出口,后面说起来就容易了,顾廷烨自嘲道:“我在外头胡闹,老爷子知道后来训斥,我就对他冷笑,还说‘没我娘那笔银子,你这爵位还不定保不保的住呢,这全府都是靠着我娘才能风光至今,摆什么臭架子’。老爷子气倒了了,全家人都骂我不孝;不过,我气老爷子也不止这一回就是了。” 明兰揉着他粗硬浓密的头发,一言不发。 “我连他最后一面也没见着。”顾廷烨静静陈述着,他把头靠在明兰的胸口,温暖柔软的感觉,“三日三夜我不敢阖眼,累死了六匹骏马,还是没赶上。” 他的语气很淡,明兰却觉得一阵隐隐伤痛。 人类的情感可能是这个世上最麻烦的东西,因其无逻辑性,是以再精密的仪器都很难测算,顾老侯爷也许并不爱白氏,但他对这个次子却是有歉疚的,可是前有大秦氏的情分,后有家族的体面名声,他无法做任何明面上的补偿。 明兰不是心理专业的,也不知说什么好,只能柔声开解道:“公爹过世这些年了,我也没机会给他敬碗茶,你不如说些他的事与我听听。” 顾廷烨目光茫然了一下,过了半响,才道:“……鹅毛大雪的清晨,我大概七八岁吧,冻的直哆嗦,真想回被窝去暖着,可老爷子还不依不饶的,我挥着白蜡枪杆,心里直骂娘。雪很大,簌簌落下来,积在老爷子头上,眉毛上,肩膀上,他半个身子都白了,还是一动不动的盯着我的招式。他说,你和你兄弟们不一样,你得靠自己。” 昏黄烛火下,他俊挺的面庞泛起一种奇特的怅然。 明兰还是只能叹气,两人坐了一会儿,明兰觉得有些犯困,正考虑是否让他一个人静静时,顾廷烨忽然轻轻笑起来,一室寂静中,这笑声颇有些渗人。 他脸上现出一种狠厉的神情,轻笑变成了冷笑:“哼哼,凭什么?!” 他转头朝着明兰,口气尽是讥峭冷峻:“凭什么我就得刀头舔血去挣日子!他们就比我金贵,就可以舒舒服服窝在爵位上等祖荫?满门顾家人,都是靠着白家的银子才能体面至今,凭什么我反得夹着尾巴做人?如丧家犬般流落在外!”
  顾廷烨猛的站起来,浓密凌乱的黑发披散在雪青的绫缎袍服上,映出一种触目惊心的惨淡光泽,英挺的面容隐没在烛火的阴影中,笔直的立在当中,浑身充满了一种切齿憎恨的危险气息,直如一头要噬人的凶兽。 他不住冷笑,声如金铁,厉声道:“冤有头,债有主!若我如他们的意,一辈子就无声无息了,这笔账自然就没过了;可如今偏叫我出了头,这是老天爷在叫我清算这笔账!” 明兰把身体缩在太师椅中,整个人都覆盖在他高大身体的阴影下,心里惴惴的害怕,她很想说‘也许老天爷有别的意思,你误会了呢’,但没敢开口。她知道,其实他并非贪图那点儿爵位财帛,只是生性高傲倔强,怎么也咽不下这口气,哎,不过,又有多少人能淡然面对这种亏待呢。 这时,明兰忽然心中起了个念头,猛然抬头,试探道:“你打算做什么?” 顾廷烨转头,目光已一片清明冷静,优雅的一拂袍服前摆,斜斜的靠在软榻上坐下,又是一派贵气从容,他居然还温柔的笑了笑:“娘子莫怕,我什么都不会做的。” 明兰呆坐着,疑惑的看着男人,忽又释然了——人是复杂的,她还不很了解他,正如他也不很了解自己 第128回 因忆起亡父,顾廷烨这夜倒没作怪,只搂着明兰平躺着,两人半夜无话;明兰这一日累极,居然在男人火炉一样的怀里睡着了。顾廷烨细细抚摸着明兰细柔的乌发,玉洁娇嫩的面庞上已现出淡淡的疲倦,他颇是心疼,想起明日就要来的蓉姐儿,还有远在别处的昌哥儿,这两个他从不曾想要的孩子,他不由得一阵唏嘘——其实他也不是个好父亲。 手掌下移,抚摸到明兰柔软的小腹,他忽起了一阵希冀。 第二日天还未亮,顾廷烨起身洗漱着衣,出来时看见明兰正着艰难的从被窝里奋勇挣扎出来,他不由得笑道:“多睡会儿吧,这阵子累坏了。” 明兰很坚决的摇头道:“既要去,索性把规矩做足了;那头是辰正请安。” 顾廷烨瞧了瞧漏壶,皱眉道:“可这会儿才丑时?” 明兰颇眷恋的看着枕头,咬牙扭头下地,道:“难得早起一回,也不差多少时候,干脆多做些旁的事情;平日里便可睡晚了。” 这些旁的事是:陪顾廷烨吃早餐,然后温婉贤惠状送他出门,这举动惹来顾廷烨一阵嘲笑的白眼,明兰全然当做没看见,继续笑的很贤惠——就算唬不住顾廷烨,唬唬府中奴仆也好,起码建立个良好的口碑影响。 接着巡视仆役点卯,监理府内事务及各位管事办差如何。在这次突击检查中,有些忠心勤恳的受夸奖,也有偷奸耍滑的挨了罚,效果倒也不错,待到丑时二刻,明兰上轿出门往宁远侯府去了。 澄园和宁远侯府属于同一条街上的并排两户人家,中间隔了内务府的半座林子(另半座林子在澄园内)。俯瞰下去,澄园内院和侯府内院之间的位置很像一把弓箭的两端,若明兰沿着弓弦直走,就是直接从林内的小径过去,那只消十来分钟脚程就可到侯府了。可惜如今为了某种原因,明兰只能沿着弓脊的曲线绕着走,先出内院再出外院到大门,坐轿到侯府大门,然后再从外院至内院的一路进去。 明兰一脚踏入足有两进三排屋的萱祉居时,整好辰时,门口的向妈妈笑着来迎明兰,却不往屋里请,只在院中道:“二夫人昨日说要来,今日太夫人一早就等着了。” 明兰顿了一下,脸上带着几分赧然,歉意道:“都是我的不是,叫太夫人睡不好了,向妈妈,我刚来,不懂事,烦请您告知我太夫人素日是何时起身的,我也好来对时候。” ——丫的,难道她不来,你主子就不用起床了?邵夫人和朱氏难道不用每日请安?糊弄洋鬼子呢! 向妈妈愣了愣,反应极快的道:“瞧二夫人说的,都是老奴多嘴了,说起来太夫人年纪大了,一忽儿早起一忽儿晚的,睡时也没个准头……” “那也无妨。”明兰柔柔的打断她,“以后若我来早了,就到厢房处等会儿便是了,待太夫人都好了,我再进去请安就是了。” 哼哼,最好让她等,有胆子最好让她像罚站一样在院子里等上个把时辰!此招数为袁夫人最爱,让华兰吃了不少苦头,不过此招数亲妈好用,后妈难用,只要来上一次,看不谣言满天飞去!到时候美誉遍顾府的太夫人如何再‘以德服人’呢? 想道这里,明兰不由得暗暗期待起来——完了,她发觉自己越来越扭曲了。 向妈妈勉强笑了下,不敢再小觑,赶紧请明兰进屋去。 明兰进去时,瞧见邵夫人和朱氏已经在了,两人正坐在炕边和太夫人说话,邵夫人皮色蜡黄,神情忧虑,太夫人一个劲儿的开解她:“……煜哥儿福大命大,自小到大一路都是这么过来的,这次必能逢凶化吉。” “二嫂来了。”朱氏见明兰进屋,起身见礼,笑道,“原本大嫂给母亲请完安就要回去照看大哥的,就为了等二嫂呢。” 明兰忍不住看了一眼身旁的向妈妈,用很单纯的目光表示疑惑:你们一个说她来早了,一个说她来晚了,到底算怎么回事呢? 向妈妈脸色尴尬,低下头去。 朱氏何等机灵,一看向妈妈脸色不对,就知道自己的话怕是说的不妥,也不等明兰答话,赶紧笑着把明兰拉到前面去,明兰也不多说了,只恭敬的给太夫人和邵夫人敛衽见礼,然后太夫人看座奉茶,寒暄几句后,刚好可以凑一桌麻将的四个老少女人便说起话来。 “…咱们正说着你大哥哥的病呢。”太夫人眉目慈和,指着炕几上的一碟新鲜果子,叫丫鬟递给明兰,“都说病歪歪的才长寿呢,我正劝着你大嫂。” 明兰也跟着劝慰了几句,还道:“我那库房里还有几支上好的老山参,回头就给大嫂送来,若还却什么药材,大嫂尽管开口。” 邵夫人见明兰说的真诚,嘴角扯出一丝苦笑来:“先谢过弟妹了,你大哥这病,不过是拖一天算一天罢了。” 太夫人轻叹着,满脸都是怜惜之意,对明兰道:“你大嫂和我已没别的法子,我今日托你件事,你回去跟廷烨说说,他路头粗,人面广,他大哥如今都成这样了,叫他想想法子,怎么也得寻个灵光的大夫呀。” 此言一出,邵夫人无神的眼睛立刻亮了,满脸祈求的看着明兰,明兰心头一咯噔;自打进这屋子,她就竖起了全身的警惕。明兰想了想后,温文道:“这是自然的。不过,嫂子不如先和我说说之前大哥都瞧过那些大夫了,免得二爷寻重了,反倒误事。” 邵夫人想想也是,连忙一个一个的数起来,说着说着她自己也沮丧了——从京中的几大名医世家,到直隶山西山东河南河北的著名医馆,从太医院院正,到悬赏的乡野赤脚郎中,这二三十年来,几乎该请的大夫都请了。 说罢后,她看见对面的明兰脸上现出为难来,自己也知道是强人所难了。 “自是要去寻的,不过……”明兰思忖了片刻,斟酌道,“所谓人以类聚,二爷在外头认识的大多是行伍的弟兄,真叫他去寻大夫,怕也是治跌打外伤的。太夫人吃的盐比我们吃的饭还多,三弟妹的娘家也是京城久居的,还叔叔婶婶他们,不若大伙儿都想想还有什么好的大夫,到时候二爷去请来就是了。咱们一大家子一块儿想辙,总比一个人摸瞎强些。”顾廷烨未必直到什么高明的大夫,可一旦知道了,估计可以以势压人一下 邵夫人听出这个意思,也算同意了,默默的点头:“也只能如此了。” 太夫人目光一闪,看了明兰一眼,又叹道:“他们总共兄弟三人,只盼着廷烨得空了,也常来瞧瞧他大哥,没准还能好些。” 明兰笑的有些腼腆:“我回去就与二爷说。” 看她这么痛快,其余人也没什么好说的,朱氏忍不住细细打量这个新妯娌,只见明兰静静丵坐着,大多是在听别人说话,只时不时凑一句打趣,她的话不多,只说该说的,而且每句话都留三分,绝不说死,看似都应了,实则什么都没答应。 朱氏暗暗苦笑,觉得自己婆婆的意图怕要落空了。 这时外头丫鬟高声禀到:蓉姐儿来了。众人转头,只见巩红绡和秋娘一左一右的进来,前头是一身淡黄绣菊薄绸小袄的蓉姐儿,她还是一副瘦弱的模样,低垂着脑袋,也不说话。 “还不快给你母亲请安?”朱氏含笑道。 蓉姐儿垂首行了个礼,蹲的很不到位,歪歪扭扭的,然后她很低很低道:“给夫人请安。” 看她这么倔,一旁的秋娘几无可查的轻叹了声,柔柔的福了福,而巩红绡则伶俐的上前一步,殷勤的行礼,俏声道:“给夫人请安。” 明兰都微笑的点了点头:“听三太太说,你们大都已收拾好了大件箱笼,待会儿赶紧再整理下,今日咱们就要回澄园了。” 秋娘喜出望外,目光里尽是喜气,巩红绡抬眼看了看明兰,咬着嘴唇欲言又止,明兰嫌麻烦,打算装看不见,不过太夫人和气的开口:“二夫人是厚道人,有什么话就说吧。” 巩红绡连连福身,语气谦恭道:“妾身想,想带两个丫头一道过去,金喜和五儿…她们俩是与我一道陪嫁过来的,我,我舍不得她们……”声音越说越低。 明兰很敏锐的注意到蓉姐儿微一侧头,飞快的看了下巩红绡,然后又立刻垂头不语。 太夫人听了,笑着去看明兰,目光示意询问,明兰微笑道:“只要太夫人和大嫂子答应,我自是没有不肯的。” 太夫人满意的点点头,指着她们俩对明兰柔声道:“这两个也不是不容易,廷烨一走这许多年,也没个音讯,大家伙儿什么都不知道,她们偏就死心眼,一定要等着。唉……人心都是肉长的,看在这份心意上,她们日后若有不当的,你多担待些。” 语意满是悲悯的善意,红绡和秋娘一时感激,一齐眼眶发红的望着太夫人。 顾廷烨离家三年多,她们俩前两年和后一年的待遇差别至少两颗星,这会儿太夫人居然能把这番话说的这么流畅自然,明兰心里大是佩服,决心向榜样学习。她学足了太夫人的真诚语气,再添上一点温顺的薄嗔,眉眼秀美,笑道:“瞧您说的,就是您不吩咐,我还能亏待了她们不成!” 太夫人拉着明兰的手,眼中带着慈煦的笑意:“你这孩子!” 朱氏抿嘴而笑,邵夫人一脸宽慰,红绡和秋娘恭顺的表示感谢,红绡还拿帕子摁了摁眼角,以增加煽情度,两旁的丫鬟都凑趣的轻笑,好似所有人都觉得这是真的,果然戏如人生,人生如戏——明兰觉得今天自己过的真是太和谐了。 第129回 因要等巩红绡和秋娘整理行囊,明兰只能陪着太夫人继续说话,邵夫人惦记着丈夫先回去了,把娴姐儿领出来见明兰算作代替,朱也叫奶嬷把贤哥儿抱了出来。 明兰仔细端详这姐弟俩,不由得大是感叹:要说还是地主家的小崽子长的好呀。 贤哥儿话还说不利落,在乳母怀里啊啊哦哦的,很是肥白可爱,娴姐儿虽只有五六岁大,但却和蓉姐儿差不多个头,小小年纪,却已是一股秀丽端庄的举止,说话行礼都很有分寸。对比刚才的蓉姐儿的畏畏缩缩,明兰忍不住问道:“蓉姐儿那孩子可吃着药?” 朱氏也知道蓉姐儿瞧着很不成样子,叹道:“没吃呢,也叫大夫瞧了,说是身子无碍的,只需开解心绪,好好调理就是了。” 明兰低头沉吟不语,一旁的娴姐儿见她这般神色,奶声奶气道:“二婶婶莫急,蓉妹妹只是爱挑食,又整日的发呆,身子却是好的;上个月换季,一会儿冷一会儿热的,我和贤哥儿都着凉了,她都没事呢。” 明兰看她说话妥帖,态度娇憨,心里很喜欢,便笑道:“我们娴姐儿真懂事!回头待你爹爹身子大好了,婶婶接你去和蓉姐儿一道顽,园子里有刚做好的小秋千。” 娴姐儿小小的脸上绽出初芽般的微笑,用力点头,大声的应声:“嗯!” 太夫人慈祥的看着娴姐儿,轻叹道:“难为这孩子一片孝心了,自打她爹病了,她就没怎么出过门,连自家园子都不大去的。” 明兰陡然心生怜悯,按照邵夫人刚才罗列的那一长串名医来看,恐怕顾廷煜是希望不大了,就算是个现代都有不治之症,何况这个时代。 贤哥儿在祖母身边呆不住,在炕上扭着要往明兰身边冲,明兰笑着接过孩子,朱氏当时就一惊,却见明兰十分熟练的撑着贤哥 ------------ 分节阅读_149 儿双肋,让孩子坐到自己腿上,呵着他咯吱窝,又摩着他的小胖肚子顽,贤哥儿乐的呵呵大笑起来,直在炕上打滚。 太夫人笑道:“瞧不出你抱孩子倒有一手。” “我娘家侄子和贤哥儿差不多大,还有我大姐姐的哥儿也是这么大。”明兰吃力的把贤哥儿还给乳母,拿帕子摁了摁额头上的细汗。朱氏抱过儿子,眉开眼笑的哄着他顽:“回头叫他们几个小哥儿凑道一块儿,想来乐的很。” 这时,外头有个丫鬟打帘子进来,看见太夫人有些发怯,低声道:“姑娘说了,她今早忽得了诗兴,要好好酝几首诗出来,就不来见二夫人了,这里告个罪。” 太夫人立刻脸色一沉,呵斥道:“她二嫂难得来一趟,她怎么这般不懂事?!” 屋里的丫鬟无人敢答话,过了一会儿,她转头朝明兰笑着表示歉意,道:“你莫要见怪,你廷灿妹妹自小是老爷子启蒙的,就喜好个诗词字画,又教你公爹宠坏了,很有几分读书人的酸气,一来了劲,谁的面子也不卖。” 明兰笑笑,轻轻摆手道:“早闻妹妹才名,知书达理,为京城闺阁美谈,何况自家亲戚,什么时候不得见了,不妨事的。”遭遇一位极有范儿的女文青,作为只能做打油诗的明兰对这个经典借口很是仰慕。 这个话题太夫人不想多谈,毕竟这个年纪还没嫁出去,再美谈也谈不出什么花儿来;为了做两首诗而不见嫡亲的嫂子,到哪里都说不通的,不过从这件事来看,这位灿七姑娘在顾老侯爷跟前应该很得宠。 让娴姐儿回屋后,朱氏便说起了贤哥儿的种种趣事,引的大家哈哈大笑,太夫人时不时提起顾廷烨和顾廷炜幼时的胡闹,一脸慈爱状,明兰听的津津有味。这婆媳俩似乎很想引明兰多说些顾廷烨的事,不过可惜,姚依依同志是久经保密条例考验的优秀司法人才,深谙敷衍之道,离题千里,话题都偏到花果山去了。 “……**常吃着也不觉得,没想到竟有这许多门道。”朱氏自己不知怎么回事,莫名其妙就和明兰扯到河虾的七个品种和十六种做法上去了,她抚着自己的脸轻呼,“和丝瓜一道炒着吃,居然还能养颜?” “记住了,虾仁背上那条线定要去掉,下油锅前要上浆。”明兰一直觉得对不住上辈子的身体,也没好好待它还让它淹了泥石流,搞不好都没能挖出来尸首来,自打来了古代后,她最热衷的事就是养生。对男人好,可能被小三;对丫鬟好,可能被爬床;对姐妹好,可能遭背叛;想来想去,只有对自己的身体好才是大吉大利,百无一失。 朱氏看着明兰娇艳明媚的面庞,细润瓷白,透着淡红的菡萏色,饱满柔嫩的皮肤像是用水掐出来般,眉眼生晕,莹然光华;不计容貌,单论皮肉气色,比之同龄的自家小姑子,何止胜出一两分,当下更觉明兰有说服力,忍不住细细讨教起来。 “我家祖母说过,女人这一辈子太累了,生儿育女,操持家务,前后左右,哪处不烦心。”明兰轻叹着,“每生一回孩子,那就是伤一次身子,生下来后还得接着操心,平安长大,读书上进…唉,都说女人比男人老的快,这么着,能不老么?” “谁说不是呀!”朱氏立时起了忧患之心,男人怕穷女人怕老,其实她这会儿才二十岁,可在明兰面前已自觉像个大妈了。古代女人很悲催,二十来岁前生儿育女,过了三十就差不多歇菜了,等过了四十连孙子孙女都有了,基本要靠礼佛修身来打发日子了。 一旁的太夫人见她们俩越说越偏,朱氏差不多都自己忘记该说什么了,她忍不住微微皱眉,想着这才头一天,便按捺下种种心思,只微笑着听她俩说话,偶尔长者风范的笑骂她们几句,倒也一室和乐。待到红绡秋娘她们整好箱笼,差不多巳时三刻了,太夫人笑道:“都这时候了,倘若不叫你吃了饭再走,岂不叫人怪我这婆婆刻薄。” 明兰想想也是,便欣然同意,但吃的时候还是免不了心下惴惴――饭菜里没毒吧? 饭后用过一盏茶,明兰瞧着差不多了,便起身告退,外头早已套好了马车,连人带箱笼一道上了车,辘辘着往澄园行驶过去,一会儿功夫就到了。下车后,明兰叫廖勇家的帮着卸箱笼行李,自领了蓉姐儿三人坐上几顶青顶软轿往内院而去,到了内仪门才下轿。 一路往里走,红绡只觉得园内风景甚好,处处花鸟亭台小桥流水,虽富贵不足,雅致清隽却犹有过之,她很是艳羡。而秋娘见一路上的丫鬟仆妇全都轻声悄语,见主子经过,便避过一旁,恭敬的站着,待进了嘉禧居偏厅后,于看座奉茶之际,她见几个丫鬟进出有致,行止端方,竟无一人拿偷瞧她们一眼。 她心下不免暗惊:都道新夫人年幼,却不想理家这般得法,她有几分为顾廷烨高兴,到底新夫人比之上一个,不论哪处都强上许多;想到这里,她一时又多了几分怨艾,怕顾廷烨已用不上她了。 明兰在上首坐定后,端茶浅呷一口,深觉得今天劳动量过大,这般劳心劳力实在不利于和谐生活,决心速战速决,赶紧把事情料理了,好回去睡午觉。 她放下茶盏,转头道:“翠微,屋子可都收拾好了?” “夫人您都吩咐多少回了。”一旁侍立的翠微忙上前笑道,“屋子和人手全都好了,连热水都烧好了,只等着小姐,巩姨娘,还有秋姑娘一过去,立时就可以洗漱休憩了。” 秋娘连忙起身谢礼,红绡慢了一拍,也起身笑道:“有劳这位姐姐了。” 秋娘看了眼明兰,惶恐道:“我不过是个奴婢,伺候老爷夫人还来不及,怎么好这般!夫人您宽厚,可真折杀我了!能来老爷夫人跟前伺候着,奴婢住便知足了。” 明兰轻轻挥手:“你是老爷跟前的老人儿了,不过叫几个小丫头服侍,没什么好折杀的,况且,这也是府里的体面。”语气温和却不容反驳,秋娘千恩万谢的坐下了。 明兰顿了下,朝坐在下首的蓉姐儿微笑道:“今日你们也累了,我就长话短说罢。这家里人口简单的很,你们来了也热闹些。蓉姐儿,我原打算把蔻香苑给你,这里先问问你,你觉着是自己一个院子的好,还是愿意住我跟前呢?”到底她年纪还小,明兰自己也是上了十岁才分院另住的。 蓉姐儿依旧低着头,瘦弱的身子一动不动,也不说话,过了半天也不见她开口,秋娘急了,过去轻轻拉她:“快回话呀,夫人问你呢。”蓉姐儿忽抬头,飞快看了明兰一眼,目光中满是戒备和敌意,然后又低下头,就是不说话。 红绡见情形尴尬,忙打圆场道:“夫人莫怪,蓉姐儿自进府就是这般的,平日和我们也不大说话,不过她心里可明白着呢。” “那你的意思呢?”明兰看着红绡,微挑唇角。 “我怎敢做夫人的主意,不过嘛……”巩红绡心里早有了打算,当即便笑道,“姐儿年纪小,还不懂事呢,独住一个院子到底孤了些,且又多年没见着老爷,父女连心,骨肉天性,我想着,还是叫蓉姐儿在夫人跟前稳妥。” 明兰想了想,脸上也无什么异色,只微微一颔首,红绡见状,顿时一脸喜气,不等明兰开口,她又忙道:“……还有一事,夫人请恕红绡无礼了。蓉姐儿到底是太夫人交托于我的,红绡不敢有负嘱托,自不好和蓉姐儿分开……” 一边说,一边偷眼去瞧明兰的神气;一旁的翠微已经不笑了,看向红绡的目光有些发冷。 听到这里,明兰忍不住轻笑起来了:“所以你也要住我跟前?可你已是姨娘了,澄园里空阔,又不是没地方,我原打算单独给你一个院子的。” 红绡一副怯生生的样子:“夫人的好意红绡怎能不知?不过,总不好为着自己舒坦享受而误了大事。” 听她说的条理分明,也不知事先肚里过了多少遍,明兰颇觉佩服,不过她也不怕,这世上道理都是人说的,尤其是家务事,更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巩红绡固然有一箩筐的理由要住进来,但她也有不少说法,加之她是主母,权威凌驾一切。 她就不信了,给妾室分座院子住,还有人来挑她的不是? ――“这样不妥。” 明兰正要开口时,忽从一侧响起一个低沉的男声――偏厅里的大小女人齐齐转头,只见顾廷烨缓步从侧门走进来,身上还穿着朱红朝服。 “老爷回来了。”明兰温柔的起身,动作很得体,很标准,引来顾廷烨微弯着嘴角深深看了她一眼,待他自己身旁坐下后,明兰亲自给他斟了碗茶,微笑道,“蓉姐儿回来了,我正和巩姨娘商量住处呢。” 巩红绡秋娘还有蓉姐儿也从座位起身,一齐向顾廷烨行礼;礼毕后,蓉姐儿抬起头,愣愣的看着父亲,秋娘眼眶发红,目中隐隐泪光,激动的望着顾廷烨,满眼的关怀,再不肯把眼神移开,红绡先是吃了一惊,然后柔柔的望着顾廷烨,清丽的面庞浅浅而笑。 顾廷烨对这种目光似早已习惯了,并以为意,只静静的看向蓉姐儿,蓉姐儿一缩脖子,又低下头去;顾廷烨愈发脸色发沉,却并不说话。 明兰暗暗扁嘴:你丫倒是说句话呀! “二少…二老爷。”秋娘含泪半响,终于忍不住了,声音轻颤,“您身子可安泰?这些年没个人在身边服侍着,您在外头过的可好?” 顾廷烨正在想事,差点随口要答两句,忽想起明兰坐在身旁,他抬眼了看了看她,只见她面上并无多少不悦,只端着茶碗微微皱眉;他顿时觉得秋娘有些失礼,随即他不虞的看了看秋娘,秋娘见顾廷烨非但没答话,还眼神冷淡,心头一凉。 明兰没有反应,但一旁的翠微却看的清楚,上前一步,恭敬的朗声道:“秋姑娘,恕我多句嘴,老爷夫人都在这儿呢,你怎好随意开口言语?”她脸上客气,心里却很是忿忿――这也是个**!刚才还说自己是奴婢,有做奴婢的在主子面前随便说话的吗! 秋娘惶恐的发抖,无助的去看顾廷烨,却见他正定定的看着新夫人;她心头发苦,嘴里连声道:“都是奴婢的不是,奴婢多年未见老爷,有些失态了。” “刚才老爷说不妥,到底指什么?”明兰极力忍住发困,端庄的微笑道。 顾廷烨的视线扫了一遍下首低头而站的几个,被秋娘这么一开口,他愈发坚定了自己的主意,他淡淡道:“我细细想过了,还是叫她们三个都去蔻香苑住的好。” 这句话好像一颗投进湖面的石子,立刻把下面三个大小女子惊了起来,红绡脸色发白,头一个忍不住要开口,顾廷烨长臂微抬,目光冷峻,一股威势无声而起,众人俱不敢说话。 他沉声道:“你们不必说了,我意已决。谁若不愿,大可以去问问太夫人的意思。”话是朝着所有人说的,可他的的目光却独向着巩红绡,隐然几分讥诮。 红绡陡然一凛,想起往事,立刻低头站好,不再抗辩。 秋娘身形如风中乱叶,泪光更盛,抖着声音喃喃道:“这怎好……奴婢怎能住到别处去?那奴婢怎么服侍老爷夫人,怎么打水,做针线,值夜……” 听到最后两个字,明兰额头顿起几根黑线――秋女士,您也太直奔主题了吧! 对着秋娘,顾廷烨目中多了几分温和:“你素来行事周全,很会照顾人…”他看了眼蓉姐儿,再道,“你跟过去照看蓉姐儿,我就放心了。” 这话一说,红绡肩头一僵,头垂的更低了,秋娘苍白的面孔却泛起一阵晕红,羞涩的望了望顾廷烨,眼中尽是深情厚义,然后静静的接受了安排。 明兰却忍不住瞥了顾廷烨一眼:看不出这家伙这么会说话,这样一来就算秋娘不接受也不行,她总不能说‘她只会伺候男人不会伺候小孩’吧。 事情就这样定下了,翠微低着头,抑制住满心的喜悦,很殷勤的过去给她们三个张罗搬家事宜。顾廷烨目送着她们离去后,没等明兰开口,就转头说了句‘他去外书房寻公孙先生了’,就匆匆离去了。 明兰决定把疑问按后,先回屋洗漱,然后一头栽进床铺去见周公了。自凌晨起床后一直忙碌到午后,心力俱疲,实在是累极了,是以明兰很快睡去,醒来时差不多是未时末,她大吃一惊,自己居然睡了三个钟头。 丹橘乐呵呵的服侍着明兰穿衣梳头,一边道:“适才翠微姐姐已来禀过了,蔻香苑的那三位都整顿好了,箱笼行礼都妥帖了;翠微姐姐安排了人手,服侍着她们先歇下了;叫夫人莫操心,一切都好的。” 明兰点了下丹橘的额头:“傻丫头,该叫何有昌家的了,老也教不会!” 丹橘心情甚好,也不还嘴,继续 ------------ 分节阅读_150 傻乐。明兰暗叹了口气,知道她这几日也一直忧心这件事,生怕来的妾室不省心,又怕明兰受委屈,如今至少不用在跟前惹眼了。 收拾妥当后,明兰喝了盏淡淡的清茶,唇齿留香,心情愉快之际,更觉今天过的很不容易,便撇开账本先不看,叫丹橘拿了纸笔,打算描个新花样子出来。 丹橘瞧了眼搁在一旁的针线篮,里头放的是给顾廷烨的几件白绫缎子的里衣,忍不住道:“夫人,您还是先把那几件活计做完罢,这都拖了多少日子了。” 明兰拿墨线笔轻点了下丹橘的鼻子,笑道:“傻丫头不懂。”她刚才忽然就有了灵感。 “夫人越发爱闹了!”丹橘嗔叫一声,羞恼的跺了跺脚,捂着鼻子扭头洗脸去了。 顾廷烨进来时,正瞧见明兰聚精会神的趴在桌前,他特意放轻脚步走到近前,看见白纸上用工笔细细描着两只土狗正在争抢一根肉骨头,那骨头尤其描绘的肥壮多肉。 “这是何意?” 明兰吓的差点跳起来,转头看见男人微挑着剑眉发问,她心虚的把画纸随手盖住,讪讪笑道:“画着顽的,没什么意思。” 顾廷烨看着明兰的神情,心中起疑,抬手把画纸掀开,细细看了一番,脸上若有所思,盯着明兰的目光渐渐恼怒起来。 明兰被这目光盯的头皮发麻,一阵呵呵呆笑,讨好的凑上前去,顾廷烨不肯坐下,明兰只好踮着脚尖帮着他更换袍服并松开发冠,顾廷烨瞪了她一眼,倒身侧靠在床榻上,斜睨着明兰道:“你接着画罢。” 明兰哪有这胆子,很自觉的坐到桌前拿起账簿,核对起昨日宴饮的花销出入来,顾廷烨静静的看着她,忽道:“今日在侯府…可好?” 明兰知道他的意思,莞尔道:“才头一回去,哪能有事?不过……我在那儿吃了顿饭。”她一脸担忧,“应当无事吧?” 顾廷烨楞了下,笑骂道:“这会儿才忧心,就是有事也没治了!” 明兰看他心情好些了,怀里捧着账簿,呵呵傻笑着凑过去,小心的问道:“蓉姐儿她们已住过去了,翠微会料理好的;我想以后就叫花妈妈看顾那边,你说呢?”这段日子观察下来,花妈妈还算得用,重点是,她是长房送来的。 “你拿主意罢。”顾廷烨神色冷淡。 明兰知道最好不要问,但耐不住心里猫爪似的难受,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道:“你……”只说了一个字,她就顿住了,该怎么问。 她正为难着,谁知顾廷烨倒开口了,他眼望着雕绘着石榴百子的檀木床顶,似乎在自言自语:“蓉姐儿性子倔,曾拿石头砸破个大水缸,是四岁罢?还是五岁。” 明兰大吃一惊:司马缸砸光?! “倘若以后叫她眼睁睁的瞧着你我的孩儿,想来更是难受。”顾廷烨目光幽深,“我必会疼爱你后生之子胜于她,这是料定的,又何必装模作样呢。” 明兰惊异的看着顾廷烨:老哥,您也太实诚了。 “以后……给她寻一门好亲事。”顾廷烨轻叹着,“读书明理,理家掌事,你能教的就教些,不能教也算了;她只消能得了秋娘的本事,学点女红算账,以后在婆家也能应付了。” 明兰顿坐在床头,眼睛睁地大大的,盯着男人英俊的侧面看了良久。 顾廷烨的确是个聪明人。蓉姐儿出身不明,非嫡非长非宠,这样的女儿对嫡母是没什么威胁性的,只要嫡母脑子清楚心肠又不很坏,基本不会为难她的,待成年后添上一份嫁妆送出去就成了;又得了好名声,又不费事。 倘若顾廷烨一意维护怜惜于蓉姐儿,反倒会惹了嫡母不快,而嫡母若成心想为难某个孩子,男人大多是护不了周全的――这点顾廷烨深有体会。 秋娘作为侯府嫡子房里的大丫鬟,个人素质绝对是过关的,真说起来怕是比一般人家的小姐都强些;蓉姐儿只要能学会这些,再耳濡目染些高门气派,就很能见人了。 并且,若真学的眼界太高,也许反而会害了她。 不过这一切都必须建立在一个前提下,明兰斜眯着眼睛看男人――他怎么能肯定她脑子清楚,又心肠不坏?万一她人很坏呢。 明兰暗暗咬牙,忽起了一阵坏心,她很想做一次恶毒的后妈让他看看。 “……这样秋娘也算有靠了。”顾廷烨又轻轻补上半句,从头到尾他都没提到过巩红绡。 难道他想把蓉姐儿记在秋娘名下,那他刚才为什么不直接把秋娘抬成姨娘呢?还有,红绡怎么办?明兰心思转了半天,才想到这事还有另一头,当她再次慢慢咀嚼顾廷烨的话,忽的有些明白,莫名一阵高兴,然后喜孜孜的低头继续看账。 顾廷烨隐约察觉到明兰的喜悦,凶恶的瞪眼过去,轻掐着她的脸蛋,努力板起脸训道:“你得意什么?!说,是不是不乐意秋娘过来?” 明兰忙捧着自己小脸躲开,很正气的直言:“没错,我不乐意叫没见过几面的人见我光着身子的样子。”通房的用处太广泛了。 “只是如此?”顾廷烨不悦的挺眉。 “自然。”明兰很理所当然,还指着顾廷烨的鼻子,笑嘻嘻的调笑道:“夫君是从小到大叫她看惯了,我可没有。” 顾廷烨脸上浮起一阵可疑的薄红,也不知是气是怒,被看光了可恶还是老婆更可恶;只闷闷的转身背对着明兰;明兰见他真恼了,也不敢多打趣他了,拱在他背后扭来扭去的像条小鱼儿一样讨好卖乖。哄了他好一会儿,顾廷烨才冷着脸翻过身来躺。 明兰赶紧引他说话:“朝堂上的事,都和公孙先生商议妥当了?” “嗯。”男人半死不活的哼哼。 “没什么麻烦的吧?” 顾廷烨顿了半刻,才缓缓道:“……今日朝堂之上,有人参了老耿一本。说他肆意结交权贵,败坏纲纪,以谋私利。皇上当场申饬了老耿一顿。”他顿了一下,“年前于北疆,老耿身先士卒,身上的伤这会儿还没好全呢。”说起来颇有几分唏嘘,他又道,“我如何不知皇上也是用心良苦,不过是略加警示……老耿也是!” “哦。”明兰慢了好几拍。 这事她也有风闻。 说穿了一点都不稀奇,老耿同志犯的错误在我党建国时期很常见,一辈子勤恳尽忠老实巴交,到了花花世界却没能经受住糖衣炮弹的考验。顾廷烨是世家公子出身,有七大姑八大姨的亲戚故旧那是没办法,就这样他还东躲西闪的尽量低调,你一个蜀边寒门出身的武将,居然也弄的好像菜场歌友会,整日的门庭若市,这不存心丰富御史言官们的写作素材嘛。 “也不能全怪老耿。”顾廷烨忍不住想替那倒霉的同志说两句话,“他并非想结交权贵,大多是军中弟兄的亲戚上门,他哪抵得住那阵仗。”可惜京中权贵几乎都有或嫡支或旁支的子弟在军中。 “你说呢?”辩护两句后,顾廷烨习惯性的问了明兰一句。 其实明兰并不同情老耿同志,但她知道也不好直说。 她瞥了下顾廷烨的脸色,甩甩手中的账册,斟酌着语气:“外院有郝管事潘管事,内院有廖勇媳妇旺贵媳妇,下头还有几个分管事跟一干婆子丫鬟。” 顾廷烨微皱眉,表示不解,明兰笑着继续道,“我觉着吧,倘若他们一众人全都情深意重情比金坚情深似海情义无价,”她缓了口气,“――那我这主母就不用混了。” 世界上所有的领导都喜欢直线忠诚,不喜欢下属们横线交好,这个道理顾廷烨自然也明白;只不过从心理上,他还没有完全把‘八王爷’过渡成‘君王’罢了。 顾廷烨没能把脸彻底板住,扑哧笑了出来,他见既已破了功,一把将明兰像捉小猪一样拖上床,按到自己怀里,朗声大笑着好一顿揉搓。 笑声阵阵,隐隐传到院门口,秋娘顿时脸色苍白,丹橘脸上的笑容很客气,也很虚假,她微笑道:“秋姑娘,倘若你有急事,我这就替你通传去。” “不,不,没什么要事,我这就回去了。”秋娘连连摆手,踉跄着退出嘉禧居。 第130回 人类是一种反思型生物,对于自己当年没能做到或者没能做好的事总是耿耿于怀。 如果老天爷给房妈妈一个穿越的机会,她铁定要穿去盛老太太新婚前后,要么索性坏了这门婚事,要么整死那帮小妖精,每当想起这些,房妈妈就恨不能盛老太爷从坟墓里爬出来纳上几个不安分的妾室,好让如今的她练练手。而这种抑郁情绪的结果就是…… “…随即那秋娘就忙不迭的走了。”晚饭后,小桃趁着顾廷烨去书房,赶紧把下午秋娘来嘉禧居的事细细汇报了一边。 明兰还没怎么清醒,她努力眨了眨眼睛:“那又如何?” 只是有些不安分罢了,想与久别重逢的主子兼男人谈谈心说说情,可惜物是人非,袭人还是那个袭人,顾廷烨却从来不是宝哥哥。 “这事可不简单!”一旁的丹橘恨铁不成钢的低叫道,明兰被吓了一跳。 “她怎么知道老爷什么时候回府?怎么来的这么巧,老爷前脚回来,她后脚就跟来了。显见的是叫小丫头去路口盯着,一有消息就去传报的!”丹橘眼放精光,推理的天衣无缝,“哼哼,这才头一天呢!她哪来的人手,怎么知道老爷走哪条路的!” “所以……”明兰帮她续话。 丹橘暗暗咬动腮帮子:“我翠微姐姐一说,她就立马去查了,那几个搬进蔻香苑后,巩姨娘和蓉姐儿倒是歇下了,那秋娘却偷偷去找了赖妈妈说话!哼!这几个不消停的!”她素来温厚的面孔上竟也满是忿忿。 “可那又能如何?”明兰失笑道,“赖妈妈和秋娘原就是太夫人那儿来的,她们要说话也不算有错;至于打探消息,除非叫蔻香苑的都禁足,否则她们要去哪处园子哪条路口,便是我也管不着。只消把这院里的门房看牢些才是真的。” 要串连也早就串连好了,不过,她也不怕串连。 小桃呆呆的发愁:“莫非就没有治她们的法子了?” “光是在路口盯着,或是找个妈妈说话,可算不上过错。”明兰摇头道,“平白的争闲气非但没意思,还叫人看笑话,说我不容人呢;如今家规院规都在那儿,只消拿住了错处,要发落还不容易?” “要是她们不出错,干恶心人呢?”丹橘反应的很快。 明兰干笑了下,吐出一句:“那……就只能让她们恶心了。”这个时代有几个大老婆没被小老婆恶心过,个别性情敏感激烈的,还容易呕点儿血啥的。 恶心的事很快就来了。 第二日一大早,明兰还在床上磨蹭,巩红绡和秋娘就带着蓉姐儿来请安了,丹橘和小桃一阵手忙脚乱,好歹把明兰收拾好了去见人。 “给夫人请安。”红绡盈盈下拜,一身桃红色的缠枝石榴花湖缎褙子很是艳丽,她抬头看见明兰身着一件湖水蓝暗花织锦束腰小袄,映着一张莹玉般的丽颜素净又端庄,身姿纤细窈窕,她忍不住赞道,“在侯府时就常听人夸夫人品貌出众,如今搬回了澄园,我可算有福气了,日后好跟夫人学些门道,也不会整日的一身俗气。”说着还扯了扯身上的衣裳。 明兰摸摸自己松松的发髻,刚才匆忙的连珠花都没带,再看看一脸真诚的红绡,她有些无语,淡淡道:“我瞧着你这般打扮挺好的,况且…我有时也穿这色儿。” 红绡有些讪讪的,退而坐到小杌子上。 一旁的秋娘见丹橘端了一盏清茶进来,连忙起身,从茶盘中接过茶盏,恭敬的递到明兰:“夫人请用茶。”明兰点头,接下茶盏,轻呷了一口,丹橘低头撅撅嘴,转身到里屋和小桃一道去收拾去了。 明兰的眼睛转到蓉姐儿身上,只见她低垂着脑袋,缩着坐在一角,明兰忍不住问道:“蓉姐儿,你刚搬了屋子,昨夜睡的可好?” 蓉姐儿木木的抬起头,看着明兰的目光有些游移不定,然后低下头去,还是不说话,秋娘急了,赶紧道:“夫人安置的极好,床铺被褥都是极上等的,丫头们服侍的也尽心,我昨夜和蓉姐儿睡在一个屋里的,她一整夜都没醒过。” 明兰朝她微笑了下:“难怪老爷一直说你是个妥帖的人。” 秋娘猛然抬头,目有水光,哽咽着:“我只怕有负老爷的托付。” 红绡似有几分尴尬,面上十分镇定,只是不断缠绕腰间绦子的手指有些过于烦躁。 明兰又喝 ------------ 分节阅读_151 了一大口茶,努力忍住早起的不适,随意笑道:“以后不必这么早来请安,咱们这儿人口少,也没那么多规矩,明日起辰时二刻后再来吧。”还是八点上班吧。 秋娘目光殷切,连忙道:“这怎么好呢?知道夫人是体恤咱们,可咱们也不能就这么乱了规矩;况且老爷天不亮就去上朝了,夫人要服侍老爷,自也不得歇息,我们又怎好逾矩呢?” 明兰大囧,她什么时候为了服侍顾廷烨上朝而放弃睡懒觉了,不过这事知道的人也不多。 里头的小桃却忍不住,几乎要破口‘你才乱规矩你全家都乱了规矩’,被后头的丹橘死死拖住,然后她们俩听见明兰柔和的声音:“又不是不来请安,不过是晚点儿而已,这点儿主我还是能作的!况且也不为别的,只是为着蓉姐儿;这孩子正在长身体的时候,又这般瘦弱,且得好好调理呢。” 众人的目光都转向蓉姐儿,蓉姐儿的头愈发低了,几乎埋到膝盖里,姿势笨拙不雅,明兰微微皱了下眉头,似无意的看了红绡一眼,她微微一笑,温言道:“她都八岁了,总不好还不如五岁的娴姐儿罢;以后若有亲戚客人来了,瞧见蓉姐儿这样,该怎么说?” 蓉姐儿肩头震了一下,没有抬头。 红绡和秋娘俱是面红过耳,双双起身道罪,秋娘惶恐的嗫嚅着,连连道:“都是我的疏忽。”红绡轻声哽咽道:“夫人想的是,以前……唉,也不必说了,如今到了自己爹娘跟前,必能好好调理的。” “小孩子正是爱睡呢,好好将养着,再进些上好的温补吃食,开解些胸怀,多活动活动,自然会慢慢好起来的。”明兰慢条斯理的拨动着茶盖,“早上叫她多睡会儿,待吃过了早饭,人都活泛开了,再过来请安也不迟。回头我每日会叫人送炖品过去,你们要盯着蓉姐儿吃,秋娘,这事儿就多烦劳你了。” 秋娘忙应声,连连答是。 明兰又转向红绡,面色温和道:“这孩子五岁就到你跟前的,如今她可会读写?识得几个字了?《三字经》可学完了?” 红绡当即一颤,看了明兰,再看了看蓉姐儿,张了张嘴,才支吾道:“这个…这……蓉姐儿身子不好,我也不敢多督促着,好像…似乎…略识十来个字罢。” 明兰脸带了几分不虞,红绡惊慌的站在一边,不敢说话,明兰放缓语气道:“咱们这样人家,就算比不得她廷灿姑姑诗书满腹,蓉姐儿也不能做个睁眼瞎吧。你们没来时,我就听人说巩姨娘是书香人家出来的,最是知书达理;我当时就想了,我们蓉姐儿真是有福气,有这么个姨娘在身边教着,以后言行举止读书认字,那是不用愁了。可是,如今……” 她长叹一口气,略带责难的目光扫过去,直盯的红绡抬不起头来,明兰顿了顿继续道:“以前的事就算过去了,从今日起,你要多看顾些!难道以后亲朋好友来了,蓉姐儿也这般模样?总不成一辈子关在内院不见人罢。” 红绡被数落的头也抬不起来,昨日她才说过‘太夫人托付’云云,今日就打嘴了;秋娘更是大气也不敢出。明兰语气略略凝重,威严道:“蓉姐儿和我认生,那是常理,可她与你们却是一个屋檐下待了多少年的。你们俩既受了托付,就要担起责任来!” 红绡和秋娘战战兢兢的应声,明兰又吩咐了几句,才打发人送她们三个回了蔻香苑;里头的小桃和丹橘这才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丹橘笑吟吟的出来,手上拿着几朵珠花,一边慢慢替明兰带上,一边道:“便是当初的林姨娘,在太太跟前也从不敢开口闭口规矩的,她们还真长胆子!夫人正该震慑她们一下,不然都欺负您面慈心软呢。” 明兰无奈的叹了口气,她其实很讨厌以势压人,但有些人似乎还就吃这套,你好声好气对她们,反而叫她们蹬鼻子上脸。“以后最多只能睡到辰正了……”她不无遗憾的叹息。 丹橘当即板起脸,数落起来:“不是我说您!自打嫁过来后,您的日子过的也忒懒散了,就是以前在娘家也没那么舒坦的,以后您可得打起精神来!多少人盯着您出错呢!” 看着丹橘充满斗志的面容,明兰不禁讪讪。 到了快午晌,顾廷烨下衙回府,明兰替他松了朝服发冠后,换过常服后,又叫人在临窗的炕几上摆饭,炕上早已铺了蒲苇棉麻和丝帛编成的炕席,迎着风凉的花草气夫妻俩吃起饭来,顾廷烨抿了一口清酿淡酒,含笑道:“今早可好?” “好的很。”明兰眨眨眼睛,“我生平头一回也有人请安了。” 顾廷烨见她颊上一抹娇媚的粉色,便笑道:“这又何难?回头咱们生它十七八个儿子,待他们娶上媳妇后,要给你请安,还得挨个儿排队,那岂不甚热闹?” 明兰瞪了他一眼道:“敢情不是你十月怀胎,你上嘴皮子碰下嘴皮子,这么一摆活就完事了?”她并不排斥生孩子,但生育的身体条件她要掌握好,要知道古代可没妇产科,她可不打算生个孩子就去掉半条命。 顾廷烨压低声音,眉目隐含挑逗:“我可不止动了嘴皮子。” “正吃饭呢!”明兰当即涨红了脸。 “食色性也,娘子说的好。”顾廷烨悠然道。 明兰瞪了他半天,自己先破功了,笑了出来:“你!你……唉,你闺女要是有你一半脸皮就好了!” 顾廷烨慢慢黯下了神色:“蓉姐儿……她还那样?” “不说话,不理人,这么大了,也不读书认字,也不学针凿女红,接物待人是不用说了,就跟没人管的似的。”明兰沉吟着,“你说她小时候性子很烈,如今这样萎靡不振,想来是当初…呃…这几年……现下到了我们身边,自能慢慢缓过来的。” “……曼娘,一直都是个狠得下心的女中丈夫。”顾廷烨嘴角微露一抹讽刺,又道,“那你打算怎么办?” “等。”明兰利落道,“等她长大了,等她自己想明白,这世上没什么人熬得过岁月,一个月,一年,好几年,总能慢慢变好的。我今日吩咐了,还叫秋娘照看她吃穿起居,叫巩姨娘照管她读书知礼,先养养身子,待她年岁长些了,就能另请些好师傅来教了。”她一个现代人,不也十年岁月熬成了古代闺阁么。 顾廷烨皱着眉头,其实他自己也没什么办法;他小时候不听话,或使性子,顾老侯爷就直接上板子竹棍,女孩却不好这样的。 明兰神色带着几分无奈:“自来千金小姐,名门闺秀,大多是养出来的,锦衣玉食的供着,绫罗绸缎的堆着,再呼奴引婢的恭敬服侍着,居移气,养移体,自能慢慢尊贵起来,有了威势,有了体面,潜移默化的就好了。” 顾廷烨慢慢的点了点头,露出赞成之意,明兰这话虽粗糙,却极是在理,而且处处见实在的善意,他微笑道:“就怕她是个倔性子,不肯孝敬你。” “我不用她孝敬。”明兰一脸不以为然。 顾廷烨惊异不已,过了片刻,沉声道:“你不必气馁,孝顺嫡母是礼之**,她若不孝顺你,我自会狠狠责罚于她!” “你想到哪里去了!我不是那个意思。”明兰失笑道,“我也不会教孩子,只不过……” 她慢慢正了神色,诚恳道,“我只是望她明白,人活着,不是为了赌气,不是为了消沉,更不是为了怨恨,而是要好好活着。她还有一辈子要过,将来她也要生儿育女,过去的事不是她造成的,她也不该老揪着过去不放。天大地大,海阔天空,把心胸开阔了,把眼界放远了,日子才能过长远了。” 顾廷烨心里似化开了一片,双目发亮,抑制不住要翘起来的嘴角,他一手扯过明兰坐在自己腿上,搂着她的腰身轻轻摩挲着,淳郁的声音满是笑意,低低道:“虽说你哄过我,唬过我,还常忽悠我,但我素来知道,你心思是极正的。” 明兰斜着眼睛看过去,故作不悦状:“你这是在夸我呀?” 这句话后,久久不见顾廷烨说话,却见他正似有些出神的看着明兰的襟口,眼神愣愣的,不复平时凌厉,明兰拍拍他的脸颊:“怎么啦?” 顾廷烨才回过神来,拿手掌在明兰胸口上按了两下,又揉了三下,叹息道:“不知什么时候,这儿倒长了不少肉。”手还在她柔软的胸口流连来回。 明兰羞恼之极,当下便涨红成了只虾子,捂着胸口要扭身跑掉,却叫顾廷烨捉回来,明兰伸爪子去呵男人的腰窝痒痒,两人嘻嘻哈哈倒在炕上闹起来,最后盛女侠不敌顾将军,被男人按在炕上吻了好久。 待小桃去进去时,还瞧见明兰嘴唇有些红肿,她不免奇怪:难道菜太烫了? 饭罢了,夫妻俩下了盘棋,便准备着要午睡;小桃和两个小丫头收拾好饭桌,端着碗碟杯盏走到庭院中时,正瞧见丹橘在不远处拦着一个人说话。 丹橘微笑的很正式:“秋姑娘……” “你就叫我秋娘吧,妹妹若不嫌弃,我也叫你丹橘妹妹。”秋娘忙道。 丹橘额头重重抽了一下,脸上继续微笑:“秋娘姐姐,这会儿老爷怕是要午睡了,你若有要事要见老爷,我这就替你去通传。” “午睡?”秋娘脸色茫然,“他从不在午晌歇息的呀。” 丹橘酸痛的腮帮子十分坚强的维持着微笑:“这我就不知道了,不过自打我们夫人嫁进来,老爷只消有空,都会午睡一小会儿。” 秋娘神色怅然,手中挽着个小包袱,手指攥的紧紧的;丹橘心中冷哼了两声,转身进里屋去通报。明兰刚帮顾廷烨宽了外衣,闻听此言,顾廷烨眉头不自觉的一皱,但还是道:“叫她进来吧。” 秋娘进去时,却见顾廷烨一身雪白绫缎的里衣,强忍不耐的坐在床沿上:“有什么事?” “这个…老爷…多年不见您了;我…我…”秋娘一听这口气就知不妙,瞥了眼坐在床头叠整朝服的明兰,心里为难,支吾了几下,却说不清的缘由,顾廷烨不耐烦了,直问道:“到底有什么事?赶紧的。” 秋娘只好长话短说:“这些年我给老爷做了些衣裳鞋袜,可是几年没见了,就怕尺寸不很妥当,想叫老爷试穿下,看好不好穿。” 明兰努力忍住住嘴角的轻嘲,继续专注的整理衣裳,还抽空温和的朝秋娘笑了笑。 顾廷烨轻轻一晒,斥责道:“这点小事也说了半天!这几年下来,你怎么反倒不如往日爽利了?!回头找几件我的衣裳鞋子比对了,不就完了?我哪有功夫一一试穿。” 明兰微笑道:“秋娘顾虑的也对,小桃,听见了没。”守在里屋门口的小桃,憨憨的笑道:“好嘞,秋姑娘,您以后要比对衣裳尺寸,尽管来找我,我拿给你好了。” 秋娘心中酸苦,无言以对,只能连连应声。 顾廷烨对明兰道:“我未时初要出门,你最迟午时末把我叫醒。” 明兰扭头去看滴漏,柔声答道:“成。你赶紧歇会儿,养养精神,办差事也清楚些。” 顾廷烨嘴角含着一抹嗔笑,温柔的看着明兰:“你可别睡过头了。” 明兰笑的很无耻:“便是我睡迷糊了,还有丹橘小桃她们呢。” 他们俩这么一问一答,便如寻常人家的夫妻一般,平淡宁静,却又隽永美好。 秋娘一阵心酸,忍不住插嘴道:“我给老爷和夫人守着罢,我来叫醒老爷。” 顾廷烨看了她一眼,皱眉道:“不是叫你照看蓉姐儿么,你怎么……!”待要斥责几句重话,却也想着在明兰面前,也给秋娘留些面子,这便住了口。 秋娘是侍婢出身,惯会看脸色的,知道顾廷烨现下不悦,她也不敢再待了,最后说了几句话,赶紧退了出去,一步三回头的离开了主屋。 …… 在左侧厢的耳房,绿枝正瞪着眼睛道:“你还真替她通传呀!你糊涂了?” 丹橘狠狠的咬着线头:“我才不糊涂!她不是整日惦记着老爷么,我特特叫她那个功夫进去,老爷能有好气给她?哼!做梦!” 绿枝这才缓了面色:“那女人一脸老实巴交的厚道样儿,我还当你被唬住了呢。” “怎么可能?!”丹橘看了眼对屋,彩环正站在庭院中,笑着要送秋娘出门,她压低了声音,恨恨道:“绿枝,你可还记得房妈妈与我们几个说的话?” “自然记得!”绿枝的目光也顺过去,看见彩环和秋娘,她顿时目露凶光,“前阵子,她还扭捏着与我们说什么‘要给夫人分忧’。我呸!分她个鬼忧!瞧着老爷待夫人好,她眼热了,起了不该的念头,打量她那点子心思旁人瞧不出 ------------ 分节阅读_152 来呀!房妈妈早就说过了,凡是有事没事往老少爷们身边凑的,都是存了歪心思的;凡是上赶着想做通房妾室的,都是贱|货!” 作者有话要说: 有个亲对我说,与其一口气更新很多,不如天天更新,字数少些,这样读者更喜欢,是这样么? 我要不试试看。 第131回 红绡和秋娘来了没几天,明兰愕然发现,关心顾廷烨床上生活的人着实不少。 某日,赖妈妈兴奋的跑来,先是满口谄媚奉承,把明兰夸的跟朵花儿似的,直说的明兰耳朵发麻,才奔向主题:“……夫人年纪轻,怕是不知道,咱们这样公卿之家,妻妾之间也要讲个规矩的,夫人瞧着什么时候有空,排个日程出来,叫老爷轮着去各房里歇息,以后家里就一切太平了!” 明兰半响无语,她头一回实打实的生了气,瞬间冰冷的目光直射过去,赖妈妈的笑容凝固在脸上,惶惑的住了嘴,她看明兰面色不善,讨好的笑着:“夫人别怪我多事,我也是为了夫人着想,免得夫人落了个‘善妒’之名。” 明兰心中冷笑,真当她是什么都不懂么,居然这么明晃晃的欺负到她头上来了?!妻妾轮值这套,实质上防的是妾室,是怕男人被迷昏了头,作出宠妾灭妻的勾当来,简单的说,是为了约束男人不要专宠某个小妾才作兴出来的约束型规矩。 可事实上,这套规矩没多少大户人家真能贯彻。 明兰好容易才缓下冰冷的目光,摆出淡淡的微笑:“我确是不知道规矩,妈妈想是知道的。我便要问上几句了,第一,当年老侯爷的头位夫人,可曾排过这日程?” 赖妈妈当即卡壳了,大秦氏在时,别说妾室通房,顾老侯爷连母苍蝇都没碰过。 明兰再问:“那白氏夫人和如今的太夫人可曾排过?” 赖妈妈梗着喉咙说不出话来,白氏就不用说了,就是以贤惠称著的小秦氏也没排过。 明兰开始冷笑了:“那我大嫂子和我弟妹房里,可曾排过这个?妈妈可去劝过?” 赖妈妈说不出话来,站在原地,走也不是,留也不是,脸上的表情比哭还难看。 明兰淡淡道:“敢情妈妈只‘关照’我一人来着。” 赖妈妈这才知道麻烦了,这位年轻的夫人心思通透,言语厉害,比一般主母还难糊弄,她惶恐的要下跪,明兰一个眼神过去,小桃突发大力鹰爪功,生生把人给拦住了,明兰微笑的十分温柔:“妈妈金贵,我当不起。” 赖妈妈不禁额头冒冷汗,却也一时说不出什么来。 把人送出门后,丹橘气极了:“夫人,不能这么算了,她们太欺负人了!”小桃赶紧出馊主意:“咱们寻她个错处,狠狠的责罚她,最好能打一顿板子,叫她不消停!” 明兰沉着面孔,紧紧攥着拳头,也不知在想什么,久久才道出低低一句:“果然厉害,若我真狠狠发落了她,只怕正如了那头的意;她越要这儿出事,我越要‘一团和气’。” 丹橘和小桃面面相觑,不解其意,明兰抬头问道:“赖妈妈来府里这些日子,可与人有过争执?或是吵架?” “怎么没有?”小桃道,“那几个妈妈都仗着是服侍过长辈的,各个鼻孔抬的比天还高,没事就爱数落旁人几句来显摆自己身份呢!赖妈妈尤其可恨,又因没落着什么巧宗儿,总寻那些有差事的麻烦,结下了不少梁子。” “那就好。”明兰淡淡道。 隔日下午,明兰就提拔了后园的王五媳妇,叫她暂领了林旁一处荒地的栽种差事。 府中上下人等均是不解,这肥差多少人抢破了头的想要,那王五媳妇素来耿倔,不善钻营,怎么就轮到她了?其实这差事明兰原是预备留给翠微丈夫的,谁知那何有昌在前院待人学管事刚学出些味道来,便自动辞了。明兰一时之间心里没有合适人选,便拖到如今。 “那王五媳妇要来谢恩。”翠微进来禀道。 明兰摆了摆手,反问一句:“你确定她是最适当的?” “我和崔妈妈冷眼瞧着,在那帮人里头,她算是最不错的。”翠微点点头,“嘴巴利,性子直,但还算明白,也有几分机灵,我四下问了,她在府里人缘不错,大多是为着打抱不平才和赖妈妈吵起来的。不过,我到底识人不久,也说不好有什么其它的毛病。” “哪有十全十美的?”明兰苦笑着,“不过是暂时借她一用罢了,她若做的好,那便把这差事真给她了;若不好,随时可以掳了。” 一旁的丹橘在门口细细张望了,转身过来轻声道:“夫人放心罢,昨夜咱们不是瞧了卷宗么?王五媳妇虽自己没料理过土地,但她男人却是在庄子里做过农活的;旁的几个虽会农活,却爱搬弄是非,有些不知分寸。” 明兰点了点头,下定决心,道:“翠微,你叫她不用来谢恩了,只与她说两句话。一是,好好办差,不要叫人拿住了把柄,我瞧着呢;二是……”明兰微微一笑,“赖妈妈是侯府的老人了,脾气极好,为人又和善,叫她‘好好敬着’。其它的,什么都不要说。” 翠微眼睛一亮,立刻点头出去,丹橘也似有明白,只有在炕几上拼着锦缎布头的小桃呆呆的:“这能成吗?” 明兰缓缓道:“若真是个机灵的,就该明白。今日之后,这件事你们不要再提半句,看见赖妈妈也要好声好气的,决不可拌嘴,有什么消息只来通报我就是了!” 两个女孩一齐郑重应了。 翠微的眼光不错,王五媳妇果然是个明白人。 她一边料理差事,一边和赖妈妈寻衅吵架,两不耽误,分寸掐的很好;府里有些心明眼亮的也渐渐瞧出门道来了,原先都让着避着赖妈妈的,如今都不忍着了,每每一有事端,便是一大群人上去挤兑赖妈妈,从她家男人喝酒赌钱,一直讥讽到她家大闺女嫁了个脑满肠肥的老财主,云云笑料,不一而足。 赖妈妈气的浑身乱颤,却又无可奈何,单嘴难敌众口,就算拉上个刁妈妈帮手,也是敌众我寡,实力悬殊。嚎丧哭号,没有对方嗓门大,打起架来,更不过是闹个鬓发散乱粉油糊汗的丑态,况且赖妈妈到底年纪大了,常气的脸色发紫,一口气哽住了,手脚乱颤。 这时,明兰就会大张旗鼓的去请大夫,好汤好药的慰问着,白花花的银子往里投,再‘语重心长’的责备那几个吵架仆妇几句,不轻不重的罚几个厉害的,以示‘控制冲突尺寸’。 等赖妈妈缓过劲儿来了,再循环一遍上述流程。 待到明兰第三次去给太夫人请安时,太夫人忍不住问了一句:“赖妈妈在你那儿可好?” “好呀。”明兰巧笑嫣然,“赖妈妈是您用过的人,那还能错的了?” “可我怎么听说……她常与人拌嘴?”太夫人迟疑道。 明兰微笑着:“哪有这事儿!不过是赖妈妈管事严谨,对下头人严了些,难免斥责两句。”话头一转,明兰忽道,“若说有事,赖妈妈还真有些事。” 太夫人目色一闪,不动声色的问道:“什么事?” 明兰不安的低声道:“都是我没顾着赖妈妈的身子,想来她到底是岁数大了,我却总麻烦她管这管那的,害她累病了。这都请了两回大夫了,一位是城南萱草堂的张世济老大夫,一位是小郑夫人荐来的李崇大夫。他们都说是老人家不堪劳心劳力,还有些被气着了。唉……怎么这样呢?若她真有个好歹,我,我怎么对得住您呢?”明兰一连声的低声致歉。 太夫人神色一惊,倏忽一闪而过,倒是邵夫人看明兰十分自责,温言说了两句:“弟妹别太往心里去了,这两位大夫我都知道,医术医德都是极好的,赖妈妈也算有福气的了。再说了,自来管家理事的,哪有不受气的,便是我,上有婆婆看顾着,下有弟妹妯娌帮衬着,当初也受了不少下头人的气!” 太夫人容色慈蔼,微笑道:“你嫂子说的对,你别往心里去了。”又好言好语抚慰了明兰许多话,又试探道,“若是赖妈妈实在不得用了,不如我再给你几个人……?” “瞧您说的!”明兰开朗了神色,故作生气的玩笑着,“我有了这许多帮手,蓉姐儿她们又是极省心的。几位妈妈都帮扶了我快两个月了,我就是再不济,难道还能理不顺那一亩三分田?!再见天儿的向您求这求那的,不知道的人,还道我娘家不会教闺女呢?那我以后也没脸出去见人喽!” “你这丫头!”太夫人似乎被逗的很乐,指着明兰直笑,邵夫人也掩袖轻抿唇,朱氏笑的最开心,但她的眼睛却不断去瞟太夫人。 …… “一点没吵?”煊大太太压低嗓门道。 一个妇人打扮的年轻媳妇凑着道:“不但没吵,屋里还阵阵笑声,很是融洽呢。” 煊大太太瞧了眼紧闭的门窗,长长出了一口气,赞道:“我这堂弟妹果然了得,大伯母是遇上对手了。要不是田妈妈偷着来报我一句,我还真当她们什么事没有呢。” 那媳妇子似是适才跑的急了,拿帕子不断揩着汗,轻声道:“澄园那儿叫看的跟铁栅栏似的,轻易不好打听,亏得您觉着赖妈妈请大夫有些古怪,托人去问了田妈妈。” “我这弟妹也太谨慎了,就算流出些言语又如何?”煊大太太笑的眯起眼睛来,“她这般周全作为,如今外头谁不夸她仁心宽厚,善待老仆!” “我要是赖妈妈,索性撕破了脸,闹了出来!总好过这般受气,听说她也去赔过罪的,却叫烨二夫人都堵了回来!”那媳妇子道。 “你知道什么?!里头的缘由哪是可以明说的!”煊大太太瞪了她一眼,笑道,“难不成赖妈妈来侯府喊冤,说烨二夫人因她劝了几句要妻妾轮值便恼了,然后挑唆下人给她气受?呵呵,这话要是一说,赖妈妈几辈子的老脸算完了。” “好姑娘教教我,这话怎么说的?”那媳妇子奇道。 煊大太太愈发低了声音:“你瞧瞧咱们府里,哪屋是妻妾轮值的?像炀大嫂子跟守活寡似的,她倒是想排个日子,也得男人愿意亲近呀?”她笑的厉害,忙捂着些声音,“我婆婆,五婶婶,这把岁数了,还有各房的老姨娘和那些失了宠爱的。这日子该怎么排?赖妈妈这话要是说出去,是当真呢,还不是不当真呢?要是当真,她们倒是乐了,府里却是一场大风波!” “原来如此,还是我家姑娘通透!”那媳妇子很凑趣的摆出一副受教的钦佩模样,顺带拍马两句,“就算姑娘您排了日子,咱们姑爷也不肯去的。” 煊大太太眉开眼笑,十分受用:“再说了,如今人家小两口正是蜜里调油的新婚,赖妈妈不但寻衅,若还出去乱嚷嚷,人家不会说我那弟妹半句不妥,反倒会怪赖妈妈柿子捡软的捏,阖府的太太奶奶都不劝,只去‘劝’一个新媳妇?嫡子都还没生呢,就紧着给妾室挪日子?若真如此,我那大伯母就说不清了,呵呵,人可是她给的。既然什么话都不说,就只能看着人家做戏,由她落个好名声。” 那媳妇子跟着一起赔笑:“这么说,赖妈妈便是完了?” “她若是聪明的,就赶紧一边儿缩着去,别出来现眼,兴许这事就淡过了;不然,呵呵呵,弟妹不是说了嘛,妈妈是太夫人给的,除非犯了什么‘大事’,不然只有敬着的道理。” 那媳妇子连连点头,又是一顿马屁山响,煊大太太乐够了,才又喃喃道:“……大伯母这招是落空了,也不知弟妹怎么治那两个小的。” 明兰的妯娌顾虑的很有先见,有些事情容不得明兰不去管,因为最近澄园里热闹的很。 话说古代的小老婆如果不受宠的话,其实也不大容易见到男人。从头一天请安起,明兰就明确的说明了,她自小跟随祖母礼佛,清净惯了,所以每次请安时,问完该问的,说完该说的,明兰就会端茶送客;所以她们通常等不到顾廷烨下朝回府。 而迄今为止,顾廷烨又没有任何去睡她们的意思,明兰自然也不会脑壳摔坏去帮忙拉皮条,她们既不能打手机过去‘喂,哈尼呀,在你老婆身边待腻了吧,到我床上来嗨皮吧’,也不能到单位门口去等,风情万种的抛个媚眼‘甜心呀,给你个惊喜’。 如果蓉姐儿是个男孩,秋娘和红绡还可以藉着顾廷烨考教儿子功课的机会和男人碰个面――当然顾廷烨是否具备足够的墨水另当别论。 几天下来也没机会和男人见上面,于是,这两个女纸幽怨了。 红绡多少还知趣,知道自己不受顾廷烨待见,便 ------------ 分节阅读_153 躲在屋里,整日想着怎么引蓉姐儿多说两句话,而秋娘却耐不住了,颠颠跑去嘉禧居的路口等着,曾堵到过顾廷烨两回,可惜,两旁的小厮忒不识趣,睁大了四只无知的眼睛一齐灼灼的看着,这叫秋娘如何诉说情怀。 来回几次下来,秋娘宛如‘望夫石’一般的经典造型叫不少人瞧见了,渐渐传出了风言风语。内院的女人们不过暗骂两句‘骚’,再讥笑两句算完;可外院有几个嘴巴不干净的光棍说话就难听了,什么‘想男人想坏了吧’,‘快三十了吧,这三十如狼虎哟’,‘老爷再不去消受一番,怕是要另寻法子了’…… 没办法,娶不上媳妇的男人总是比较富于想象力的。 外院这些流里流气的言语传的人也并不算多,是以传到内院时,已是好些天后了。 秋娘知道后,大哭了一顿,几乎要寻死,丹橘赶紧去传报,明兰勃然大怒,当场吩咐查下去,找出几个乱说乱传的,狠狠发落了一顿,发卖了两个原就平日不规矩的,其余的均是革了两个月银米,再捆起来打上二十板子。 众人见明兰如此威势,都知道了厉害,就是在外院里也不敢胡传主子家事了。 罚完了仆役们,明兰立刻提了秋娘来质问。 秋娘自知丢了人,噗通就跪下了,苦苦求饶认错,明兰冷冷道:“老爷在我面前多少次夸你,说你厚道知礼,善解人意,你来了这才多少日子,就闹了这么一出,哪里学来的毛病?!” 秋娘连连磕头,哭的泪水滂沱:“我是一时迷了心窍,多年不见老爷了,记挂的厉害……” “你记挂不记挂我管不着。”明兰肃然打断她,直接道,“可你想过没有;如今老爷身居高位,多少人眼睁睁盯着,这些腌臜言语但有一丁点儿传出澄园大门,岂不叫旁人笑话老爷内宅不肃?!居然由得一个通房满府撵着,去追堵男人!”这该多饥|渴呀。 秋娘哭的瘫软在地上,明兰断然发话:“你先不用来请安了,小桃,拿本《心经》给她,回去抄上一百遍,什么时候抄完了再来!” 看着秋娘委委屈屈的背影,明兰气都不打一处来,她从来没有替人瞒下过错的美德,所以当晚就把来龙去脉告诉了顾廷烨,还叹气道:“也是我治家不严,若在盛家,不论内宅如何了,哪个敢传到外院去?!主子的是非也是别人能议论的?!到如今,我才知道祖母为何说我家太太理家是把好手,唉……着实是不容易呀。” 以前她对王氏多少有些轻视,如今她自己当了家,才敬佩起王氏的本事来。 “不关你的事!”顾廷烨沉着脸,“你当家才几天,再能耐也不是这一朝一夕的功夫能成的!你且狠狠的发落,好好整顿一番。”顿了顿,他淡淡道,“秋娘越来越不懂事了” 声音很平静,但明兰知道,这是他真生气了才会这样。明兰走过去轻轻趴在男人的肩头,柔声道:“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人总有个差错的。这次她知错了,以后会好的。” 顾廷烨把明兰搂在怀里,轻轻揉着她的松开的长发,屋里静默了良久,他才露出淡笑,刮着明兰的鼻子,逗弄道:“怎么是抄佛经呢?不是该抄《女则》什么的么?” 明兰得意道:“我早想过了,倘若有人问起,我就说秋娘受了我的熏陶,也有向佛之意,我这儿正给她启蒙呢!省的有人又拿咱们府里的是非说事。” 顾廷烨楞了下,顿时朗声大笑出来,笑的胸膛发震,漆黑的眸子里满是笑意,用额头抵着明兰的脑袋,居然很正经道:“《心经》字数忒少了,也不找本厚的!符勤然有小半套《大藏经》的誊本,那小子当年为了练字狠抄出来的,回头我替你去借!借整套的!” 明兰倒吸一口凉气:“夫君,你可知整套《大藏经》有多少部多少卷多少字?” 顾廷烨无知者无畏,一脸坦然:“不知道。”他只知貌似这套经书很牛。 明兰无语,决定给顾同志扫盲,叹道:“这么说吧,倘若秋娘每日笔耕不缀,并且能眼不花手不抖的活到七老八十,刚好够她抄到入土为安。”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抽的好生销|魂哪,非要半夜才快活。 第132回 秋娘红着眼眶回了蔻香苑,蓉姐儿正在里屋睡觉,她一见红绡就直淌泪,两人好歹相伴多年,也算的上患难姐妹,便相互拉着手去侧厢房说话。 “叫妹妹瞧笑话了。”秋娘抹着泪水,不尽凄然,“都是我的不是,累的老爷叫人说闲话。” 红绡心中暗讥‘被说笑的明明只有你一个’,嘴上却热乎道:“这哪能怪姐姐呀,老爷和姐姐是自小的情分!老爷待姐姐也与旁人不一般,夫人一时哪里明白。姐姐也别往心里去,夫人不也说了嘛,老爷就是在夫人面前也是不住口的夸你呢!这是多大的体面呀。” 秋娘含泪叹气,过了良久,才道:“我都人老珠黄了,难道还会与夫人去争,不过是想看看老爷过的好不好,夫人到底年纪轻,我怕她有个照管不周,委屈了老爷可怎么好……” “谁说不是,咱们都等了这么多年了,还能有什么二心,夫人也是多心了。”红绡跟着一道叹息,陪着秋娘垂泪诉说了好一会儿,才各自回屋。 “她走了?”一个梳着双鬟的丫鬟起身,迎上去,只见她眉目灵秀,俏丽可人;红绡进屋后,直歪在美人榻上半躺着:“回去抄经书了,五儿呢?” 金喜笑着给红绡沏茶:“还能去哪儿,大约是找人闲磨牙去了。” “……要说这位秋姑娘,也是个极有趣的人。”红绡两眼微眯,端着茶盏,面上露出一抹玩味,“要说她蠢,那是极蠢,居然瞧不出如今的老爷早不是当初的二少爷了,还一进府就去寻赖妈妈问门路;可要说她乖觉,却也惯会装傻充愣,一副厚道呆蠢的样子,这么多年来竟也平平安安的待住了。” 金喜低声道:“是呀,不然我们姑娘也不会容下她了。” 红绡面露讥诮:“就是以前,也不见得老爷如何喜欢她,不过仗着自己是打小服侍的贴心人,摆出一副忧心主子的忠婢样,老爷念着旧日的情分罢了,可这些年过去了,早变天喽!聪明的,这会儿就该赶紧去巴结夫人;还当是以前呢。” 秋娘毕竟不是搞文字工作的,又不敢乱写一气,未免进度有些磕磕巴巴,即便奋笔疾书,也过了两日才罚抄完毕,第三日捧着作业去给明兰请安,明兰提点了她几句‘注意行止’,话说到后来,连自己都觉得没意思,这事就算揭过了。 第二日,明兰才知道自己为何这般烦躁不快,原来是亲戚上门了。 丹橘照例架起小沙炉子,用红糖熬了药草茶给明兰灌下去,小桃去葛妈妈那儿炒了一袋滚烫的热盐巴,用几层油纸和布袋细细包了,最后裹上厚厚的绒缎让明兰捂在肚子上。 足足两天,明兰都恹恹的靠在软榻上,远远望着风景如画的窗口,眼神忧郁,宛若临湖蒹葭,姿态优美娇弱……呃,如果手上捧的是本诗集而不是账册,就更好了。 身子不适,账册也看不出什么花,明兰想起另一件要紧的事来,因前阵子流言闹出风波来,廖勇家的含蓄的来提醒明兰,综合大意是:府里旷男怨女多了,不利于团结稳定。 按照万恶的封建身契制度,澄园的仆众,无论有否父母兄姐,其婚配都需经过主人同意,明兰吩咐下去,凡有亲长的,都可各自报了婚配。还剩几个没人管的,明兰叫丹橘捧了卷宗来,加上廖勇家的解说,比对了差事和人品,照资源优势配置的原则,搭起对子来。 才说了几句男婚女嫁的话,丹橘就羞红了脸,躲闪出去了,小桃倒是兴致勃勃的想继续听,被翠微两记白眼打发出去了。 “这丫头!还跟孩子似的。”翠微看着小桃出去的背影,摇头叹气,转头与明兰道,“夫人,旁人都还无妨,咱们屋里的几个,您心里可有数?” 明兰半撑起身子,来了些精神:“我已打听了,公孙先生知道几个家境贫寒的年轻人,似乎不错,老爷手底下也有几个得力的军士,还有府里几位老管事的儿子,这回他们都没报上来要婚配,我预备给院里的丫头留着呢。” 翠微觉着好笑,轻笑着:“夫人如今果是不一样了,唉,这帮丫头算是有福气了……”说到这里,她似想到什么,忽话头一转,压低声音道,“夫人,你得多留心若眉那丫头。” “哦,她怎么了?”明兰奇道,若眉向来自诩清高,从不爱和众丫头混着玩闹,为了表示避嫌,只要顾廷烨在,她是连面都不露的。 翠微迟疑了一下,还是说了:“说起来,若眉年纪是这屋里最大的。我好几次瞧见她老往前院凑,还常与外书房服侍的丫头小厮热乎来往,我瞧着……她怕是起了心思。” 明兰吃了一惊:“是外书房的那些相公书吏?” 翠微无奈道:“若眉那丫头您是知道的,她素来爱摆弄个诗词文墨的,府里的……她怕是瞧不上。”她看明兰有些发愣,连忙又道:“先不论外头人是否愿意讨个丫头做媳妇,但给不给恩典是夫人您的事,在这之前,咱们可容不得私相授受那一套!一个不好,要坏了一屋女孩和夫人的清誉。” 明兰才想说笑两句,但见翠微一脸紧张的模样,便赶紧点头道:“我虽觉得她们千好万好,但也得遇上明白人家,好罢,横竖还有几年,慢慢看着。回头你去说若眉两句,还有丹橘,这丫头老毛病又犯了罢,她们住隔壁屋的,定是早知道若眉这事,不过为着姐妹情分,又心软瞒下了,回头我去说她。” 翠微脸色微微不自在,苦笑着:“夫人,您心里清楚就好,唉……” 说话间,庭院里响起一阵‘老爷回来了’的声音。 随着一阵风声鼓动,帘子被打起,顾廷烨阔步昂首迈进屋内,翠微福了福,道声安后便告退了,明兰想起身,却被按了回去,顾廷烨见明兰面色苍白,低声道:“你歇着,别起身。” 明兰也不坚持,只叫了夏竹来帮着更衣,她斜斜靠着,见男人眉色飞扬,显是心情愉悦,便微笑着问道:“老爷这么高兴,莫不是……?” 顾廷烨挺立间,紫金高冠上镶嵌的暗红宝石闪烁璀璨,锦袍玉带更显成熟英武,气质出众,他转头就瞧见明兰睁大一双期待的大眼睛,忽闪忽闪的明亮。 他当即瞪眼笑骂道:“不是升官发财!” 明兰被看穿了,讪讪的笑了笑,又无精打采的靠回软榻,顾廷烨换上一身石青色银纹薄绉缎家常服,挥手叫夏竹下去后,坐到明兰身边,摸摸她的肚皮上暖包,问道:“还疼么?” 明兰垂下软软的耳朵,摇摇头:“只是没力气。” 顾廷烨轻抚着明兰的脸颊,慢慢凑过去头挨头并排靠着,他的皮肤被日头晒的微微发烫,微沙的粗粝,刺刺的胡茬,贴在明兰柔嫩沁凉的脸颊上,轻轻摩挲着,过了许久,夫妻俩同时轻叹一口气,不约而同一起开口,内容却截然相反。 “还是晚些生孩子吧。” “还是早些生孩子吧。” 话一出口,两口子愕然相视,彼此目光俱是惊异好笑,顾廷烨先开口了:“你个傻丫头,先好好调理身子,生孩子有什么好急的?日子且长着。” 明兰连带红晕,白腻已极的肌肤上如染出一层绚丽的胭脂:“才不是呢,过来人都说,生了孩子后,小日子就不难过了。” “是么?”顾廷烨颇有疑虑,“不是怀孩子太早太急会伤身子么?” “谁说的?”明兰失笑道,“老人家都说过的,只消身子调理妥当了,就好生孩子了。” 应该说,这男人在床上虽然很生猛,但有些地方却很体贴。自打明兰照着贺老夫人的簿子开始调理起,她就委婉的提出要求,每个月能不能休战那么几天,最好等两轮汤药吃完了再怀孩子。提出这个要求时,明兰本有些惴惴不安,这个时代讲究越早有孩子越有福气;谁知顾廷烨二话不说就答应了,还反复吩咐明兰要好好调理身子。 “鳏夫当一回就够了,还指着你多撑几十年呢。”当时顾廷烨如是玩笑道。 当然,体贴的结果是,剩下的日子里战斗格外激烈,直杀的天昏地暗,热情四溢。 听了这话,顾廷烨微微松开眉头,揉着明兰的小手,宽慰道:“你自己当心些,在外头时……”他顿了顿,很欣喜道,“我曾听,说有些庄户人家的妇人,到了五十还能生孩子呢。” 明兰大是羞恼,发力的拧了一把男人的臂膀,不料碰上硬硕的肌肉 ------------ 分节阅读_154 ,反倒弄得手指发麻,她佯怒着低骂道:“你羞也不羞!” 夫妻俩调笑了一阵,愣愣的才想起来一开始在说什么话题来着?明兰又问了一遍,顾廷烨面上喜色道:“常嬷嬷明日要来。” “我的佛,总算来了。”明兰笑着双手合十,“嬷嬷再不来,我都要找上门去了。” 自从顾廷烨回京后,常嬷嬷便带着寡居的儿媳和孙子孙女,从京郊搬到了猫耳胡同住下,常嬷嬷因独子过逝要服三年齐衰,到顾廷烨成婚那时还差一两个月的孝期,为着怕冲了新婚夫妇的喜气,便一直避着不来。 “常嬷嬷也忒多虑了,哪那么多讲究的。”明兰对这位常嬷嬷一直狗仰威名。 顾廷烨笑道:“嬷嬷是乡下大的,最信这个,她性子又执拗,反正不差多少日子,便依了她罢;明日她来时我若还未回府,你且留她一留。” 明兰微笑着应下,夫妻俩又挨着絮叨了些私话,这时外头丹橘传报:“秋姑娘来了。” 顾廷烨怔了一怔,浓墨般的眉头再次蹙了起来。 明兰赶紧把男人推开,整了整刚才亲昵时弄乱的衣裳鬓发,才发话:“快请她进来。”一边还要下软榻,却又被顾廷烨按了回去。 秋娘挽着个小包,一身秋香色的束腰纱软袄,款款缓步而来,见到明兰坐躺在软榻上,顾廷烨双手搭膝,端坐榻旁,她赶紧低下头,先福身请安,明兰笑着请她坐下。 “你来有什么事?”顾廷烨耐着性子道。 秋娘满脸尽是温柔,微侧着脸颊,抬头看向顾廷烨,柔声道:“眼见着日子愈发热了,我记得老爷素来苦夏,新做了几件凉快的夏衫裤袍给老爷送来;还有几个小香囊,我放了老爷喜欢的沉水香,还有驱蚊虫的松香和艾蒿。”一边说着,一边把手里的小包袱抖开来,轻轻往前一送;可是顾廷烨却一动不动,秋娘有些尴尬。 明兰看气氛不对,赶紧解围:“你去拿过来,回头我瞧瞧这针线,丹橘……出去看看午饭可好了。”还是少叫人看着比较好。 丹橘接过包袱,轻轻的放到一旁的翘几上,恭敬的出去了。 秋娘怔怔的瞧着顾廷烨沉静的神情,轻轻道:“老爷…我…” 顾廷烨只看着秋娘,明兰看着他俊挺的侧脸,眼底是深深的沉思,他看着秋娘,缓缓道:“这些东西,你可给蓉姐儿做了?” 秋娘呆滞了一刻:“我我,我预备着做完了您的,就给蓉姐儿做。” “你回府至今,可有给夫人做些针线?”顾廷烨再问。 秋娘赶紧站起来,朝着明兰就跪下了,惶恐道:“是我的疏忽了,这几日忙着抄经书,只来得及给老爷做了。” 因为没有丫鬟在场,所以没人去扶秋娘,明兰只好微笑着劝慰道:“这没什么,你照看蓉姐儿要紧,赶紧起来吧。” 秋娘却不敢起来,膝盖朝着顾廷烨的方向挪了挪,张口欲言,顾廷烨抬手打断了她,忽问了一句:“今早你给夫人请安了吗?” 秋娘连忙道:“这是自然的,奴婢如何敢忘了本分。” “那你为何不在今早把东西交给夫人?” 秋娘听了这句话,不敢置信的猛然抬头,见顾廷烨目带责难,甚至还有几分暗讽,她张口结舌,什么也说不出来,眼眶一红,眼看着就要掉泪。 屋里一片安静,明兰万分尴尬,很想溜掉算了,偏偏半幅裙子叫顾廷烨坐住了,动弹不得,只能微偏开脑袋,捡起软榻旁的一本山海志,假作看起来。 “你若不想留着,我可置份厚产于你,叫夫人给你寻个好人家,你出去好好嫁了便是。”顾廷烨开口就是这么一句。 “不!”秋娘厉叫起来,满脸惊恐,连连磕头,涟水簌簌而下,“我对您绝无二心,我的心意,我的心意……老爷如何不知!我我……我就是立刻死了,烂了尸首,化了脓,烧成了灰,也绝不出去!” 明兰满身不自在,恨不得捂起耳朵,这样凄厉坚决的表白,她上下两辈子都是第一次听见,她心头发麻,忍不住侧眼去看身旁的男人。 “这世上的事岂能尽如你的意思。”顾廷烨毫无所动,似还有些怅然,眼神沧桑悠远,不知想到以前的什么事,他缓缓接着道,“你的心意我知道,我原当你也知道我的心意,看来是我错会了。” 秋娘低低抽泣起来,明兰几乎把头埋进书册里去。 顾廷烨语气肃穆,却十分平静:“你这几日上蹿下跳,不知礼数,出丑卖乖,我看在往昔的日子,一句话也不曾说,莫非你真当自己是正头主子了,忘记自己的身份了?” 秋娘颤着嘴唇,冷彻心扉,再不敢仰视男人,赶紧低头;她自小服侍顾廷烨,素知他性子刚戾,如今虽稳重许多,但骨子里却没变过的,他要么不发作,一旦发作就是极狠的。 这也是明兰头一次听顾廷烨发作,这样平心静气,这样字字见血;一片和风煦日,却隐隐含山雨欲来的危险气息。 “你跟了我这么多年,素来忠心周全,该你的体面和富贵,我不会少你的,百年之后,也会有人供你一碗饭。”顾廷烨愈发淡然,“可你也当知道惜福,我把蓉姐儿托付于你,你该当如何待她,不用我来教你罢;你若不会,有的是人会。” 秋娘跪在地上,忍着眼泪,不敢抬头。 “下去罢,好好想想本分。” 顾廷烨说了这句后,秋娘一边拭泪一边低头出去,到门口时,顾廷烨忽又叫住她,秋娘满脸希冀的回过头来,却听顾廷烨道,“以后你再有东西,直接交给夫人。” 这句话是最后一根稻草,秋娘瞬间面如死灰,踉跄着出去了。 屋里的两个人都没话说,过后良久,明兰长长叹了口气:“你就算要训她两句,也该叫我先出去,这样子……她面子上岂非下不来。”多尴尬呀。 顾廷烨微一后仰躺下,脑袋枕着明兰的大腿,简短道:“她贪心了。” 明兰心里默认,秋娘把过去多年的患难之情,错以为可以发展成男女之爱,作为一个通房妾室,这何止是贪心,可恼,也可怜。 顾廷烨看似狠心,其实却也是为了她好,一个大男人,居然对着一个通房这样苦口婆子,也是念情分了,比起宝玉把丫头们宠的无法无天,然后女孩们落的凄惨下场,这样似乎反倒好了许多。 “你怜悯她?”顾廷烨看着明兰,轻轻问道。 明兰点点头,又摇摇头。 人是社会型动物,比较才有结果。 明兰以前老觉得自己投胎很憋屈,活的猴累猴累的,但是如果和那些丫鬟小厮还有食不果腹的穷苦人家比,却已是不错了;秋娘的确可怜,但是和很多不得善终的通房丫头比,却又很走运的,因为她的主子到底有些担当。 盛家已算是积善人家了,盛长枫也算个多情种子,但可儿死了就死了,根本不会有人指责长枫薄情什么的,长枫身边剩下的通房们也是命如浮萍,端看将来的主母如何发落了。 哪个了不起的人曾说过,第三世界的人们没有爱情。这个社会等级分明,身处低位的人,似乎也没资格追求奢侈的情感,生存永远是第一位的。 顾廷烨见明兰一言不发,面色有些古怪,他又问:“你生气了?” 明兰摇摇头,再点点头。 顾廷烨皱起眉头,扯住明兰的耳朵,沉声道:“说话。” 明兰只好叹道:“明明是该尚书替皇帝干的差事,一个小小的郎中却处处抢在前头,把心都操去了,你说尚书会高兴么?”不被贬官免职才怪,而身为通房妾室,若表现比主母还关心热恋那个男人,那就是在找死。 顾廷烨忍不住失笑:“这个比喻不错。” 他想了想,忍不住又道:“看你心慈手软,我还当你会‘大度’的劝我去她屋里。” 明兰立刻把头摇成拨浪鼓,反问一句:“若你是卫青,可会把帅位让给似李广一般一辈子落寞的老将?” 顾廷烨沉吟片刻,缓缓摇头:“不会。别说这样不妥,再说,军功是我自己一刀一枪拼来的,凭什么让给别人,又不是我叫他一辈子‘难封’的。” “太好了,我也是这个意思。”明兰拍手,笑的一脸璀璨,“一来不是我叫秋娘做通房的,二来不是我叫她等你的,三来,我一辈子就嫁一个夫婿,凭什么叫我拿自己的男人去贴补她?!” 就算拿老公当老板,请问哪个ceo会容许一个暗藏居心的行政助理在董事长面前和自己争宠别苗头。拜托!敬业一点好不好。 就算在古代,也要讲职业道德的,哪怕装也要装出很紧张男人的样子来。 顾廷烨爬起来,瞠目而视明兰,明兰无辜的看回去,两人互瞪了半天,然后一齐扑哧的笑了出来,两人直笑的满脸通红。顾廷烨重重压在明兰身上闷笑,震动的胸膛传到明兰身上,两人的鼻子互相抵着,热气濡湿了面颊。 男人低低道:“你最后一句,说的极好。” 明兰眨着眼睛:“哪句?” 眼看着顾廷烨一瞪眼,就要去呵她的咯吱窝,她连忙娇声讨饶,闹了半响,两人气喘吁吁的躺在榻上,明兰喘匀了气,把脸贴在男人胸前,悠悠道:“除了一个人,谁也不能叫我让出自己的男人。” 顾廷烨笑问道:“谁这么厉害?” “你。”明兰苦笑着叹息,如果男人要变心,那她是一点办法也没有,所以要未雨绸缪,防患于未然,早早考虑对策才是真的,生活总是要继续的。 女孩明眸澄净如清空,玩笑着打趣的样子,眼底却是隐然无奈。 顾廷烨静静的看着她。 作者有话要说: 呜呜,老是这样,明明写好了,又修改了半天,我真是太拖了。 呜呜呜,明早又起不来了! 第133回 是夜,明兰睡的极不踏实,半梦半醒,老觉着有一股视线看着自己,迷糊间睁了一下眼,却见顾廷烨微侧着身子,半俯在自己身边凝视着;明兰困极了,含糊了一句‘怎么还不睡’,顾廷烨过了半响,才轻道:“你好好睡吧,这些日子累坏了。” 语气中满是深切的怜惜和疼溺,还有隐隐的歉意。 女孩纤长的睫毛忽的一颤。 她的确很累。 管理偌大一个府邸很累,应酬送礼待人接物很累,整日提防别人算计更加累,一句话要在肚里过三遍才敢说,一件事要来回思量七八遍才敢做;怕人挑剔,怕人指责,更怕被人抓住痛脚而给他惹来麻烦,再这么下去,她就可以直接飞跃疯人院了。 很久很久以前,她曾在佛祖面前发下誓言,她会努力的好好的活下去。 每日,无论多忙,她都要抽|出时间来休憩,赏花,读书,下棋,画画,做自己偷着乐的‘背背山系列’针线,面对清空如洗的湖光山色一遍一遍默诵佛经,那些妩媚旖旎的诗词,那些海阔天空的山河志,愉快的像吹过山脊的清风,由着奇异的抚慰力量。 微笑着,祈求着,望佛祖垂怜,只愿平安喜乐,心如明镜。 人皆道她是有福的――但至少,这个男人知道她的疲心和艰难。 明兰歪歪的把自己靠过去,像小土狗似的一扭一扭钻进他的怀里,清冷的初夏深夜,似乎只有身边这个男人的怀抱才是温暖的。 用过早饭后,蔻香苑的三个照例来请安。 秋娘眼睛肿的像大核桃,显见的是哭了一整夜,神情萎靡不振,红绡倒是依旧笑吟吟的说话,好似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至于蓉姐儿,日日好吃好喝养着,到底有些白净的样子了,不过嘴里还是只蹦单词或phrase。 明兰亲切的和她们进行了交谈,每人各三句主动语气,剩下的让她们各自发挥,通常由红绡女士担纲主角,不过今天,明兰多说了几句。 “今儿下午常嬷嬷要来,到时叫花妈妈把蓉姐儿领过来。” 秋娘嘴唇动了动,没有说话,蓉姐儿也抬了抬低垂的脑袋。红绡一脸惊喜:“常嬷嬷要来,以前常听老爷说起这位嬷嬷;如今都住在京城,就能常来常往了。”语气十分期待。 明兰看了她一眼,抬起茶盏,淡淡道:“老爷吩咐过,说常嬷嬷曾照看过蓉姐儿,是以叫蓉姐儿出来见见嬷嬷。” 秋娘脸色愈发难看,蓉姐儿低着小脑袋思索的样子,似乎想起了什么,红绡眼神微一 ------------ 分节阅读_155 滞,立刻又满面笑容的岔开话题,明兰让她自由发挥了五分钟,便端茶送客了。 人走后,明兰抬头望着雕绘裹锦的房梁,呆呆出神;要说这常嬷嬷,也是个奇人。 她是夭折了初生女儿后便去白家做奶娘的,很尽心妥帖,白老太公提出收下常家夫妻俩,谁知常嬷嬷宁可少落些好处,也婉拒不从。随着白老太公越来越发迹,常嬷嬷因忠心用事,很受重视,家境渐渐好了,待到白夫人出嫁时,多少奴仆都抢着要跟去侯府‘享福’,但她却没有跟去,而是回老家经营自己的小家庭。 顾廷烨青云直上之后,常嬷嬷依旧没急着依附过来,而是很坚定继续做个自由的平头百姓,即便是澄园初立之时,她也是应顾廷烨要求,来府里帮着整顿过一阵子,到公孙先生从南边赶来后,她就又回自己家了。 甚至这次上门,她也讲明了是午后才来。 这事很玩味,古代去别人家里做客大多在上午,明兰暗自揣度常嬷嬷的考量:一来是下午上门,碰上顾廷烨的可能性更高些;二来嘛,若上午来,主家必然会留客吃饭。 常嬷嬷再有体面辈分,到底是做过白家奶母的,总落了半个仆人的身份,因此她拒绝上桌和主家一道吃饭,但若真要她明明白白说出来这层‘仆不与主共桌’的意思来,她似又不愿自轻自贱,是以,索性下午来。 这位老人很守等级规矩,却也很骄傲。 大约未时二刻左右,明兰午睡醒来洗过脸,正在梳妆时,外头有人来报:常嬷嬷一家四口来了。明兰立刻让小翠袖去蔻香苑教蓉姐儿,自己穿戴妥当后,便到小花厅去等着;过不多久,廖勇家的就领人进厅了。 只见当头是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妇,身着一件镶两指宽黑绒边的暗青无纹锦缎褙子,团团一张满是皱纹的面孔,不言不笑的;后头跟着一个四旬不到的妇人,一身铁锈红的薄缎暗团纹的长袄子,再后头是一对小儿女,穿杏黄绣遍地缠枝花小袄的女孩大约十五六岁大,一旁的男孩看着才十岁出头,浅色素净的小小儒生长袍。 这身打扮明兰很眼熟,家中的长栋小弟也惯常这么一身,然则料子刺绣则上乘的多了。 明兰缓缓起身,笑着上前给常嬷嬷福了福:“嬷嬷来了,我可盼着好久了,老爷不知多少次提起嬷嬷呢。” 常嬷嬷微微侧身,避开了明兰的见礼,同时弯了膝盖,给明兰行了个正经的福礼,端肃道:“老婆子见过夫人。” 一边说,她一边也在打量明兰,只见眼前的少年夫人正当韶龄,一身浅紫云纹折枝莲花样的纱袄,头上发髻挽了倭堕髻,简单簪了只羊脂白玉莲花头的如意簪,如晨间初凝的露珠,清艳明媚,不可方物,言笑间,态度和气温雅,眼神善意清亮,气质高洁。 甫一见面,常嬷嬷便不由得暗暗点头。 她微转身,指着身后的人道:“这是我儿媳,娘家姓胡。”那中年妇人低着头,上前给明兰屈膝行礼,明兰微笑着还了半礼:“常嫂子好。” “夫人安好。”常胡氏微抬起头,她生的还算有几分姿色,只是皮色微黑,且老垂着嘴角,显得一脸苦相,她张嘴就讨好,满脸堆笑道,“早惦记着要来见夫人了,都说夫人是仙女托的生,我原来还不信,今日一见,哎哟,王母娘娘怎么舍得夫人到凡间来哟!” 明兰刚一看见常胡氏这身打扮,就忍不住歪了歪嘴角,皮肤黑的人还敢穿暗红色,果然够胆气,闻听此言后,忍不住扑哧出来:“常嫂子好生风趣!快请坐。” 常胡氏却不急着坐,看了自家婆婆一眼,见常嬷嬷指着后头两个孩子:“这是我家孙女常燕,这是孙子常年;燕子,年哥儿,还不见礼。” 姐弟俩立刻上前,一左一右上来躬身行礼,明兰这次可以安然受礼了,待姐弟来抬起头来时,明兰不由得一怔。 姐弟俩生的颇像,都是皮色微黑,眉目清秀,但气质却相差迥异。常燕不过是普通的小家碧玉,大约这几年住在京郊乡下的缘故,还带了几分乡野村气,但常年却是一派书卷磊落,说话口齿清楚,举止落落大方,丝毫没有平家子弟初见富贵的拘束。 众人坐下说话,连常家小姐弟也叫端了杌子坐。 常胡氏母子三人似是头一回来,待坐定后,便忍不住四下打量厅中摆设,尤其是常胡氏,只见厅中摆设静雅,贵极反见清隽。 尺来高的一只羊脂白玉瓶子,通体洁净无瑕,只简单的放在百宝格架中,两溜雕花紫檀木椅子,木色暗沉,光泽明亮,她不住用手摩挲座下椅子,不断赞道:“夫人这儿真是好地方,我竟觉着到了仙府里头;哎呀呀,瞧着盆景……呃,莫不是玉石料做的吧,还有这凉毡席子,这是什么竹子编的呀……” 妇人的言行有一股子市井气息,不大上得了台面,一旁的常嬷嬷微微皱了皱眉,看了儿媳一眼,忍下没开口,再看明兰,她也没露出不屑不耐的神色,但也没特意讨好自己,只浅笑着打趣,仿佛常胡氏的话的确很有趣。 “我也不怎么清楚。”明兰努力回忆,“似是川中的竹子,参天的大毛竹削成片,只挑里头纹理最细最韧的几片,然后抽成长长的竹签粗细,用粗细圆白石一遍遍打磨,怕要磨过上千次,磨成竹丝那么细,然后再编出来的。”这样编出来的毡子席子,才会柔软洁白如棉缎。 常胡氏倒吸一口凉气,眼露艳羡之色,呼道:“我的黄天祖宗,这要多少功夫呀!该多少金贵呀,怪道这么摸着这么滑溜两块,哎呀,咱们平头百姓家就这福气用上了……” 这明兰倒没法谦虚,古代不是商品社会,有时候有钱也买不到东西,因为皇权社会中,真正最好的上品都是御贡的,是由宫廷专门的作坊工匠制作的。 自打渐入夏来,宫里不断赏赐的避暑物品,好些东西明兰以前见都没见过,像这竹丝凉毡席子,要不是怕竹制品放久了要发霉,明兰都想把东西藏进库房里去。 常嬷嬷眉头都打结了,回头横了儿媳一眼,成功的制止了常胡氏的喋喋不休,明兰倒没什么,随了几句后,便转而和常嬷嬷说话:“……听说嬷嬷如今住在猫耳胡同,不知宅子可住得?进出路途方便不?” 常嬷嬷满脸的皱纹柔了下来:“多亏了烨哥儿,宅子很好,前后有两院两进,别说是我们孤儿寡母四个,就是将来年哥儿讨了媳妇生儿育女了,也够住了。两边的邻居也是规矩的好人家,胡同前后都通着大路,不计马车还是轿子,都容易来去的。” “那就好,老爷和我也放心了……” 明兰拈起青瓷盘里的一枚鲜艳的果子,微笑着正要说下去,谁知常胡氏又插嘴道:“也不都是好的,位置到底偏了些,地方也冷清了些,要给年哥儿买些笔墨书簿,或是给燕子添些新衣裳,都得赶上半天路,要是能……” “住口。”常嬷嬷脸色开始难看了,把茶杯在几上重重一顿,“说什么胡话呢!” 常胡氏立刻噤口,明兰很好奇的看过去,只见她虽闭上了嘴,但却也没什么羞恼的意思,似是皮厚脸粗,很习惯被婆婆斥责了,并不怎么怕被当众下脸的样子;还若无其事的吃起点心果子来。 常嬷嬷瞪完了儿媳,才转头向着明兰道:“夫人千万别客气,我们已麻烦烨哥儿不知多少了。唉……老婆子也不怕丢人,便说了吧。”她叹了口气,语气低沉,“都是我那不成器的儿子!读书不成,却去学人做生意,叫人坑了,家里赔了个干净还不够,人也给打的半死,眼看要祸及家人。我这才舔着老脸,拖着一家人求到京城来,谁知我那大姑娘早十几年前就没了,眼看山穷水尽,亏在有烨哥儿!帮着我们置了田地和屋子,这才能活到现今。” 这话一出,明兰掩饰不住惊讶。 她并不是因为常嬷嬷说的话而吃惊,而是常嬷嬷会这样直言不讳,自爆家丑。 这些事情,顾廷烨从没跟明兰提过半句,但明兰早就揣度过了。 古代讲究的是守土守业,叶落归根,并不作兴背井离乡,若常嬷嬷在海宁过的好好的,怎么会突然拖家带口迁徙京城呢?和旧主家断了联系近十几年了,也不见得会是忽然忠心爆发吧;貌似常家也没有要赴京赶考的学子,或要来开分店的商业计划。 那么,就只有一个结论,常家在老家待不下去了,是来投奔旧主家的。 成亲至今,明兰虽然心中有许多不解,嫣红的死,曼娘的来龙去脉,还有另外一个孩子,若顾廷烨自愿说,那她就听,但她从没主动问过什么。即使是夫妻,有些隐藏心底的阴私,也不方便亲口说,而顾廷烨显然没有任何提起的意思。 常嬷嬷来京已快十年了,肯定知道所有内情,她正是突破口,所以从很久前起,明兰就有意的揣摩常嬷嬷的秉性作为。 那么,她到底是个怎样的人呢? 作者有话要说: 今晚还有一章,大家能等就等吧。 偶看了《建党伟业》后,写了篇观后感,有些兴趣的童鞋,出门左转,就在‘如鲠在喉’里面。 ======================================= 最近有不少读者不理解丫鬟为什么老想着做通房,做妾室。 偶说不明白,然后找到了张涛之先生的一片文章,觉得不错,现在转载给大家: ------------------------------------------- 当”二奶”--贾府丫鬟的最高理想  张涛之 ”二奶”问题 红楼社会里女性很多,红楼故事演出平台大观园基本就是个女儿国。这些女性基本上可以分为两类,一类是主子,即夫人、奶奶和小姐;另一类是仆人,即丫鬟和管家的妇女。除了这两类人之外,还有一些人介于主子和婢仆之间。这类人像婢仆,在贾母和小姐们团聚时,小姐们都陪着贾母坐着,甚至她们生的女儿也都坐着,她们可都得站着。她们又像主子,在平常,她们到小姐奶奶哪里去,又会受到客气的款待。这些女性都是些什么人呢?她们就是本章要讨论的”二奶”问题的主角--二奶,或者说是小老婆、姨娘。 红楼社会里为什么有这么多的”二奶”,或者说小老婆,她们是怎样成为二奶的,成为二奶后命运如何等等,就是本章要讨论的问题。 一、当”二奶”--贾府丫鬟的最高理想 贾府的丫鬟极多,每个男女主人都有丫鬟伺候。地位越高的主子,丫鬟越多。宝玉屋里的丫鬟有一个加强班。 这些丫鬟的来源有两种:一种是家生女儿,即贾府奴才生的女儿;一种是从外面买来的姑娘。她们进府当丫鬟时年龄都比较小,晴雯到贾母跟前当丫鬟时只有十岁,其他的丫鬟进府时也差不多是这个年龄。严格地来说,她们都是童工。 十岁的孩子会干什么?可不要小看这些女孩子。由于家境贫寒,这些女孩子很小的时候就要帮着大人干活。在红楼社会里长大,接触的人多,见过的事多,很小就养成了察言观色,应付社会的能力。 奴才的丫头并不是一概照单全收。贾府在挑选丫鬟时是挑了又挑,只有那些最漂亮、最能干、最伶俐、最听话的丫头才能进府。进府就有工资,即”月钱”。小姐探春的月钱是每月二两银子。她的大丫头们,如管事的待书的月钱是一两银子。下面的小丫头们的钱少一些,但最少的也有几吊钱。这对于穷人来说,可是一笔大收入。 有可观的收入,工作又轻松,生活待遇很好,工作环境太美,多理想的工作啊,要是能干一辈子多好啊! 可是不行。丫鬟们十岁进府,顶多干到十七八岁就不能干了。为什么?因为姑娘大了,得嫁人了。当时的姑娘们十六岁就要出嫁。十八岁还不出嫁,就已是大龄女青年了。如果二十五岁还待字闺中,那就是老姑娘了,一般人不会问津了。 十六七岁就要嫁人,嫁了人自然就得离开贾府,再不能当丫头了。 如果嫁人后前景还好,甚至比在贾府当丫鬟还受用,嫁人是件好事。但既然出身寒门,身份卑贱,丫鬟们不可能嫁到富贵人家去,能嫁个小康人家就是最大的喜事了。宝玉的大丫头袭人最后嫁给了蒋玉菡就感到很满意。蒋玉菡是个戏子,身份根本没法和贾宝玉比。贾宝玉已是举人了,蒋玉菡只是个戏子。按当时的法律,戏子绝对不能参加科举 ------------ 分节阅读_156 考试,即使你早已不当戏子了也不能参加。违者要被斩首,连考官都要被株连。 蒋玉菡身份卑贱,但已挣下一份家业,温饱是不成问题了,袭人很满意。 袭人是从外面买来的丫鬟,长大后可听凭家人为她说媒择婿。那些”家生女儿”,即奴才的女儿可就没有那么幸运了。贾府的丫鬟很多,小厮也很多。这些小厮一般都是奴才生的儿子,也是十岁左右进府服役。他们主要的工作是跟着男主人在外面跑,或在府里喂马,种花,扫地,总之,是一些粗活。这些小厮的形象书里出现的不多,但实际人数不会少。估计有几百人。小厮也要长大,成为大厮。他们也要成家,对象在哪里?对象就是那些”家生女儿”。 书里多次出现这样的故事情节,管家报告有二十几个小厮长到二十几岁,成为大厮了,请主子把到了出嫁年龄的丫鬟发出来配给他们。 这是一件非常可怕的事情。在贾府里,丫鬟们直接在主子面前服役,主子吃什么,她们吃什么,生活待遇很高,还经常跟主子学到很多知识。特别是那些大丫头,如袭人、晴雯、秋纹、麝月、待书、翠缕、莺儿、紫鹃等人简直就是”副小姐”,那些一般的小厮、婆子根本就没放在她们眼里。 但突然间,她们要被放出去配”小子”去了,要给那些浑身是土,满身是马粪味的”小子”当老婆去了。这对于这些丫鬟来说,简直是灭顶之灾。这些”小子”家境贫寒是不用说了,更可怕的这些”小子”长在社会底层,有很多的坏毛病,酗酒、打架、欺负老婆,样样都行。给他们当老婆?这对于那些在主子跟前长大的丫鬟来说是根本无法想象的。 ”配小子”可不是小丫头们的专利,”副小姐”也未能幸免。贾府从不念及”副小姐”的功劳,该配的一律发配出去。鸳鸯是贾母的红人,是红楼第一婢,可差点就被”发配”出去。只是考虑到贾母离不开鸳鸯,才破例留下来。 既然丫鬟们是成批成批的拉出去”配小子”,说媒提亲这些环节就都免了。丫鬟们一队,”小子”们一队,背对背站好,然后来个向后转,”小子”们拉着对面的丫鬟就走,匹配成功。这就好像拉着牲口到集市上配种,是对姑娘们心理和人格的极大侮辱。 贾府的丫鬟那是挑了又挑才进府的,所以都很漂亮。可”小子”们是专拣力气大的进府,不考虑相貌,所以大都很粗俗丑陋。以这样的方式配成的婚姻根本说不上”幸福”这两个字,有的只是姑娘们的痛苦和羞辱。 丫鬟们要避免这样的命运,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拼命向主子靠拢,争取成为二奶。 成为二奶的途径有两条,一个是”集体收编”,一个是”破格提拔”。 ”集体收编”是丫鬟们当上二奶的常规办法。贾府中的公子哥结婚时,丫鬟的数量要作一些调整,但这位公子哥的几个主要”副小姐”都要留下继续侍候这位公子。由于公子已婚,这些”副小姐”也都成为二奶,公子哥可以任意和他们发生性关系,可以生孩子。贾宝玉和宝钗结婚后,袭人、秋纹、麝月这几个”笨笨的”大丫头自然而然成为宝玉的二奶就是一例。 贾府的小姐们的丫鬟也是一样。小姐们出嫁时,小姐的那几个”副小姐”都是要陪嫁过去的,自然而然地成为新姑爷的”二奶”。凤姐从王家嫁到贾家时,陪嫁过来四个”副小姐”,其他三个不在了,只剩下了平儿。贾府的三姑娘探春出嫁时,原来跟着探春的副小姐待书及小丫头、婆子全都陪嫁过去了。书里写到探春后来回到京城来贾府探亲,特此留下了一段空当儿,好让跟去的那些丫鬟、婆子找老朋友叙旧。 ”破格提拔”就不一样了。贾府中的爷们看中了那个丫头,便会把她收编过来,破格提拔为二奶。贾赦跟前的几个小二奶,贾珍跟前的几个小二奶当时都是十**岁。贾珍已四十岁了,贾赦也是六十多岁了,这些小二奶显然不是随邢夫人、尤氏陪嫁过来的丫头,也不是原来在贾赦、贾珍跟前服役的副小姐。很显然,如果她们是男女主人公原来的副小姐的话,她们都应是三十多岁、五十多岁的人了。这些小二奶都是后来一个个被贾赦、贾珍看中而破格提拔为二奶的。 破格提拔的过程很简单。只要老爷看中那个丫头了,便把她的父母或哥嫂叫来,给她们一笔钱,然后用一乘小轿把丫头抬走就是了。贾赦看中了鸳鸯,便把鸳鸯的哥嫂叫来,准备给他们一笔钱把鸳鸯破格提拔,只是因为贾母反对此事才未成。 ”集体收编”和”破格提拔”这两种办法中,丫鬟们最欢迎”集体收编”。一是”集体收编”时,人文大环境没有变,跟着的主子还是原来跟着的小爷或小姐,周围服役的还是原来的那些丫头婆子。如果是被自己的小爷收编,那就连生活环境都没有变。当然,在熟悉的人文环境和生活环境里生活会更好些。二是”集体收编”时,小爷还很年轻风流,正是丫鬟们心中的白马王子。即使被”姑爷”收编,”姑爷”也都是红衣公子。性伴侣和自己年龄相应,丫鬟们无论是视觉感受,心理感受或者是生理感受,都会舒服得多。 ”破格提拔”则不太受丫鬟们的欢迎。爷们要破格提拔丫鬟时,或者年纪已大,甚至白胡子一大把了;或者虽然年轻,但毫无怜香惜玉之情。前者的典型例子是贾赦,后者的典型例子是薛蟠。前者太软弱,后者太强横,无论视觉感受、心理感受或者是生理感受都很差。 由于这些原因,贾府里年轻风流的未婚公子最受丫鬟们的追捧。特别是像贾宝玉这样的”凤凰”,更是丫鬟们日夜都想接近的明星。贾环是那样的形容猥琐,也还有彩霞追着他。 第134回 听婆母都说白了,常胡氏这下才尴尬起来,端正了一下坐姿,不说话了,常嬷嬷又瞪了她一眼,才又缓缓道:“我那短命鬼儿子没了,也是烨哥儿派了人护送着,我们娘儿几个才敢把棺木送回老家,让年哥儿他爹入土为安的!” 说着语气哽咽起来,眼眶也红了,明兰忙劝道:“嬷嬷莫太伤心了,注意身子要紧,常嫂子母子三人还要依靠嬷嬷呢。”常燕常年姐弟俩也一左一右过来劝了几句。 “瞧我这样儿,真叫夫人见笑了。”常嬷嬷回复了常态,拭着帕子笑道。 这时,花妈妈领着蓉姐儿来了。 “蓉姐儿,看谁来了?”明兰笑道,“来,给嬷嬷见个礼。” 蓉姐儿穿着一件浅红色珠光绫缎纱袄,显得小脸儿嫩白如水豆腐般,她见了常家人,目光从嬷嬷到常家姐弟脸上扫了一遍,恭恭敬敬的行了礼,低声道:“嬷嬷好。” 常嬷嬷神色很复杂,似是怜悯,又有些厌恶,眼光换过几遍,才道:“你……长大好多了,样子也白净了,这样很好。” 蓉姐儿抬头看了眼明兰,张了张口,还是没说话。 常嬷嬷看着明兰,直言道:“蓉姐儿能遇上夫人是她的福气,她脾气倔的很,夫人您也不用往心里去,只管该教的教,该说的说就是。” 明兰点点头,没说什么,只叫蓉姐儿坐到一旁去。常嬷嬷看了看她,又转回头来,对着明兰笑道:“说了好一会子话,也没问夫人如今怎样?烨哥儿可好?” 明兰从她脸上看见了一种真正深切的关心,心里感动,温言道:“一切都好,我初初掌理家务,什么都得学起来;老爷就是公事忙了些,不过精神倒好。” 常嬷嬷听明兰言语诚恳,脸上的皱纹都笑成了一团:“这就好,这就好,我早就说过,烨哥儿是大有出息的,有朝一日,定然要光宗耀祖的!” 明兰的视线转到下首的几个孩子,见常燕正坐在蓉姐儿身边轻声说着话,常年端坐着听大人讲话,明兰微笑着问道:“说了半天,还没问过燕姐儿和年哥儿呢?如今做什么消遣。” 常嬷嬷瞟了一眼孙子孙女,笑道:“燕子是个丫头片子,略识得几个字,能做点儿针线,回头嫁个好人家便是了;倒是我家年哥儿,如今正读着书。” 明兰转眼看了常年一眼,常年见大人们谈到了自己,便起身恭立着,明兰看着这个小少年,玩笑着试问:“始恶恶臭,如好好色。出自何处?” 常年似有吃惊,看了明兰一眼,稚气的面孔浮起正色,道:“所谓诚其意者,毋自欺也。始恶恶臭,如好好色,此之谓自慊。出自《大学》。” “何解?”明兰再问。 常年对答如流:“所谓诚意,不知待人诚,也要待己诚,要像厌恶臭气和喜爱美丽的颜色一般,这才是真正的诚实。”少年的声音还带着童音,但态度朗朗,言之有物。 明兰挑了挑眉,不做评价,还问:“以乡观乡,以邦观邦,何出?” 常年笑了笑,露出两颗讨喜的小虎牙,朗声道:“善剑者不拔,善抱者不脱,子孙以祭祀不辍。修之于身,其德乃真;修之于家,其德乃余;修之于乡,其德乃长;修之于邦,其德乃丰;修之于天下,其德乃普。故以身观身,以家观家,以乡观乡,以邦观邦,以天下观天下。吾何以知天下然哉?以此。这段出自《道德经》。” 然后不等明兰再次发问,常年就解释起来:“将德行扩至自身,自家,自乡,自邦乃至天下,道德就能无限延伸;而用自己来观察别人,用自家来观察别家,用自己的国家观察别的国家,那么天下的事,就可尽知了。” 这次明兰笑了,心里暗暗吃惊。 打个简单的比方,在科举考试范围中,四书五经就好比是必修课,这之外的种种典籍,如《道德经》之类的,属于选修课,没想到他一个小小少年,只在乡野学习,学识竟如此扎实。明兰记得当初她学这段文章时,注释内容抄足了一满页,而这个男孩只用寥寥数语就概括了,释文简介,语出明朗,很不简单。 明兰转头深深看了眼常嬷嬷,她眼中那种明确的赞赏和微惊让常嬷嬷十分舒服,骄傲自豪的看着孙子,脸上都是幸福的光彩。 “年哥儿如今在何处上学?”明兰问。 常嬷嬷叹了口气:“原先在老家时,跟着位乡下的老秀才读了几天书,后来了京城,咱们人生地不熟,便在乡下一位先生的私塾里学着,不过,年哥儿大多时候都是自己读书的。”从他们祖孙俩的表情来看,这位刘先生显然不很让人满意。 明兰低头沉思起来,读书这种事果然有天分之差,不是她灭自家威风,盛家的读书氛围可说是极好的,不但全家男人都有功名,老爹还整日在后头挥鞭子吆喝,但凭良心说,长栋学的不如眼前这个常年。 常年虽比长栋还小,但举止谈吐,磊落光明,见到高位之人并不露怯,来到富贵之乡也无愤慨或艳羡等情绪,只带着一种朗然的欣赏态度去愉快赏鉴,不卑不亢,颇有古君子之风。 到现在,明兰才明白常嬷嬷为何这般行事。 如果常年将来要科举入仕,那么他就不能在身份上有硬伤,否则容易在官场上遭人攻击,他的祖母可以做过奶娘,但不能入奴籍,或许,当年常嬷嬷就是这样为自己的独子考虑的。 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 常嬷嬷见明兰始终低头不语,便试探道:“夫人是书香门第出来的,听说夫人的兄弟们学问都极好……”明兰抬起头来,微笑道:“书香门第谈不上,但家父诚然看重学问,我娘家幼弟和年哥儿差不多大,如今也正读着书。” 读的还是大名鼎鼎的海家私塾,一大群的廪生秀才进士甚至退休的老学士还有来做客长住的名士文人,轮着番的教,小长栋每次回来,都是一圈一圈的蚊香眼。 常嬷嬷颤着声音道:“若夫人能帮着给寻个好先生,老婆子真是感激不尽了!” 古代教育并不普及,没有电灯柱上铺天盖地贴 ------------ 分节阅读_157 的家教广告,如果不是内行人,很难知道哪位先生教的好,像庄先生,整个儿一隐士做派,家住一条没有门牌的小胡同,当初盛紘可费了盛紘姥姥劲儿才打听到他,又费了爷爷劲儿才把他请到登州去。 明兰沉吟片刻,点了点头:“我可请我大哥寻寻看,不过还得看年哥儿自己的造化。” 她已知常嬷嬷的意思,不过她并不反感,就是放在现代,为了孩子能读上好学校,家长们也是无所不用其极的。 常嬷嬷抖着手指,嗫嚅着很激动,明兰微笑了下,温和道,“这样罢。我出个题目与年哥儿,他写篇文章来,回头我送去给我大哥看;然后请他估量着办,如何?” 常嬷嬷迟疑道:“现在?不如回去慢慢写。” 小常年第一次急了,连忙道:“无妨的,我愿意现在就写。” 明兰朝他微笑了下,略一思索,道:“物格而后知至,知至而后意诚,意诚而后心正,心正而后身修,身修而后家齐,家齐而后过国治,国治而后天下平。半个时辰可够。” 常年微黑的脸色浮起一抹红晕,恭敬的一揖到地:“学生领命。” 明兰心情很愉快,在这个贬低女性的时代呆久了,她自己都快怀疑自己智商了,她微微提高声音:“丹橘,领着年哥儿去我书桌上,服侍他磨墨书写。” 丹橘笑着上前,应声领人而去。 这样的即时考试,不但考书法,考基本功,还要考心理素质,倘若在这种情形下,常年写出的文章还能叫长柏认同,那么就真是可造之材,给自己娘家多拉个有前途有天分的学生,也不是坏事,没准将来在官场上也能添个帮手。 就算不成,找个比乡下私塾强些的学堂,总没多大问题。 接下来,常嬷嬷怎么也坐不住,一个劲儿的往门外看,常胡氏一直不敢说话,刚一张嘴,就被常嬷嬷恶狠狠的瞪回去,而她自己说话则是前言不搭后语,明显不在状态。 明兰也不急着和她们说话,只笑吟吟的有一句每一句的扯着,这时,顾廷烨总算回来了。 顾廷烨连朝服都没换,直接捋前摆往偏厅里大步迈进。他高大挺拔的身躯在门口一出现,常嬷嬷就站了起来,声音里满是喜悦:“烨哥儿!” “嬷嬷快坐!”顾廷烨龙行虎步,几步走进厅内,扶着常嬷嬷坐下,明兰赶紧把自己的位置让出来,让顾廷烨和常嬷嬷坐的近些,她自己坐在上首另一侧。 常胡氏带着女儿还有蓉姐儿,一齐给顾廷烨行了礼,起身后,常燕面带红晕的偷眼瞧了瞧男人,但顾廷烨似不喜,只对常胡氏淡淡点了点头,便撇开头,自与常嬷嬷说话了。 “烨哥儿如今瞧着可精神多了!”常嬷嬷摸着顾廷烨的袖子,上下的打量着,眼中含着水光,连连道,“好好好,这样才好,成了亲,以后就是大人了,要好好的!” 顾廷烨笑的很厚颜无耻:“这是自然。” “这哥儿!”常嬷嬷瞪了他一眼,朝明兰笑道,“瞧瞧,有了可心的新媳妇,我这老婆子可碍眼咯!罢了罢了,我还是赶紧回去罢。” “这可不成;年哥儿还押在我书桌上呢,嬷嬷不要孙子了?”明兰打趣道。 常嬷嬷故作懊恼的笑道:“这下没辙了!” 屋内常胡氏母女和屋内几个丫鬟一齐笑了起来,顾廷烨不解的看向妻子,明兰轻声解释:“我见年哥儿学问不错,便叫他写篇文章来,回头给我哥哥瞧瞧,看能不能给寻个好先生。” 顾廷烨笑着大赞,对常嬷嬷道:“这极好,嬷嬷瞧我这媳妇娶的不错吧。” 明兰大羞,面色微红,常嬷嬷指着顾廷烨笑骂道:“你就吹吧!你媳妇好还用你说?!” 屋内一片欢声笑语,常嬷嬷眼见自己那个不着调的儿媳又想开口,连忙对明兰道:“她们几个都是头回来这儿,不如叫人陪着她们在园子里逛逛,我么也好说说话。” 明兰看了眼顾廷烨,然后点头道:“这倒是好,旺贵媳妇口齿伶俐,不如叫她陪着常嫂子和燕子一道游玩下园子,蓉姐儿若想跟着去,便一道吧。” 常嫂子很想多说两句,但看着婆母眼光凶恶,只好带着女儿和蓉姐儿出了厅堂。 待旁人都走后,常嬷嬷便静下来,细细问顾廷烨身体可好之类的,又吩咐了明兰好些话:“唉,以后烨哥儿就全靠你照看了,他是头没上嚼子的野马,一发起性来便不顾惜身子,他背上肩上有好几处伤,夫人您多看着些,该吃药吃药,该擦药就擦药,得好好养伤才是!” 顾廷烨笑着插嘴道:“嬷嬷你又来了,都猴年马月的旧伤了,皇上早找御医给我瞧,如今都好的差不多了,不妨事的。” “胡说八道。”常嬷嬷瞪眼道,“前几年冬日,你伤处发起寒来,疼的直冒冷汗,我拿生姜和药油日日给你擦着,足足擦了半个多月才见好,别是好了疮疤忘了疼!” 明兰低头细想,顾廷烨的肩上和背上果然有几处刀枪伤疤,其中一条从左肩延至后背的特别吓人,便暗暗记下,回头也去配几副虎骨膏和药油来。 顾廷烨看明兰恨不得立刻去拿纸笔记下来的样子,心里好笑又感动,便道:“前回你不是说想去庄子里瞧瞧么?” “是呀。”每天看账本不过是纸上谈兵,明兰手里攥着几座庄子,虽然出入项写的清楚,但因没见过那庄子,总觉得不踏实。 “我陪你去,把几座庄子都去走一遍。”顾廷烨神色轻松,语气愉快,“嬷嬷,不如您一道去?”却叫常嬷嬷笑着一口回绝,“你们这些金贵人才稀罕农田庄子,我们刚从乡下搬进城来,什么山水林泉的早跑腻了。” 明兰又惊又喜:“怎么?你有假了?”古代的休假制度简直令人发指。 “这倒没有。”顾廷烨笑道,“皇上今日颁旨,要在西郊大营巡视大军操演,这几日我得先过去预备着,那里离庄子更近,咱们晚上就歇在庄子上。你不是要拿鱼鳞册子去对田亩,盘查庄户么?慢慢来,待皇上巡视完了,我能得两天空,然后咱们就上西山泡温泉去。” 常嬷嬷听的张大了嘴,笑着叹道:“哥儿也会疼媳妇了!好好好,你们小俩口也该散散心,每日的忙车轱辘转,岂不闷的慌。” 明兰听顾廷烨说的头头是道,心知他一定是心里思量了好几遍的,感动之余,也是一脸喜色,笑言言的望着顾廷烨,目光柔软。 常嬷嬷见此,知道他们夫妻和美,心里也是放心。 …… 一顶小小的灰油布马车载着常家人往回家的途中,马车外是老车夫的吆喝声,车里是一场热烈友好的家庭交流。 “年哥儿,侬写的咋光景呀?”常嬷嬷迫不及待的问道。 常年笑的很自在,并不见紧张:“与往常一样。” “格尼哪能呢?”常嬷嬷急了,“侬定要写了顶好才顶事!” 常年安慰祖母道:“阿嬷勿要慌,我觉着顾夫人是有心要帮我的。” 常嬷嬷松了口气,多少放下了点儿心来,坐在对面的常胡氏忍不住埋怨了:“姆妈做啥拨阿拉屋落事体统统讲出去?顾爷又勿会子嚷的!反倒叫顾夫人看阿拉笑话!” 常嬷嬷气不打一处来,破口道:“侬晓得啥?!这事体瞒了眼前,瞒得过一辈子伐!” 常年见母亲犹自不服气,劝道:“姆妈,阿嬷讲的对,我适才看阿嬷讲话时,夫人的样子勿像勿晓得。” “胡讲!我看夫人格拉时光蛮吃慌的!”常胡氏固执道。 常年摇头又劝:“夫人是吃慌,不过我看不像勿晓得这事体,而是阿嬷直不笼统讲出来,她才有些吃惊。” “还是年哥儿看的明白!”常嬷嬷很自豪的看着孙子,回头就骂儿媳,“侬个不长志气的东西!勿要看夫人年纪小,以为好糊弄人家,我听说这些日子澄园叫夫人看的跟铁栅栏一样!阿拉事体她迟早晓得,到时候叫人家看勿起,不如自家讲出来!” “那……燕子呢?您以前不是还说过让燕子嫁过去吗?”常胡氏看了女儿一眼。 这句话一说,常嬷嬷顿时火冒三丈:“有你这么做姆妈的吗!格种事体是大人自己商量的,你格恁好跟燕子讲?这事么有了!你们以后提都不要提了!” 常胡氏急出火了:“为啥?!如今顾爷的官儿是越做越大了,天大的富贵就在眼前,做啥子反而不让燕子去了?” 常嬷嬷大骂:“放你娘的屁!侬骨头没四两重,又开始发昏了!当初我儿子好好在读书,就是侬,看人家屋里富贵,眼睛发红,糊弄年哥儿他爹去做生意,弄的家破人亡!现今刚过了两天舒心日子,侬又开始骨头痒了是伐?!” 常燕常年姐弟俩一看祖母发火,都闭上嘴,常胡氏被骂的红了脸,嗫嚅道:“姆妈,孩子们都还在。”意思是给她留点面子。 常嬷嬷想起了儿子,怒气直上冲,直着嗓子大吼道:“侬个败家精!上勿了台面的东西!当初我真是瞎塌眼睛,才会讨你进门做儿媳!不少你吃不少你穿,偏偏侬要发毛病,害死我儿子!要勿是看在燕子和年哥儿面子上,我一早就拨侬赶出门去,侬还不知天高地厚!侬以为烨哥儿好看侬啊?他早晓得侬是啥货色,才懒得理睬侬!” 常嬷嬷一火大,从来不管什么地方,要骂就骂,如今正兴起,更是骂的带劲,手指几乎戳到常胡氏脸上:“我当初有那个意思,是看烨哥儿没人疼,才想着让燕子去照顾,现在烨哥儿讨了个好媳妇,正过着好日子,侬又来凑啥闹热!老娘一辈子倒霉,都讲人生有三苦,少年丧父,中年丧偶,晚年嗓子,老娘上辈子不修,三件都赶上了!现在只盼着燕子能嫁个好人,年哥儿能出息,侬再给我闹三闹四,我立刻把你撵家门!侬格种阿娘,还是没有的好!” 常胡氏被喷的一头一脸唾沫,也不敢还嘴,只能低头忍着。 常燕看母亲被骂的头也不敢抬,忍不住道:“阿嬷呀,顾爷跟侬亲,要是我拨他做小,他也会待我好的!” 常嬷嬷瞪圆了眼睛,一把扯住孙女的耳朵,大骂道:“侬生的跟侬阿娘一色样子,眼皮子都格恁浅,我来问侬,这么多年了,顾爷跟侬说过的话有十句伐?” 常燕捂着耳朵哎哎叫疼,红着脸道:“顾爷当我是小孩子,不大搭理我的。” “我呸!”常嬷嬷龇牙道,“侬今日看夫人年纪多大,跟你差不多吧,烨哥儿咋不当她小孩子?!我跟侬讲,趁早死了心,今日见了夫人,拿面镜子照照你自己,比比人家做派学问样貌,你们俩,一个是天上的凤凰,一个是田里的蚂蝗!” 常燕委屈的红了眼睛,嘟着嘴道:“勿就是讲讲嘛!不去就不去!” 常嬷嬷犹自不解气,继续骂道:“反正你老子的孝期也满了,回去就给你说人家,别出去丢人现眼!你和你阿娘已经见识过澄园了,以后就不用再去了!拨我老老实实待在家里,不然吃我的棍棒,一人打一顿!” “你们以为大户人家的女人好做呀,当初白家老太公就是想不明白,结果拨大姑娘送进侯府,才几年光景,人就没了!”常嬷嬷吼的痛心疾首,又去扯孙女的耳朵,“就侬这个德行,进了格种深宅大院,连骨头渣子都剩勿下来!” 常家母女都被骂的闷声不响,常嬷嬷叹气道:“凭着我这张老脸,你阿弟的前程终能有个**!要是年哥儿能有出息,到时候你们做阿娘阿姊的不也有风光?唉……考科举不容易呀,当初我阿爹就讲,平头百姓上面没有引路人,想考科举就要多费几十年功夫呢。” “阿姊呀,阿嬷讲的对,侬就算了吧,我看隔壁的阿青哥哥交关欢喜侬,格拉屋里也蛮好的,有田有店,勿会叫侬吃亏的。”常年自丧父后,渐少年老成,也低声劝道,“何况,我看顾爷交关钟意夫人,旁人他勿会看的。” “哦,侬也看出来了?”常嬷嬷兴味道,她素来信任这个自幼懂事的孙子。 常年点点头,笑的很腼腆:“我把文章交给夫人时,看见夫人把咬了一半的果子放在盘里,后来,顾爷拿起就吃了。”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古代奴仆科举入仕,明清两代截然不同。 明代虽经过几次变动,但依然有严格的规定,奴籍之人不可科举,若父亲为奴仆,似乎也不能科考,后来放松了规定,变成了父亲脱了奴籍多年后,儿子才可以科举。 但是,如果直系亲属是奴仆出身,在明代官场上是很被人看不起的。 到了 ------------ 分节阅读_158 满清,情况就不一样了。 在满清统治者的眼里,奴才比自由人可靠多了,所以奴才升官往往更快,年羹尧同志的家族就是包衣奴才出身。 ------------------------------------------------------------- 这里再转载一篇张涛之先生的文章。 ‘血腥’二奶路 不想让人拉到集市上去配种,贾府的丫鬟们只有想办法当上二奶,方能逃此厄运。 贾府的男主子很少,荣国府的男主子只有贾赦、贾政、贾琏、贾宝玉四个人。虽然还有一个贾兰,但年龄太小,忽略不算。男主人有四个,但丫鬟有一二百个,僧多粥少,要当上二奶不是件容易的事。 想当二奶的丫鬟这么多,男主子们可以细挑慢拣。极少数特别漂亮、特别聪明的姑娘才有机会被破格提拔。贾赦挑了半天,才挑中了一个鸳鸯,挑上了贾府丫鬟中的人尖子。贾珍的二奶佩凤、文花不光漂亮年轻,还有一技之长,会吹箫,演奏乐器,唱歌。一般的丫鬟哪有这些本事。 比较起来,”集体收编”的成功率比较高些。但这也是一条充满激烈竞争的道路。 要想成为二奶,必须先要成为”副小姐”,即管事大丫头。贾宝玉住的怡红院里有四个副小姐,即袭人、晴雯、麝月、秋纹。按规定,宝玉房里”副小姐”的编制已满了,其他的丫头们再往里挤是不可能了。 这可不一定。事物的静止是相对的,事物的运动是绝对的。”副小姐”的编制已经满了,但说不定哪一天,宝玉讨厌谁了,或是又喜欢谁了,撵走他不喜欢的,挑他喜欢的人补上当”副小姐”。茜雪被撵走,芳官被提拔,都是这方面的典型个案。 怡红院里树欲静而风不止。 首先出来挑战的是”四儿”。当时袭人和宝玉闹别扭,袭人不理宝玉,麝月便叫”四儿”来服侍宝玉。”四儿”平常在”后面”烧水喂鸟,不听传唤是不能到前面来服侍宝玉的。这次有了这个机会,便使出十分的手段往上爬。想当副小姐就得往上爬,还要长得漂亮。”四儿”正符合这个条件,”生得十分水秀”,又”聪敏乖巧”,想尽办法讨宝玉的欢心。 危险!袭人、秋纹等人虽然都是”笨笨的”,但她们在这方面并不笨,她们意识到再这样下去,她们这个”副小姐”的位置就保不住了。袭人见好就收,把”四儿”撵到后面,自己服侍起宝玉来。 怡红院里的”后面”,漂亮丫头多着呢,有一个叫小红的丫头瞅准空子跑出来争夺”副小姐”的位子。 小红”细高挑身材”,”十分俏丽干净”。和”四儿”不一样,她今年十七岁了,到”拉出去配个小子”的年龄了,自然心里比较着急。她每每想在宝玉面前露露脸,却一直没有机会。功夫不负有心人,机会终于来了。 这一天,怡红院里的”副小姐”袭人、晴雯、麝月、秋纹都不在,”又副小姐”碧痕、绮雯也不在房里。恰好宝玉要喝茶,小红急忙走了出来替宝玉倒茶。宝玉很喜欢她,问了她很多话。小红极会说话,宝玉十分喜欢她。 就在这时,秋纹进来了,一见屋里就一个小红和宝玉说话,浑身不自在,立刻把她撵到后面去了。 怡红院的”后面”到底还有多少漂亮丫头,书里没有讲。但跑出来一个就这么漂亮,可见漂亮的丫头不少,她们可能比秋纹这几个”笨笨的””副小姐”还漂亮。王夫人给宝玉挑大丫头,都不要漂亮的,都挑那些”笨笨的”丫头,认为这样的笨丫头老实,不致影响宝玉的发展。 ”副小姐”的位置并不是铁打的,主人不喜欢,就会被撵出去。原来宝玉跟前有个”副小姐”茜雪,只因宝玉一时不高兴便被撵了出去,无以为生,只好嫁了个贩马的”小子””王短腿”。为了保住”副小姐”的地位,避免拉出去配”刘短腿”、”李短腿”等短腿小子,”副小姐”只有拼命厮杀,保住待编的地位。 对于那些”后面”的漂亮丫鬟的进攻,像秋纹那样的消极防御是不行的,必须主动进攻才是。袭人是怡红院里忧患意识最强的”副小姐”。她知道自己不如晴雯、芳官漂亮,便突出”奇招”,在王夫人面前拼命说晴雯、芳官、小红、四儿这些漂亮丫头的坏话,成为贾府第一谍。袭人的计谋奏效,晴雯等人都被王夫人从怡红院赶走。王夫人封袭人是怡红院的第一”副小姐”,从自己的月钱里每月拨二两给袭人。以后宝玉结婚时,袭人也就被集体收编为二奶。 在”集体收编”道路上的厮杀充满了血腥味。那些屈死的漂亮丫头们心里在流血,哭问娘在何方。 就算被”集体收编”或”破格提拔”为二奶,又会怎样呢? 丫鬟成为二奶后,马上面临着一个十分可怕的问题,那就是来自大奶的欺凌与折磨。 在当时的社会里,二奶没有丝毫的社会地位和人身安全保障,大奶可以任意侮辱折磨她们,二奶对此不能有丝毫的反抗,法律和官府绝对站在大奶一边。 红楼里的二奶们的情况比较复杂。 贾赦的二奶和大奶邢夫人之间相对地相安无事。贾赦要”破格提拔”鸳鸯,邢夫人亲自出面做鸳鸯的工作,开口第一句就是要鸳鸯放心,自己绝不是那种不容人的人。邢夫人为什么要这么宽宏大量呢?大概是她觉得自己和贾赦都老了,屋里多个小丫头又有什么关系;再说,贾赦已经有好几个小老婆了,再添上一个也无所谓;要想保住大奶的位置,必须讨得贾赦的欢心。 贾珍的二奶和大奶尤氏之间也是波澜不惊。大概是贾珍好色成性,连儿媳妇都搞上了,尤氏还吃什么醋。恐怕是一瓶醋放到跟前,她都懒得拿。尤氏的神经已经麻木了。正因为如此,佩凤优雅地吹箫,文花委婉地唱歌。 但要碰上像凤姐这样的辣子,二奶们可就要倒霉了。 平儿是贾琏”集体收编”的丫头,她也和贾琏过性生活,但必须是在凤姐的命令和监督下才能平安无事。否则凤姐便会醋海生波,甚至大打出手。 对于贾琏”破格提拔”的二奶,凤姐绝对不能容忍,必须置之死地而后快,尤二姐就这么死的。 大奶折磨二奶,大都发生在年轻的大奶身上。试想一下,大奶也是一肚子的委屈啊。大奶嫁过来,操持家务,生儿育女,满想为这个家庭多作贡献。可突然间来了个二奶,把丈夫的宠爱都夺走了,大奶能不伤心吗? 很多二奶还面临着一个熬人的生理问题,那就是性缺少。不论是”集体收编”的还是”破格提拔”的二奶,都存在这个问题。 ”集体收编”的情况稍微好些,因为老爷还年轻,还有精力照顾这些二奶。这样做要有一个前提,那就是大奶的脾气好,能容人。这样的大奶比较少。更多的情况是,大奶不接受这样的局面,家下大乱。 ”破格提拔”的二奶更不好受。这些二奶提拔上来时,老爷年纪大了,胡子都白了,走路都气喘吁吁地,还能有什么作为?二奶被提拔上来后,立即就过上了老年生活。 贾赦就是这样的典型。 贾赦当时胡子都白了,屋里小老婆不少。要鸳鸯的计划失败后,又在外面买了一个十七岁的丫头嫣红。贾母就不喜欢他这样,胡子一大把了,干吗弄这么多女孩子放在屋里,没的耽误了人家。这些十七八岁的小姑娘没办法,就和二门上看门的小么儿胡调。这都是些十一二岁的男孩子,能解决什么问题?于是,二奶们便把目光投向了贾赦的儿子贾琏。她们自然不奢求贾琏把她们收走。贾琏即使想收,她们也不敢去,那里有个凤姐呢,谁不怕?她们只是希望贾琏忙里偷闲帮忙解决一下她们的问题,可这样的机会又有多少?贾赦越是过老年生活,对她们这些二奶们的防范也更严密,生怕她们一不小心过上了青年生活。 二奶们还有一怕,怕被老爷当做一件什么东西赏给别人。 原来,贾府的丫头们当上二奶后,还面临着转正问题。无论是”集体收编”还是”破格提拔”,丫头们虽然实际上已成为二奶,但她们的身份依然是丫头,只不过前面加了几个字”通房大”,合起来是”通房大丫头”,还不是正式的二奶。秋桐就是这样,虽然被贾赦”收编”有几年了,但仍然没有转正,还是”通房大丫头”。 既然是丫头,那就没有名分,老爷或者太太可以任意处治她们。通常的办法是把她们当成一件可爱的礼物送给别人。 在**社会里,女人可以随便被主人当成礼物送给别的男人。战国时期,巨商吕不韦把自己的侍姬赵姬的肚子搞大了(严格地来说是稍稍有点隆起,并没有明显的”大”的视觉效果),便把她当成一件礼物送给在赵国当人质的秦王孙异人。赵姬亦是奇人,别的女人一般都是怀胎十月即产,赵姬偏偏怀了十二个月才生。异人一算,这孩子绝对是自己下的种,岂不知赵姬早已珠胎暗结。 这个孩子,就是秦始皇。 贾府的那些通房大丫头,由于没有转正成正式的二奶,即姨娘,也可以随便被送掉。贾赦原来有个”破格提拔”起来的临时二奶秋桐。后来贾琏为老爸贾赦干了几件事,贾赦很满意,一高兴便把秋桐送给了贾琏当临时二奶。秋桐原来在贾赦那里拍桌打凳,骂贾赦不中用,没有本事,贪多嚼不烂,总想勾搭贾琏。贾琏也看中秋桐。二人眉来眼去,就是不敢动手。现在秋桐被赏给了贾琏,正好遂了二人的心愿。由于是贾赦赏的,凤姐也不敢对她怎样。 只是父亲用过的女人,儿子接过来用,这算怎么回事?倘若有个孩子,算儿子呢?还是算兄弟,这笔糊涂账无法算清。 秋桐算是因赏得福,从一个糟老头子的二奶变成了风流公子的二奶。凤姐虽然恨她,但因为要收拾尤二姐暂放秋桐一马。尤二姐死后,凤姐连日生病,哪里再有精力整治秋桐?接着又是贾府被抄,凤姐命都保不住了,还有什么心思去筹划”东风””西风”的事。秋桐竟得以保全。 但被赏出去的二奶更多的是面临厄运。当年凤姐嫁过来的时候,加上平儿,亦有四个陪嫁丫头被贾琏收编。书里只剩下了平儿,那三个人走的走了,死的死了。怎么走的?她们有权利自己出走吗?没有,绝无这样的可能。她们八成是被赏给别人了。看凤姐整尤二姐的那股狠劲,能把她们赏到好地方去吗?自然是不可能的。至于死的,那肯定是被凤姐整死的。 上面说的是没有转正的通房大丫头的命运。现在我们来讨论一下被正式转正为二奶的那些姑娘的命运。 红楼社会里有正式名分的二奶只有三个,那就是周姨娘、赵姨娘、尤二姐。 尤二姐早死,就不多说了。先说一下周姨娘和赵姨娘。周姨娘在书里出现时,已是徐娘半老,又没有生育,在红楼社会里闪了几下就不再见她的踪影了。赵姨娘稍微年轻些,又生了女儿探春,生了儿子贾环,底气较足,在红楼社会中就活跃得多。一个丫鬟,成为二奶,封了姨娘,生了儿子,算是很成功了。但她活得很不痛快,脑子里尽想着和王夫人平起平坐。此乃大忌,碰得头破血流就是自 ------------ 分节阅读_159 然而然的事情了。 第135回 当天下午,明兰就给长柏哥哥写了封推荐信,附上即时作业一篇,立马叫人送了过去,看长柏是否有时间接见一下常年小朋友。 然后,明兰掰着指头酸了起来。 古代文官重视上班时间,但下班时间却颇松散(注1),可如今长柏还在翰林院混,为怕皇帝突然宣召学士奏对,是以从不敢早下班;因此就算长柏有空见人,也只能等沐休(注2)了,等他再去寻合适的学堂,把人推荐过去……怎么算也要好些天。 接着明兰就把府里的一干管事仆妇叫起来一通训示,各个落实责任,交代一番,宣布自己不在几天里,如遇难决之事,一概由崔妈妈总理,若有必要,可快马报至京郊。 “各位都是办事办老了的人,想来主子在与不在也无甚不同。”明兰微笑着高坐上首,“待我这趟回来,再瞧瞧如何了。” 下头一干站立的男女管事都心头雪亮,如今他们的职务上不少还有‘暂代’两字,倘若这回明兰离府期间表现不好,说不准就给立刻掳了,当下一众人也是点头是捣蒜。 明兰又叫单独留了花妈妈和廖勇家的说话。 “你单只一个差事,看好了蔻香苑便是。”明兰对着花妈妈轻声细语道,“尤其是蓉姐儿,若有个头痛脑热的,赶紧去萱草堂请张大夫,并同时来报我。” 花妈妈暗道好手段,她特意叫自己这个太夫人送来的照看蔻香苑三个主子,若有个好歹,太夫人也逃不脱说法;她轻瞥了旁边的廖勇媳妇一眼,心想这里里外外夫人不知下了多少眼线,倘若自己有什么动静,恐怕赖妈妈的下场就是榜样。 事到如今,还不如学了田妈妈,索性投了二夫人才是。她当即郑重应了。 “你我就不多说了。”明兰含笑瞧着廖勇家的,“该当心的你自己当心就是。” 廖勇家的肃了脸色,低头道:“夫人的吩咐,我都记下了,马房我已去关照了,若有什么,最多两时辰内即可叫夫人知道。” 她一早心里透亮,他们这些人不比世仆,有积年的情分和体面,有错也不过是撵回老家去;他们本就是连着宅子送来的犯官家仆,名声已是不好,若再有个长短,叫立刻提脚给卖了,也不会有人说明兰刻薄不体恤。 况且明兰嫁来澄园,身边人手有限,必得启用新人,这当口谁能表现上乘,立刻就能受提拔,且崔妈妈年纪大了,精力不济,翠微又太年轻,倘使自己好好办差,能得夫人信任,起码十年的体面是跑不了的。 她暗下决心,定要叫仔细看着府邸才是。 这般忙忙碌碌一直到吃晚饭,丹橘还在指挥丫鬟收拾箱笼,从衣物细软到鼎炉香笼,甚至洗澡的圆木桶,都要打点上车。 顾廷烨见了,很是新奇,微笑道:“你倒干脆,说走就走,还道你要到后日才能出行呢。”在他心中,女人大多拖拉冗慢。 “我明日一早卯正出发;丹橘留着继续收拾,待差不多再出门。”明兰拿着一支笔,细细在卷面上勾兑着,“大约午饭前我就可到小雨庄,盘桓一下午,这时黑山庄应已预备好了,我们晚上就歇在那里,叫阿猛护送丹橘押着行礼直接去那儿便是,过几日再去古岩庄。” 小雨庄是她的陪嫁庄子,由老崔头打理,盛老太太每年都会去看个两回,自己也去过好几次,一直运作良好,这次只是婚后去晃一趟,表示交接;但另两个庄子,不但占地甚为广阔,且从管事到佃户,明兰概不认识,很有必要下点功夫。 “不过是个庄子,一年到头也出息不了几个银子,你不用太上心。”顾廷烨微微皱眉,似乎不大看得起田里的收成。 明兰很不赞同,理家的概要就是,除了田地等固定产之外的收入,全不能当正常收入计算,一个大家庭的支出应该和固产持平,这样那些额外盈余就可以宽泛着使用了。 不过她如今要整顿两个庄子,却是另有缘故,于是她摇头道:“我不是在乎几个银子,而是怕我们疏于管理,到时闹出什么不好的事来,却要我们来担着,兴许还会叫人参上一本。” 她小时候随盛老太太去巡视田庄时,曾见过路旁乞讨的佃户家小孩,那时盛老太太就絮絮教导要防着被奸仆拖累名声;遇上刻薄的主家或欺上瞒下的管事,实不把佃农当人待,欺男霸女不在话下,弄出了人命也是草草掩过。 明兰当时用心记下了。 顾廷烨浑厚的背脊安闲的靠在床头,手上拿着一叠厚厚的册子翻着,昏黄的灯光下,贪看明兰白玉般细致的面庞,只见她穿着白绫缎里衣,更显得身形娇小稚弱,却一脸严肃的拿着一支青玉笔管的紫毫在纸上涂写着,握笔的手指白如宣纸般,指尖处似乎都叫青玉给染绿了,整个人好似扮大人的娃娃一般可爱。 他不以为意,笑道:“草木皆兵。” 明兰冲他皱了皱挺翘的小鼻子,搁下笔起身过去坐到床沿,顺着顾廷烨的胳膊,靠在他怀里,忽问了一句:“你说的对,田地是出息不许多,那什么行当才最挣银子呢?” 顾廷烨楞了一下,笑道:“这你可把我问住了;杀猪?打劫?” 为什么杀猪后面就是打劫?明兰很疑惑,但她没有纠缠这个问题,依旧摇头道:“不对,我曾听庄先生说过,这世上最挣钱的买卖无非五样,盐务,开矿,漕运,边贸,海运,换言之,都是朝廷点头才能行得通的买卖。” 顾廷烨慢慢敛去笑容。 明兰继续道:“那么这些大宗的买卖,先今都在谁手里?”顾廷烨脸色有些难看,明兰看着他,一字一句道:“我不知道在谁手里,但应该不在皇上手里。” 顾廷烨神色凝重,过了好一会儿,才点了点头。 “本来我也没觉着什么?但那一日公孙先生漏了句话给我,说国库居然都是空的,我这才觉着麻烦了。”明兰低声道,“我虽是女流之辈,但也瞧得出皇上是有大志向的。” 通常伴随大志向而来的,就是权柄回收,而要集权统治,首要的就是钱袋子和军权,钱是有的,只不过不在国库,兵也是有的,只不过不大听皇帝指挥。 那么下面的事就简单了,不是他们肯老实的交出钱权,就是皇上‘请’他们交出来。 “年前北疆大捷,歪打正着,叫你们打开了个缺口。那里的军务既然不顶事,皇上就能名正言顺的裁换人手,这样一来,那些沾着边贸的怕要心惊肉跳了。”明兰扭着身子从男人的身上爬起来,端正的跪坐在床上,正色道,“你不是说,原先皇上打算派耿大人去北疆镇守的么?随后,他就被参了。” 顾廷烨眉头紧皱,肃然道:“也是他自己素行不检。”言下之意,明兰的猜对了一半。 一个言官后面是一群言官,一群言官后面是整个清流士林,他们以师生同门同年为纽带,结成了一个牢固的关系网;在先帝爷二十多年的仁治之下,他们中的不少已渐和权爵世家连结在一起,堪比朋党,他们要钱有钱,要权有权,要人有人,无论是内宫,朝堂,军中,地方府县,都有其势力所在。 天上下雨地上流,倒霉的是庄稼,明兰不想做炮灰家属。 “公孙先生说的很是。”顾廷烨停顿了好一会儿,静静的看着明兰,才道,“他说你善思明辨,襟怀豁达,虽是女子,却可堪一谋。” “先生过奖了。”明兰脸上浮起一阵羞红。 “可你从不问我朝堂之事?”顾廷烨奇道。 明兰抱着膝盖,小小的身体蜷缩起来,讪讪道:“祖母说了,不要乱问男人公事,你若觉着该叫我知道,自会告诉我。”有好几次,其实她很想问的。 顾廷烨瞧了她很久,眼神幽深难测,才缓缓道:“幼时,老爷子曾与我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多少精于行军打仗的将领,都死在太平年代;若我有机缘上战阵,定要注意行止,免得叫捉住了把柄。” 明兰听的心惊,手指陡然攥紧男人的手臂,顾廷烨抚慰着搂过她,按在自己怀里,轻轻道:“你放心,言官虽爱名,但也不傻,知道哪些人可参,哪些人不可参,皇上如今正是用人的时候,别说我本就无事,就是老耿也没什么。” 他双臂环着明兰,两人的身体紧紧的贴在一起,静静的躺了会儿,彼此心跳可闻,顾廷烨笑起来,亲了下明兰的小脸:“以后你想知道什么,我告诉你。” “嗯!”明兰笑着点头,凑上去用力亲了下他的鼻子,眨着眼睛道:“你在外头劳心劳力,我帮不上什么忙,起码不叫家里给你添乱!” 顾廷烨心中感动,揉了揉明兰的头,忽低声道:“岳父有远见,教养的儿女都很好。” 明兰在他怀里拱出脑袋来,颇有几分得意:“当初庄先生就说,若我生为男儿身,定能有番作为。”两人纠缠间,明兰的襟口衣已松开一大片,露出一弯雪白粉痕,半搭连着嫩黄色绣翠绿莲瓣的肚兜,里头微颤着丰盈的滚圆。 顾廷烨直直的看了一会儿,才悠悠叹道:“你还是做女子吧。” …… 次日一早,明兰就由屠氏兄弟领着家丁和护卫出了门,前后呼喝大约有三四两马车,明兰坐在第二辆,身旁的小桃兴奋的一夜没睡着,一路上叽叽喳喳的没个消停。 “八辈子没出过门呀!”绿枝忍不住奚落,“小雨庄咱们又不是没去过。”她转而对明兰道,“夫人可要再睡会儿?免得到时没精神。” 明兰迷糊着点点头,她素爱晚睡晚起,这会儿都还没醒过神呢,小桃麻利的垫好铺被让她半靠着躺下,才转头与绿枝小声道:“秦桑姐姐和小翠袖这次不能来,可委屈了,我出门时,小翠袖眼睛都红着呢。” 绿枝偷眼看了下明兰,见她似是睡着了,压低声音道:“咱们总不能一股脑儿的出来,要留人看屋子的呀!翠微姐姐又不能整日镇着,你放心旁人呀!” “这我自然知道,用你来说!”小桃咬着耳朵,“可是这回若眉不是想留下么?干么非把她带出来,看她一副不情不愿的样子。” 绿枝撅撅嘴,轻轻不屑道:“那丫头如今心思不消停,夫人怕她犯浑,索性带出来,没准……给她在庄子里寻个女婿?”说着说着,话头一转,故意打趣小桃,“顺带给我们小桃妹子也寻桩亲事!” 谁知小桃呆呆的想了会儿,居然点点头:“那倒不错。” 绿枝咂巴下嘴,无语的扭过头去。 作者有话要说: 注1:元代的《至元新格》谓:“诸官府皆须平明治事,凡当日合行商议发遣之事,了则方散。” 注2:本文暂定这帮古代公务员,是一旬休息一天。 第136回 俣俣碌碌,路行近半日,出城门后不久便到了小雨庄。 这座庄子毗邻京郊,前河后山,地段极好,是当年兴盛时期的勇毅侯府为唯一的嫡出大小姐置办的嫁妆,后来盛老太太为着盛紘仕途需要用钱,曾典卖掉一大半。 待盛家境况渐好后,这里的地却很难赎回,是以盛紘又给老太太在别处另置了庄子,可老太太到底心里惦记,便时时注意打听哪家急用钱,几年下来,老太太又陆陆续续买回些许田地,统共五百八十亩。 老崔头本就是千挑万选后陪嫁过来的,老实勤恳不说,庄稼手艺又好;崔妈妈是他童年失散的青梅竹马,两人多年后重逢,叫老太太知道了,费了好些力气和银钱把崔妈妈从另一户人家里弄出来,他们俩得偿所愿,成亲生子,更对老太太感恩戴德,忠心不二。 老夫妻诚意报效之下,是以小雨庄看着,总比旁处田庄打理的兴旺些。 明兰蒙着帷帽,坐着抬轿,缓缓巡视庄子和佃户,只见满眼的田垄一望无际,间中有黄牛白狗,蔬菜粮食垂垂累实,庄户们大多认识,见了明兰的乘轿过来,都放下锄头农活,笑着或鞠躬或磕头,一派盛世田园。 明兰颇觉满意。 “如今庄稼可好?”回到宅院后,明兰高坐厅堂上首,细细垂问,老崔头笑眼眯着,垂首恭敬道:“都好都好,今年风调雨顺,大约可比去年多收些庄赋;前几年旱的厉害,又逢上江淮那块兵乱,京中粮价飞涨,老太太和六…哦,和夫人都没想着催租加赋,还体恤他们的日子,多加安抚。他们都说,外头哪有咱们这儿这么厚道仁慈的主子呀!” 明兰翻了翻桌上的田册,抬头笑道:“老崔管事,口齿可见伶俐呀!这么能说会道的,回头叫老太太瞧 ------------ 分节阅读_160 瞧,定然有趣。” 老崔头粗黑的脸立时红了,他素知明兰的本事,索性也不装了,便把心里的意思说了出来,明兰大吃一惊,轻呼道:“要买地?” 老崔头用力点头,脸上露出兴奋之意:“这阵子也不知怎么回事,白通河这一带有好几处大片的庄子要脱手,我细细探了,地是好地,反正这几年庄子里有积余,不如扩些吧。” 明兰思忖片刻,简短道:“照老样子,你把要买多少田地,田地的主家,还有价钱等一干事宜都细细写了,回头叫人送来山对边的黑山庄给我,我瞧了妥当,再与你说。” 老崔头当下恭声应了。 明兰瞧他大喜过望的样子,心里失笑,大概古人最大的兴趣爱好就是买地。 “…夫人不知道,老太太的庄子原本可有二三十顷大呢!后头那一整座山林也都是咱们的!”老崔头湿润着老眼感慨道,“若能将这里还成原先的模样,也不枉老太太的一番恩情了。” 明兰沉默了下,低声劝道:“我知道你是好意,但万事都得依着道理来,有好地能买就买些,但不可用强,免得惹出祸事来。” 老崔头连连哈腰笑着,拍胸脯保证:“就是借小老儿俩胆,也不敢哪!老太太的规矩,这么多年来,哪回不是契书上写的清楚明白,夫人放心,绝出不了错!” 大约申时二三刻,明兰一行人便离了小雨庄直奔黑山庄,走时多带了几个人,虽不甚远,但路却不如城内的好,一路颠颠簸簸,直到天色黑的渐看不清路了才到。 小桃凭着车栏远眺,只见黑沉沉的田庄大门已影影在望,还有星星点点的火把点着,再近些,却瞧见丹橘和全柱媳妇还有一个矮矮黑黑的汉子当前而站,后头跟着一大群人。 马车行驶到门口,那矮矮黑黑的汉子立马上前跪下,大声道:“小的巴老福,给夫人请安了,夫人这一路辛苦了,里头一应屋舍都预备好了,就等着夫人呢。” 小桃和绿枝跳下车子,拱手而立,朝对面的丹橘打了个眼色,丹橘微微点头。 马车内传出端丽的语音:“巴管事快请起,你辛苦了,黑着天还这么等在门口,我来的不是时候了。” “哪里的事!”火把映着,巴老福一脸逢迎讨好,“夫人是贵人,能抽空来瞅瞅庄子,那是咱们的福气,咱们盼还盼不来呢!” 明兰并不多话,只问:“老爷可来了?” 巴老福起身答道:“老爷下午就使人来传了,说晚些就到。” “成了,你留几个人在门口等等老爷,我们先进去了。”明兰略略放心。 巴老福高声应了,立刻着人大开前门,马车缓缓进庄,后头一应丫鬟仆妇跟从。 庄里的主屋早已灯火通明,只见里头桌椅几架俱被擦拭的干干净净,器物也摆放的整齐大房,明兰微微点头,转身进里屋,发觉里头已收拾一整。常用的羊角宫灯放在床头小几上,梨花木圆桌上摆着一套青玉葵瓣的暖瓷茶具,壶口还微微冒着茶香,明兰屏息一嗅,正是她素日爱喝的金桂茉莉花茶。 明兰疲惫的坐到炕边,笑了起来:“我们家丹橘姑娘可愈发能干了呀,这么半日就收拾的如此妥帖,嗯,学成了,好嫁人了!” 丹橘一点也不害羞,板着脸过去给明兰解衣带:“您省省吧,这一整日把你累的,说话都变音了,当我听不出来!还有这一脸的土,髻子也乱了,好在您没下车叫人瞧见!赶紧先洗洗吧,有话叫全柱家的去传。” 秦桑从内屋进来,温温笑着:“热水都好了,夫人去洗吧,幸亏我带足了两匣子沐浴香精,不然怕不够用的。” 明兰累的全无力气,在大圆木桶里狠狠泡了小个时辰,丹橘不住的往里加热水,直把筋骨都泡松软了才出来,摊在床上喃喃着:“果然娇贵了,这点子苦也受不住。” 上辈子最后一年,山沟沟里没有自来水,姚依依要自己去井边打水,粗粝的井绳把她用来握笔的手掌磨出了一道一道的伤痕,然后伤痕退了,结成茧子;一天要走五六个小时,晚上一脱掉鞋,就是满脚的血泡,浸的凉水里,透心的疼,以前穿高跟鞋疼的脚掌,现在穿运动鞋走路疼的是脚跟,小腿肚子哆嗦的像弦子,躺在床上,腿就跟不是自己的一样。 都市女孩累的沾枕就睡,可心里十分踏实,她觉得自己帮到了人,晚上做梦还想着,等下回开同学会,一定要在那帮连小葱和韭菜也分不出来的死丫头面前炫一把。 她姚依依可是连篱笆都会扎了! 可如今,虽前呼后拥,一大堆人伺候着,她却再也不复当初那种疲惫到满足的愉悦,便是累极了,也是满心的思虑和不安,如今的朝堂并不安稳。 古代仕途皆流血,她见过被披枷带锁押解京城的官吏,见过被抄没至家破人亡的官宦人家,曾一起吃过茶说过笑的闺阁女孩,却转眼因父兄获罪,而被罚入教坊司,甚至沦为官妓。 每每想起这些,明兰都无比感激盛老爹,他从不贪功冒进,从不投机钻营,也不挥霍家业,为官算是清正,做人颇为圆滑,无论他有多少别的缺点错处,他总归尽到了古代男子的义务,给妻儿老小营造了一个安全富庶的生活环境。 说起盛家,前几日,因端午节快到,明兰使人提前送节礼回娘家时,小桃探来消息,说是为着给长枫说亲的事,盛紘最近又和王氏闹别扭中。 长枫虽是庶出,但胜在卖相好,俊秀风雅,谈吐不俗(酷似少年时的盛紘,当年一眼迷住了王家老太太),很讨人喜欢,年纪轻轻又已是举人,父兄得力不说,姐妹们的亲事大多结的不错,估计金榜题名只是时间问题;是以盛紘一放出风声,倒也有不少人家响应。 不过盛紘到底心眼明白,自己儿子是什么货色,于是提出,家世只要说的过去就成,须以女方人品为第一考虑,务求一位端方识礼贤能淑德的儿媳,最好性子还有点烈。 “枫哥儿那性子,就得有人提着他的筋过日子!”盛紘说的很含蓄,“既能替他撑住场面(顶得住刻薄婆婆欺负),又得能压得住他胡来的(不让他风花雪月耽误正事)!” 王氏傻眼,这要求也太具体了;她无不讽刺的玩笑着:“老爷不如替枫哥儿找个娘吧!” “本也没指望你。”盛紘没好气道,即便他敢信任王氏的心肠,也信不过她的眼光。 ——明兰把脸埋在床铺里,闷闷的发笑,她几乎可以想象这场景。 可盛紘又不能自己跑去相看人家闺女,于是只好去求老太太出马。偏老太太最近养养重孙子,逗逗重孙女,过的十分和谐,根本不想再蹚浑水,如今正和盛紘磨着呢。 其实若不是林姨娘自毁长城,盛紘真的是非常疼爱墨兰和长枫,人生在世,果然不能贪图的太过了……丹橘端着晚膳进来时,却见明兰抱着一本册子,已沉沉睡去了,便替她掩好被毯,轻轻退了出去。 到了戌时末,顾廷烨及一行亲卫扈从才快马疾驰而来,眼看着一排十余个刚从校阅场下来的戎装男儿,俱是飞骑骏马,高大魁梧,脸上还残留着军戎战阵上的杀气,巴老福更老实了,连笑脸都僵了,一路点头哈腰的把顾廷烨迎进庄内,往主屋去了。 庄中仆役都忙着替整队亲卫牵马入槽,余下的骑卫去早已备好的厢房歇息,一路走着,却见公孙猛并屠氏兄弟快步迎上前来。 “谢大哥!”公孙猛朗声大喊,上去搭着一个二十余岁的骑装青年的肩膀,热络道,“你们可来了!”谢昂回头而笑,大掌拍着公孙猛,笑道:“阿猛!”转眼瞧见后头两人,又大声道,“屠大哥,屠二哥!” 屠龙是个三十多岁的壮实汉子,一条刀疤斜斜从额头延伸至鼻梁,一笑起来颇见狰狞,他大笑道:“你别乐!小阿猛不是惦记你,他惦记的是今日校场上的风光。” 闻听此言,阿猛果然闷闷不乐:“我叔偏不让我去,我想护着夫人也是要紧的,谁知夫人却叫我陪几个小丫头押送行礼!” “你小子别生在福中不知福!”屠虎笑的很痞,“你老叔是为你着想,你好好读书习武,回头正经考个武举才是真的!似咱们兄弟西瓜大的字不识一箩筐,那是没指望了!” 公孙猛虽个子不小,实则才十四岁,少年心性,很快便释怀了,只缠着谢昂问这问那。 “对了,谢大哥,都这么晚了,你们作甚非要赶回来?” 谢昂边走边笑道:“都督不放心这儿,这庄子里的底细咱们可不清楚。” “您别遮着掩着了,有这许多兄弟护卫着,有什么好不放心的。”屠虎屏低了声音,咧嘴笑道,“怕是爷舍不得夫人吧!” “顾爷的事你也敢乱嚼舌头。”屠龙当即瞪了兄弟一眼,骂道,“这事还不清楚?约莫夫人要整理庄务,爷怕夫人年轻,威势不足,来给她撑腰呢罢。” “哪里威势不足呀?!”公孙猛怪叫,“夫人训我读书比我老叔还狠,我一句也还不上来。” 他回忆某日,明兰笑眯眯道:庞涓和孙膑本都是鬼谷子门下,庞涓不爱读书,中途跑出去当官领兵了,孙膑就好好学习,天天用功,学成后出山,三下两下就把庞涓给灭了。阿猛呀,你想做庞涓还是孙膑? 阿猛呆了呆,忍不住问:“难道庞涓打不过孙膑,是因为不好好读书?” 他那老叔在一旁捋着胡子笑着说‘是呀是呀’。 还有昨天,他嘟囔着想护送顾廷烨或明兰,不愿干押送行李的差事,明兰依旧是笑眯眯的劝着:“阿猛呀,你说是物件要紧还是人要紧呢?” “自是人要紧。” “那你说是你功夫好还是屠家兄弟功夫好呢?” “自是屠家两位哥哥了得。” 然后明兰就不说话了,只用看五岁幼儿的神情看着自己,还很怜悯的摇着头。 自家老叔继续捋着胡子依旧笑道‘是呀是呀’。 每每此情此景,公孙猛忽然觉得自己凭空小了十岁,无端沮丧下来,缩到墙边发呆,需要哀悼半天才能缓过来。 “还是有夫人的好!”屠虎感叹道,“我记得那会儿府里乱糟糟的,咱们跟着爷东奔西走,回外院自己屋后,吃的穿的也没个人张罗,爷只会给银子,害的我们兄弟几个十天半个月的吃住在窑子里……” “滚你娘的蛋!”屠龙不悦的打断道,“敢情你逛窑子都是爷没娶媳妇的过错了?你小子越来越没规矩,回去就找个媒婆给你说亲!寻个厉害的媳妇来管管你!” 屠虎颇敬畏长兄,不敢回嘴,只轻轻嘀咕‘俺们是同一个娘下的两只蛋’。 …… “这是怎么回事?!” 明兰正帮着顾廷烨宽衣,却见锦袍肩臂部分有一处触目惊心的血渍,她当时就惊了。 顾廷烨低头看了下,才回想起来,淡淡道:“今儿是头日,无甚要事,大伙儿一时兴起,便比了几场矛术……你放心,都是去了枪头的。”他见明兰一脸惊惧,又加了后半句。 “你这人!”明兰嗔怒着,她放轻了手脚,迅速帮他脱外袍,“谁说没有枪头就捅不死人?!”你以为夺命书生是怎么死的? “咦……?” 外袍脱下来了,里面的雪白绫缎里衣却并无血迹,明兰再撩开他的领口,顺着半个膀子把衣裳褪了下来,只见光|裸着的淡褐色皮肤上,肩臂处贲张着健硕的肌肉,却并无损伤,只肩上有块淡淡的青紫。 她不解。 “没错。”顾廷烨轻轻叹息道,“以后还是得在枪杆上包了布头才好,我一时发兴,没收住力道,险些把那小兄弟的胳臂对穿了。” 明兰呆了呆,心里暗笑自己,原来是别人的血,她哦了一声,抱着换下来的袍子就交到小桃手里,才又问道:“伤重么?” “最后我偏了些力道,所幸只是皮肉伤,我特从外头请了好大夫给他瞧了。” “那就好。”明兰点点头,微笑着过来给他松发冠,“能把你逼的全力而为,想来那小兄弟的功夫已是极不错的了。” “嗯,年少有为,性子也豁达,是可造之材。” 顾廷烨身躯高大,坐在床沿上也只比站着的明兰低半个头,他环着她纤细的腰肢,把脸颊贴在女孩轻软的胸前,静静听着她的心跳声。 明兰笑了,其实他今年也不过二十六岁,却满口老气横秋;正想打趣,却见他乌黑浓密的头发中银光一闪,细细看去,原来是鬓边生出几根白发,平时梳起 ------------ 分节阅读_161 头发来看不出。 不知怎的,明兰忽然就心软了,低头过去,柔柔的亲了亲他的鬓发。 顾廷烨顺势把她拉坐在自己腿上,胸口贴着她的脸颊,缓缓道:“买地的事,你也不要太谨慎了,京中权贵捞钱的路数多了去了,若连几亩地也不敢买,我算白熬了这些年。回去后,你请公孙先生使人去找顺天府的吕通判,让他做个官中,契书和银钱过手清楚就成,手续齐全的,咱们也不怕什么。” “嗯。”明兰柔顺的应声,“再吃些宵夜吧,我去给你摆饭。” 她起身就要走,却被一只大手轻轻拎住了耳朵,又被扯着坐回他腿上。 “我有话问你。”只见顾廷烨唇边带着一抹兴味,“适才,你是不是以为是我受了伤?” 明兰呵呵笑了两下,不好意思的点点头。 “衣袍上的确有血迹,”顾廷烨长眉一轩,眼中是微不可查的笑意,“可衣料却是完好的,并无破洞,你没察觉么?” 明兰怔住了,没有枪头的木杆捅出来的衣料破洞该多大呀,她亲手替他换的衣裳,过程中竟丝毫没有发觉,一直到看见皮肉无伤,才松了口气。 “你,为何,没有察觉?”男人低淳的嗓音,似乎在引诱着什么答案,他素知她胆大心细,并非慌乱之人。 “是呀,为什么呢?”明兰眨了眨大眼睛,也很疑惑道,“我也不知道呀。” 顾廷烨不再说话,只静静的盯着她看,明兰努力装着无辜的样子,可在他灼灼如烈日的目光下,两颊无可避免的绯云上涌,渐渐支持不住表情。 男人见她的脸颊已涨成了大红苹果,抑制不住的笑声从胸膛中震动出来,一把搂住女孩娇小的身子向后一仰,两人团团的滚到床上。 女孩懊恼的捂着自己发烧的脸蛋,被男人重重的压在身下;抬头间,正对上一双幽深漆黑的眸子,他忍着笑,用力瞪她。 “骗子。” 他如是说。 散乱着浓发,大笑着,像拆穿了戏法的小孩子一样开心。 作者有话要说: 好吧,可以说了。 我大姑丈过逝了,我家是比较传统的人家,规矩蛮多的,这几天全家都在忙,坟地呀,丧葬呀,明天就好出殡了。 抱歉没有多更新,鞠躬。 第137回 山里夜凉,加之月事未完,明兰蜷缩成一团的睡着,顾廷烨似大山般环抱着她的身子,一整晚捂着她发凉手脚,她发凉的身子贴着小火炉般的男人躯体,顿时舒服不少。 这夜,男人睡的极惬意,想起睡前明兰被自己逼问的样子,满脸涨红像只烧熟的小胖章鱼卷,偏咬死了一口小白牙,最后死撑不住,几乎窘迫的要爬窗而逃,男人便是在睡梦中也忍不住笑出声来,明兰就会恼怒的狠捶他胸膛。 次日天不亮,顾廷烨便率着谢昂等一众亲卫飞马往西郊大营去了。 “若忙了,便不要夜里急着赶回来。”明兰睡眼朦胧的嘟囔着,“有这许多护院在,你尽可放心。” “知道了,有什么事你自己拿主意罢。”顾廷烨亲了亲她温热的脸颊,才离了庄子。 明兰所料非差,有屠龙那张狰狞的面孔放着,边上再站两溜魁梧彪悍的护院家丁,黑山庄一众管事庄头俱老实的很,明兰远远的坐在屏风后头,径直吩咐事宜。 似巴老福这种掌理庄子的大管事,自知主家来查问时该说什么做什么,他一早带了一群分管事和庄头来给明兰请安,堆上满脸的笑容,备了一肚子的材料要说与明兰听,谁知明兰一句都没问,只有一句没一句的和巴老福闲聊。 巴老福等人摸不着头脑,只得一一回话。 “夫人,他们都来了。”这时,全柱媳妇低眉顺眼的进来回禀。 隔着屏风,明兰清朗的声音十分和气:“按着册子里的次序,叫他们进来吧。” 丹橘便从案几上,拿过适才巴老福交上的名册,缓缓读起来;众管事还不明白是怎么了,只见公孙猛指挥着几个家丁抬着个半人高的大箩筐进来。 哐当一声,俱是铜铁之音,重重放在厅内地上,众人转头过去看,几乎吓的要跳起来――居然是满满一整箩筐的铜钱;映着晨曦的光线,满堆着的一绕一绕大红粗绳串的铜钱泛着令人心动的亮青灰色,众人顿时一阵目眩。 明兰轻飘飘道:“这一年到头的,他们也辛苦了,如今这庄子姓了顾,我头一回来,略赏几个钱,也叫大伙儿高兴高兴。” “夫人,这……”巴老福隐隐觉得不妙。 还没等众管事反应过来,全柱媳妇已经高声唱喏起名字来,进来一个佃户便给发送一贯大钱,然后问家中可有六旬上的老人,有一个就多给三百个钱,发完后,丹橘勾掉一笔钱和一个名字;那佃农抱着那重重的钱串,犹自云里雾里,脚步虚晃着离开大厅。 前几个庄户进来时还或有气无力或战战兢兢,待到发了五六个后,在后头等着的佃户都听得消息,得知今日竟有东家白赏钱的好事,这一下顿时似盐撒进热油锅,前院中一片喧闹,他们进来时红光满面,出门时喜气洋洋,满嘴吉祥道谢的好话。 众庄头管事面面相觑,不解明兰的意思,有些脸上忿忿不平,有些转而大声谄媚明兰的善举;巴老福却额头渐见汗丝。有这么一众瞪大了眼睛的庄头在旁盯着,明兰倒不怕这些佃农在家中老人上头说谎。 黑山庄在册的田地共有六十二顷,登有记录的佃农三十三户,加上各家老人,明兰一上午共发送掉了六七千钱,差不多空了一箩筐。 中间发生了一个小插曲,因听闻有钱可发,后来又来了好几户佃农,他们口口声声也是黑山庄的佃农,可他们的名字却并不在册;巴老福立刻淌下豆大的汗珠。也不见明兰生气,只微笑着也给这几户佃农发钱,还没等巴老福想出说法来,明兰已吩咐崔平崔安两兄弟带上几个庄头,并一队护卫家丁,出门丈量土地去了。 巴老福这才明白明兰的用意,顿时吓的面无人色,待想辩解一二,明兰却懒洋洋的挥挥手,叫人散了,自去歇息。 一回到里屋,夏竹便忍不住道:“前日夫人吩咐账房备了好些散钱,原来是这般用的。”她不敢多嘴,但面上明显惋惜心疼之色,用眼神向明兰诉说自己的心情。 小桃倒是一脸坦然,她从来觉得明兰做什么都是对的,丹橘替明兰沏茶宽衣,轻声道:“夫人为何不查问庄里的事,几日您一句也没问几位管事们呢。” 明兰恹恹道:“他们想说与我听的,未必就是我想知道的;我想知道的,他们未必肯老实说。” “他们敢欺瞒夫人!”丹橘皱起眉头,气愤的起伏着胸口,随即低声道,“您想知道什么,回头咱们自己去打听。” 明兰轻呷一口温茶,细细赏玩手中的官窑脱胎粉彩盖碗:“也没什么,不过想知道这庄子到底有多少田地,到底有多少佃户。” 除了这两件,其余的,例如隐瞒账目吞没租钱等等,都可以关起门来慢慢料理,况庄中从管事到庄头,一应身契俱在明兰手里,又没有积年的辈分,想怎么处置都成。 明兰的钱没有白发。 当崔家兄弟去丈量田地时,原本还有些顾忌庄头管事的佃户们,都热情的很,更有些心眼灵活的,窥得些当中端倪,众人纷纷引路指点,什么该说的不该说的都抖搂出来,几个管事和庄头急的团团转,却在屠家兄弟凶神恶煞的目光之下偃旗息鼓。 不过短短两天,崔平崔安哥儿俩就把偌大的田地量清楚了,还细细记录了农田的厚薄情况,公孙猛则拖了个会写字的管事,把那些没有登录在册的佃户一一访遍。 众庄头管事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这些日子顾廷烨只回来两夜,似是校阅之事渐忙了起来,好些军营都有吃空饷的情况,查检兵库司也不甚妙,每每回了庄子后就问明兰可有为难之事,明兰不欲打搅他,便道一概无事,顾廷烨日夜奔忙的极是疲惫,基本倒头就睡。 到了第三日,查点完毕,崔家兄弟和阿猛上交卷册,情况一目了然:黑山庄又多出了六百九十亩良田,外加四五户佃农,并且被‘某些热心人’告了密,包括巴老福在内的几个管事都在外头置了自己田产,不过是落在亲戚名下。 巴老福等一众管事汗水涔涔的跪在明兰门前,一下也不敢擦拭。 明兰坐在里头,慢慢的翻着卷册,只淡淡的一句:“你们是罪臣家奴出身,当初国公府被抄时,和你们一般的都叫发卖了,你们是随着庄子赏赐下来的,如今国公府已叫抄干净了,你们倒还藏下了这许多家私,果是好奴才。” 语气很淡,意味却极是厉害,众人俱是磕头不止,连连恳求,巴老福磕的额头青肿,抬头道:“都是小的们猪油蒙了心,小的们知错了,只盼着夫人开恩,咱们立刻就将外头的田庄给卖了,银钱交公……” “胡说!难道夫人是贪图你们几个钱么?!”丹橘大声斥责。 几个管事们继续磕头,明兰瞧了他们会儿,缓了语气:“罢了,你们原是令国公府的老人,积年累月的辛劳,攒了些积蓄也算不了什么――” 下头几个听明兰语气缓和,忍不住面上微松,谁知明兰话锋一转,继续道:“不过你们隐瞒庄上的田亩,私蓄佃户,这却是犯了家规的,若就这么算了,以后人人都如此,顾家岂非乱套,这可真难办了……” 众庄头管事们心头惴惴,只等明兰发落,明兰看他们面色一阵青一阵白,觉得差不多了,温和道:“这样罢,待老爷公务忙完了,再说吧。” 说完这么一句,带着所有的账册和名卷,又留下两个从府里带出来的管事查账和几个护卫看守,明兰就离了黑山庄,当晚夫妻俩便在古岩庄相聚,明兰见顾廷烨还有几分精神,把事情略略讲了些。 “多出来田地要交换给皇上么?”明兰的表情很正直,她小时候捡到钱从来都交公的。 男人本来紧缩的眉头忍不住松开了,笑道:“皇上赐庄子时可有说田地有多少?” 明兰摇摇头。 “咱们自己查出了欺上瞒下的奴才,又不是侵占民田,你怕什么。” 明兰觉得也是,便专心的给顾廷烨擦起湿漉漉的头发来,顾廷烨见她神色轻松自在,微有异色:“他们这般欺瞒,你竟不很气?” “……的确不很气。”明兰抬头想了想,“他们虽贪了些银钱田地,但却还算有分寸,并不曾往死里逼迫佃农。” 这几日四下查点,明兰发觉庄中的佃户大多过的日子还不错;没有卖儿卖女,也没有饿死人。黑山庄这帮家伙给明兰的印象是,胆子并不大,集体热爱小偷小摸。 不过也是因为如此,这个庄子的奴仆恶名不彰,便没有被发卖,而是直接转赐了功臣。 当然,本质上,是因为明兰并不认同古代这种奴仆效率。 那些有身契在主家手里的奴仆,若是在宅邸里做服务性工作还好,有固定的月钱,若得了主子赏识还有额外赏赐;但是叫这些奴仆去管理田庄,问题就复杂了。大锅饭制度的失败证明了一件事,人类是利益性动物,要长远的稳定的出效益,没有激励性奖惩是不行的。 那些经手大笔田产银钱的管事,通过辛勤努力,把田庄打理的红红火火,可是作为没有人身自由的奴仆,却不能有自己的财产,这绝对是违反经济规律和人性原则的。 重点是巴老福他们到底吞了多少,若在一定范围内,倒不是不能原谅,毕竟这几天看来,黑山庄打理的还可以,况且…… 明兰叹了口气:“咱们身边的可信之人也少了些,你不如想想侯府可有什么忠诚的老家人,若是可靠的,也不防……”她就不信太夫人能一网打尽,那些累代在宁远侯府的世仆呢,说起来顾廷烨也是正头的主子。 顾廷烨沉默了良久,才微微点头,又转开话题道:“黑山庄的名声还成,若有不好的,你想定了怎么处置,回府后叫郝大成去办就是了。”顿一顿之后,指指地面,“这庄子不一样,明日我留一队兵卫给你。” 明兰手上动作停了下,歪头笑道:“不用了,人手我已够了。” 她目前对屠氏兄弟的威慑力很满意。 顾廷烨俊眉一挑,微笑着不作答:她头脑明白,见事明确,却还少了几分历练。 他反手拉过明兰,翻身压在床上,重重的亲了她殷红的小嘴一口,单 ------------ 分节阅读_162 薄衣衫下凝脂滑腻,他不禁心中一动,低哑着声音道:“身上可好了?”一边说着,一边伸手往衣襟里探去。 明兰被他揉的半身酥软,满脸通红:“……还,还还…还还……” 身上那只大手越摸越不老实,她慌了,忙道:“你你你……你一日要换三匹吗,明日还忙呢,还是别……那啥,你好好歇着吧。” “小结巴,慌什么!”顾廷烨不禁莞尔,翻转平躺在床上,揽着明兰在怀里,含笑着,“我不过是问问,你可想歪了?”幽黑而戏谑眼眸故作正气。 明兰:…… ——她好想挠死他! 作者有话要说: 这次很抱歉,全家人都累坏了,上周六出殡,然后算钱,然后送亲戚,然后休息了一天,我实在没力气更文了。 ============================================ 最近我一直在查关于古代豪门田庄的资料,这里来解说一下。 首先,古代是个农业社会(这不废话嘛),古代劳动人民以家庭为单位进行劳作,并获得生活资料,所以像佃户的记录簿里,不会记录所有人的名字,而是只记录这个家庭最重要男人的名字,其余的老人女人还有儿女,都属于这户人家。 家族往上发展,就成了宗族,所以古代经常看见什么王家村李家村,就是说,一整个村庄基本都是一族人,古代有‘同村不通婚’或者‘外来媳妇女婿’的说法,其最初的原因就是防止血缘过近了。 古代村庄是怎么形成的呢?(大家可以问度娘,又废话) 我归纳了一下:一般来说,古代人力弱小,一家一户很难抗拒大自然的力量,比如打井,开荒,狩猎,护卫盗贼等等。 于是一群人聚集在一起居住,渐渐形成村庄,因为要互相信任依靠,自然是越亲越好,所以古代村庄多以沾亲带故的为主。 古代中国70-80%的土地都是村庄,通过里长,保长,或者其他什么村落制度来进行治理,平常县老爷在城里待着,城里的事有衙役和县丞帮忙,若有别的事,就通知耆老族长或里长保长来往下传达给小老百姓。 所以,明清的缙绅力量是很强大的,往下,他们有土地,以及土地上的佃农,往上,他们家族中往往有子弟入仕,在朝堂中有说话的力量。 这种半自治的村落模式,被很多古代大学者誉为美谈。 然后事情没这么美妙,兼并土地几乎是我国几千年所有王朝都发生过的事,似乎无论如何都无法避免,没当一个王朝延续两三百年后,土地兼并严重到了临界点,然后就起义,造反,或成功或失败,接着改朝换代。 这个话题太大了,若真要说,我可以写一篇论文,《论古代土地兼并演变过程和农民起义的渐进及对王朝兴衰的各种影响》。 回到正题,还是说豪门的田庄。 古代的那些大家族,比如有爵位的(宁远侯),比如世代为官的(海家)……这些家族有广大的田地产业,那么他们是怎么经营的呢? 尤其是京城里的豪门,他们的田庄往往里自己家有一段距离,不能每天去查看,这时,他们就需要帮手,也就是类似于总经理的角色,代替主人去管理田庄。 事实是这样的,古代的奴仆大多在宅邸里为主人服务,但还有一部分,他们深受主家信赖,他们管理着田庄上的佃户(没有自己土地的农民),管理着收庄稼,收田租,然后整理后上交给主人。 【详见红楼梦里那个‘老砍头’给贾珍交年赋的情形。】 管理田庄通常有两种方法,一种是庄子的管事十分得力忠诚,他们勤于管理庄稼,自己采买种子,自己采购农具耕牛,自己觉得种什么品种,然后只雇佣帮工来下田干活;另一种,则是把田地分成一块块,分别租给佃农,然后到了时候就去收租,其余一概不管。 前一种只出工钱给帮工就成了,所有收成都可收上来;后一种则是黄世仁和喜儿她爹的关系。后一种情况比较多,前一种作为辅助。 binglingtian2说的对,佃户只是租着田地来种,并不是那家的奴仆,所以不需要向明兰下跪,但这只是很理想的想法。 比如说,因为自然原因,因为家人生病,那家佃农这年忽然交不上租子了,或者拖欠些租子,这个时候庄头就会叫他们写欠条,累积下来,你说这些佃农会不会怕庄头。 尤其这些庄子还是豪门所有,佃农根本不敢反抗,久而久之,佃农虽人身自由,但其实也是半个奴仆了;甚至有许多活不下去的佃农,十分愿意让主家收了去。 因为一旦成为主家的奴仆,最最起码,有一口饭吃,不至于挨饿受冻。 主家有好有坏,管事庄头也有好有坏,这里我们讲讲后一种。 当主家长年疏于管理时(一家子都是纨绔,不肯读书,不理庶务),那么这些庄头管事就会做小动作,例如隐瞒些田地,隐瞒些佃户。 这样一来,那些明明挂着xx家族的名头,其实这些田地却是给庄头们自己种的,那些佃户也成了庄头私家的佃户。 当然,大家族的老奴仆在多年服务之后,累积了些积蓄,也会偷偷去外面置办产业,古代礼法上,这是绝对不允许的,一经发现就可以没收(很好的买卖)。 所以,真正会在外面置办产业的奴仆并不多,除非有十分可靠的亲戚在外面,否则他们宁愿藏银子。 这些在庄上管理的奴仆,只要能混上管事的职位,其实日子是很舒服的,虽然在日常生活的精致层面比不上在府里的享受,但能受主人重视,而且在山高皇帝远的庄园里,可以过的很自由。 但是如果作为奴仆,你不是管事,只是在庄上帮忙(劈柴,烧饭,打水,间或种田),那就很惨了,日子很不好过。 有些在内院犯了事的丫鬟,被罚至庄上,如果没有爹娘兄嫂罩着,那就属于劳改,从天到地,从副小姐的享受到农庄的丫头,这是十分悲催的惩罚。 运气不好,遇上不好的爹娘,还会想着把女儿乱配了以获得利益(倒霉的晴雯)。 ------------------------------------------ 总而言之,佃农的生活并不愉快,曾有一个历史学家说过,几千年的农民起义为的就是一块地! 古代农民最大的心愿,就是有自己的土地,越多越好(人人都这样想,怎么可能不土地兼并呢)。 好了,田庄的事讲到这里,下面我把本文设定的铜钱购买情况列一下。 一两金子 = 十两银子 一两银子 = 一千文铜钱(一贯,一吊) 一串钱 = 十文钱 一石大米 = 十斗大米 一斗 = 一斛 北宋初期的米价大约在每石300文到600文一石之间,中期(仁宗年间)在600文到700文之间,南宋初期米价则在2贯左右。 根据推算,古代一石大米约有 59200克,即59.2公斤。 如果这样大家不甚清楚,我说个简单的。 刘姥姥说大观园一顿螃蟹宴是她家一年的吃用。 一顿螃蟹宴二十两银子,刘姥姥家算是村里的中等人家,还有自己的田地,那么贫农更少些,佃农更更少些。 明兰赏赐的铜钱,约莫估算起来,差不多是某佃农家一半或三分之一年收入。 不要和我说,那些钱买不了多少大米。 乃以为古代农民天天都能吃大米,各个都能吃白面?!别做梦了! 那是过年吃的,平日都是粗粮掺进去的,遇上年成不好的贫苦人家,挖野菜刨树皮那是常事! 古代的农民是很苦的,只有短暂的太平盛世才能过上好日子,朝代末期呀,兵荒马乱呀,最倒霉的就是小农民! 【这里说句题外话,我查资料时,看明朝的话本《三言二怕》,对比清朝老百姓的生活,我很想说,好像明朝老百姓过的更舒坦些呀。算了,还是去查资料吧。】 第138回 前日因是夜里到的,不曾看清,可这日一早一众庄头来给屏风后的明兰请安时,明兰立刻觉出不对了。总管事吴光一个举动一个颜色,后头众管事齐刷刷的下跪磕头唱喏,向明兰问好;安静时,周围无一人插嘴,回明兰话时也大多有条有理。 这种情况只有两种解释,要么好像以前姚依依单位迎接领导莅临或卫生大检查一样,古岩庄众人事先排练过,要么嘛…… 甚至适才她提出要丈量田土,吴光也神色自若的应声,还备了相应的鱼鳞册和庄户名册,下头一众庄头立刻张罗着帮忙。 明兰垂下眼睑。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她在黑山庄那样宣日朗朗的动作,随便一个小厮或佃农都可能说出去;同样的招数不能用老,黑山庄可以叫她打个措不及防,但古岩庄就不成了。再说了,她原本也没想防着。 和黑山庄不同,古岩庄是多年前就被抄的罪臣家产,没产为皇庄业已十来年了,这块产业为御派的管庄太监掌理,皇字当头,庄里不论出了什么事,也少有人过问。 明兰倒想看看,这古岩庄的水有多深,这太平景象能被粉饰的多好。崔家兄弟照老样子下去丈量土地,公孙猛受命去遍访佃农,明兰则拖着大管事吴光说话。 “…原来吴管事是管庄司吴公公的族亲,真是失敬失敬。”明兰微笑和煦如春风。 “小的岂敢,不过是九拐十八弯的亲戚,沾着个名头好混口饭吃。”吴光恭敬的躬身回道,“皇上赏了这庄子后,原本公公叫小的司里当差,可小的在这庄子前后这许多年头了,里外也有了情分,便想着若夫人和都督瞧得上小的,小的愿留下效劳。” “这怎好意思呢?吴爷到底是吴公公的族亲,说出去未免不合规矩,若外头有个言语,便不好了。”明兰露出一抹迟疑。 吴光目光闪烁,语意圆滑道:“小的算哪门子爷,不过……我那老叔爷与宫里的诸位公公都甚有交情,都说都督素来豪迈大方,不拘小节,大家伙儿都乐意与都督结交,想来也不会有什么言语。” 这段话深深浅浅,说的很有水平;明兰笑了笑,端起茶杯:“吴管事说的有理,我一介妇道人家,这事儿还得和老爷商量着办。” 三天查点下来,崔家兄弟和公孙猛来细细禀报,还有屠家兄弟派撒下去的耳目暗中打听来的消息,明兰听罢,眉头拧成一个结,只短促的吩咐去叫吴光来。 寒暄几句后,明兰温和道:“这事儿我前后细想了,所谓家有家规,国有国法,不但顾家从无有叫外头人管理庄务的道理,且满京城去打听,又有几户人家敢使唤原皇庄的管事,说来说去,到底于理不合呀。” 吴光青白的三角脸陡然阴暗下来。 “……我若真留了吴爷,不说外头人怎么笑话顾家没规矩,便是顾家亲长怕也要立时来骂了。”明兰微笑着打趣,透着鲛绫纱屏风细细看他神色,她赌他总不肯卖身为奴吧。 吴光脸色沉了沉,很快恢复,叹道:“夫人说的也有理,可是这五六十户佃农如今还欠着庄上的租子和债钱呢,前帐未清,小的不好向上头交代呀。” 明兰心中微惊,她没想到这厮的胆子发育的这么健壮良好,这时厅堂侧边槅扇后头微有响动,她侧眼看了下,又道:“统共欠了多少?” 吴光早有准备,张口就是:“佃农们历年拖欠的租子,估摸着约有两万两,人吃五谷,总有个头疼脑热,佃农家里支领不开时便要借钱,算起来也有一万三五千两。” 明兰吃了一惊:“这么多?!” “唉……”吴光故作大声叹气,“别的也就罢了,那些借出的款项才要紧!小的哪有钱呀,多是上头的贵人的银钱;况且,细论起来,年前这庄子才赏赐下来,那些拖欠的租子也是皇家的!” 明兰手指握的死紧,咬的牙根都发疼了,缓过气来,一副为难的口气:“这事可难办了,吴管事也帮我想想辙吧……” 吴光心里一松,果是妇道人家,年纪轻胆子小,他这几日观察,知道顾廷烨不大管庶务,又极宠这位少年夫人,诸事多有依从;他想到这里,忙殷勤道:“夫人放心,只消有小的在一日,这些拉 ------------ 分节阅读_163 里拉杂的总能给夫人办的妥妥当当!” 明兰微笑着打发他离开,摊开手掌,俱是指甲痕。 接下来,她也不作声张,依旧继续叫人查点庄务,便是屠虎和公孙猛气极了,要去寻吴光等庄头的晦气,也叫她拦了下来。 又过了两日,这日下午,顾廷烨忽的回来了,换下赘重的袍服甲胄,沐浴过后,身着常服坐在炕上轻松惬意的端着茶碗:“……兵械归拢,军操整齐,虽不能与当年薄老帅的军纪严明相比,也能见人了,今日歇息半日,明日皇上就来校阅。” 明兰亲自拿井水湃过的果子过来,闻言轻笑道:“这不是面子功夫么?皇上若真以为军中事事顺利,要用起兵来,岂不糟糕。” 顾廷烨略略苦笑:“就这么几日功夫,我们又不会仙术,皇上如何不知底细。”不过新皇头一次校阅军事,做门面也是要紧的。 “如此说来,老爷现下可以松口气了?”明兰微笑着给他剥枇杷果。 顾廷烨吃着甜甜的果子,见明兰嫩白如椰乳般的纤细手指,在金黄清香的枇杷果间灵活翻飞,便似手指也香喷喷的好吃了一般,他静静看了她一会儿。 “庄子里出了什么事?” 明兰抬眼看着顾廷烨,鼓着脸颊闷闷,歉意道:“原想等你忙完了再说的。” “说吧。”男人拧拧她的脸蛋,温言道,“有多了不起的事,说来听听。” 明兰咬咬嘴唇,终于把这几日所见所闻以及来龙去脉都说了,顾廷烨越听脸色越沉,渐渐不可忍耐,怒不可遏的重重一拳头捶在炕几上,上头的枇杷果齐齐跳了跳。 明兰赶紧敞开胳膊拢住想往下窜的圆果子,侧头看了眼门外,好在谢昂领着亲卫把这几间屋子都围住了,不然就这地方,她还怕隔墙有耳。 “……我本来也没定主意的,直到阿猛他们陆续报来消息,我真气极了。”明兰把枇杷果一颗一颗捡回白玉竹梗编的小篮里,“不但田租比旁的皇庄高出两三成来,姓吴的还动辄役使佃农们给他干私活,逢年过节索钱要人,遇上由头还要加租,一干庄头们仗势肆意凌|辱人家妻女,真正禽兽不如。区区一个管事,竟然不顾天理,盘剥至此,我,容不得他!” “他们说的那些事,我听着都渗得慌。”明兰丢回最后一颗果子,面带不忍,“数九寒冬一家人没柴火,只靠几件单衣御寒,小孩子冻病而死的有,因为租钱繁重,老人舍不得吃,生生饿死的也有;便是如此,有劳力的男人妇女还得一日不缀的下地干活——” 病的咳出血了还得干,冻烂了脚还得干,孩子在屋里冻饿哭的撕心裂肺了还得干……佃农们何尝不想奋起一搏,可上有通了声气的巡检司衙门,下有狼才虎豹的打手庄头,佃农们被看的死死的,又不知道去寻御史言官告状,几次闹起来被压下去后,反叫迫的更狠了。 明兰眼眶渐湿,她无法想象这种情景,心中油然而生怒火,来古代这么多年,她从来没有这么厌恶痛恨过什么人,那些内宅的女人做幺蛾子,还可说是生存所迫,社会和制度的缘故,可像吴光这样丧心病狂的呢?明兰好想枪毙他们,一个一个的! 顾廷烨面上疾风骤雨,阴沉戾气,他对明兰道,“我曾略有耳闻,也不知到底如何,没腾出手来料理这帮畜生,我留了人手给你便是叫你发落他们的!绑了送有司衙门就是。” 发了顿脾气,顾廷烨深深吐息几次,冷笑道:“居然还敢要挟主子,这泼皮东西,怕是活腻了!舒坦日子过久了罢!什么司里的宫里的,天下哪来这么多贵人!不过是仗着先帝爷仁慈,各个拿耗做大,摆谱逞凶,一座一年出息就三五千两的庄子,不过十二三年光景,居然有两万两的欠租?!这些年这里闹灾了么,我怎么不知?看谁敢出来理论!” 明兰低着头,久久不语,轻轻叹息着:“若能这般爽快发作,我早发作了。” “你顾忌什么?” “不是顾忌,只是……”明兰轻轻的叹道,“多年前,爹爹有位姓邱的同年,邱伯伯认定了三王爷能登大宝,可便是独具慧眼又如何?没等三王爷被立储,邱伯伯就早几年前被人弹劾下狱,后死于军流。三王爷没有皇帝命,邱伯伯白白死了,到如今也没个人替邱家翻案。” 顾廷烨渐息了怒气,当年延续了近十年的夺嫡争斗几乎闹翻了半个京城,牵连在内的文臣武将不计其数,连日累年的互相攻讦之下,哪怕是站对了边的也未必能落好下场。 他心有所感,安静的听着明兰的话。 明兰愈发低了声音:“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先帝虽崩了,但那些太妃和公公们未必一点势力都没了,这会儿他们兴许没法子抗争,但只要打蛇不死,长年累月的,若他们怀恨,念着报复,逮着机会在背后来一下,便难说的很了。毕竟,撕破脸和不怎么来往,是两回事。” 在盛家,这种提点的话大多是盛老太太规劝盛紘的,可惜顾廷烨没有可以依靠的长辈。 顾廷烨闭了闭眼睛,窗外的大槐树上细细鸣着蝉声,一声长一声短,便如明兰的心跳,不安又惶惑,过了良久良久,顾廷烨才艰难的呼出一口气, “——你顾虑的有理。如今你想怎办?” “我不知道。”明兰脸上迷茫起来,“那些可恶该杀的坏东西,我真恨不能砍他们的头,可惜处处掣肘,又不好动他们,我也不知道怎办。不过,我想,最最起码,总得把他们撵走,这庄子才真算是咱们的了。不然养着这帮渣滓,还要整日担心替他们背黑锅,我连觉都睡不着,是以……” “如何?” 明兰咬了咬牙,一口气说完:“咱们能不能替佃户们还了这笔债,一次了结清楚,把那些人送走完事!” 话一说出口,明兰就赶紧去看他的脸色,只见他似是先吃了一惊,但又沉下神色思索起来,明兰心下惴惴,自己也知道这个提议蛮败家的;一般程度的钟鸣鼎食豪门一年花用也不过五六千两上下,现在却要顾廷烨一口气拿出三四万两的银子! 不是买官,不是疏通,甚至不是享受;这个素质要求委实高了些。 顾廷烨没再说话,只缓缓从篮里捡出一颗特肥硕的枇杷果,骨节分明的手指慢慢剥着果皮,不一会儿,一颗坑坑洼洼的枇杷果肉被拈在男人修长的指尖。 明兰眼前一花,嘴里就被塞了颗果子,顾廷烨好笑的去戳明兰鼓鼓的脸颊。 “这主意好极。”他展眉微笑,神色舒朗,“这钱,我出。” 没等明兰讶异的回过神来,他已转头高声吩咐小桃去叫人;明兰只好进里屋去旁听。 …… “郝大成。” “小的在。”一个中等身材的管事上前一步,躬身而立。 顾廷烨一手搭在炕几上,身姿沉岳如山:“你领上一队人,把吴光他们八个看起来,好吃好喝供着,好言好语劝着,不许他们出屋子,不许和人接触;阿猛你也去,若有人敢硬闯,把你的功夫拿出来亮亮,总之,给我看严了!” 郝大成拱手,朗声应了;公孙猛兴高采烈的跟着出去。 顾廷烨点点头,转头朝向屠龙,沉声道:“你回府请公孙先生写名帖,去请顺天府的吕通判派两位县丞和书吏来,并请小夏公公派两位公公来提人,还有这地方上的州巡检司也要请人来做中。三日可够?” 屠龙素来稳妥,当下抱拳应了。 “爷,那我呢?”屠虎早等急了。 “老虎你领人把庄子上下看好了,若有人敢闹事……”顾廷烨捡过炕几上素丝帕子,轻轻擦拭手指,“我顾某人可没雇过打手帮闲,别弄出人命来就成。” 男人手中的洁白绢帕,染上浅金色泽,还泛着淡淡果香。 第139回 “……果真如此,顾家二郎真长进了。”老人缓缓道。 “儿子细细打听了,确然如此。”长椅边上站着一个微微发福的中年男子,低声回道,“顾都督一把火烧掉满箱子的欠条借据,庄子里的吆喝声便是几里外也能听见。最了不得的,都督还给那几个混账东西一笔厚厚的遣散银子。” 十丈见宽的方形兵器房内,三面大墙上竖着高高的榉木架,上头悬挂着刀枪剑戟斧钺钩叉等各式兵械,外头日光明朗,顺着高窗照入屋内,直映着满屋的兵器的刃锋精光耀眼。 薄天胄今年已六十有七,却依旧身形魁伟,筋骨强健,少年时养成的习惯,一日不摸兵器便难受的紧,此时他坐在临窗长椅上,用清油和绒布反复擦拭着一柄两尺余长的百锻钢制斩马长剑,身旁立着一微发福的中年男子。 “校阅三天,他竟半点不露声色,真也沉得住气。”薄天胄放下绒布,一手抚须而叹,“怪道能于草莽之际混出名堂来!如此,把你二小子放他帐下便是不错的了。我这把岁数也不求什么,只望着儿孙平安,若能在闭眼前给你们再留个袭封,便是死也值了。” “父亲千万不要这么说!”薄钧噗通就跪下了,双目含泪,“都是儿子无能,文不成武不就,叫父亲偌大年纪还要为儿孙操心!如今天下太平,父亲便好好在家将养享福,莫要再劳累了!父亲这么说,岂不折杀儿子了,儿子,儿子……”他低头垂泪的厉害。 “罢了,罢了,起来!”看着一把年纪的儿子哭天抹泪,薄天胄忍不住瞪眼,“没考个功名回来,倒学了一肚子酸规矩,世上谁人不死,你老子难道不是人,难道不会死?死前多捞些好处给自己骨肉有什么不对!大老爷们还动不动掉金豆,闭嘴!起来!把脸抹干!” 薄钧堪堪收住眼泪,抽搭着匀平了气息,压低声音道:“……父亲刀枪血海五十余载,二弟三弟连媳妇都还没娶就死在了边关上,咱家若论功劳,早该封个袭爵了……” 薄天胄想起英年早逝的两个儿子,心头一酸,不去理大儿子,又拿起绒布细细的擦起剑来,自言自语着:“先帝温厚仁和,在他手下当差,虽无大封赏但也平安,便是有些过错也能含糊过去;可当今天子却不一样……” 薄钧怔怔看着父亲,小声揣测道:“所以父亲急流勇退,早早解了兵符与皇上。” “急什么流!勇什么退!真退了还怎么挣袭封?前儿申首辅要致仕,是人家儿孙女婿都得力,我有什么?不过有个你这么愣头青的杠头儿子!” 薄天胄吹胡子瞪眼睛,却见敦厚鲁钝的儿子连句讨巧的辩解也不会说,只呆呆的站在那里挨骂,老头子瞧了,无奈的叹息着,“你要记住,有时候退不是真退,也有以退为进的,如顾二郎这回的作为,便是极好的例子。” 薄钧是个老实人,不懂就是不懂,也不会装,老头子看儿子一脸不解,长长叹口气,耐心的教导起来:“那顾小子明面看起来,不但吃了大亏,而且窝囊,你也这么想吧?” “正是。”薄钧点点头,到老父身边拖了把小杌子坐下,替父亲轻揉着积年的老寒腿,“先帝仁慈,早给所有皇庄都下了‘不加赋’的明令,那几个庄头却敢那般为非作歹,三五千两年赋的庄子,不过十年左右,不但弄的佃农不得聊生,还落了三四万两的租钱和借款,哪有这般荒谬的事!天理国法俱是难容!” “废话!”薄天胄暗叹总算儿子虽不机灵但也不糊涂,他干脆道,“这点子道理你能想明白,难道顾家小子会想不通?人精着呢!” 老头子觉得口干,抬头从一旁的小平案几上提过一把隐泛光泽的紫砂茶壶,对着壶嘴长吸了一口茶,才接着道:“这事儿确实经不住推敲,蒙谁都不成。顾小子自然可把这事抖出去,叫巡检司或州衙门来审,或叫管庄太监来问话,可这样一来,难题就推给皇上了。皇家有多少庄子,因仗着先帝爷宽厚,又有多少手伸在里头,若别的庄子也闹将起来,那皇上该怎么办。彻查?严惩?牵枝连叶的,有多少人呢,如今还早!” 薄钧接过老父手中的茶壶,轻轻放在一边,听老头子继续道:“这官司皇上不能明打,只能慢慢的一拨一拨换掉先前的人手,一朝天子一朝臣,从前朝到后宫,再到其他地界儿,皇上有自己的人要安置,先头的人也该挪位置了。” “顾小子叫那几个不长眼的当场报账,又一口气抬了三四万两的银子出去,顺天府的,地方巡检司的,还有宫里的人可都眼睁睁的瞧见了。”薄天胄抚着手中长剑,剑锋森然泛着青光,他布满苍老皱纹的面容上浮起一阵奇异的笑意,“一来,这事传扬出去,人们把账一算,谁都知道庄子里原先多黑了,一个庄头能有什么胆量,自是后头有人了 ------------ 分节阅读_164 ;二来,这事就此打住,那些后头的人也不很得罪了;三来,还能博个体恤慈厚的美名。真是一箭三雕。” “是以前几日校阅之后,皇上在例行颁赏后,又暗赏了顾都督五万两银子,想来皇上心里都是明白的,便抚恤顾家一二。”薄钧这才明白了些。 薄天胄朗然笑出声,威严粗重的眉毛展开来:“顾小子不声不响的把那些皇庄管事的黑心账抖搂出来,皇上心里这会儿不定多痛快呢!以后皇上要裁换人手也容易些。” 薄钧全明白了,暗自惭愧自己愚笨,过了会儿,又忍不住道:“只便宜了那几个歹毒的庄头,就这么叫他们走了!唉……不过那些佃农总算熬出头了,我听闻顾都督的夫人是极仁善的。她说庄里的老人家辛劳了一辈子,不能叫老无所养,便下令以后凡庄上佃农的直系亲长过六旬的,每年都能发些银米衣裳。” “二郎那小媳妇的品行是没说的,你娘很夸过几次,就是听说年纪轻轻的,性子却有些疏懒,不大爱走动。”薄天胄想起老妻的话,轻轻点头,目光微闪间,喃喃低语,“便宜了那几个么?怕不见得。” …… 西山不是一座山,是一片绵延数千里的山岭群落,春绿满山,夏夜月荷,秋赏红枫,冬日晴雪,这般好景致却不是人人都可以来踏青游春,西山偏东最好的一处山头便建有避暑行宫,其他丛丛落落的山丘小岭便零散分布着不多的几处庄子,只那些有头脸的皇亲国戚或达官贵人才能在此落户。 那日和顾廷烨商议完事后,他就叫明兰先来这温泉山庄。 一路上明兰揭开车帘偷偷看了几眼,满眼俱是明媚景致,已是心醉一片;待进了庄子,见四处风景幽美,远望前后山丘起伏缓和,宛如忽至桃源,且屋内布置也颇高雅精致,明兰便十分喜欢,很是夸奖了庄里管事一番。 这管事原是顾廷烨军帐内一员老勤杂,随军多年,素来办事周全,忠心勤恳,后在乱军中落了残疾,偏家无恒产,满屋子俱是病弱孱幼,一时家计没了着落,他就索性投了顾廷烨。 自进了这温泉山庄,明兰生平头一次脱了拘束的常态,不是或乘着凉竹轿子满庄子观赏景致,就是戴着帷帽去后庄采摘新橘;日常吃的是现摘的蔬果和刚打下来的山野风味,各种连名字也叫不齐全的林中菌菇,翻着花样的入菜;重点是,庄**有三四处泉眼,常年不歇的咕嘟冒着温泉,在温腾腾的水面上漂一个木制托盘,放上用冰凉凉的井水湃过的水果和蜜酒,她每日去泡上半个时辰,直是通体舒畅。 不用管家理事,不用摆样子撑场面,没有时不时上门拜访的贵妇亲眷,几天下来,明兰只觉得天上人间,全身的骨头都松散开了,心想就这样过下去倒也不错。 可惜,这样的好日子只过了四天,然后顾廷烨来了。 刚处理完外事内情的男人很疲倦,校场检阅不是小事,这时又没有红旗牌轿车,加之这次皇帝是下决心查点全军,便是只检阅一天也要骑马奔上百多里;更别说此次校阅副总指挥使的顾都督,前后差不多每日都要奔马三百里左右。更别说还要和一帮老兵油子磨耐性,军中门道不必官场上少,明刀暗枪,处处机心,累心的很。 明兰瞧着男人脸上的疲态,低头对手指:所谓好男人不是用嘴吹的,就这样每日忙的连轴转,他还坚持每晚回庄子过夜……心疼之余,她也打起精神好生服侍。 见男人筋骨疲惫发僵,明兰便自告奋勇的要给他上按摩。 当年姚依依有个死党是spa按摩的爱好者,不但常去美体馆做,还自己研习,耳濡目染之下,明兰也小有精通,在她看来,古代内宅那种小拳头锤锤或美人锤敲敲的按摩根本是隔靴搔痒,完全没有真正祛除疲劳的效果。按摩真正的精髓在于手指和手掌,用戳,按,揉,推,摩,揪等几个基本动作来完成,捶敲这两个动作只是辅助。 后来跟着贺老夫人学了些人体穴位后,明兰更有信心了,盛老太太便对小孙女这手功夫赞不绝口,谁知到了顾廷烨这儿,发生了意外。 男人比女人皮粗肉厚是不用说了,常年习武,从肩臂到腹部和修长的双腿,俱是健硕结实的淡褐色肌肉,全身匀称的全无一丝赘肉,密度高,硬度强,明兰揉按的满头大汗,也不顾技术含量了,用尽了吃奶的力气又打又捶,顾廷烨依旧眉目不动的表示‘没什么觉头’。 明兰黔驴技穷。 这时男人忽道,他在岭南地区曾见过船上人家的小孩子踩在大人背上按摩。 明兰拿帕子揩汗,没好气道:“你闺女在京城呢,你儿子我不知道。” 顾廷烨默默的趴回枕头堆里,过了会儿,发声表示明兰可以代劳。 “这怎么成?”明兰愕然反对,并认真表示她是个恪守妇道的好妻子,让她踩在丈夫的身上?要是叫老太太知道了,是要被罚抄《女诫》的。 “咱们偷偷踩,不让别人知道就成了。” “我可不是小孩子,你倒不怕被踩死。”明兰眯眼吓唬。 顾廷烨立刻起身抱了抱明兰,掂掂重量,表示他完全没有问题;一边催促着,他还动手帮明兰脱鞋袜,露出两只白胖粉红的小肉脚,十只肉秃秃的小脚指头,明兰咬牙扶着床顶的栏杆,战战兢兢的踩上男人的背。 明兰起先只敢放一只脚,男人又说轻,明兰恼羞之下便把两只脚都放了上去,心想他要是再喊不够力,她就在他背上跳兔子舞,看不跺死你丫的! 男人的背部很宽阔,背肌平整有力,明兰踩的很稳,脚趾戳戳,脚掌按按,脚跟揉揉,顾廷烨眯着眼睛,瞧着很惬意。 药草沐浴,温泉泡澡,适宜初夏的各种温补炖品,还有野生蜂蜜和新鲜果肉酿的清凉果品,一日三餐仔细调配着,什么参芷红枣炖乳鸽,龙井虾仁鱼皮,竹荪燕窝合鸡盅,海蜇凉拌莴笋丝,白菜牛百叶汤……口味或清淡,或浓厚,不一而足,闻之便舌上生津。 不过三两日,男人原地满血复活,这段日子来的疲乏一扫而空,不但再度龙精虎猛,精力充沛更胜平常,随即两眼直冒绿光,饱含暗示的目光看着又萎顿恹恹了的明兰。 明兰的耳朵无端抖了三抖。 顾廷烨正值盛年,又茹素颇久,这会儿再度开荤更是没个节制,天还未全黑便紧着把明兰往床上撵,起初明兰也热情了几天,但男人的反应惊人,她深深觉得,若不是为了循环使用,估计他会把她连皮带骨吞下去;随后她便告吃不消,再次开始哭天抹泪的讨饶生涯。 燥热湿润的屋子,低垂的石青色绡纱帐幕,里头弥漫着一股带有浓郁情|色意味的喘息,细细的哭泣声,也不知是哀求还是呻吟,满床的凌乱不堪,肢体还在纠缠。 男人伏在她身上,一手握着纤细的腰肢,腾出另一手来抹过她脸上的泪水,托高她的臀部,愈发折腾的厉害。明兰身如火烧,双手捂着眼睛,呜呜细哭,被男人拖开双手,却见她媚人的大眼湿润的像要滴出水来,满脸的潮红,殊不知她这副模样,直是火上浇油。 男人看的眼睛发红,牢牢持着她一条腿,重重的顶了进去,明兰哀哀叫着,他着意温柔的揉着她的身子,只盼她好受些。 她颤抖的厉害,胸前两点殷红的如樱果鲜润,他俯身去吻它,吮着便如要含化了它们一般,玉雪细腻的身子泛起层层红浪,抹了胭脂般诱人,双腿软软的挂在他腰上也没什么力气,他作势要把她的腿抬上肩,她知道厉害,吓的哆嗦,连忙圈紧了他粗壮的腰,这一下,内里一阵收缩,反激的他低低的嘶吼起来,发了狂般吮咬她颈项,大手用力揉着她的胸。 天地混沌间,明兰抱着俯在自己胸口的头颅,男人漆黑浓厚的头发早已被汗水打湿了,两人喘着哑着,她身体酥麻的厉害,直如化作一汪水般,一遍遍娇声哀叫,‘好哥哥好二叔’的一通乱求讨饶,什么好听的说什么,只希望他快些结束。 喘息渐停,顾廷烨重重呼出一口气,搂着她发烫的身子不住的吻着,暧昧的附在她侧颊,低哑粗重的喘着:“傻孩子,哭什么,不知道这事快活么?” 明兰酸软的瘫在床上,脱了力一般,哀哀的断续道:“…少来几次罢,我腰酸…” “咱们去泡泉,便不酸了。”顾廷烨揉着她胸前柔软的雪团,滑腻温润如鲜羊乳汁般。 明兰脸上又烧了起来,抵死摇头,埋头在薄绫缎的被褥堆里,自打上回被他堵在温泉里,光着身子被他按在泉畔的水石上,在池子上下胡天胡地了两个时辰,她就再也不敢下泉了。 总算他从皇帝那里要来的休假不长,过得几日,两人就打道回府了。 严格说起来,这次他们看过山水花鸟,家养的,爬过半座小土坡,后庄的,顾廷烨答应带她去看山顶日出也泡汤了,但好歹也算手拉手一道游玩过了,呃,算是蜜月吧。 明兰忽然想起她上辈子的表姐,婚前兴冲冲的策划了豪华完美的海南岛六日蜜月,结果回来后急着找姚依依帮忙ps一套照片――蜜月期间,他们‘忙’的几乎没去什么景点。 想来大多数蜜月都是如此吧;明兰终于了然了。 一路上顾廷烨骑在马上春风满面,指着沿路景致时不时的说几句,明兰躲在马车装死,躺在垫褥中,一句话也不想说;直到马车穿过澄园大门,换过乘轿时,明兰抬头,见他站在垂花门下,正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她莫名的心虚了下,陡然脸红,像滴出了血般。 刚回屋子不久,明兰还没替顾廷烨卸下金镶的青玉冠子,门口就有人急急来报,来的人竟然是向妈妈,只见她神色有些发急,但还算镇定,只道宁远侯府请他们俩过府一叙,十万火急,请赶紧过去。 明兰一脸不解,身旁的顾廷烨却半句没问,只稳稳道:“想来是有急事,我也不问了,向妈妈请先回去,我们换过衣裳就去。” 向妈妈安安的行了个礼,应声出门。 明兰转身进里屋换贴身衣裳时,秦桑轻悄悄的钻进屋来,脸上带着急,她凑到明兰耳旁道:“夫人可知,你们出门没两日,官差就去了侯府提人问话了!” 明兰额头一跳,心口紧了起来;第一个反应就是去看顾廷烨,隔着竹帘缝隙,只见他定定的坐在床沿,神情自若,抬脚让夏荷和夏竹替他脱换靴子。 第140回 “这么要紧的事,你怎么不来报我?!”明兰转回头,低声质问着。 “报了的。”秦桑惶恐,低声道:“老爷出门时,把外院的事托了公孙先生的,先生说这事要紧,便打发顾全先去营里报老爷,再去报您。谁知晚上顾全那小子却回来了,说是老爷吩咐了,说您正忙着呢,不叫把这些事烦您。只这样回侯府那边的人――说皇上校阅是大事,老爷忙着军务,离不开,您虽急的很,但也没法子。” 明兰心头一松,这男人很有良心,把她摘干净了,不枉她这几日床上床下累死累活。 穿戴妥当后,明兰也没功夫再问秦桑两句,只好赶紧跟着顾廷烨出门,刚走出两重垂花门,在一条浓翠嫣红夹的白石小道上,却见蓉姐儿正站在小道那头,低着头也不知在想什么,小脚在地上划来划去,身旁只站了一个不住劝她回去的小丫头。 她一看见顾廷烨和明兰走过来了,立刻躲闪着往树荫里靠,顾廷烨微一顿足,见她依旧是一副瘦弱畏缩的样子,不由得眉头一皱,再抬头向上看了一眼,沉声道:“你怎么在这儿?有功夫多学几个字,外头乱跑什么。” 明兰见蓉姐儿身子一瑟缩,面上灰暗沮丧,连忙柔声道:“这时辰的日头最毒,你爹爹是怕你晒着了;现下我与你爹爹有事,你先回屋去,晚上来我屋里说话。” 蓉姐儿深深垂着小脸,一声不吭。 顾廷烨的眉心有些刻了进去,也不知说什么好,嗯了一声,便往前走去;明兰转身给丹橘打了眼色,自己赶紧跟着顾廷烨走过去了。 丹橘明兰,立刻上前拉着蓉姐儿的小手,笑道:“这回去了趟山里,老爷和夫人一直惦记着蓉姐儿,给姐儿带了好些东西,有两只巴掌大的小白兔,一只会唱歌的百灵鸟,还有好些好吃的果子……” 当明兰和顾廷烨快消失在路口时,蓉姐儿忽然飞快的抬头,直直的盯着那边。 丹橘见了,轻轻叹了口气,蹲在蓉姐儿面前,愈发和气道:“姐儿呀,这半个月,老爷和夫人去办要紧事去了,不然不会丢下姐儿的;姐儿回头把这几日练的字给老爷瞧了,老爷见姐儿长进了,不定多高兴呢……” 不等她说完,蓉姐儿就猛的推开 ------------ 分节阅读_165 丹橘,飞也似的跑掉了;丹橘慢慢站起来,叹道:“到底是亲爹,终归惦记着;就是不知有没有念着夫人这些日子的好。” 后头的绿枝走到丹橘身边,扁扁嘴道:“好吃好穿供着,三不五时的过问起居,丫头婆子们但有半分慢待,转眼就叫打发出去;夫人也算尽心意了,这么多日子连声‘夫人’都叫的不情不愿的,说来不过是个……”忽记起明兰的脾气和规矩,她连忙咬住嘴唇。 说话间,夫妻俩已一前一后乘软轿往宁远侯府而去,甫到门口,还没下轿,明兰就觉出府邸冷清来了,顾廷烨先下了轿,隔着轿门,低声道:“待会儿你什么也别说,只随着我应和便是。”明兰正惴惴着,听了这话正中下怀,连忙应声。 一直到了内仪门,也只出来两个寻常打扮的仆妇侯着,向妈妈站在那里,正伸着脖子等着,见了顾廷烨夫妻俩来了,赶紧把人往里迎。 “二老爷,二夫人,大家伙都在萱宁堂等着呢,请随我来吧。” 明兰囧了下,脚步一滞,跟着前面的‘二’老爷继续往里走。 一路往里走,四处噤声,人丁冷落,小径上残叶枯枝落了好些,池塘上浮着许多青黄的萍藻,明兰愈发觉出一股深深的萧索之气。顾家几代下来,那些有门路的,或积攒了余财的下人,不是自己跑了,就是求主子赎身出去,剩下的也人心惶惶,生怕受主家连累,到时候发卖流放也未可知,又哪有心思打理宅院。 明兰心里惴惴,偷眼看顾廷烨英挺的侧脸,却见他神色自若,依旧阔步慢行。 来到萱宁堂,却见里头已坐了不少人,除了体弱的顾廷煜起不了身,满府廷字辈的几乎都在了,最上首坐的是太夫人,次座上是四老太爷和五老太爷两对夫妇,以下的各房男丁依齿序而坐,厅堂里侧的雕花红木大槅扇后头坐着几个女眷。 一见顾廷烨来了,他们忙起身寒暄起来。 “二哥来了!这下可好了。” “烨二弟总算来了,大家别烦了,这便无事了!” “二兄弟,这回你可一定要帮忙,全靠你了!” …… 顾廷烨居然没有不耐烦,态度温和的拱手和诸兄弟们一一回礼,明兰则往里侧走去,却见那里已坐了五个妯娌,加上自己统共六妯娌,每房两个。她们似乎脸色不打好,又不敢叽叽喳喳,只以眼色来示意;朱氏似是想对明兰说什么,嘴唇动了动,却也没说什么。 煊大太太算是最镇定的,笑着拉过明兰坐在身边:“听说你这阵子去京郊整理庄子去了,如何?一切可好。” “是呀,都说烨兄弟的那几座庄子大的吓人,理起来怕是不容易吧,弟妹若有个支使不过来的,我这儿倒有几个得力的,都是多年知根知底的了。”狄二太太笑道。 “谢两位嫂子惦记了,二嫂子这话我可记下了,说不准什么时候就来要人呢。”明兰微笑着欠了欠身,狄二太太满意的笑了笑。 当初顾老太公分家后,按说每房都有自己的产业了,但五老太爷一味附庸斯文,五老太太也是自诩高雅,夫妻俩都不擅打理庶务,偏长子顾廷炀又是个花架子,炀大太太更不用说了,便如个锯嘴葫芦。有这么三座大山在,实际管事的狄二太太也不好周转。 是以不论是田庄还是铺子都不如长房和四房经营的好,日子久了,家中的管事难免少了差事,僧多粥少,人员冗置,油水又薄,就算那些管事的自己不说,家中的妻小难免不满,渐渐有些埋汰抱怨出来。 明兰如今正缺人用,早就留心顾家下人的情况,平日也常着人打听一二;若真有可用的,明兰倒不介意招几个过来,天下没有不变的忠心,找几个底细干净的,肯干能干的,却比外面再去买的好,怎么说也是知道人家三代祖宗的。 但明兰也不明着答话,只转过话题,自嘲道:“以前娘家老太太和太太老捉着我看田亩册,每年还叫我听庄头管事的回报,那会儿我只觉着烦的很,不若学些女红诗词,既清静,又风雅,这会子轮到自己了,才知道长辈们的一番苦心。” 煊大太太轻拍了下自己的大腿,应和道:“谁说不是!做姑娘那会儿哪知道做媳妇的名堂这么多,还当一本女诫一根绣花针就能顶事了呢。” 炳二太太听她们说了半会子话,掩不住焦急,插嘴道:“弟妹可真是个大忙人,咱们使了多少人去寻你,见不着人也就算了,我说你到底跟烨二兄弟说了没?咱们这儿都火烧眉毛了,你还跟不知道似的,敢情不干你的事!” 明兰很想说‘她的确什么都不知道’,煊大太太立刻接上道:“弟妹也是个妇道人家,外头的事儿怎么晓得,这几日他们俩一个在营里忙,一个在庄子里忙,怕是连话都说不上几句,弟妹哪有功夫过问!还是听听爷们怎么说吧。” 女眷们想想也是,赶紧竖起耳朵去听。 “烨哥儿,你说这事该怎么办?”太夫人的声音还是斯斯文文的,只含了几分焦虑。 顾廷烨侧身,轻描淡写道:“想来只是问两句罢了,把话说清楚了,便也无事了。” 四老太爷最是焦灼,听了这不冷不淡的话,怫然道:“你这说的什么话!那日刘正杰领着一队禁卫如狼似虎一般闯进来,不分青红皂白,先把大哥的书房一通乱搜,又拘了我们几个在小院子里审问,一屋子弄的鸡飞狗跳,丝毫情面也不给。当我们顾家是土窝瓦肆了么?!” 明兰微一思忖:真丝毫情面也不给,就该像墨兰的公爹还有几个夫兄一样,被提去大理寺问话,而不是在自家问。 “正是!”五老太爷一拍案几,怒道,“不过仗着皇上宠信,便这般目中无人,那姓刘的,不过一寒门小吏,一朝升天,功勋承爵之家居然也要来便来,要出就出,实在忒可气了!” 然后众人你一言我一语,都纷纷开了话匣子,无非是咒骂大理寺和刑部那帮负责此案的官员昏聩无能,乱审乱判,以及负责拘人下狱的禁军上三卫嚣张跋扈,不顾权爵世家的体面,然后哀叹两声顾门不幸,重点是激起顾廷烨的同仇敌忾之心。 可惜顾廷烨不动如山,自顾淡然,待众人说的差不多了,才道:“那刘正杰是皇上的近臣心腹,他上门来问话自是禀了上意的;至于几位审理此案的大人,不是皇上钦点,就是宿著名吏。咱们这儿这般诋毁皇上股肱,未免不敬。” 此话一出,众人俱静,顾廷烨缓缓活动着搁在扶手上的手腕,漫不经心道:“前头的令国公府等十几家,都是拿明证据,确是涉入了‘先帝四王爷谋逆案’的,早就落罪了。如今案子还在审理,查到略有牵连的再提去问话,永昌侯府,永平伯府,还有其他几家,查明无事的,放人回去,不就没事了么。人家都问得,凭什么咱们家就问不得了?” 这话说的倒也有理,两位老太爷一时无话反驳,可旁座的顾廷炳却一气站起,大声道:“什么叫略有牵连?!不过是他们没本事审案,便寻别人晦气,好显得自己能耐怎的!咱们顾家几辈子忠心事主,再老实不过了!二兄弟,你如今在御前也有体面,咱们老顾家叫人欺负到跟前了,你也不使使劲儿,难不成就这么叫人瞧咱们家笑话!” “自我知道此事后,我也寻机打听了。”顾廷烨淡淡一笑,“说是刑部拿了人证物证的,反复验查,确有疑点,皇上这才着人上门问话的。堂兄觉着这可是笑话?” 顾廷炳一阵语噎。 里侧的明兰听了,忍不住心里暗叹:这帮叔爷大哥们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到了这个时候还在唱高调,他们到底知不知道问题的症结在哪里呀! 从顾廷烨愤而离家起,顾家和顾廷烨就是两码事了,尤其是顾老侯爷去世后,顾廷烨最后的牵绊也没了;而那几年京城夺嫡争斗白热化时,顾廷烨正吃着三文钱一碗的阳春面,在江湖上风尘雨露刀口舔血的混生计。他们牵连夺嫡而倒霉,关顾廷烨什么事? 这时身旁却一阵响动,只见炳二太太忽的站起,直往厅堂上走去,走到顾廷烨面前哀声恳求道:“烨二兄弟,我是妇道人家,不懂大事,可一笔写不出两个顾字,如今你叔伯兄弟有事,你总不能袖手旁观吧!”说着便垂泪欲哭。 明兰大赞,要说还是女人的第六感靠谱,什么大道理都不用说,苦苦哀求以情动人才是硬道理,果然,顾廷烨皱起了眉头,起身避过炳二太太的施礼,转身向四老太爷道:“不如请诸位嫂子弟妹先回去,这不合礼数吧。” 四老太爷却并不在意:“都是骨肉至亲,不必讲究这许多规矩,你嫂子着急,也是常情。” 炳二太太抹着眼泪,恭敬的站到一边去。 其实除了分家析产这种大事,古代的内宅女人不能随便露面,便是自己夫家的叔伯兄弟也是不好轻易见的,为的便是礼数避讳。 明兰眯眼,这是什么意思?软硬兼施? 顾廷烨微一挺眉,便道:“好。既如此,我便直说了。”随即大马金刀的坐下,朗声而言:“先帝之四王爷早被定罪谋逆,从逆的几个首要人犯俱已落罪量刑,现下查的是当初曾助逆的从犯,和逆王过从甚密者,与谋逆情事有牵连者。” 仁宗皇帝心软了一辈子,死前总算明白了一回,为了给倒霉的三王爷和德妃一个说法,也为了让后来即位的八王爷路好走些,钦定了四王爷的大逆罪名。 这番话一说,厅中众人俱是一惊,五老太爷总算白混过官场,沉声道:“当初四…逆王权倾半座京城,与王府来往之人何其之多,便是来往亲密了些,难不成就算是从逆?” “自然不会。”顾廷烨端起小几上的茶,呷了一口,“皇上是有德明君,特着刑部大理寺和都察院三司会审,定案怎会草率。当初逆王犯上作乱之时,外有五成兵马司应和,内有几支禁卫内卫策应,殿上还有人帮着写伪诏,先逼死三王爷,后迫先帝禅位,几股力量一齐发作,里外勾连,这才酿成大乱。” “爹在军中打滚二十年,戍边十余年,虽说后来不管事了,但当初提拔过的关照过的,后来却有不少成了器的;这么多年来,各军各营分散着,大多有些不大不小的军职。如今要紧的是,这些人中可有参与谋逆的?咱们家可曾帮逆王去招揽过这些人?若有,便算连结串逆之罪。” 顾廷烨的目光异常清冽,缓缓扫过在座众人,众人心中便如过了冰水般——助逆笼络,这事可大可小,往小了说,便是只介绍个人给四王爷认识,往大了说,兴许有些人就是因着顾家的情面,而卷入夺嫡斗争也说不定。 “这这……”太夫人终于明白厉害了,颤声道,“你爹的为人你清楚,他是断不会的!” 顾廷烨也不答话,只拿目光继续扫视其余众人,言语愈发缓慢,似是一字一句在凌迟着:“我人不便离开京郊大营,但却去信问过刘正杰,他别的不好透露,只说了个消息给我,说是当年曾有人帮着逆王采买过几批江南女子。” “这…也算罪过了?”始终心不在焉的顾廷炀惊问。 顾廷烨放下茶盏,淡然道:“后来,这批女子泰半送入了朝臣武将家中,以作拉拢收买。” 五老太爷看了四老太爷一眼,低头沉思不语,顾廷炜神色不稳,转头去看身旁的顾廷炳,只见他面色惨白,额头上豆大的汗水涔涔而下。 明兰正听的入神,手上却被捏了一下,转头看见煊大太太面有嘲讽之意,她把声音压的极低,微微冷笑着:“发财的行当轮不上咱,犯事的买卖自也搭不着。” 明兰呆呆一笑,也不好做声。现在很清楚了,顾老侯爷谨慎小心,不会去勾连,顾廷煜体弱多病,估计没体力去勾连,顾廷炜有老娘看着,大约也不会很离谱;而其他人就难说了。 她也读过古代几年刑律,平常跟着父兄耳濡目染,多少知道些门道,照适才顾廷烨说的,就算把勾连的罪名落实,顾家到底是开国勋贵,加上顾廷烨的面子在,估计也不会也杀头充军这么惨。那么,最坏的情况是什么呢? 明兰朝外面看去,除了顾廷烨神色定然的喝茶,其余众人都是或惊慌,或惶恐,或焦灼,形色不一。 长房最担心的,自然是被申斥个治家不严,罚没家产(御赐田庄),甚至夺爵;四房和五房最担心的,应该是罪名一旦落实到个人,到时说不定要受罚,或劳改,或坐牢,或流放,都不是好受的。那么顾廷烨想要什么呢? 明兰忍不住抬头去看那个端坐的男人。仅仅是想看当初欺侮过他的人倒霉吗? “二侄子说了这许多,扯了一大通,莫非是存心推脱!”五老太爷一咬牙, ------------ 分节阅读_166 直直的盯着顾廷烨,“你就安生瞧着自家叔伯兄弟去受罪!你便给一句话吧,到底帮是不帮。” “五叔也给句话吧;适才我说的,莫非真确有勾连其事?”顾廷烨悠然道。 五老太爷被噎住,他不能否认,可也拉不下脸来承认,免得招惹顾廷烨一顿‘忠君爱国’的数落,他是读书人,到底要面子。 四老太太本不想插嘴,可若四老太爷出事,自己女儿也别想嫁风光了,便柔声道:“烨哥儿,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便是你叔伯兄弟偶有做错,你也当帮扶一二,到底是一家人不是?” 顾廷烨看了她一眼,道:“我自不能袖手。” 明兰暗自揣摩这句模棱两可的话,嗯,话题又绕回原处了。 四老太爷掏出帕子,抹了抹额头上的汗,抬头冲顾廷烨道:“烨哥儿呀,说起来咱们家如今就你是顶事的,你大哥身子不好,也担不得什么事,这爵位和一家子的重担,还要你做栋梁扛起来才好……” 太夫人赫然抬头去盯四老太爷,目中隐然愤恨。 “四叔慎言!”顾廷烨立刻放下脸色,肃穆道,“长幼有序,岂可妄言!乱了祖宗家法,坏了兄弟情分,四叔可是不该了!” 四老太爷讪讪的坐了回去。 明兰眉头一皱,四老太爷也忒露骨了,可算是无耻了,而且他们始终没有弄明白顾廷烨的心思。他不是为了要爵位而要爵位,他是为了咽不下那口气,为了早死的亲娘,为了这么多年来受的委屈。从这个角度来说,四房和五房其实比别人更可恶。 “烨哥儿,你倒是说句话呀。”太夫人瞧着不对,直发问道,“这事儿到底该如何了结?” 顾廷烨看她焦急的样子,缓缓道:“若查明无事,那是最好;若是……”他无奈一笑,不再说下去了。 五老太爷冷冷盯着顾廷烨,森然道:“我只要顾家平安无事,顾家人各个都能全身而退!” ——切!这还‘只要’?您要求可真低。明兰腹诽。 顾廷烨也静静看着他,声如冷泉:“既要平安,何必当初。五叔不必动气,倘若廷烨至今在外未回,五叔又当如何?” 厅中众人俱是心头一震,当年顾廷烨离家之时,气病的老侯爷床前围满了人时,四老太爷和五老太爷曾如此劝慰:就当顾家没这么个子孙! 众人一时无言,太夫人垂泪而泣:“烨哥儿,都是我的不是,当初叫你受委屈了,我知道你心里有气!你若有气,都冲我来便是,是我没照看好你,叫你负着气就出去了……” 到底是继母,这么哭起来也不好看,明兰思忖着是不是要出面去劝一劝。 顾廷烨已转身上前,扶着太夫人,温言道:“便是有事,我自也会去疏通打点。” “可否能无事?”太夫人不死心。 顾廷烨简短道:“如今一切俱不清楚,还不好说。” 这话便到此为止了,人家已承诺会帮忙,你还能说什么。厅中众人面面相觑,均是无可奈何,今日的顾廷烨竟是软硬不吃,打起太极拳来了。 “不过,”顾廷烨微微一笑,环视在座众人,“别的不敢说,至少性命,我总要保无虞的。” 语出别有深意,不少人心头一惊。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最近进入倦怠期,明明没有卡文,就是不想写;努力恢复中。 第141回 从宁远侯府回澄园,夫妻俩一路无话。这日顾廷烨在外书房一直议事到深夜,先是和公孙白石议政,又口述条令,叫七八个书吏笔拟,直到丑初,才带着一身湿冷的露气回了屋。 进屋后,伸手轻搭床帘,却见锦绣堆里露着半丛乌云般的秀发,整个身子却埋的看不见,只有被角边上露着一只白嫩透红的小脚丫,胖胖的脚趾还微微翘着。 他轻笑了下,忍不住戳了戳那秃头秃脑的小脚指,转身去了净房,洗漱完后,换过一身绫缎里衣回到床边,却见明兰已经醒了,正歪在脖子靠在枕头上,迷糊着眼睛看他。 “你醒了?”男人嘴角含笑,掀被角上铺。 明兰点点头,好像刚睡醒的猫仔,呆呆的抻着小胳膊:“你挠我脚痒痒时,我便醒了。” 顾廷烨脸上微滞了下,若无其事的揽过明兰在怀里,两人互拥着躺下,明兰把脸贴在他厚实的胸膛上,嘴里低低咕哝了一声,顾廷烨没听清,闭眼随口问了句。 明兰把下巴搁在男人胸口,直直的看着他: “侯府那边的事,你是不是早知道了?”不然哪那么巧,偏就这个时候带着她去巡视庄子。 顾廷烨睁开眼,见她睁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看自己,便笑了笑:“刘正杰是给我递过话,不过也是两下赶巧了,我索性带你出去避一避。” 明兰从被窝里坐起来,抱着纤巧的双膝,叹道:“虽说我这和尚是逃得逃不了庙的;不过避得一时也好。然……”她顿了下,转头瞧他,低声道,“你真打算全然袖手么?” 顾廷烨眸子深黑,过了会儿,才道:“一样勾连罪逆,多少公侯伯府,抄家的抄家,夺爵的夺爵,便如程国公府算功过相抵,也被罚了三年诰赏和五年禄米,凭什么宁远侯府就能例外?”丰泽的嘴角露出一抹讽刺,“我不添把柴便不错了,还想藉我免责?” 明兰悠悠轻叹了声,顾廷烨又道:“不过我还是动了点儿手?” 明兰睁大眼睛,表示不解。 “我打过招呼,让把宁远侯府的事先缓缓,先审理其他案犯。” “欸?” 顾廷烨一脸坦然:“好歹待我成了亲,免得喜堂上冷清了。” 明兰咂巴了下嘴,无力的趴回去。顾廷烨见她耷拉着耳朵,把自己抱成一个小团团,在被窝里晃悠悠的,他觉得又可爱又有趣,伸手扯过来,搂在怀里,点了下她的小鼻子,含笑道:“你究竟在忧心什么?之前不是你做的孽,之后也不会是你袖手,你做什么这副模样?” 明兰忽如醍醐灌顶。 对呀!这件事从头到尾,她既没有插手,也不知情,她心虚什么呀! “夫君说的有理!”她陡然生起勇气。 顾廷烨不禁莞尔,忽又想起一事,随即道:“今日这事没完,以后大约还有不少麻烦,我在外头还好,你却要被磨上许久,怕要头痛了。” 明兰豪气干云:“有什么好头痛的,不过是叫我来劝你出手帮忙,我便一概都应下,你帮不帮,或是能不能帮成,那就另论了。” 男人挑挑英挺的长眉,表示欣赏她这种乐观的勇气。 很快,明兰就知道自己的豪言壮语没什么力度;第二日,侯府女眷就上门了。 她们或是妯娌婆媳一道来,或是领着稚龄儿女来,或是凑成一堆集中轰炸,或是一拨一拨此起彼伏。明兰端起饭碗时,她们来了;预备和管事对账时,她们来了;想午睡时,她们又来了。要是赶上了饭点,还得待客请吃饭,可是在饭桌上,对着一群哭天抹泪的怨妇,各个拿哀怨的目光盯着你,你如何吃的下去! 这种恶性行为严重打乱明兰健康规律的生活作息。 一忽儿哭诉,一忽儿哀求,扯着明兰的袖子软硬兼施,从孩子若是没了爹该多么凄苦可怜,一直说到将来孤儿寡母生计堪忧,各种精彩表演。 五老太太拍桌子呼喝起来,手指几乎点到明兰鼻尖,根本不听明兰的解释,就差没要她赌咒发誓保证顾廷烨一定会出面摆平。狄二太太和炳二太太便如对好了暗号般,一个眼神过去,小孩子们哭的震天动地,旁边还有其他女眷或明或暗的祈求和劝说。 两耳发麻,头晕眼花,不过短短三天,明兰就被闹的疲惫不堪,宛如霜打的茄子,蔫的有气无力,被逼急了,一口气接不上,她连装都不用,直接就可以晕倒,偏偏人家晕的比她还快,动作情真意切不说,还险些一脑门撞上桌角。 明兰吃不住了。 顾廷烨瞧她这副样子,忍不住提议道:“不如你回娘家躲几日?说起来,自成婚后,你连对月也没回去住过。” “这个……合适么?”明兰大是心动,却有些犹豫。新婚那会儿,澄园紧缺掌家主母来理家,她离不开,自然只好省了住对月的风俗,可这会儿回去住…… 最后明兰决定还是先回去探探风。 次日一大早,夫妻俩就驾车驱马往盛府而去。 入寿安堂拜见老太太,王氏笑吟吟的端坐一旁,海氏垂首含蓄的侍立在后头;外嫁的姑奶奶和姑爷算是娇客,是以见礼过后,便起身就坐。明兰见海氏依旧站着,颇觉不好意思,便道:“嫂嫂你也坐吧,都是自家人。” 海氏素来守礼,自不肯坐下,只笑着转了身子,周到的张罗茶水和凉水帕子,又拿了她娘家从南边送来果鲜和绿豆桂花点心待客。 “来也不先说一声。”老太太眼里透着担心,“这么突然就上门了,可有什么事?” 王氏怕顾廷烨不高兴,忙道:“瞧老祖宗说的,自家姑娘和姑爷,什么时候来不得了?”转头又朝顾廷烨笑道,“姑爷别往心里去,老太太说话惯常这样的。” 顾廷烨微笑着:“这有什么。” 明兰轻笑着,视线扫过盛家女眷。 王氏还是老样子,自打有了孙子孙女后,愈发富态的像个地主婆了;海氏则基本克服了产后肥胖,身段渐渐恢复了窈窕,一身雨过天青绣折枝梅花的绉纱袄子,丰腴的腕子上拢着一只羊脂玉手镯,更见几分雍容清贵。 明兰低下头,可怜华兰连产后肥胖都没有,生完孩子就是一身伶仃瘦骨,回头再去库房寻些好温补的送去才是。 倒是老太太的样子叫明兰有些吃惊,一阵子未见,老人家非但未见老,反倒精神了,说话嗓门也大了,明兰视线一转,瞧见被乳母领着站在一旁的全哥儿。 快两周岁的小肥仔,乐天开朗,白胖可爱,小胳膊小腿都圆滚滚的有力,一把甩开要扶护着他的婆子丫鬟,走路蹬蹬的,见了顾廷烨也不怕,大大方方的行礼叫人,还睁着黑亮的圆圆眼睛,好奇的打量这个高大威严的男人。 顾廷烨刚硬的线条也柔和了些许,摸了摸小肥仔的脑袋,全哥儿居然乐呵呵的去掰他的手腕,笑的咧出一嘴小小的米白细牙和一个小酒窝,顾廷烨微微一笑,从大拇指上退下一枚暗绿色的古玉扳指给他。 在座的婆媳三人都是识货的,海氏连连道:“这可怎么好?太贵重了,要不得的!” 顾廷烨微微避礼,并未说话,明兰笑着接口道:“嫂子别推辞了,这玉听闻有些说法,兆头好,给全哥儿戴着,保平安康泰。” 老太太接过那枚扳指,细细看了,便直言道:“如此,甚好。” 王氏十分高兴,瞧着顾廷烨的眼神颇有几分复杂,海氏敛衽谢过,便叫婆子拿绦子去穿了那扳指,好给全哥儿挂着。 明兰见气氛好了许多,便笑着说起前些日子在庄上的所见所闻,挑了些有趣说给大家听:“……后来又在山上住了些日子,挑了些山野的新鲜蔬果给送来了;里头有一味极好的竹荪,不计熬汤还是炒着吃,都是鲜美的紧!” 海氏掩口轻笑:“老太太和太太这下可放心了,六妹妹还是老样子,一说起吃的就这么有劲儿;全哥儿自打能蹦两个字了,整日吵吵着都是要翻花样倒腾吃的,原来都是随姑母了!” 明兰微红了脸,嘟囔道:“嫂子便说我是个吃货罢了。” 顾廷烨一直不大说话,只微微笑着看她们打趣,但瞧明兰似有些窘迫,便忍不住道:“能吃其实挺好。” 这话一出,堂屋内的女人们都抑制不住的笑了出来,王氏抹了抹眼睛,满脸堆笑的转头朝老太太道:“瞧瞧,姑爷这般护着自个儿媳妇,老太太这下可放心了!” 老太太眉头渐渐松开,含笑看着小夫妻俩,对着顾廷烨的目光就和善多了。 女人们说话,顾廷烨却一直再看全哥儿,只见他也不吵闹,只迈着小短腿在大人间不断挪动,一会儿去扯王氏的裙摆,一会儿拉海氏的手指,时不时的走到顾廷烨面前,抬着脑袋看他一会儿,过了会儿,似是记起明兰了,又见她和气亲热,便顺势爬上她的膝头,用力响亮的亲了她的脸颊一口,然后捂着小嘴一溜烟的躲到老太太身后去。 这些举止惹的哄堂大笑。顾廷烨也忍不住弯起嘴角,含笑着去看明兰,眸子幽深明亮。   明兰搂过小胖仔,得意洋洋的夸耀道:“我家小侄子可人疼吧!” 顾廷烨如深潭般的眸子,漾起几抹淡淡的嗔怒,转过头去,似是埋怨某人的不解风情。 又说过几句话后,顾廷烨便起身告退,去外头拜见盛紘了;他一走,女人们说话便更自在了,王氏却轻叹了几口气,她见顾廷烨气宇沉静,高伟轩昂,待明兰又是颇为看重,心头有些酸酸的。 海氏极有眼力劲儿,见王氏看着顾廷烨出门去的背影叹气,神色还有些怅然,她移步到婆母身边,笑道:“说起来,咱们家的姑娘都是好福气的,前些日子,五姑爷陪着五妹妹回来,小两口子那模样哟…啧啧,便是掉进了蜜罐子里也赶不上喏!” 王氏立刻眉眼展开,真心笑了出来:“你五妹夫倒是个实诚人,待你妹妹也是没说的,这进门才多少日子,就胖了几圈了!”随即瞧了眼一旁的明兰,却见她依旧没长几两肉,下颌还是尖尖的,神情还有几分操持倦怠,听闻顾府里头也是不太平,想来要操劳的糟心事不少;王氏心里又舒服不少。 老太太也正瞧着明兰,眉头微蹙,随口道:“你今日来了正好,省的再去送消息,如丫头有身孕了。” 第142回 明兰先是一愣,随即展颜大喜,连声贺喜。 说起这个,王氏高兴的眉飞色舞:“早就有喜讯了,就是日子短,还不敢声张,如今胎坐稳了,便回来叫家里人瞧瞧。说起来,也是老太太委实看紧了些,才刚得了信,就遣了两个得用的妈妈过去,叫仔细看着如兰,小心吃用歇息。” 王氏这人就是这点讨厌,明明是祖辈心疼她女儿,见好就收便是,她却楞要装13,此刻正扭着身子嗔怪盛老太太,道:“母亲也是!知道您疼爱如儿,可这般作为,亲家太太怕是要不高兴的,我前几日去文家,瞧着她脸色不好看!” 海氏有些为难,明兰很习惯低下头,当做没听见:老太太虽信佛,却并不吃素,王氏以前不是没有zhuangbibility,不过下场基本是遭雷劈。 果然,老太太淡淡的目光瞟过儿媳得意的面容,端茶浅呷,叹道:“我以前也是为着面子,不大爱插手这些事,可如今想起华兰那孩子,我只想着,闺女身子康健才是第一要紧的,便是对亲家有些失礼,也顾不得了。如丫头的性子还不如华儿呢,若在文家有个拌嘴争执的,不是伤了和气,就是伤了身子,还不如把这恶人叫我来做!” 想起华兰那病弱的模样,王氏眼眶一湿,低头不语,其实文家老太太也不是个善茬,不过是盛家底气足,儿子又一心向着如兰,软件硬件都没的拼,这才消停的。 老太太放下茶碗,语重心长的对着儿媳道:“你也是有儿孙福的,如今华兰有了两个哥儿傍身,好歹能缓口气了,旁的几个丫头不说,如兰是你一手带大的,我年纪大了,有看顾不着的地方,你平日多提点着些才是!” “到底是人家的媳妇了,不要一天到晚往娘家跑,说出去还道我们盛家跋扈;待夫婿要体贴谦恭,千万不能摆出施了恩惠的嘴脸,除非她以后不想过日子了!待婆母妯娌更要和气温厚,该忍就得忍!别一点小事就跟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哪家媳妇不是这么过来的,只她是镶金嵌玉的不成?我看五姑爷不是个凉薄的,若如兰不越了分,便是以后发达了,姑爷也会好好待她的。”盛老太太的口气也不是特别严厉,却都中了要害,明指暗指的,一句一句的,跟戳了王氏的肺腔子一般,一口气卡在喉咙里,她半句话也回不出来。 “母亲说的是,儿媳都记下了,回头就跟如儿好好说说。”王氏僵着脖子,半天才憋出这么句话来。 海氏低下头,学着明兰的样子,一脸肃穆认真的数着茶碗里的茶叶,。 老太太瞧王氏面色如土,觉着有七八分畅快了,又话锋一转:“倘若咱们礼数上有了过错,便有天大的理也要减三分!而若如兰把礼数做足了,那亲家再有什么不当的,盛家也不是好拿捏的!”说着说着,她心头也有几分气了,心爱的大孙女受罪她何尝不心疼,但那好歹算是高嫁的,这若低嫁的也要委曲求全,盛家便成笑话了。 所谓亲家,自是平交最好,又不是骗婚欺婚,没有谁非得忍气吞声才是。 明兰数到第三遍茶叶时,便出来岔开话题,她朝海氏道:“嫂子打算什么时候给慧姐儿办满月?我这拉着脖子已等了好久了。” 海氏心明眼亮,立刻微笑道:“因生姐儿时,我怀相不好,娘体恤我,便决定海氏办双满月了,这样不论见亲朋,还是吃酒,我和慧儿也都有劲儿些。” 王氏点点头,满意的看了自家儿媳一眼,转头对明兰道:“正是这个理儿。到了那时,你大姐姐也出了月子,如儿也坐稳了胎,我们也好一家人聚聚。” 明兰看了看上首端坐的老太太,只见她不动神色的拨弄盘子里的蜜橘干,嘴角似有一抹轻讽,明兰强忍着笑,对着王氏道:“到底是太太,见识多,想的也周到,我们做小辈的且得多学学呢。”一双秀目望着王氏,语意恳切,表情真诚,这套功夫明兰是惯做熟了的,哪怕王氏说的再离谱,她也能眼都不眨一下的表示百分之百赞成。 王氏轻掩朱唇,为了显得自己也很谦虚,便转过一个话题:“说到你大姐姐,前几日我去瞧她,人瘦虽瘦,精神却不错。” “这可好了,上回洗三时瞧大姐姐,我只觉着那衣裳穿在她身上晃荡呢。”明兰忧心忡忡,也不知那‘妙计’管不管用。 王氏难抑得意,喜色道:“哈!现下袁夫人自顾不暇,你大姐姐如今日子好过多了,还叨念着说想你呢,你若没什么事,得空去瞧瞧罢。” “自顾不暇?袁家怎么了?”明兰心里跳了下,又兴奋又不安。 王氏正想开口,却不防盛老太太重重的咳嗽一声,她才醒过神来,想着在小辈面前自己不好议论别家长辈。海氏何等机巧,立刻笑着接口道:“也没什么,不过是前阵子忠勤伯袁伯爷迎了位新姨娘进门,袁夫人想着新人不懂规矩,不会照料伯爷日常,须得教导一二,这才忙了些许。”瞧瞧,同样一番话,人家这说话水平,王女士呀,学到老活到老哦。 明兰好似头回听说的样子,慢慢应了一声:“欸……”哦也! 虽说往人家夫妻中间塞小妾很缺德,可人不为己天诛地灭,那老太婆老折腾她华兰,她往华兰房里都快塞足一支女排了,如今也叫她尝尝这滋味。该!明兰一点心理负担都没有。 “…袁夫人可真贤惠呀。”明兰眼神很纯洁。 盛老太太似笑非笑的看了小孙女一眼,明兰忽一阵心虚,脸上一红,低下头去。 全哥儿被乳母抱上罗汉床后,一直捧着胸前红绳串的古玉扳指玩儿,一根小胖手指伸进去,太宽,两根伸进去,还是太宽,最后他一伸小肉拳头,四根手指往里一送,呜哇,小手掌卡在扳指里了!古玉温润,倒也不怎么疼,全哥儿连连甩小胳膊,甩又甩不掉,掰也掰不下来,便举着小拳头往老太太怀里钻,要求解围。 盛老太太只好哄着帮他把扳指褪下来,这时外头丫鬟高声传报:“老爷和三爷来了。” 厅堂中女眷,除了老太太以外,俱是齐齐站起,敛衽行礼,盛紘和长枫一前一后进屋来了,这时全哥儿趴着老太太的肩头依依哦哦的,张开短短的胳膊,冲着盛紘欢喜的叫了起来。 中年发福的盛老爹一见了小孙子,心头立刻酥软了一般,给老太太行礼请安后,笑着伸手抱过全哥儿,坐到罗汉床的旁座上,把小肥仔放在膝头逗弄起来。 “除,粗父!”小肥仔口齿不清,很熟练的去抓祖父的胡须。 “嗯!我的乖宝贝!”盛紘眉开眼笑,由着小孙子来抓胡须。 老太太手上犹自捏着那枚扳指,见这祖孙俩这幅八百年没见的亲热模样,又好气又好笑,笑骂道:“这小没良心的!” 盛紘搂着全哥儿,呵呵的一阵笑,全哥儿扑在他脖子上,用口水亲满了他半张老脸,王氏笑道:“都说隔辈儿亲,果是千真万确的。” 到底小辈们都在,盛紘也不好和小孙子太乐呵了,逗了会儿,便把全哥儿交还给身旁的乳母,老太太对海氏道:“这不消停的,不去外头蹦跶两圈不肯停当,今儿日头好,你领他出去再玩会儿罢。” 海氏柔柔的应了声,一旁在乳母怀里的小胖墩机灵的很,好似听懂了这话,乳母刚一弯腰,他就双腿一蹬,稳稳当当的落在地上,欢快的蹦蹦跳跳出去了,后头赶忙跟上三五个丫鬟婆子,追着出去了。 海氏颇有几分不安,急急福了福:“这孩子,忒没规矩了……” “不妨事的!”盛紘含笑望着小孙子出去的门口,连连摇手,“男孩子小时还是皮实点儿好,将来不计十年寒窗还是行伍习艺,都靠一副康健的身子骨。” “正是。”老太太心里喜欢,嘴里却故意道,“身板壮壮的,将来他老子要打他板子,咱们也不用揪心了!别跟他六姑母似的没用,一顿手掌板子也挨不住!” “祖母!”明兰大窘,嗔道,“您,您,就那么一次,您还……?!” 满屋大笑间,海氏福礼退了出去,众人依着辈分重新落座;盛紘和王氏分列罗汉床两侧,明兰和长枫对面而坐。 “六姑爷呢?”老太太笑的有些喘,缓了口气后问道。 盛紘正要捋胡子,却只摸到一丛被孙子抓乱的鸟窝,只好改捋为梳了:“在书房与我说了会子话,便去五军都督府了,这两日皇上不在宫里,早朝是免了,可差事也不老少。” 明兰看看自家老爹,尽管一早就翘了班,但他的表情依旧很忠君爱国,明兰很配合,立刻接口道:“两宫太后微恙,去西山行宫疗养调理,皇上隔几日就去探望,真乃至诚至孝!” 盛紘很满意的点点头,几个女儿中,就数明兰最乖觉,特别懂得配合。 他是官场老油子了,早上去监察院点了个卯,瞧着没什么事就回府了,反正皇帝不在也不会有什么急事,这当口还忙的连轴转的,大多是近臣重臣宠臣之流,例如刚才匆匆离去的新任六女婿。 “适才母亲聊什么呢?老远就听见笑声了。”盛紘心情甚好,恭敬的跟老太太凑趣。 老太太笑着指了指明兰:“她们姐妹几个的事,华儿想明丫头了,如儿也能走动了,回头趁着慧姐儿双满月摆酒,叫她们姐妹聚聚。” 盛紘也笑着附和了几句,忽又怅然起来,轻轻道:“说起来,墨儿嫁的更早,怎么这会儿还没消息?” 这话立刻把厅堂内的温度降低了些,王氏不屑的撇撇嘴,不予理睬,一直沉默的长枫忽抬头,面上似有几分牵挂,老太太看了这父子俩一眼,淡淡道:“前有因,后有果,如儿的福分她瞧不上,有什么法子。” 王氏心中痛快,盛紘只能长长叹口气,老太太看了他一会儿,心头一软,温言劝慰道:“你是个好父亲,已尽足了做爹的本分,墨丫头的路是她自己要死要活,宁可累及爹娘家人也要挣来的,如今……她谁也不用怪。” 明兰低头不语。墨兰的事她也有所耳闻,过的不算好,但也不算差,虽不如恩爱夫妻的甜如蜜糖,却也没像悲催的迎春那样受打骂羞辱。 墨兰又会做面子功夫,里外也基本能罩住,大约属于相敬以上,受宠未满。 庶女多像杂草,能好好存活下来的庶女,生命力都不会弱,连娇宠着长大的嫡长女华兰都忍过来了,她们做庶女的还能金贵到哪里去?兴许没了林姨娘的庇护和错误的方针指点,墨兰反而能挣出自己的一片天地来呢。 想撒娇,任性,倔强,使气?不好意思,除非你背景硬的好像花岗岩,还有无条件支持你的娘家。古代女子嫁人有几个能圆满的,理想等级也不过是互敬互重,我替你管小妾孩子,你负责养家挣钱,撑起门户,大家搭档着过日子呗。 大家都在挣扎着过日子,明兰不打算去同情怜悯谁。 老太太不想再纠缠这话题了,朝盛紘道:“今儿你来,可有事与我说?” 盛紘想起来意,不由得又高兴起来,笑道:“母亲料对了,今日,我是来说件喜事的。”他看了眼长枫,接着道,“前几日我们不是去柳家赴宴么,谁知几日前柳兄忽来寻我,说有意与我家结亲。” 老太太眼前一亮:“哪位姑娘?” 说起这个,盛紘更高兴了:“是嫡次女,恰好也行三。” 王氏张大了嘴,明兰 ------------ 分节阅读_168 也大吃一惊,老太太忙追问:“此话当真?” “千真万确!柳兄说话素来顶真。”盛紘捋着胡子,笑眯眯的看着一旁的儿子,越看越觉着玉树临风,风采不凡。 长枫脸红了,不安的挪了挪身子,期期艾艾的低下头,明兰坐在他对面,杌子又矮,侧眼看去,只见他神色很古怪,似是羞涩,又似不愿,隐隐带着认命般的感慨。 话说这位柳铭柳大人,是少数和盛紘一路从同窗,同科,同年,然后变成同僚,又一直交好至今的知交,如今正任着正五品的大理寺左寺丞。虽品级官位都不如盛紘,但却是延州柳氏正牌嫡房子弟出身,真正的世代书香官宦,绵延一两百年的世家望族。 延州柳家从前朝起,族中进士举人从没断过,出过两位从一品,三位正二品,其下子弟出仕为官的更是无数,虽不曾位极人臣或封疆大吏,但也是代代簪缨。 据说摆在柳家祠堂里有官职的牌位就是打副牌九也绰绰有余了,虽说势力名望不如海家,但到底是有根基的,盛紘每每谈起柳家,总是掩不住一脸艳羡,同时再唏嘘两声。 当初盛紘曾动过心思让柳家儿子娶如兰,可惜柳氏大家族规矩大,祖父直接给定了亲。不过,这样人家的嫡女怎么会……?明兰不着急,把脑袋微微转向王氏,慢慢等着。 “他们怎么瞧的上枫哥儿?”王氏果然耐不住了,直截了当的发问,“老爷可得问仔细了,别是里头有什么差错罢?” 盛紘被当头泼了一瓢冷水,怃然瞪了她一眼,老太太也微皱眉头:“柳家三姑娘?我怎么隐约记得,她似乎定亲了?” 长枫头更低了,死活不肯抬起头来,王氏惊呼:“莫非亲事黄了?” 盛紘又瞪了她一眼,转头继续跟老太太回话:“母亲放心,我如何会在儿女的亲事上轻率,柳兄在您面前是执子侄礼,他的为人您也清楚,他通盘都与我说了。柳家闺女是订了亲的,是定安蒋家,就是致仕的蒋阁老的嫡幺孙。” 老太太眯着眼睛,点点头:“倒是门当户对。” 盛紘看着老太太气有些缓,喝口茶润润嗓子:“原本年前就要成亲的,可那年定安不是发时疫么?蒋阁老之子过逝了,那位蒋公子便得替父守孝三年。” “这是正理,如此,亲事便得搁一搁了。”老太太道。 盛紘放下茶碗,叹道:“于是两家便约定了,待孝期一过便办亲事,谁知,就在几月前,柳家打听到一事……”他长长叹了口气,“那蒋公子,竟然,竟然孝期与丫头苟且,竟还生下儿子来了!” 老太太沉了脸子,王氏鄙夷的扁扁嘴:“定安蒋家也不外如是。” “柳家嫂子也是大族出身,生平最是持礼严整,一听闻这事,特特去了趟定安问怎么回事,那蒋家自是连连赔礼,不过理论了半天,聘礼也加了不少,可也没见有个说法。柳夫人便不愿把闺女嫁过去了。”盛紘低声道。 屋内安静,过了好一会儿,老太太才道:“若是我,我也不愿把闺女嫁过去。” 明兰心里暗暗点头,这柳夫人倒是个明白人。 其一,蒋公子孝期做出这等事情来,显是不孝无德之人,人品和自制力都高明不到哪里去;其二,居然连孩子都生下来了,足见蒋家家规不严,至少蒋夫人逃不掉一个溺爱放纵之责,摊上这么个婆婆,也是麻烦不小;其三,到现在也没答应去母留子,估计那丫鬟颇有几分本事,让蒋公子喜欢的很。 这三条一出来,就算嫁过去估计日子也不好过;长痛不如短痛,与其嫁过去后,主动权捏在蒋家手里,不如趁现在没嫁,好好想清楚才是。 “不嫁便不嫁呗!”王氏讥讽道,“柳家这样的人家,闺女会嫁不出去?” “哪那么容易?!”盛紘苦笑。 王氏正待反唇相讥,明兰忙出来劝架,轻声道:“这事的确不容易。蒋柳两家是几辈子的交情了,就算做不成亲家,也不好结仇不是。这亲事若黄了,柳家若要撇清自己,便得说出蒋家公子的不孝行径,我朝最重孝道,如此一来,那蒋公子以后的前程便要坏了;可如若不张扬,那破除婚约的错处就得落在柳家姐姐身上了,再说亲事就不容易了……” 她话音柔柔,王氏听了,也不禁怔住了:“这……倒是个麻烦。” 盛紘愉悦的看了明兰一眼,转头继续对老太太道:“正如明儿说的,眼看着闺女岁数要过了,柳兄急的很,这才来寻我说亲。旁人不知底细,但咱们却是知情的,此事根本是蒋家理亏,何况那柳家姑娘您也是见过的,您不是常夸她的人品德行么?” 说到这里,老太太已然十分心动了,眼神和盛紘对上,一阵交流,母子俩心下了然。 这桩亲事极好。 本来长枫作为庶子,至今只是个举子,进士还不知哪年能中,盛家又不是世家大族,求娶柳家世族嫡女属于高攀,但这次柳家自己求上门来了,将来便是讨了这个儿媳妇,也不用担心长枫会丈夫气短,或是受岳家眼色。 老太太一拍罗汉床上的扶手,断然道:“这亲事可行,柳家三丫头的人品,那是没说的,端是持家良妇,你回头就去问八字,若合适……”她顿了下,“我亲自上门提亲。” 王氏脸绿了一半,满肚子忿忿,还不等她开口,盛紘就紧着接口:“母亲所言甚是,儿子也是这个意思,不能真叫女方倒着来提亲。” “这亲既然要结,就得做漂亮了。”老太太言语果断,“就对外头说,是我实在喜欢柳家闺女的品格,是以明知是高攀,也厚着脸皮上门求娶了。” “然后让柳兄故作为难一下,叫蒋家自己出面,寻个什么守孝护陵之类的借口,说怕耽误了人家姑娘,把婚约给了了,这样在外头有个说法。”盛紘早有全盘计划了。 “这事难免有人议论,咱们吃点面子亏,让柳家把脸做足了,他们念着好处,以后定然会多多提携枫哥儿!” 母子俩你一言我一语,全然没有别人插嘴的机会,王氏呕的要命,只恨脑子不灵光,一时之间想不出个反对的理由。明兰很坚定的低着头,不和王氏的目光接触,这的确是门好亲事,就是她,这会儿也想不出不妥之处来。 老太太转过头,满怀慈爱的去看长枫,好歹也是自己看大的,也盼他能一生顺遂,柳家族人出仕不少,就算官位不高,好歹人多力量大,将来长枫也能有个靠山。 盛紘忙叫他给老太太磕头谢过。 “孙儿不孝,又要劳烦祖母了,叫祖母这么大年纪,还为孙儿的婚事奔波,孙儿真是过意不去。”长枫说话永远是很动听的,红着脸,扭扭捏捏的像个大姑娘。 老太太笑呵呵着:“能给你讨个好媳妇,我便跑断老腿也是乐意的。” 大家又调侃了长枫几句,盛紘便叫他回屋读书了。 长枫面红若云霞,颊若桃花,眼中泛着几抹幽怨和悲催,他不敢和长辈对眼,只在离开前,用力的看了明兰一眼;明兰正大声向盛紘和老太太表示贺喜,凑着趣的说喜庆话,乍然看见长枫这样的眼光,她忍不住心头虚了一下。 她知道长枫的意思,不过她也不敢提出来。 长枫出去后,老太太和盛紘接着谈婚事要项,越说越投机,明兰见王氏脸色黑灰,想来是心头极不痛快的,赶紧跟她说些山野趣事,什么逮野兔子,筐野麻雀,泡温泉…… 王氏渐渐提起了兴致,问道:“那温泉庄子也在西山上?都说那是好地方,水温山暖,最能调神理气,泡温泉还能治病痛,你大姐姐身子不好……”她拖长了调子。 明兰很上道,立刻笑着道:“太太说的是,我早就想着这个了,我已吩咐了好好拾掇庄子,回头待大姐姐身子利落了,我就请大姐姐去温泉庄子里歇两天;还有老太太和太太,咱们一道去。可惜五姐姐怀着身孕,不好泡温泉的。” 王氏见明兰温顺听话,心里很舒坦,又道:“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咱家在京里就那么几个亲戚,你就是嫁人了,也不能忘了康姨妈,也让她们沾沾你的光……” 话还没说完,只听砰的一声,盛老太太重重的把茶碗顿在床几上,面如寒霜:“嫁出去的闺女,是人家家的人了。华兰身子不好,须得调理,那也就算了,娘家的七姑八姨一窝蜂的往顾家庄子上跑,算怎么回事?投靠呢,还是打秋风?盛家还要脸面不要了?!” 盛紘素来爱惜羽毛名声,刚才听着王氏说那话还不觉着什么,这会儿却是一脸不悦。 王氏的脸色难看极了,低声嘟囔着:“不就丁点大事嘛,明丫头如今风光了,还不兴帮扶着些娘家呀……” 老太太短短冷笑了几声,盯着王氏,慢慢道:“成亲这才多少日子,往华儿处,往你和柏哥儿媳妇处,还有如丫头那儿,她前前后后都送了多少厚礼了!那些貂皮雪参,吃穿戴用,我忍着不说,你便当是路旁捡的,恨不能多要些才好?” 当着小辈受数落,王氏羞愤之极,她听出老太太的怒意,不敢再回嘴,明兰恭敬的站起来,端正的立在一旁,她一点也不想说话,盛家人也还罢了;至于康姨妈嘛,她只希望能少见她几次,见一回被训斥一回,她又不是m,被打了左脸还凑右脸。 厅内静谧一片,老太太缓缓扫了遍盛紘夫妇,似有深意的说了一句:“便如今日枫哥儿了,若真是好亲事,我便是拖着老骨头也会去张罗!可顾家?池子深,水浑得厉害,这亲事当初可不是我中意来的。” 这句话说的王氏脑门冒汗,盛紘嘴里发苦。 老太太看了眼明兰,低头站在一旁,只见她尖尖的下颌,心头一阵冒火,提高了嗓子道:“明丫儿是个懒散自在的,合该找个本分的寻常人家;那顾家却是个事堆儿,明丫儿才多大,小孩子家家的刚成亲,又没个贴心的长辈看顾,处处不知底细,提着嗓子眼过日子,不知哪天就出了差错,她自己还顾不过来呢!这脚跟都还没站稳,就有人惦记着‘沾光’了?” 王氏面皮发烧,盛紘狠狠刺了她一眼,不是自己闺女,就不心疼了?幸亏长枫的婚事是他亲自去张罗的,不然,还不知成什么样呢。 明兰眼眶发热,努力不让眼泪冒出来,她知道这是老太太在给她立门槛,免得王氏一天到晚来替这个那个提要求。她用力眨了两下眼睛,把水分挤出眼角,抬头走到老太太身旁,巧笑着:“老太太心疼我,怕我把婆家搬空了给娘家,回头叫人给撵回来!” 老太太忍不住嘴角一弯,明兰挽着她的胳膊,甜蜜蜜的哄着:“不过是几池子温泉,别人就罢了,咱们自家人定然是要去的!到时候我给老太太和太太搓背捏肩,我的手艺,老太太最清楚了,到时候别舒服的爬不出池子咯。” 老太太被她摇的发晃,用力拧了她一把,含笑瞪了她一眼,明兰转头对盛紘,表情认真,口吻严肃:“女儿虽有心尽孝,然男女有别。爹爹还是指望哥哥和姑爷们的本事罢,不过我先提醒您一句,您那六姑爷是使三百石强弓大箭的,双臂皆可控弦,您可悠着点儿。” 盛紘愁容尽去,一个没绷住,失笑出来,指着明兰连连摇头:“你这丫头!” 老太太终于乐了,反手搂住小孙女,抱在怀里狠狠拍了几下:“就知道贫嘴!” 笑闹了一阵子,盛紘和王氏双双告退,厅堂里只剩下祖孙二人,老太太慢慢敛去笑容,立刻下了罗汉床,直拉着明兰往里屋去了。 “说吧,顾府出什么事了?”老太太神色肃穆的盯着明兰,“你是我带大的,肚里有几根肠子我还不清楚,少废话,说!” 明兰知道瞒不过去,索性直说了,从头到尾,足足说了两盏茶功夫才算完。 “所以你想回来躲两天?”老太太的声音直往上扬,目光好像在看一颗榆木脑袋。 明兰面有赧色,支支吾吾的:“……就是想想,我也知道,这样不妥的。” “算你还不傻!”盛老太太没好气的白了她一眼。 明兰摸摸脑袋,不好意思的耷拉下耳朵。 老太太拉过明兰,缓缓道:“你说老实话,你可是觉着你夫婿这事做的过了?你心里不同意,所以不想在那儿待着,对不对?” 明兰眸子清澈,直直的看向老人的双眼,过了良久,她才摇摇头,低声道:“不,其实,我觉着他做的没错。” 老太太眸子闪了一下,明兰把头靠在祖母的肩上,一字一句道:“那些人,虽然哭天抹泪的喊可怜,但我知道,他们远没有到末路。廷烨心里想的是什么,他 ------------ 分节阅读_169 们其实清楚的很,无非是‘公道’二字,可他们偏偏只字不提。” “廷烨并未要逼死他们,他们无非舍不得荣华富贵罢了。既想仗着廷烨的势,继续安享尊荣,又不愿真心悔过当年和这些年对白夫人和廷烨的亏待,他们哭着,嚎丧着,耍着无赖,就是想逼迫着廷烨心一软,手一松,就把他们抬过去了。” 明兰微微出神,“我想躲出来,只是,只是……”嫌烦,不愿冲锋陷阵的去作战。 老太太慈爱的抚着她的头发,苍老的声音像太阳下棉絮一样柔软温暖:“你是个聪明的,很多话不用我说,你心里都明白,回去后,好好过日子罢。” 明兰扬起明媚的面庞,搂着老太太的脖子,重重的应了一声:“嗯。” …… 这日她在盛府饱饱的吃了一顿,狠狠睡了一下午,斗志昂扬的回了澄园。 端正态度后,明兰心情愉快许多,万般体贴的服侍顾廷烨更衣梳洗,晚饭照旧摆在凉爽的庭院里,屏退四周丫鬟,只留夫妻二人浅酌一杯。 “我还当你留在那儿了?”他嘴角含笑,几分微醺。 明兰摇头晃脑:“祖母说了,我和你是一根绳上拴的蚂蚱,便是你要杀人放火,那我就帮着毁尸灭迹。” 顾廷烨俊眉微挑,举杯往前一送,朗声笑道:“老人家高见!” 一仰而尽,放下酒杯,顾廷烨心头一片畅快,又道:“还有你三哥的这门亲事,颇是不错。柳铭此人,貌似耿倔,不识时务,直则外方内圆,这些年京畿风云,大理寺革撤杀头了多少,他能平安至今,算是个人物。” 明兰倒不奇怪,所谓物以类聚,为什么盛紘在工部待了没两天,就和当时的工部尚书卢老大人相见恨晚,本质上,他们就是同一类人。 本来卢老大人已经打算在工部尚书的任上告老了,谁知碰上了变乱的机缘,这才顺势入了内阁,而如无意外,盛紘打算以卢老大人为学习榜样了。 和盛紘能交好这么多年,明兰估计柳铭大人cos海瑞也有限。 “亲事不错,你怎么这般模样?”顾廷烨瞧明兰似有几分感慨,“莫非你三哥不愿?” 明兰:“怎会不愿呢?这位柳三姑娘可是品貌皆酷肖乃父。” 顾廷烨听出些味道了,看了明兰一会儿:“品,貌,皆似?”他脑海迅速浮现了一张并不很美妙的面孔。 “酷似。” 不是说柳三姑娘丑的惊天动地,而是……咳咳,明兰每回看见她,就会想起高中那位严肃的训导主任,戴着假发,插着珠钗的尊荣。 顾廷烨眼神亮了亮,问:“你三哥可知道?” “自然知道。” 两家女眷常往来,就算长枫不记得柳姑娘小时候的模样了,如兰难得见到一个和她外貌如此悬殊的闺秀,每回去柳家做客回来,都恨不能用高音喇叭来直播。 明兰眼神忧郁,“所以我三哥高兴的连饭也吃不下了。” 第143回 鉴于打算和顾氏妇孺们长期抗战,当夜熄灯落帐后,明兰严正拒绝了某人的种种挑逗,坚定的把背转向他,像虾米一样抱着被子,一夜好眠到天亮;顾廷烨又好气又好笑,他并非嗜欲之人,揽过她的肩头睡下了。 次日一早醒来,明兰发觉怀里的被子变成了一条壮硕的臂膀,肚子上熟悉的搁了一条长腿,她揉了半天眼睛,然后手脚并用的推(踢)醒男人——通常不用早朝的日子,明兰都会努力和他一起起床,用早餐,送他出门。 一番梳洗过后,正揽镜自照,顾廷烨从净房里出来了,神色有些奇怪,挥手屏退房中丫鬟,阔步跨到明兰面前,一撩袖子,幽黑戏谑的眸子盯着明兰:“你若想吃肘子了,与我说便是,何须如此?” 壮硕的上臂,微微贲张的淡褐色肌肤上有三个浅浅的滚圆牙印,很整齐的排列成品字形,三枚牙印好似咧开了嘴,一起冲着明兰大笑。 明兰一阵心虚,她完全不记得了,又不愿意承认自己想吃肘子了,硬着头皮道:“那个……大战前,不是要祭旗的么?这个,这个牙印,不过略表吾之决心。” 顾廷烨本想放过她算了,谁知这家伙竟负隅顽抗,还嘴硬抵赖,他眯了眯眼睛,故意板起脸来:“说的好!我也表下决心罢。” 最后,顾廷烨伸胳膊和她的肩颈一比对,两组品字形的牙印,大小匀称,他表示十分满意;明兰捂着水豆腐般的嫩肩头,一脸委屈的瞅着男人,用眼神表示控诉:呜呜呜,坏人,人家在睡梦中是无心的,你是有意的。 她一脸愁眉苦脸的小包子表情把顾廷烨给逗乐了,搂着她亲昵了好一会儿,手上一阵乱摸,险些摸出火苗来,结果不够时间吃早点了,男人只好胡乱塞了两口酥卷烧卖就出门了。临出门前,明兰好心提着帕子要给他揩嘴,男人却故意在她脸上胡亲了一起,明兰躲闪不及,叫他蹭的满脸都是点心渣。 丹橘捧着水盆,重新服侍明兰梳洗上香膏花脂,脸上忿忿的,嘴里喃喃两句责怪的意思,一旁的崔妈妈却笑皱了一张老脸,瞪了丹橘一眼:“小丫头知道什么!不许妄言。” 新婚燕尔,就是要这般蜜里调油才好;前阵子她瞧明兰闷闷不乐的,连带着顾廷烨也心绪不佳;崔妈妈心下多少不安,如今见夫妻二人又好的更胜往昔,她这才放心。 待侯府那边的人再上门时,便发现明兰今时不同往日,态度更加和蔼了! 面对女眷们的诉苦,明兰表示深切的同情,并且乐观的鼓励她们‘定然不会有大事的’(不会掉脑袋),随即气定神闲的自管自处置宅务,或是发问管事,或是发放月钱。 当中还开了两次库房,一次是取了几张上好的皮子,另早预备好的礼单,一起叫送去薄老将军府上,恭贺人家弄瓦之喜。薄家素来低调,估计洗三满月都不预备大办了。 第二次开库房则是往里放东西。 自打那回上梁开府之筵后,明兰终于知道了身居高位的好处,这些日子来,她陆陆续续收了七八笔厚礼,有顾廷烨以前的老部下,如今在地方上任职的,每年冬夏或年节必会送来‘土仪’,也有顾廷烨现如今的僚属,以种种名目送来‘贺仪’,还有七八竿子堪堪能打着的亲朋,更是说不清楚。 这种情形明兰并不陌生,只不过以前是盛家备下礼单送往各位世叔世伯处,也不算行贿受贿,不过是多多联络感情,指望人家提携一二罢了;人家未必贪图你这些好处,但这些恭敬的举动能表示你‘知情识趣’,不是那等得了好处也没响动装糊涂的。 而现在,情形倒了过来,明兰成了收礼的;她当上特权阶级的时间还不久,对于理所当然的收东西,她颇不习惯。 “伏大人多礼了。”明兰手持一张礼单,微笑着朝立在当前的一个仆妇说话,“伏老大人是和我家老侯爷一道刀尖上打滚出来的,老辈子的交情了,何须这般客气。” “夫人说的极是。”那仆妇约三十多岁,穿戴的十分体面,恭敬的福了福,“我家老太爷爷身子不好,疏于走动,这些年来淡了些故交的情分……;老太爷当年便说都督大人将来必有大好前程,如今看来,果是如此。有子如此,老太爷也为故去的老侯爷高兴。” 明兰笑了笑,看向一旁的炳二太太和朱氏,见她们二人面色十分难看。 这些日子来,原先和宁远侯府往来密切的好些人家,都渐渐转了风向,顾廷烨跟公孙白石商量了许久,属于被牵连的人家,能帮就帮一把,有些咎由自取的,就拒之门外了。 这家老太爷与顾老侯爷原来份属同僚,伏家也是世代将门,在连串风波中不可避免的被扫到些台风尾。 又说了几句场面话后,明兰叫那仆妇带了些药材补品回伏家。 回礼也很有讲究,若是人家送来的礼原封不动的退回去,意思是‘别来烦我,我跟你不熟’,若是收下礼物后,迅速回赠一份同等价值的礼,意思就是‘谢谢你的爱,但咱们还是保持些距离吧’,像现在这样,只稍稍回送一点意思意思,表示愿意接受对方的善意。 那种大喇喇的收下不用客气的,一般来说,要么是通家之好的亲密关系,要么是上下属的照拂关系,再不然就是其它特殊原因,总而言之,也是互通有无。 送走客人,明兰对自己的表现很满意,自觉地婚后又学了不少新东西。 不理会炳二太太的冷言冷语,明兰热络的招呼朱氏尝尝新上的点心:“这是拿北边新送来的酥酪做的,听说北边人是直接吃的,我觉着味儿重,还有些膻,便叫做成点心,这样反而香浓滑软呢。” 朱氏僵硬着面皮,拿着点心艰难的尝起来,炳二太太咬着嘴唇:“弟妹真是好闲情逸致,自家叔伯兄弟都急难的要抹脖子了,你还这般不咸不淡的,也不知心肠是什么做的!” “说的好,我的心肠和世上一般女子自然无二般。”明兰慢慢转过头,唇含浅笑,“二嫂子既把话说到这个份上,我今日也说句掏心窝子的话罢。” 明兰缓缓捋平衣裙,看着她:“外头的事我一个妇道人家原也插不上手,然该说的我都说了,该做的我也做了;若我家二爷有别的顾虑或考量,难道我还能硬逼着不成?” 炳二太太气鼓鼓的,明兰正色道:“说到底,毕竟是出嫁从夫,夫为妻纲,便是娘家在夫家面前都得退了一射之地;二嫂子满天下去问问,有几个嫁妇,会为了旁人和自己夫婿对着干的?我知道这话不好听,可实在道理大多是不好听的。” 炳二太太心知是这个理,她辩驳不出,嘴巴开合了几下,刚想张嘴,明兰就微笑着接上:“兴许二嫂子有这胆气,但明兰甫进门不到半年,膝下犹空空,只能本分谨慎为人,绝不敢越雷池半步,望二嫂子见谅。”说完,再苦笑两下,表示无奈。 拒绝而又不想得罪人的关键就是:态度要温和,原则要坚定,话要讲明白,以示非战之罪,力不能及,乃是天意呀天意。她们是妯娌,估计在以后不可能不见面,还是缓和些的好。 况且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也不用再说旁的了,她们这样来纠缠也是有限度的,估摸着大约再来几天,她们瞧着没戏,也就消停了。 明兰笑眯眯的继续请她们饮茶吃点心,有事办事,没事就抱着个小针线筐子做些活计,显示自己很贤惠;终归她们不能冲上来打她一顿,那么左耳进右耳出就是了。 “这针脚真细密。”还是朱氏会看脸色,凑到明兰身边,拈起一件小肚兜,赞道,“啧啧,这花色,这针线,真是没说的。” 明兰微红着脸,轻轻捻着线头:“我娘家大姐托人带话,说她想寻我说话,我预备明早过去,这活计还差几针,索性做得了,一道给送去。” 朱氏微诧,随即又面色如常,调笑道:“哎呀呀呀,到底是自家姐姐,不知我家贤哥儿有没有福气穿上这么好针线的活计。”眼波一转,故意盯着明兰,添上一句,“替人家孩儿做,终归不如替自己做的好,不知什么时候你自己生一个哟?” 明兰脸红了一大片,嘴角含笑,娇羞满面,‘轻轻’推了朱氏一把:“哎哟!讨厌啦,你,你,你,真是的!哪有这样说人家的……” 朱氏不曾提防,一个趔趄,险些从椅子上跌下去,胳膊撞疼的金星直冒。 …… 次日去忠勤伯府时,明兰把这段子跟华兰说了,只逗的她笑弯了腰,伏在炕床上,伸着尖细的质监点明兰的脑门:“你呀你!这么大了,还跟孩子似的!这般耍着,便快活了么?” 明兰满不在乎的晃着脑袋:“这些日子叫她们折腾的够呛,还不许我讨回些来呀;她们就偷着乐罢,这若换做了五姐姐,怕是要扫帚菜刀伺候了!” 华兰拿帕子轻掩着嘴,笑的花枝乱颤。 明兰细细打量她,华兰的确是精神了,虽然人还是有些瘦,但眉眼舒展,愁容尽去,神态轻快之间,似又回到了当初那个无忧无虑又骄傲高贵的盛家大小姐。 好容易歇了笑,华兰叫送上了一大盘点心:“喏,来尝尝,翠蝉也许久没做了。” 红艳艳的豆沙小花糕,金灿灿的蜂蜜果子干露,韧韧的红糖糯米藕,还有白胖甜糯的酥酪奶豆卷,明兰一尝之下,口味美妙熟悉,叹道:“祖母还是最疼大姐姐呀,把最得房妈妈手艺的翠蝉给了姐姐,我自出了娘家,好久没吃着这味儿了。” 一旁的翠微佯嗔着:“感情姑娘是嫌弃我们几个了,罢了,翠 ------------ 分节阅读_170 蝉姐姐,要不你与我换换吧,免得我们姑娘瞧着我们生厌了!” 翠蝉捂嘴笑着,华兰指着翠微笑道:“小蹄子,谁不知你家姑娘对下头是极宽厚的,你少在那儿得了便宜卖乖!” “翠蝉姐姐呀!”一旁的小桃瞧着那些熟悉的点心也颇心动,舔着脸凑过去,“既然我家姑娘这么好,不如你就过来罢!” 翠蝉生性温柔,也不争辩,只站到华兰身旁,柔柔道:“我和我家姑娘是一道大的,说好一辈子服侍姑娘,便是姑娘打我骂我撵我,我也是绝不走的。” 明兰表示眼红,啧啧了半天,华兰嘴里虽不说,心里却大是得意,又说了几句,叫翠蝉领着翠微和小桃出去吃点心了。 “大姐姐最近不错呀!”明兰往嘴里放着点心,笑的有深意,“这点心工序繁复,配料麻烦,锅碗瓢盆的一大摞,想来大姐姐是有自己个儿的小厨房了?” 华兰大眼瞪的俏皮,瞧明兰吃的满嘴渣子,笑着给她揩了揩嘴角:“房妈妈年纪大了,我知你不好意思多烦扰她;以后想吃点心了,就跟姐姐说,叫人送个信就成了,我叫翠蝉做了送过去。” 明兰幸福的依偎过去:“还是大姐姐待我好!” 华兰笑成了一朵迎春花,帮着捋了捋明兰的鬓发:“傻丫头!”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华兰的性子她最清楚,属于大姐姐型,喜欢关照比自己弱小温顺的人,这种因为照料别人而获得的成就感,比帮了她大忙还能让她高兴。 “那个……”明兰想起一事,十分好奇,便试探着,“如何了?” 当初出的馊主意,现在也不知如何了,明兰只在刚才进来时粗粗看了两眼,新姨娘生的端庄秀丽,虽韶华已过,但难掩和煦温柔,她话不多,言谈间甚是守礼,很本分的跟在袁夫人身后,却也不见过分的卑躬屈膝。 华兰瞥了她一眼,知道她心里所想,当即得意道:“计已售出。” 寿山伯夫人并不想弄个真的很风骚很爱娇的小妖精来弄的家宅不宁,是以她寻来的这位张姨娘虽不够年轻漂亮,却明理贤惠,从不提无礼的要求不说,言谈举止也能上台面,还温存小意,体贴万端,待上下俱是和善仁慈,忠勤伯爷那干涸已久的心灵,刹那间宛如受到尼亚加拉大瀑布般的滋润。 张姨娘是良家所出,又是寿山伯夫人亲自聘来,袁伯爷点头答应的,正是典型的贵妾;袁夫人阻止不了她进门,便想着过后慢慢折腾她。不过张氏的言行偏偏寻不出什么错处来,待正房夫人始终恭敬有加,便是被无故掌嘴罚跪,她也一概受了,然后晚上顶着一脸一身的伤痕去给袁老伯爷看。 至于处罚原因,袁夫人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来来去去只有一句‘不恭敬,惹怒了我’,拿不出明白靠谱的说法,袁伯爷怫然大怒,直指她‘善妒’,七出之一,罪责定性比欺负儿媳妇严重的多了。 最要命的是,张氏和老伯爷现在几乎夜夜睡一个被窝,哪怕袁夫人学容嬷嬷祭出神针绝活,老伯爷晚上也能发现伤痕。 在祠堂反省了两夜后,袁夫人忍着气恼,不敢再过分为难张氏。 柿子捡软的捏,她又以袁家子孙渐多,屋舍不够住,要在伯府后园扩建院落,向华兰提出‘周转’些银子。 张氏何其乖觉,她深知要在伯府立足,必然需要靠山,光是老伯爷的宠爱是不够的,何况进门前,她早已得了寿山伯夫人的授意――制止袁夫人的肆意胡闹,免得把袁家弄散了。 之前每每发生这种事情,老伯爷虽觉着不对,但经不住袁夫人哭诉名目繁多的用钱之处,百倍夸大持家艰难,一顿胡搅蛮缠,老伯爷一头痛,也就过去了。 华兰纵算觉着不对,也不敢老是去告状,‘非议长辈’也是不孝。 不过,张氏就聪明多了,她只提出一个疑问:忠勤伯府少有灰色收入,田庄,铺子,还有俸禄,几笔进出项目都是明明白白的,袁家又素来节俭,从不大肆操办,怎么说这些年来,也该有些盈余才对,怎么一要动土,就不够银子了。 这就好比一户人家,年收入为十万,一年正常花销为五万,如果在几年里,没有大型庆典(例如元妃省亲盖别院),没有重症病人(华兰病弱和袁文绍走关系都属于自理项目),没有顿顿翅参鲍肚人人绫罗绸缎;总而言之,在没有大笔支出之下,那么无论怎么花销,都不应该有亏空才对,不但不应有亏空,还应有积蓄吧。 “妾身进门不久,不敢妄言,可今日夫人说的厉害,似是二奶奶不拿出银子来,咱家就揭不开锅了,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呀。” 老伯爷也是苦过的,他心头一惊,加上枕头风一吹,第二日就要求查点伯府账目。 袁夫人吓的半死,先是撒泼哭闹了半天,拒不交账,这样一来反倒叫人起了疑心,最后老伯爷亮出了家规,逼着拿出了账本,一查之下,竟然发现袁夫人每年都从账上提走不少银钱,一开始只说是拿去接济娘家了,后一逼问,才知是被娘家兄嫂忽悠去‘做生意’了,当然,‘生意’都失败了。 袁伯爷险些气的吐血,袁家多年勤俭,辛苦攒下的积蓄,竟被亏空去近一半。 说实话,本来华兰只是想让公爹知道伯府的经济其实还宽裕,根本无需克扣儿媳私房,不过是袁夫人的刁难刻薄儿媳罢了。华兰原想着,这样查过账后,自己也能消停一段了。 “真没想到,我那婆婆居然这般胆大!”华兰也吃惊不已。 最终处罚是:袁夫人永远的失去了财政大权。以后袁府银钱出入和账目明细由两个儿媳共同掌控,若有分歧或决断不下,就去请张姨娘通传老伯爷,总之,袁夫人不得过问! 袁夫人当晚就披头散发的闹腾着要上吊,还拉着两个儿子为自己说情,类似于‘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云云,老伯爷气的半边身子发麻:“你嫁来之前,袁府的家底也比现在厚,你究竟苦劳了些什么?!” 最后被闹急了,老伯爷要挟要开祠堂:“我也不要这张老脸了,把叔伯兄弟们都叫来,叫他们看看你配不配做这个宗妇!到时候,要休书还是送庵堂里去,都说了算!” 袁夫人这才有些害怕,她在宗族里的名声并不好,真要开了祠堂,那基本是死路一条。 “我说姐姐怎么气色这么好呢。”明兰明白了。 华兰觉得这几日气儿都顺了,走起路来也抬头挺胸,虎虎生风:“这回,连我那大伯子都不帮着我那婆婆了!”她笑的得意之极,一派阳光灿烂。 “那也是自然的。”明兰不奇怪,说到底,袁夫人败的算是袁家大爷的家产。 “这几日那两口子正闹别扭呢。”华兰指指东边,意指袁家大房,“大哥怪她帮着婆婆瞒下了所有事情,还说,若不是这会儿查出来,怕是将来他袭位时,袁家已是个空壳子了!” 袁家兄弟俩虽一个能干,一个平庸,但感情倒是不错,尤其是袁文绍几次向兄长表明愿少分家产,将来靠自己本事立业。 “你说,我要不要叫张姨娘送两个丫头过去。”华兰细细的牙齿轻咬着红唇,一脸坏坏的笑,“叫那边也热闹热闹……” “别别别,千万别!”明兰连忙打住华兰的烂计策,“你大嫂那房现在这样很好。”就让兄弟两房的妾室通房数目维持这样悬殊的比例。 “是么?” 华兰满脸怀疑,她这会儿正兴奋,十年的憋屈气直想一朝出尽。 “你大嫂两口子吵架跟你有什么好处?大姐姐能多长两斤肉么?”明兰压低了声音,一脸狗头军师模样,“损人不利己是断然不可取的!损人,那就一定要有利于自己!” 华兰是聪明人,一点就透,奈何心头郁结。 明兰见她领口露出的肩颈,秃秃耸立的锁骨,端是可怜,她心中怜惜:“大姐姐眼光要放长远,你婆婆是不会消停的,她在别处吃了瘪,回头定要找你出气,你又不能顶回去。你如今身子不好,她若以此为借口,又要给姐夫纳妾呢?” 华兰缓缓的点头:“没错。若我婆婆以后再敢开口,就请张姨娘把事情捅到公爹面前去!两个儿子,两个儿媳,没有这般偏心法的!”她受了十年的委屈,如今总算拢住了丈夫的心,又有两个儿子傍身,怎么也有些底气了。 想到儿子,她眼光一转,一把捉住明兰的襟子,低声道:“我说,你可有消息了?” 明兰端着没沾唇的茶杯,木木的看着华兰,这女人思绪转的也太快了;她无奈道:“我成亲这才俩月呢,哪那么快呀。” 她例假周期比一般人长,四十天才一回,相对的,排卵期也就少了。 “你少装蒜!”华兰瞪她,夺下她手中的糕点,“你拿着贺老夫人的手札,想怎样?说,到底想什么时候生?” 明兰知道瞒不过华兰,苦笑着:“本来想半年后再生的,可前日刚叫祖母训了一顿,我想着这轮药吃完就算了,大约再个把月罢。” 盛老太太的意思是:就算生了,也未必一举得男,差不多了,就赶紧生罢。 华兰满意的点点头:“你知道就好!女人究竟还是要靠儿女傍身的,你别不知死活,仗着二郎这会儿喜欢你,就稀里糊涂的!” 明兰大冤枉,举起双手低呼:“哪有呀!我这是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贺老夫人早说过了,头胎最要紧,要好好调理身子,以后几胎就都顺了。可那会儿我刚嫁进顾家,明的暗的不知多少坑洼,不把窝里窝外料理干净了,来伺候的人长什么心眼都不知道,连吃的用的都没底,我敢放胆子生娃娃么?” 以贺老夫人的医术,当初也没能保住幼子的性命,无非是暗箭难防罢了。 “你就耍嘴皮子罢!”华兰揪着明兰的耳朵,眼睛瞪的老大,“少废话,赶紧生个儿子!” 明兰救下自己的耳朵,板着脸道:“大姐姐别老说我了,你也该好好调理身子了,自己身子不好,什么都是虚的!若有个万一,你放心姐夫续弦?你放心外甥和外甥女落到别人手里?我这回带来的药都是按着方子来的!你还是老实点顾着自己罢!” 华兰改去捏明兰的小包子脸,笑骂着:“好!你能耐!你有本事学着贺老夫人,一口气生个四男四女八个孩儿出来!我做姐姐的,以后就服了你!” 明兰也不怕脸红,很认真的点点头:“没错,我正打算跟贺老夫人学,多生娃,生好娃。” 华兰:…… 第144回 明兰所料非差,她越是愁眉苦脸坐立难安,侯府的女眷便如看到了希望,变本加厉的哭诉责问,纠缠不休;但当她摆出一脸‘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她们倒无法了。 大约五六天后,世界又清净了。 这就好比一正在调戏大姑娘的小流氓,原本只想占点儿手脚便宜,若此菇凉紧捂襟口,眼睛水汪汪的,一副小白兔状的高呼‘雅蠛蝶’,没准那流氓一受激励,立马升级调戏版本了;倘若此菇凉把衣裳一敞,一脸彪悍狰狞‘小子嘿,有种你就上,你要不上你丫就不是纯爷儿们’,兴许会有吓跑流氓的可能性。 明兰自觉十分高明,便把上述见解跟顾廷烨炫耀了一番,男人十分感兴趣,立刻关门掩窗,很有学术精神的要求当场试验此理论效果如何,还很自觉的帮她去扯衣领。 遭遇大流氓,她只好落荒而逃。 一空出功夫来,明兰就想起一事急要办,这日她特意步行至蔻香苑。 自打上回明兰罚了个嚼舌头的婆子后――二十大板,立刻撵出去,蔻香苑上下再不敢小觑蓉姐儿,衣食住行无一不敢尽心的,所谓居移气养移体,个把月下来,蓉姐儿脸蛋儿圆润了,身子也抽高了些,畏缩之气也少了不少。 明兰好似一位尽职的饲养员,把蓉姐儿上下左右看了个遍,才满意的冲巩秋二人笑了笑:“蓉姐儿气色可瞧着好多了,你们也有心。” 秋娘木木的笑了笑,目含清愁,巩红绡则活泛多了,立刻道:“瞧夫人说的,姐儿是老爷头个闺女,咱们府里上下能不用心么?” 明兰淡淡的看了她一眼,用碗盖拨动茶叶:“第几个闺女不要紧,你们只消记得,无论将来如何,蓉姐儿总是这府里的大小姐,是实打实的主子就是了。” 蓉姐儿飞快了瞥了眼明兰,又低下头去,巩红绡楞了一拍,平日里夫人都是很好说话的,今儿怎么忽然尖锐起来了?她尴尬的笑了笑,老实的站到一旁。 明兰温和的微笑 ------------ 分节阅读_171 ,叫她们俩都坐下,又问了几句蓉姐儿的起居,便提出要问蓉姐儿的功课,巩秋二人同时呆了呆,互看一眼,蓉姐儿有些局促的挪了挪的小脚。 秋娘面有不安,但还是很快从里屋取出一个小小的阵线笼子,拿出几块布头给明兰瞧,声音中难掩惶恐:“这……日子还不长,姐儿只学了这些……” 明兰拿过几块布头细细看了,微微点头,要知道蓉姐儿刚来澄园时,女红水平止步于刚能缝合几道小裂口子,如今已能绣几片歪歪斜斜的叶子了,缝纫和刺绣其实是差别很大的两个概念,虽说进步不大,但好歹算是上手了。 “你不用这么束手束脚的,我瞧着这不错了,万事起头难;蓉姐儿不是个愚钝的,但凡你肯用心,总有进益。”明兰微笑着安抚秋娘,又语重心长道,“我瞧过你给老爷做的衣裳,的确是好手艺,蓉姐儿若能学得你一半,于将来的前程也有助益。” 秋娘柔柔的应了声,脸色看着好多了。 然后轮到巩红绡了。 蓉姐儿刚来时,明兰曾仔细问过,知道她识字不过二三十许,其中三分之一认识但不会写,三分之一凑在一起能认出来,分开就不保险了,诗只会背《静夜思》的前两句和《鹅》的头一句(明兰腹诽:颇有乃父之风),从教育理论来说,这种情况下,文化教育的开展应该有很大的发挥余地,所以明兰一脸期待的望着巩老师。 巩红绡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她的丫头金喜慢吞吞的把一叠‘薄薄’的纸张递上来,明兰接过一看,顿时脸上不好看了――字还是那些熟面孔,笔画还是那么烂,连错别字都还错在老地方。明兰不死心,又细细点了一遍字数,终于忍不住有气了。 “都一个月了,才新识了十一二个字,嗯?”最后一个字,尾音高高吊起,声音发冷,“是你没多教,还是姐儿没能学进去呀?” 要三天才能认一个字?顾廷烨的基因没这么差吧? 巩姨娘强笑着,想和稀泥过去:“姐儿是个聪明机灵的,但似是对书袋子没兴致,是以……”蓉姐儿忽然抬起来来,满脸倔强,似是不服,巩红绡看见了,尴尬的顿了顿,“也是我的不是,没心思教,这阵子府里不是忙嘛……” 她也很为难,她原本就跟蓉姐儿感情一般,又做不来秋娘那般软语轻劝的,整个蔻香苑又都是明兰的耳目,只消动了蓉姐儿一指头,明兰就会立刻知道。 打不得,哄不了,劝不进,她嫌麻烦,就偷了下懒,谁知明兰会突然来检查。 明兰淡淡道:“哦,忙什么?” 巩红绡俏目闪烁,似是为难措辞,咬着嘴唇道:“虽说我是个无足轻重的,但到底是顾家的事,如今各位太太奶奶急的急,慌的慌,镇日的进进出出,我这心呀,怎么也放不下……” 她说不下去了,因为明兰目光冷漠。 明兰先不说话,只示意丹橘领着蓉姐儿先出去,她慢慢的放下茶碗,清脆的底盏在磁盘里敲出声响,才道:“巩姨娘果然耳聪目明,这件事儿连我都插不上手,我竟不知道你这么‘放心不下’了?” “你操心的可真不少呀?!”明兰冷冷的注视着她。 巩红绡惶恐的站起来,一旁的秋娘瞧着,也跟着站起来。 明兰轻轻收回目光,在巩秋二人的面上溜了一圈,语气放缓:“我年纪轻,也没养过孩子,原本没想这么多,几日前我去了趟忠勤伯府,却见我那小外甥女,不过五岁多点儿,写出来的字,说出来的话,已是很能见人了!” 想到庄姐儿小小年纪,瓷娃娃一般精致的小人儿,说话朗朗清楚,态度落落大方,有问有答,不怯不骄,再看看已快九岁的蓉姐儿,明兰就一阵头痛。 按照华兰的培养计划,大家闺秀五岁前后应该做好启蒙教育了,十岁上就可以拿出手被相看了(女红,谈吐,姿态,文化程度),到了十五岁上下,亲事就该定下了。 明兰听了,当时就一阵心虚内疚,觉得蓉姐儿到底不是自己生的,自己根本没想这么多这么长远,觉得才小学二年级的孩子再多快活两年也不打紧,完全没有预估到形势的严峻。 明兰叹了口气,语重心长:“我也不指着你给我教出个诗词歌赋的才女来,可你也不能一味疏忽,咱们这样的人家,总不好姑娘家连本《女诫》和《闺训》都看不了吧?!说出去平白笑话了!” 明兰顿了顿,放重了语气:“太夫人把蓉姐儿交到你手里,你也当多用些心才是!蓉姐儿的学业如今这样,你还有功夫管旁的闲事么?!” 话说这段日子,侯府那头出了事,秋娘倒还算老实(也许是情场失意,心灰意冷),红绡却里外奔走,热闹的很,想想也正该敲打一下了。 巩红绡面色如土,额头沁出冷汗来,这次她被训的真是一句话也还不出口,双膝一软,就跪下了,一个劲儿的认错,直承认是自己疏忽了。 明兰说的有几分痛快了,略略出了些这段日子的窝囊气,最后吩咐了几句,便起身回自己院子了,临到蔻香苑门口,却见花妈妈正领着蓉姐儿站在那儿。 蓉姐儿小小的侧抬脸看了下明兰,咬着小嘴唇,明兰等着她,她终究没说出话来,一扭头又跑了,花妈妈瞧着蓉姐儿的背影,微微叹了口气,对着明兰福了福。 “夫人,您别往心里去,姐儿……”她也不知如何说才好,“我是瞧着她进府的,这些年来……唉,也是个可怜的孩子,可她不糊涂,她知道您待她是真好。” 明兰苦笑了下――其实她对那女孩并不算很好,不过是怕担责任,所以责权下放,自己只尽到时时监察的义务罢了。有时候她甚至很庆幸蓉姐儿一直疏远戒备着自己,若她真的来亲近自己,自己又该如何待这孩子呢? 这年代的孩子早熟,**岁的女孩,其实大多已都知道了,何况人家亲妈还活好好的呢,明兰要是上赶着表现温煦抚慰的母爱,还当她对取代她母亲位置很有兴趣呢。 明兰无奈的长呼了口气。 她的母爱本就不充沛,这些年早已预支给华兰和海氏的孩子了,那几个胖嘟嘟的可爱娃娃,会甜甜的叫她,软软的来搂她脖子,还满身奶香的扑腾着来亲她脸颊;明兰一想起来他们,就一阵窝心的柔软,喜欢的要命。至于满身棱角的蓉姐儿,明兰觉得自己相处无能,想她的生活已经充满刺激的挑战性了,不需要再自找难题,但求好好照顾她,问心无愧就是了。 对这个孩子喜欢不起来,她也没办法,感情又不是自来水,想开就开,说有就有。 好吧,她的确是个自私的人。 反省完毕,训好小妾,关心完老公的非婚生女,生活还要继续;侯府那边虽不怎么再来纠缠,但事态却越来越严重了。 来发问的使者越来越不客气,频率也越来越密集,到了五月底时,大理寺索性把人提去有司衙门审问,顾廷炀和顾廷狄兄弟俩被问完后放回来,脸色青白。 六月初二,刘正杰亲自带了一队禁卫,把四老太爷和顾廷炳父子俩带走了,四老太太和煊大太太炳二太太就去质问五房的兄弟俩当初在里头都说了什么,是不是把罪责都推四房头上了,女人们越说越激动,当下就骂了出来,最后口角引发拳脚,闹的甚是厉害。 据说混乱中,顾廷炀的脸被不知谁的指甲划破了,鲜血直淌,一段日子没法见人了,如今正躲在家里养伤,五老太爷的胡须也被拽掉了半丛。 听到这个消息时,顾廷烨只弯曲了唇角,讥讽的笑了笑,什么也没说。 两日后,顾廷炜也被带走了。 隔了一日,侯府使人来请顾廷烨夫妇过去一趟,来的是邵夫人身边的妈妈。 作者有话要说: 最后还有三章本卷就完了,有个大关卡,打算一口气写完!也许会合并章节。 第145回 往宁远侯府去的路上,明兰心下惴惴,这就好比不肯借给人家钱应急,还要上门去看戏,那边都被逮进去三个了,他们夫妻俩还这么大摇大摆的去,保不齐会被暴揍一顿;明兰看看自己的小身板,再微掀一缝帘子去看轿前行马的顾廷烨,身形高大,鹤势螂形。 明兰安心的放下车帘,这哥们看着巨有安全感。 萱宁堂里一片愁云惨雾,顾府中人齐坐一堂。 脸色苍白的顾廷煜高坐上首,忧心忡忡的邵夫人正替端着一碗东西站在他身旁,次下就坐着满面愁容的太夫人,男女分坐两旁,众人肃穆以待,倒有几分黑社会开堂口的意思。 四老太太低调的端着一碗茶,低头不知在想什么,炳二太太的样子十分骇人,双眼红肿,咬腮怒目,神情满是怨毒,狠狠的瞪着侧边的五房婆媳三人。 炀大太太是做小伏低惯了倒没觉着什么,只消把头低下,别人说什么她都能忍下,可五老太太和狄二太太却被这刀砍针扎一般的目光看的浑身不自在。煊大太太和朱氏坐在一起,正半扶着她轻声抚慰,朱氏神色哀凄,一直轻轻抽泣着依在她身边。 对面便坐着顾府男人们,四房只有顾廷煊一人,五房倒父子三人俱在,都是面色发沉,神情凝重。 偌大的厅堂,这许多人,竟没什么声响,只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药味,衬着外头一路而来的寥落庭院,这往日车水马龙衣香鬓影的宁远侯府愈发显得冷清,一股难以言喻的寂寥轻轻渗入肌骨,直到顾廷烨和明兰坐定了,厅堂里依旧没什么人说话。 众人都瞧着上首的顾廷煜,似在等他说话,可偏偏这会儿顾廷煜有些气竭,不住的低声的咳嗽,邵夫人心疼如绞,服侍他慢慢喝着汤药;旁人不说话,顾廷烨自也不会先开口,只淡淡看着手中一盏三月陶柳的粉彩茶碗,碗盖翻覆在盏沿,清脆作响。 明兰坐下后,瞧着身旁的朱氏形容憔悴,皮色蜡黄,两边的颧骨微耸起来,面颊却有些浮肿,明兰犹记得她当初的俏丽芳华,不由得大吃一惊,她定力不够,做不到装作没看见,便忍不住道:“你……你也别太焦心了,这般不当心身子,回头三爷回来了,可怎么好?” 朱氏泪往上涌,哽咽道:“也不知他还能不能回来!” 说着,便扑在煊大太太身上低声哭了起来,煊大太太一边拍着她,一边对着明兰低声道:“你不知道,就在前日,大夫刚诊出她已有两个月的身子了。” 明兰一阵尴尬,此情此景,她不知该不该说‘恭喜恭喜’,含糊的嗫嚅了几句‘回头给你送些补养的药材来’之类的。 还没等她说完,朱氏已从煊大太太怀里猛的抬身,挣扎着起来,泪眼婆娑的要下跪:“我求求二哥了,不论以前如何,他,他…到底是二哥的嫡亲兄弟呀!您如何能眼睁睁的瞧着不管,也不知这两日,他在那阎王地界里……到底如何了?”说着,哭的愈发厉害起来。 顾廷烨似早料到会有这一问,微微倾了□子,道:“弟妹不必着急,前日我一知道这事,便立去大理寺打探消息了。” “怎么说?”太夫人不知什么时候抬起头了,焦急的问道。 顾廷烨颔首以示恭敬,道:“也不是极要紧的,不过是从别处搜出几封信,上头有御敕钦诰的宁远侯印鉴盖戳。” 这句话把全神贯注给丈夫服药的邵夫人也惊着了,颤道:“印鉴?不不,这几年你大哥一直缠绵病榻,寻常连园子里走一走都是不易的,如何会……?”她止住话语了,眼神已转向太夫人了,嘴唇不住颤抖。 顾廷煜强忍着气喘,抬起头来,恰好和顾廷烨的目光对上,那样镇定有力,充满生命力,他心头一阵恼怒,更咳嗽的厉害了。 顾廷烨收回目光,继续道:“大理寺的几位大人细细盘问一番之后,才知道大哥这几年一直在养病,一应庶务都是三弟在管,这才把三弟叫了去问话的。” 朱氏听的发怔,急急道:“那……你三弟他……” “有几个人犯对不拢口供,还有几个为着能脱轻些罪责,正在七扯八扯的拖旁人下水,不过我已去招呼了,几位大人都是做了一辈子的老刑名,目光如炬,待查清了便无事了。” 顾廷烨缓缓道,“弟妹放心,只要三弟不曾深涉其事,不过是‘不慎’或‘攀附’罢了,还算不上结朋党营私利;这样的罪名,大碍是没有的。” 朱氏住了眼泪,神情茫然,太夫人却听出话里的意思,紧张的追着问道:“那落罪呢?会不会流放?充军?” 顾廷烨轻轻皱眉:“这……就要看查下去如何了。” 太 ------------ 分节阅读_172 夫人用力盯着顾廷烨,却见他岳恃巍然,坚不可动;她颓然倒在座位上,老态毕露,一时心乱如麻。 炳二太太一直咬牙忍耐着,听到这里,猛的站起身来,走前几步,指着五房父子三人,尖声道:“你们!你们!炜兄弟替他大哥掌理些庶务,也只有咱们自家人知道,大理寺怎会晓得,定是你们贪生怕死,把炜兄弟也抖搂出去了!” 她怒极之下,发丝散乱,目光凶狠,似恨不得扑上去咬五房父子几口。 明兰不同意她的说法。既然顾廷炜替长兄做事,自然免不了与外头的人打交道,人情往来再所难免,外头人知道的估计也不少,未必是五房父子说出去的。 五老太爷不复往日神采,一直恹然不乐,听闻此言,只吹了吹稀稀拉拉的胡须,半响没说出话来,倒是五老太太严斥道:“侄媳妇,休得胡言,有这么对叔伯长辈说话的么!” “什么叔伯长辈?!哼哼,要紧关头,一个个只知自保!”炳二太太急红了眼,愈发说的厉害,一边哭一边骂,“我家那个,不过是替逆王暗中办了两桩不轻不重的差事,不知早几辈子的事了,外头人怎知是顾家的哪个?都是你们怕担事端,一个个缩了王八脖子,一张嘴全吐了个干净!虽说办事的是我家那个,可当初在王府喝酒吃肉,你们难不成少去了?!” “你个泼妇!颠倒黑白!”顾廷炀一拍桌子,终于高声还嘴了。 从进来起他就一直保持着45度的完美侧脸,这时转头,明兰才看见,他侧颊上有三道明显的血痕。 “当初四王…逆王可没瞧上他,是他自己上赶着要去巴结,争来差事办!如今叫查出了证据,与我们有什么相干!” 炳二太太气的脸色酱紫,大怒道:“难道那些差事你没沾手?如今你屋里那两个小妖精不是当时一道弄来的么?哼哼!若是我男人有个好歹,我亲去大理寺揭了你们的老底,争个鱼死网破,大家谁也别想摘干净!” 明兰低头揉着裙角,她晓得了:虽然顾家兄弟都是一个牌子的产品,但却有档次差别,顾廷炀和顾廷狄是嫡出的,可以出入王府饮宴交际,顾廷炳是庶出的,四王府难免有些看不上,但挡不住顾廷炳热情似火,上赶着巴结些暗中的差事来效劳。 一明一暗之下,所以先被逮去的是五房父子,但后来被收押的却是四房父子。 炳二太太想到自己娘家本就只是寻常富户,若丈夫再没了,她们母子今后没了依靠,日子怕要难过,当下便哭的更加厉害,一边蹬着脚跺地,发力捶着胸膛,连哭带叫的直嚷嚷‘哎呀老天呀,我不活了……’ 见她当场撒起泼来,厅堂里一时混乱,众人劝的劝,骂的骂,扶的扶,好生闹了一阵子。 “好了!” 太夫人终于发威,提高了声音斥了一声,“今日是叫你们来闹事的么?都是自家人,事情总有个说法,都给我坐下!” 顾廷煊父弟都被带了去,四房只剩他一个,心中最是焦急:“大伯娘说的是,大家好好说话才是!弟妹,你也且先坐下!” 过了半响,厅堂才消停下来,五老太爷面色愠红,沉声道:“大侄子,今日是你叫我们来的,到底所为何事?赶紧说了,我们好回去!一个个杵在这里,尽受气么?!” 书画甚是不客气,邵夫人看着孱弱瘦骨的丈夫,心中不忿,转头怒视了五老太爷一眼,顾廷煜艰难喘匀了气,好容易才开口:“没错,我是有话要说。” 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直直看向顾廷烨。 “大哥请说。”顾廷烨侧过身,姿态十分恭敬有礼。 顾廷煜抖着发紫的嘴唇,撑着骨瘦如柴的身子,死死盯着顾廷烨:“我只问你一句,凭你今时今日的能耐权位,若一意想把顾家拉出来,可是能办得到的?” 明兰暗叹一声:厉害!这句话才是问到点子上了!到底是一个爹生的,也差不到哪里去。 顾廷烨凝视长兄,并不答话;兄弟来互看一会儿,顾廷煜笑了一声,颇有几分凄然之意,依旧直视着他:“你能办到。或许十分艰难,要四处托人,要到处卖情面,兴许还要求到御前……但,你能办到的,对么?” 顾廷烨轩眉一挺,依旧不语。 太夫人和五老太爷一见此情,当时就想说话,但叫顾廷煜抬手制止了,他盯着顾廷烨,继续道:“可凭什么你要去求皇上托同僚呢?就为了我们这些亏待你,欺侮你,甚至把你赶出家门的叔伯兄弟?” 这话一说,五老太爷难堪的笑了笑:“大侄子,说什么呢?都是自家人……” 顾廷煜不耐烦的打断他,笑声中满是讥讽:“我说五叔,你也想明白些吧!你以为当初的事,你不提我不提,便可当没发生过么。余家弟妹为甚进门才三日就和二弟闹起来了?有人勤快的通传消息罢了;他们又为甚愈闹愈厉害?有人给她撑腰仗势罢了。” 厅堂里几个女眷顿时眼神闪烁,低下头去。 顾廷煜对着自家叔伯兄弟笑了笑:“后来,二弟又为什么会连京城也呆不下去,直至离家远游,数年不归?还有父亲过逝,是谁拦着不叫二弟进灵堂来拜祭?” 顾廷烨神色不变,但搭在扶手处的手却渐渐捏起拳头来。 五老太爷讪讪的,转头不语,顾廷煊面有惭色,顾廷狄不安的看了顾廷烨一眼,顾廷炀咬牙大声道:“你别说的跟没干系似的?难道你没份么?你……” “没错!”顾廷煜冷笑起来,皮包骨头的面孔上,高耸的颧骨显得有几分可怖,“我有份!大大一份!我也没想撇清!” 太夫人瞧气氛紧张,赶紧道:“唉……煜哥儿,说这些做什么?便是舌头和牙齿也有打架的,到底是自家人……” “嫂子说的是。”四老太太也来当和事老,“事情过去就过去了,以后咱们关起门来,还是一家人!” “四婶觉着这一桩桩一件件,只消说笑两声,含糊两下,便能过去了?”顾廷煜这么说着,眼睛却瞧着五老太爷,目中满是讥诮。 四老太太本就底气不足,立刻不说话了。 五老太爷刚要张嘴,又无可奈何的闭上了,顾廷煜深吸一口气:“五叔,两位婶婶,你们觉着,如今的二郎,还是过去的二郎么?难不成你们觉着,吓唬两句,或说两句好话哄哄,他便会乖乖就范了?”他的目光把厅堂内众人都扫了一遍,最后落在顾廷烨身上。 顾廷烨微微一笑,松开掌心,姿态缓慢优雅的端起案几上的茶盏,缓缓啜了一口,仍然片言不发,好整以暇的双手搭膝,静坐以待。 顾廷煜心中苦笑——好定力,果然已非吴下阿蒙 他转回目光,对着厅堂中众人,一字一句道:“若想自己亏待过的人回头帮忙,便硬气些!别想着能糊弄过去,把该交代的交代了,大家心里也就明白!” 明兰疑惑的看着顾廷煜,鉴于‘终极大boss总是最后出场’定律,顾廷煜应该不会只是忏悔或哭诉一顿,想来应该有杀手锏吧。到底是什么? 顾廷煜手指枯瘦如柴,似想从袖中取些东西,但手腕抖的厉害,邵夫人忍着泪水,帮着丈夫在袖中拿出几个焦皮信封,共有三封,封口上火漆已开,里头隐约有白色信纸。 大约是适才说话耗费了太多力气,顾廷煜气喘吁吁的往后坐倒了,示意妻子把信交给顾廷烨,邵夫人走前几步,把手中的信交到顾廷烨手上。 厅堂中几个老的一瞧,顿时大惊失色,五老太太失声道:“这信?你怎么还没……”她随即自知失言,连忙住了嘴。 顾廷烨缓缓的看了她一眼,朝着邵夫人微躬身,然后干脆抽|出信纸,展开来匆匆而读;从明兰这个角度自然看不见这信的内容,却见忽然间,顾廷烨神色大变,手指微微颤抖起来,他读完一封,又连忙拿了另两封来看,似是越看越惊心。 明兰大奇,转头去看煊大太太,见她也是一脸疑惑。 顾廷煜见此情景,微暗哑着声音,缓缓道:“这信是父亲临终前所写,统共三封,一模一样,分别寄给金陵和咱们老家的三位堂叔伯;这件事,他谁也没说,瞒尽了所有人。” 他缓了口气,一口说完:“里头写着,二弟生母,先白氏夫人嫁入顾门时曾有陪嫁,南边有上等水田九百三十亩,余杭铺面地皮五间,另通汇铺号里存银五万三千两,待父亲身故后,不论是否分家,这些银两田地铺面都先给了次子顾廷烨。父亲信里还说,要三位堂叔伯,当着族人和亲朋故友的面,一起在灵堂上读出来。” 朱氏和煊大太太等女眷从未听闻过这话,一时目瞪口呆,炳二太太却似乎知道,轻手轻脚缩到一边去,明兰也惊讶的不能言语,她赶紧转头去看顾廷烨,却见他如石化了般,沉默的端坐在那里,只有拈着信纸的手指微微发颤。 厅堂一时寂静无声,落针可闻。 四老太太和太夫人满面羞惭,五老太爷夫妇闪避着众人的目光,侧过头去。 “那,后来呢?”过了良久,顾廷烨才问,声沉如山涧回声。 顾廷煜冷笑着:“父亲过逝前,九房的大堂伯恰出门摔伤了腿,一时难愈,没法来奔丧,便遣了两个儿子来;他们年轻,一次吃酒露了口风,叫套出话来。我们这才知道有这么三封信,当夜,我们几个就软硬兼施着,把这三封信给要到了手,这事就此没过。” 他的声音没有半点欺负,不知是在讥笑别人,还是讥笑自己。 太夫人轻轻抽泣起来:“当时我就说这事做不得,到底是老侯爷临终的意思,怎好违背?你们偏要…唉…” 五老太太怒着瞪了她一眼,四老太太轻轻叹气。 顾廷烨低着头,神思惘然,目光直直的看着多宝格的雕杆,重重叠叠翻覆的雕花重翠,底下压着一排威严的乳白色大理石小兽做压脚,日已近黄昏,光线隔着薄薄的竹帘,一缕缕的照进屋里,所有的桌椅架槅,都蒙上一层璀璨的金色。 侯府这样的石头小兽很多,每间屋每处厅堂都有,他记得自己四五岁时日日想着到外头去,老父气急败坏的训了他几顿也不见效,只好哄他‘什么时候把家里的石头小兽数遍了,就好出去玩儿了’,他就真的蹲下小身子,一只一只数过去。 数了一天又一天,怎么也数不完,可他不信邪,执拗着一定要数完,叔叔婶婶和兄弟们都笑话他‘又傻又二’,可老父却望着他微微叹气,什么也不说,只轻轻摸着他的头,长满老茧的虎口磨着他的皮肤,他就扭着身子躲开去。 记忆模糊一片,他依稀记得那时父亲的目光,似是高兴,又很伤怀。 “这……”邵夫人从不知道此事,她只忧心丈夫身体,见顾廷煜笑的比哭还难看,又不断咳嗽气喘,忍不住出来解围,“二弟,你别误会,我想着,大约是长辈们替你先看着这家当,怕你胡乱花用罢……” 顾廷烨猛然从回忆中清醒,目光澈然如冷泉,邵夫人说不下去了。 “那可真是多些叔叔婶婶,还有各位了。” 他傲然一笑,语气难掩狂傲,便是邵夫人也听得出顾廷烨声音的气愤讥讽。 厅中众人俱是不安惶恐,女眷们面面相觑,五老太爷沉着脸不说话,顾廷炀恼怒的瞪着顾廷煜,暗骂这个痨病鬼为什么把这些都说出来,这不是火上浇油么? 这下子别说帮忙了,别往下踩两脚就不错了。 明兰一股一股的气往心上涌,再不肯保持微笑的友好态度,只绷着脸坐在一旁——这帮王八羔子!哦,不对,他们若是王八羔子,那她老公也是了。 “大哥要说的话可说完了?”顾廷烨心中狂气发作,再不想看这帮人的嘴脸,也不管炳二太太和太夫人,昂然起身,面无表情,“若完了,我这便告退了。” “慢着。” 顾廷煜气喘着高声道,苍白的面孔都发青了,他挣扎着要站起来,邵夫人忙去扶他。 “我还没说完,现在,你跟我去个地方,待去过了那里,你想怎样,都由你。” 作者有话要说: 一口气呀一口气!撑住了,还有两章,一口气写完呀! 第146回 顾廷烨迟疑半刻,随即点头,顾廷煜吃力的站起来,一旁的邵夫人忙收起摁泪的帕子,急上前几步扶住丈夫,便率先往门口走去。顾廷烨刚抬步,似是想起一事,回头对着明兰,轻描淡写道:“你也来。” 明兰心里大松了一口气,立刻起身,微笑着用十分标 ------------ 分节阅读_173 准的‘pardon me’表情跟女眷们告别,缓步跟上大部队。 一路往里走去,直往侯府最西侧走去,好在萱宁堂原本就靠西,是以穿过两扇垂花门,顺着一条穿花小径直走过去,便到了。 明兰抬头一看,低头微扁嘴,没创意,她早就想到了。 顾氏宗祠,高耸的屋脊,飞扬的檐角,漆黑桐油涂遍的熟铁大栅栏,将这个院落团团围了,里头是面对面的两排五间高大正堂,北堂为正堂,另有三间抱厦和月台,南堂为副堂,只两侧有小耳房,院中遮天盖日的四棵巨大桐柏,分立于东南西北四方,据说从宁远侯府立爵那日种下的,取枝繁叶茂,根深延绵之意。 一走进这里,明兰不由自主的低头肃穆,油然一股庄严感,无人敢高声说笑。 青城顾氏本只是当地寻常人家,不过渔樵耕贩,聊以度日,但恰逢改朝换代,战乱四起,田垄荒芜,百姓背井离乡;而青城又地处要冲,兵家必争之地,不少当地子弟便入伍为戎。 风云际会,顾氏先祖顾善德为护驾而亡,遗下二子,遂被提为少年伍士,征战二十余载,血火拼杀,两兄弟有勇有谋,从龙建功,分别立爵,顾氏这才飞黄腾达。 这之后,顾家便着意修缮老家祖坟宗祠,又将几代子弟遣往青城立业,是以现在顾氏在青城已是不折不扣的大族了;后来,宁远侯府与襄阳侯府闹了一场立嗣风波,顾家索性把祖庙立在青城老家,然后两侯府各立一个宗祠,都拥有开除宗籍或分家别府的权力。 一行人走到院中,顾廷煜忽对身旁的妻子道:“你和弟妹就留步罢,二弟与我进去。”一边说着,一边就推开邵夫人的手,跟在身旁的贴身丫鬟就递上一根手杖,顾廷煜轻嘲的笑了笑,接过手杖,微抖着手臂拄起手杖,蹒跚着朝北堂里走进去。 顾廷烨回头看了眼明兰,也跟了上去。 院落中剩下两妯娌和一个小丫头,邵夫人满面忧心的望着顾廷煜走去的方向,转头朝明兰勉强一笑:“不如弟妹与我去耳房吃杯茶吧。” 明兰瞧出她惦记丈夫,便微笑道:“这里阴凉的很,日头一点也照不到,便在院中坐会儿等着,不知大嫂子意下如何?” 邵夫人一直盯着丈夫慢慢走开去的背影,如何肯离开,听闻明兰此言,立刻松口气道:“如此甚好;侍雯,你去……” 那小丫头应声而去,不一会儿就搬来两把藤木杌子和小几,团团放在树荫底下,又去张罗茶水点心了。 见邵夫人愁容满面,明兰很想安慰她两句,却不知从何说起,邵夫人紧缩愁眉:“……也不知里头有没有座椅茶水伺候?” 明兰木了木,也答不出来,期期艾艾道:“这,我也不知道欸,我统共去过一次。”就是新婚第二日,祭先祖,入祖谱,认宗亲,只此一次。 邵夫人瞧明兰好似答不出先生问题的小孩子,一脸懊恼,便是心中愁绪不解,也忍不住莞尔:“我也只进去过两回。” 望族豪门的大户人家规矩,除开族中的重要大事,为着叔嫂避讳,男女有别,女眷并不能随意进宗祠,便是逢年过节,需要祭拜祖先,也是男女分开在南北祠堂进行祭拜活动的。 妯娌俩才说了两句,只听一声轻响,一个看守祠堂的老仆已把北堂正门轻轻关上了。 硕大广阔的祠堂,暗沉沉的一片,只有高高的窗台处余下几丝微弱的亮光。 “你点灯罢。”顾廷煜道,“我没力气。” 顾廷烨挪步上前,从香台左侧第三格木架下摸出用层层油纸包好的火石与引绒,利落的转身,看也不用看,似乎对这里东西的位置熟悉之极,抬手就把两侧高高的黄铜烛台上的巨烛点燃,如此暗淡光线,也不曾使他动作慢半步。 顾廷煜瞧顾廷烨动作流畅的放回火石,不由得轻轻嗤笑:“说起这祠堂,怕是我们兄弟中,谁也没你熟悉。” 顾廷烨微一踯躅,自嘲道:“那是自然。三天一小惩,五天一大罚,总免不了来这儿跪上一跪,若是到天黑还没叫放出去,怕黑的小孩子,只好自己摸火石了。” 随着烛火燃起,堂屋里明亮许多,处处干净光洁,想来是时时擦拭清扫的缘故,一旁的茶几上还摆着个茶盘。祠堂用的是上等香烛,影影重重的光线,弥漫幽幽檀香,环视四周,横六丈竖三丈共八层的高台香案上,林立着顾氏先祖的牌位,厅堂高阔大敞,这是为了能容纳百名顾氏子弟一同祭祖而建的。 此时,偌大的地方,只有两兄弟。 顾廷烨的目光定定的注视着香案上最新的那个牌位:顾公偃开 之位。 简简单单的六个字,就终结了他从小到大的所有愤怒,不平,委屈,疑问,从此以后,他再也不用去质问他了。一切都结束了。 两边高直入梁的大柱子上各竖挂了一副楠木匾额,八个醒目大字,深深镌刻入木:祖德流芳,万代荣昌。——用的是圆润凝重的颜体。 第一代宁远侯顾右山一生最爱奔放不羁的狂草,醉酒时能一口气写出四种草体的《将进酒》来,人问他:为何此时倒用上中规中矩的颜体了? 他答道:余一生好酒莽撞,肆意妄为,入土前,唯望子孙平安,无灾无难。 顾廷烨笑了笑。 他记得小时被逼习字时,父亲总爱拿先祖右山公自习书法成才的例子来激励不听话的次子,他听多了就嫌烦,曾咬着笔杆嘀咕:习狂草?别是为着写错了字也没人瞧得出吧。 当时顾偃开圆睁双目,高举大掌,眼看就要打下来,手却迟迟没落下,还脸上表情古怪,想骂人又想笑的样子,小廷烨混不畏惧,居然还鬼使神差的来了一句:莫非父亲您小时也这么想过? 下场是多罚抄了二十遍《劝学》。 顾廷煜拄着手杖站在侧边,一直静静的瞧着顾廷烨,其实他们兄弟三人中,自己和顾廷炜都似秦家多些,唯有顾廷烨最似父亲,一举一动,一笑一怒,且年岁愈长,愈酷似。 父亲是不是也早发觉了?所以才那样关注他。 “……如今你这么出息,祖宗们和父亲若地下有知,定然高兴的很。”语气黯然,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说。 顾廷烨勾起唇角,似是揶揄:“若是大哥能身子大好,想来父亲能更高兴。” 顾廷煜凝视着他:“自我懂事起,就有人告诉我,我生母秦夫人是叫你娘害死的;不单如此,还有我这副病秧子,也是那时埋下的祸根。” 顾廷烨淡淡道:“府里但有坏事,便都是我们母子的过错,这我早已知晓了,还用大哥来提醒。” “后来我才知道,当年库银亏空之事发时,我早已出世,我的身子怨怪不着任何人。”顾廷煜平静道,“家母身子本就不好,本就不该生育。” 她为着情深意重的夫婿,拼就性命生下一子,究竟掏空了自己,孩子也不甚康健。 顾廷烨轻讽着挑了挑眉头:“多谢大哥明鉴。” “你与弟妹情分甚为不错。”顾廷煜没在意他的讽刺,忽然没头没脑的说了这么一句,“若今日,家逢大难,要你休妻另娶,你当如何?” “大哥问的真有趣。” 为了这帮人休弃明兰?顾廷烨忍不住笑了出来, “咳咳,自然了,咳咳,为了这会儿萱宁堂上的那些人,你是不肯的。”顾廷煜轻轻咳嗽起来,他掏帕子擦了擦嘴,抬头凝视顾廷烨,“若是父亲呢?如今若为了救父亲性命,要你休妻另娶,你当如何?!”最四个字,他忽然提高声音,尖利如刀剑,猛刺入对手心房。 顾廷烨心头大震,猛然退了一步,随即立刻稳住,他素来知道自己这位大哥是个极聪明的人,窥探人心,伺弱寻机,思虑慎密周全,若不是身体太差,一朝能得出仕朝堂,端是一位极厉害的高手。 很小的时候,他状似无心的随意一句话,便能让父亲对自己怒不可遏,变本加厉的处罚自己,从小到大委实多吃了不少苦头。 他微微眯起眼睛:“大哥究竟要说什么?” 顾廷煜气喘的厉害,慢慢靠到柱旁,摸到一把椅子坐下:“没错,顾府上下都对不住你们母子,可也不是人人如此罢。煊大哥从小到大偷着往祠堂里给你送了几次吃食;你被拦在灵堂外,是谁顶着亲老子的打骂替你说话的。还有……父亲,他未尝不知,你们母子是受了委屈的,他也不好受……” 不说这话还好,顾廷烨听了,更加一股怒气上涌,挺直背脊,重重一拳捶在身旁的柱子上,狂傲的冷笑:“父亲便是知道又如何?这二十几年来,他还不是瞧着别人拿话糟践我娘!再拿我娘来糟践我?!他若有半点不忍,怎连一句话都没说?!大哥怕是弄错了,这区区几句话便能叫我改变心意么。” 顾廷煜丝毫不动,直视过去:“不是蛔虫,我也知道。你自己摸摸良心,这些年来,父亲待你如何?父亲军务繁忙,一天到晚能得空两个时辰便是不错,几乎都拿来教你文武,他花再你身上的功夫比我和三弟加起来翻一番都多!” 想起老父一日忙碌之后,总不忘紧着追问‘廷烨今日如何了’,一得了不好的消息,就扯着嗓子拎着家法去追着教训顾廷烨。 顾廷煜不禁心头剧烈酸痛,父亲对自己虽好,却不怎么愿意和自己待在一起,有时望着自己的面孔和孱弱不看的躯体,老父就不免伤怀离去。 “父亲如此教养你,不是疼爱于你,还能是什么?你倒是说句真话,倘若当年之事轮在你身上,无可奈何之下,你能如何?!”顾廷煜抬高了声音,涨红了青白的脸,怒吼着,“你想想今日你待弟妹之意,再想想父亲!” 到底多年自制已成习惯,顾廷烨虽心头翻滚的厉害,依旧能冷静而答:“我从不想‘倘若之事’。我不是父亲,没那么多牵挂,会落到‘无可奈何’的地步,本就是不该!” 身为统军将帅,不是到了山穷水尽之时,再去想该牺牲前军冲锋好还是牺牲后军来殿后,而是根本不应该让这种‘被迫选择牺牲’的情况发生。 作为顾家长男,上有老父,下有幼弟,只顾着和个病病歪歪的女人情深意长也就罢了,好歹也该想想家族境况,居安思危,未雨绸缪才是,纵算一时筹不出银子,也要找好借口或托词,只消挡过一时,拖了一年半载,武皇帝就过逝了,新帝仁慈,上折求情一二,多半能徐徐图之了。 想起大秦氏,顾廷烨虽知她早逝可怜,但依旧不禁心生厌烦,他能理解父亲的一往情深,可毕竟她毕竟是冢妇,嫁入顾门近十年,只知风花雪月伤春悲秋,夫家的隐患她竟一点不知。 这样柔弱的女子就不该嫁给长子嫡孙,就不该为宗媳;若是个有担当的聪慧女子,绝不会一味成为夫婿的负担,就像……明兰。 他心里忽的温软一片。目光转向兄长,嘴角露出几抹酷烈,冷笑着:“大哥领我来祠堂的意思我明白,然,对着祖宗和父亲,叫我反省。我可说一句,便是此事我不加援手,任其如此,顾氏宗族也不会没落。” 顾廷煜目光激烈,狠狠盯着他,顾廷烨并不退缩,同样血缘的两兄弟,便如棋逢对手的两个高手,比杀着智谋,对阵着心机,看谁熬得过谁。 过了会儿,顾廷煜长叹一口气,颓然靠在椅背上,指着香案道:“那儿有个盒子,你去看看罢。” 顾廷烨俊目冷然划过一道光芒,走到香案前。 这是一个深色沉重的大木匣子,宽尺余,长二尺,四角包金镶玉,这也罢了,顾廷烨一触手,就惊讶的发觉,这竟是极珍贵的沉香金丝楠木,这么大一个匣子,怕是万金难换。 锁扣早已打开,一翻盒盖去看里头,明黄色的衬底,上头摆着一个双耳卷轴,金黄色上五彩丝线绣龙凤纹,且有瑞云,仙鹤,狮子点缀上头,是圣旨。一旁又放着个黑黝黝的东西,是一块厚厚的拱形铁片,上头刻着竖排的文字,并以朱砂填字,卷首以黄金镶嵌。 顾廷烨微楞了一下,是丹书铁券。 往常,只有逢年过节才拿出来放在香案上拜一拜,跪在后头的子孙根本看不见;这也是他头一回见到这件顾家的至宝。 “你把那铁券拿出来,看看上头最前面那四个字。”顾廷煜艰难的出声。 丹书铁券本是个中空的桶状,宣旨封爵当日,从当中对半剖开,由朝廷和有爵之家各执一半,是以落在顾廷烨手中这沉沉铁片,形状似瓦。 顾廷烨慢慢转动铁片,视线挪到卷首,最前头以黄金锲成四个凝重的大字:开国辅运 ------------ 分节阅读_174 。 顾廷煜抬起头,望着香案上那高高林立的众多牌位,烛光下影子重叠成荆棘一半的丛林,落在顾家兄弟身上,便连面目也看不清了。 “先祖善德公,以草莽卑微之身,得识于太祖,遗寡妻少子而亡,右山公更建下赫赫功勋,此后,太祖东征,太宗西伐奴尔干,南平苗司,三靖北疆,顾家子弟前前后后共送了十一条人命在战场之上……这些都不用我说了吧。” “我知道你的打算。”顾廷煜说的有些喘,抚着胸口,继续道,“父亲就是为着侯府才娶了你生母,才生了你,你恨,你怨,是以你就是想眼看着宁远侯府倒掉,叫夺爵毁券,该下狱的下狱,该流放的流放;把你积年的怨愤好好出上一出。待过个十年八载,而你慢慢积攒军功,皇帝再赐你个爵位,那时候,你便算是为顾氏光宗耀祖了!那些亏待你的人不是死光了,就落魄潦倒了,你什么仇都报了!” 顾廷煜一边说一边笑,笑的直气喘:“可皇上不能直接夺了我的爵位给你,哪怕有罪名压在那儿,也难免有欺凌弱兄寡嫂之嫌,皇帝最重名声,他不会的,为了你,他也不会。可你又咽不下这口气,所以,你索性釜底抽薪,倒了宁远侯算了!是不是?” 顾廷烨看着狂笑个不停的兄长,冷冷的,一言不发。 “可是,可是,你有没有想过……”顾廷煜终于止住了笑声,神色凄然,“待多年后,你再得来的丹书铁券,上头可有这四个字?” “这么多年了,太祖时肃清了那么多功臣,太宗即位时的‘九王之乱’,再后来几宗谋逆,大兴诏狱,乃至现在……多少开国功臣都被掳爵位了!你可知如今满天下去算,还有几个有爵之家持有这样的丹书铁券?” 顾廷煜忽然激动起来,“我告诉你,只有八家!八家!其余的,什么守正文臣,宣力功臣,在咱们家面前,都不值一提!咱们才是是真正一脉相承,不曾断过的!连襄阳侯府也没了这个,便是如今红的发紫的沈家,又算得了什么。” 他一阵发力,忽然扑到顾廷烨跟前,用枯瘦的手一把扯住顾廷烨的前襟,大吼起来:“你以为你为什么能得重任?当初新帝刚登基,你便只带了一队人马去接防,江都大营也服帖的听你号令;皇帝身边那么多潜邸的亲信,一样领了兵符圣旨去接军务的,除了皇帝的小舅子还给点面子外,哪个有你这么顺遂的?!你比旁人快出兵,比旁人更早服众,所以你才能建功立业!我来告诉你,因为你姓顾!顾家几辈子人都埋在军里了!因你姓顾!你……” 顾廷煜一阵气竭,剧烈咳嗽起来,抖的几乎跌倒在地,顾廷烨脸色淡漠,也不知在想什么,一把搀起兄长,放回到座位上去,从茶盘里倒了杯水递给他。 顾廷煜咳的几乎要出血,用茶水生生压下去,用力喘气,才渐渐平了些;他望着香案上那泛着铁青色的丹书铁券,眼眶渐渐湿润,低声道: “当年事发之时,父亲已官至左军都尉,无论武皇帝还是为当时太子的先帝,都颇为器重;即便没了爵位,他的前程总是有的。他最终抛舍下我娘,为的,就是这四个字。” 顾廷烨默不作声。 他小时候,不止一次见过父亲躲在书房,对着大秦氏的画像痛哭。 烛火把兄弟俩的影子拉的长长的,一者高大健硕,一者伛偻蜷缩;顾廷煜厌恶的瞪着地上自己的影子,倏然又释怀了,到底,这么多年来,他是因为以前的事怨恨着,还是为了现在而嫉妒着?可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好计较的呢。 “我知道你为生母不平,为人亲子,这也无可厚非。”再开口时,顾廷煜心头一片宁静,“可你不止有母,还有父,身上有一半血肉,是姓顾的,是宁远侯府的。” “我不会立嗣子的,至于还有多久,你可以去问张太医,想来没多少日子了。”顾廷煜枯槁如死水的面容,竟如孤立峭壁上松枝清绝,“你可以顺理成章的承袭爵位,想怎么收拾外头那帮人,都由你。他们多年依附在父亲的羽翼之下,满身皆是骄娇二气,以你今时今日的手段,抓些把柄来拿捏他们,并非难事。” 听到这里,顾廷烨笑了出来,讥诮的撇了下唇角:“不知大哥何时这般明白了?想当初,大哥还跟四叔五叔好的如父子般。” 尤其在对付他的时候,挑拨离间,煽风点火,配合的天衣无缝。 顾廷煜不是听不出这话里的意思,他只淡淡道:“人快死的时候,总是看的明白些,况且他们是什么货色,我是早明白的。” “你倒不记挂妻女?只一味想着维护顾氏爵位。”顾廷烨讥讽道,“果然顾氏好子孙。” “你嫂子对你不错,你不会为难她的。你不是这种人。”顾廷煜回答的干脆,“弟妹进门这些日子,我瞧着也是宽厚的。” 顾廷烨暗晒一声,这人到这时还要耍心机。 “大哥的口才见长,做弟弟的竟无半句可说的。”顾廷烨冷漠的微笑着,“不过,我本就是顾家的不肖子,就为了那四个字,就要我咽下这些年的气,大哥未免说的太轻巧了些。也是了,毕竟受罪的不是你。” “被父亲绑了差点送去宗人府的是我;顾廷炀污了父亲房里的丫头,逼着人家自尽,被冤枉的是我;顾廷炳欠了嫖资赌债,跟青楼赌坊串通好后,写的是我名字的欠条,父亲几乎打断我的骨头;我气不过,去寻青楼赌坊来对质,反惹了没完没了的麻烦,落下满身的荒唐名声,气的父亲吐血。我赌气,越闹越凶……最后,父亲伤心失望;被赶出家门的还是我。” 顾廷烨说的很轻,几乎是喃喃自语,“……那个时候,顾府上下,有几个人为我说过话?煊大哥倒说过几次,后来也不敢了,尤其事关他亲兄弟;旁人么,哼哼……” 昏暗广阔的祠堂沉入一片寂静中,兄弟俩久久不语。 过了良久良久,顾廷煜才叹息道:“我是快死的人了,不过遵着父亲的嘱托,极力维护顾氏门楣罢了。你想出气也罢,想雪恨也罢,终归能有别的法子,别,别,别毁了顾氏这百年基业。”话到最后,越来越微弱,几乎是哀求了,他虚弱已极,不堪重负:“该说的,我都说了,余下的,你自己想罢……” 顾廷烨抬头,直直望着香案最上头的两副大画,正是第一代宁远侯顾右山与其妻之像。 顾家儿郎成年后,大多都有一对深深的眉头,压着飞扬挺拔的眉毛,似把一切心绪都锁在浓墨的隐忍中。 他忽想起那屈辱的一日,他好容易才能进了灵堂,隔着棺椁,最后看老父一眼,曾经在幼小的他眼中,想山岭一样高大魁伟的父亲,却缩的那样干瘦单薄。 十五岁前,他活在自卑和倔强中,自觉出身低人一等;遇到常嬷嬷后,他知道生母嫁入顾门的真相,更是满腹愤恨如喷薄的岩浆般滚烫,却无法诉说,至此,他连父亲也暗暗恨上了,一开口便咄咄不驯,父子之间就闹的更僵了。 他知道顾廷煜说的话不能信。他是什么样的货色,从小到大,自己还不清楚么? 若他真承袭了长兄的爵位,能亏待寡嫂么? 而若是真夺了爵,别房也就罢了,好歹有男人在,可她们孤儿寡母,就只能依附着别家亲属过日子了,能有什么好果子吃;只有宁远侯府屹立始终,顶着已故侯爷遗孀弱女的名头,她们才能过受人尊重安享富贵的好日子。 更别说娴姐儿的婚嫁了,那更是天差地别。 今时今日,他早已不是当日那个可以随意欺凌或瞒骗的顾家二郎了,他们心里在想什么,他都看的一清二楚,他心里也都明白的很。 顾廷煜想安排后事,想照顾妻女的将来,他就要乖乖听话吗? 不知不觉,头顶一片亮光,他已走出了祠堂,迎面而来的是,一张熟悉明媚的面孔迎上来,满是焦急和担忧;他最喜欢她的眼睛,那样干净坦然,尘埃不染。 身后是一片暗沉沉的过去,前面是明亮清冽的将来。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写的我快吐血了,删除重写了好几次,特别佩服那些能写出有张力有深度的情节的大神,真难呀。 趁着能休息,半夜爬起来写的。 第147回 六月天已燥热起来,所幸昨夜下了一场瓢泼大雨,把枝头刚开盛的花朵不知打落多少,花蕊委地,粉瓣纷散,雨后的空气清洁馨香,一大清早,倒使人心头舒畅。 秦桑高举着双手,用力把竹帘卷得高些,回头笑的温柔:“趁着日头还没上来,赶紧叫屋里透透气,省的里头尽只闷热了。” 一个小丫头捧着一个湿漉漉的小竹篓站侍着,桌上放着各色小小的果盘,白瓷的,粉彩的,水晶的,八角的,葵瓣的,琳琅满目,美不胜收。 小桃拢着袖子把各种还沾着水珠的果子一一往盘子上摆,抬头咧嘴笑道:“昨夜那雨下的可真吓人,呼啦啦的,跟鞭子板子抽打似的,我听着那水声落地,心里都一颤一颤的。” 若眉素着一张秀丽的面孔,闻言,轻皱眉头:“再吓人,也没老爷吓人。我……从没见老爷发这么大脾气过,吓死人了。” “活该!”绿枝从外头一步踏进来,放下手中的茶盘,三两步走到桌前拿水来喝。 秦桑瞥了她一眼,笑道:“夫人用罢饭了?诶哟,别急呀,慢着点儿喝,谁跟你抢了?” 绿枝放下水杯,犹自不足,又斟了一大碗喝下,“今儿早上,夫人饭桌上那道椒盐酥炸鹌鹑蛋,味儿可真好,夫人赏了我吃,我一个没收住嘴,多吃了几个,咸的我呀……啧啧,一直忍道翠微姐姐和丹橘回来,我才敢出来。” “你才是活该。”小桃瞪了她一眼,“叫你吃独食,也不匀下点儿给我们。” 绿枝放下茶碗,一叉腰,瞪回去:“今早夫人留了大姐儿吃饭,我瞧着她吃的很不少,便是我不吃,也留不下给你们的。” “成了成了,为了几个鹌鹑蛋吵什么,夫人平日还缺了你们好吃好喝多么?”若眉挥挥手,随即又低声问道,“你们俩到是说说,昨夜你们奉夫人的命去给老爷送饭,那儿到底怎么回事?我去的时候,只瞧见五儿叫拖了下去,身上都血淋淋的,忒渗人了。” 绿枝拿帕子擦拭着嘴,看了下窗外门外,走到里头坐下,若无其事道:“也没什么稀奇的,昨夜,蔻香苑那位见老爷连这儿都没来就进了书房,夜了都不出来,便起了幺蛾子,叫人提着个食盒去书房‘关怀’老爷。小顺子拦着不叫五儿进去,她就故意嗲声嗲气的放高声音,好叫里头的老爷听见,谁知……” 她捂嘴一笑,“谁知反惹的老爷大怒,当场叫叉下去打了三十板子。哼,活该!” “原来如此。自作孽,与人无尤。”若眉脸上浮起一抹轻蔑,不屑道,“巩姨娘身边那两个,仗着生的好些,成日打扮的花红柳绿的往这儿凑,进进出出探头探脑的,恨不得叫老爷瞧见了才好。真不自重自爱。” 秦桑和绿枝互视一眼,暗笑一下:这人虽有些自高自恋,话里常一股酸味,惹人讨厌,却还算心地干净,但凡顾廷烨在,她不是躲在后屋不出来,就是在别处暂时不回来,尽量不在男主子跟前露面。 “老爷脾气本就不好,只是在夫人这儿才收敛着些。昨夜老爷一个杯热茶砸出去,溅了好些热水碎瓷起来,小顺子和外院的侍卫们一动都不敢动。”小桃随口说道。 她放完最后一个果盘,又从一旁取过刚用进水清洗过的翠绿枝叶,细掰了几小束,慢慢往水嫩嫩的果子上点缀着,边道:“不然你们道伶仃阁怎这么老实?我听说呀,原先她带来的是四个丫头,不是为着什么事,一个当场打死了,一个打了半死,没熬过几天咽气的。凤仙姑娘当时就吓病了,好几个月才下床……好了,春芽,把这些丢出去,再把晾在外头的提笼拿来。” 她拍拍手,直起腰来,把零碎果叶都拢了拢交给那小丫头,小丫头不过十岁上下,圆圆的脸盘,乖巧的应声出去。 说话的人毫无自觉,听话的人却心里发颤,屋里众丫头一时悚然,半响无语,过了好一会儿,绿枝才惊呼道:“你怎么不早说!昨夜老爷迟迟没回来,彩环那死蹄子一直心心念念着,说要‘替夫人’去看看‘老爷如何了’。” 小桃呆呆的:“……你没问我呀?”她虽然爱打听,但绝不饶舌,明兰是她唯一的听众。 要成为一名合格的包打听,不单要有憨厚老实的外表,还要时时谨言,这样,任凭谁对她漏嘴出去的八卦,都可以放心绝对不会外传。 ------------ 分节阅读_175 正说着,春芽回来了,两只小胳膊上挽着两个紫竹精编的乌纱提笼进来,小桃便掀开一层层的提笼,把摆好的果盘装进去。 “……早知就让她去了,害我拦的猴累猴累。”绿枝犹自忿忿。 秦桑忍不住道:“你别多事,老想着动心眼,惹出事来,仔细翠微姐姐再打你手板!” 绿枝想起以前,吐吐舌头,不说话了。 若眉长叹一口气:“还是别动心眼了。老爷是行伍出身,自不如那读书人怜香惜玉,性情温善。幸亏夫人得老爷喜欢,不然……”神情忧郁,半支着手肘,如浣纱西子般清愁。 绿枝和秦桑再次互看着扁扁嘴。 小春芽听了这句,抬头天真道:“老爷脾气已好多了呢。听说夫人没进门前,有一回,内院一个姐姐误走了外书房,老爷一句话没多说,当时就叫人押下去。” 众人听的入神,忙问:“后来呢?” “后来……后来就没了呀。”春芽给提笼盖上箱盖,呆呆的不得要领。 众人大怒:“怎么会没有了?那人后来如何了?” 哪有这样传八卦的,还留个未完待续的尾巴。绿枝的手指几乎要戳到她脑门上,春芽抱头哀叫:“我不知道呀,后来那位姐姐就再也没出现过。” 众女孩面面相觑,只觉得这句话充满未知的可怖,比打板子卖掉之类的发落更怕人,屋内寂静,过了良久,绿枝才想起了什么,瞪着春芽道:“这事你怎么知道?” 春芽一脸憨憨的,很顺嘴道:“我听小顺子哥哥听公孙少爷听谢护卫听屠二爷说的。” 绿枝一阵闹晕,若眉张大了嘴,秦桑啼笑皆非,指着小桃和春芽道:“真真近墨者黑,天天跟着她,你也学了这个德行,快快离了这蹄子,还是来跟着我罢。” 小春芽立刻抱着小桃的胳膊,甜甜道:“谢秦桑姐姐了,可我舍不得小桃姐姐,姐姐待我好着呢,省了好吃的好穿的,都给我娘和妹妹送去了。” 小桃笑眯眯的揽过小春芽:“你这孩子怎么恁直呢?我人再好,也不能这么直白的说出来呀,做人要谦逊些才好。” 众女孩晃了晃,一时绝倒。 小婢无知,嬉笑开怀,明兰就没这么好运了,此时,她正头痛欲裂。 昨日自侯府回来,顾廷烨就一言不发的把自己关在书房里,晚饭也不曾回屋吃,只有中间曾请了公孙白石商量了好一会儿。 除了叫人送饭递茶,关怀一下之外,明兰始终没有过去。 作为一个意志坚定的成熟男人,顾廷烨这会儿应该是在考虑问题,而不是伤怀感慨,需要的是冷静的思考,而不是奶妈子的安慰。 他选择去外书房而不是内书房,就很隐晦的表达了自己的意思。 明兰就静静在屋里等着,对着烛花坐到半夜,实在撑不出才倒头睡去。 谁知半夜却满头冷汗的醒过来,一睁开眼,满室漆黑间,却见一个暗影重重的高大身形坐在窗边,一双发亮的眸子,一瞬不眨的看着自己,目光森然深邃。 明兰吓醒了一半。 男人什么也没做,只这么盯着她的脸庞看,外头雨声骤急,暴烈激狂的拍打在地面上,一下下似敲在心上,明兰更觉不安,不自主蜷缩起来。 他知惊醒了她,便把她连人带手脚都搂成一团在怀里,也不知如何抚慰,便如乳母哄小囡睡觉般摇晃着明兰,姿势极不专业,但效果很好,明兰含含糊糊的问了他两句,他没答话,只摇的更起劲些,她困极,又睡过去了。 这一夜她睡的深深浅浅,始终处于极不安定的状态,早起头痛是自然的,待醒过来时,枕畔已空,床边的矮榻上留着昨日换下的衣裳,双面织就的薄绸袍服,用苏绣成的苍松磐石暗纹,发亮的绣线似在隐约闪动,他就这么随便一团丢着。 盛家子弟均不敢如此,盛紘决意以诗书传家,素令子弟修身自省,便是再累,也不可乱丢东西,加之有长柏这个标准典范做榜样,效果更好。 可这男人却生来一副大少爷脾气,少年时锦衣玉食,高傲肆意,流落江湖更是无人看管,待入了军伍后,又有人从头到脚服侍着。 明兰暗下决心,将来决不让孩子学他们老子,忽惊觉自己的念头,不禁哑然失笑。 对镜梳妆时,明兰叫翠微送了三部佛经给巩红绡,让她这几日不用来请安,老实待在屋里,把佛经各抄一百遍,以戒‘管教不严’。 “老爷的外书房是可以随意去的么?”翠微面罩寒霜,奉命训话,“里头有多少要紧的东西,便是当场打死了那丫头也为过!姨娘也该管管了。” 正房主母培训课程之‘如何在妾室仆妇面前保持严明权威’第三节,盛老太太云:永远不要在她们面前喜怒形于色,夸奖时要言简意赅,斥责时尽量不要自己出面,让体面的媳妇婆子去开口,你只管端坐上方,赏罚分明即可。 ——明兰精炼总结,很好学的摘下笔记。 秋娘带着蓉姐儿来请安时,明兰见她有些战战兢兢,便赏了她两串新得的红麝香珠,另宫里新赐的上等宫扇一柄,御坊里做来的,便是寻常东西,也异常精致珍美,秋娘顿时破颜而笑,忙不迭躬身,连声谢过。 蓉姐儿年纪还小,这些物件也不上心,只是丹橘领两个丫头进次间摆早饭时,香气飘来,她歪着脑袋多瞟了两眼,明兰便随口一句留她吃饭,谁知她竟低声应了,秋娘只好先回去。 不啻如此,小丫头还胃口极好的扒掉了两碗绿豆银耳粥,半盘子酥盐鹌鹑蛋,另一大块金丝枣泥糕。明兰端着饭碗,瞧的微愣。 大家小姐本不该这么老饕似的胡吃海塞,但明兰瞧她一把骨头,尚未养出几两肉来,便暂且按下先不说了。当年盛老太太不知花了多少功夫,才把自己养的又胖又圆,白里透红,想来当日,矜持斯文的老太太瞧自己的吃相,大约也是再三忍耐了吧。 撤下饭桌后,明兰觉着蓉姐儿到底还是吃多了,便考了她几个字,简单示范她握笔的姿势,然后叫小桃领着她到园子里散会儿步,才送回去。 明兰看着蓉姐儿出去的背影,目光若有所思——要不要把巩红绡挪出蔻香苑呢? 一夜没睡好,还要考虑这种问题,头痛又隐隐袭来。 明兰靠在蓉竹席铺就的湘妃榻上,对着窗边的亮光看了会儿书,想补补觉,忽的眼光一扫,瞥见一旁的针线篓子。她叹了口气,从里头捡出件还未拷边完工的婴儿肚兜来,虽懒的要命,但既知如兰有了身孕,她好歹得做一点儿意思意思,偏生如兰对她的绣工熟悉的很,连找人作弊替工也不容易。 大约太久没做活了,手指生疏了不少,堪堪绣出一丛连节翠竹的轮廓,就花去快一个时辰,一边打着哈欠,一边在线筐里翻出翠绿湖绿和墨绿三色丝线来。 这时,窗边人影一闪,顾廷烨自己甩开帘子,阔步进来了。 明兰吓了一跳,还以为自己,赶紧去看漏壶,才刚过巳时初刻。 “今儿怎么早回来了?”明兰笑着要起身。 顾廷烨迅速上前几步,把明兰按回到榻上:“你昨夜没睡好,做什么针线,还不谢谢。”随即他自己也坐到榻边,又道,“我顺道回来换身衣裳,回头还要去校场。” 明兰就要叫夏竹进来给他更衣,却又被他拦住:“不急,你陪我坐会儿。” 明兰只好安坐在榻上,一侧头,见外面日头渐高,明丽旭烈的光线,透过新糊的浅绯色纱窗,流淌在朱红绚丽的朝服,淡淡的落在他身上,脸上,俊挺的眉目,却笼了一层阴霾。 她正犹豫着如何发问,他却开口了:“今日早朝一落,我就进宫面圣了。” “……哦。”明兰。 “我向皇上求情了,说他们虽罪有其行,还请皇上网开一面。” 明兰垂着头,暗问自己,为什么她一点也不觉得惊奇。 房中寂然,次间梢间也是一片宁静,但凡他们夫妻在一起,丫鬟们都会很有眼色的悄声出去,只在外头耳房或水房留几个听使唤的。 “……并非我心软了。也不是被他那三寸不烂说动了,他们,断不值得怜悯!可,可……”顾廷烨一阵烦躁,猛的站起来,挺拔高大的身形,在屋里走来走去,犹如一只困兽,满身的凶狠酷烈,急欲发泄些什么。 明兰揉着太阳穴,头痛的更厉害了。 “可是,可……”他本性刚烈果敢,此刻,似乎满心的不忿,却又说不出口,只能重重一拳砸在明光如镜的檀木桌面上,上头的粉瓣水青瓷茶盏俱跳了一跳。 “我恨不能叫他们也尝尝那颠沛流离,冤屈不白的滋味!”他灼热的目光中,咬牙切齿的愤恨,过了好一会儿,他胸膛起伏渐平。 “……只是这样做,”他颓然坐倒在明兰身边,“对以后……会好。” 明兰有些明白他的愤怒了。 从他内心来说,他的确想见死不救,但昨夜思虑再三之后,他权衡利弊,最后还是按捺下了性子,于是,他就屈的厉害,只恨老天太流氓,他想要的和不想要的,偏偏要捆绑销售。 他这会儿回来,不是来换衣裳的,而是心头憋的狠了,想找个地方说说。 其实,明兰也思考了好些天,当年四房五房针对顾廷烨,原因无非有三:一则,看不起盐商的儿子,觉着辱没了自家高贵的门楣;二则,留着个有资格讥嘲他们的人,白家的钱他们用着不安心;三则,自家儿子不争气,怕在老侯爷面前失了面子,需要个顶缸的,哪有比顾廷烨更好的靶子。 几下一凑,他们就愈发轻视敌视顾廷烨了。 可是,这些混蛋虽然可恶,但却没有原则性深刻的矛盾,真正刀出见血的争斗,恰恰是在长房自己里面。 “我家四姐……你知道吧。”明兰沉默了许久,忽然道,“就是嫁入永昌侯府的那个。” 顾廷烨微惊,点点头。 “我与她从小就不对付。”明兰伸过手去,去拉他的大手,触手处一片冰凉,她缓缓道,“她不喜欢我,因我抢了她在祖母面前的体面,抢了她在先生跟前的风光,抢了父亲对女儿的关怀;而我,也不喜欢她,她这人……心地不好。” 顾廷烨侧着脸,他虽不知明兰为何要讲这番话,却静静听着。 “有一次,我花了半个月给父亲祝寿的新鞋,她借口看花样,故意给剪坏了,我只好连夜赶制,熬了几夜不睡重做一双。” 明兰语调平静的叙述着,低着头,一下一下的,柔柔的揉着顾廷烨的大手,“从小到大,她算计过我不知多少次了。在父亲跟前说我坏话,在太太处挑拨离间,我往往要花加倍的力气,才能转圜的回来……” 为了提防墨兰,她从来不敢送吃食给父兄,每一次,她都小心翼翼。 “你怎么不狠狠还回去。” 顾廷烨沉着面孔,反手握住明兰的小手,掌心温软滑腻,心中微疼,想她生母早亡,虽有祖母庇护,但到底生父跟前没有说话的人,上有脾气不好的嫡母和嫡姐,下有工于心计的姨娘和庶姐,也不知这些年怎么过来。 “一开始是没能耐,想不出好法子来。”明兰仰着脖子,苦笑着回忆,这是真话,“后来大了些,我也暗中欺负了她几下出出气了,可惜,败多胜少。” 顾廷烨冷硬的嘴角,浮出一抹笑意,点了一下她的俏鼻子,轻骂:“你个没用的。”在他看来,小姑娘之间的斗气到底只算是闹家家。 “有一次,她差点拿碎瓷把我的脸划破了,那次,我气极了,就想着,将来她倒霉时,我一定狠狠落井下石。”明兰轻咬朱唇,笑的小小淘气。 顾廷烨面色遽变,不待他开口,明兰复又归于平静:“可现如今,我却不那么想了。” 她顿了顿,淡淡道:“只要我过的比她好,她每瞧见我一回,就会难受的要命,就会彻夜反复睡不着觉。” 以她对墨兰的了解,眼看着自己风光锦绣,看着如兰幸福美满,会比杀了她还难受,嫉妒和悔恨的毒牙会夜夜噬咬她的心,折磨的她辗转难眠。 顾廷烨微微眯起眼睛,他是聪明人,如何不明白明兰的意思。 四房五房长年处于老侯爷的庇护之下,早不懂得如何应付外头的风雨,下头子孙也没看见特别出息的,长房的顾廷炜读书到如今,还只是廪生。 对比顾廷烨如今的声势,可以预见的未来,定然此消 ------------ 分节阅读_176 彼长。 “你不要气愤,也用不着憋屈,我们一定会过的比他们好。”明兰正色看着顾廷烨,语调柔软坚定,“只要让他们看着我们好,便什么气都出了。” “你真觉得,我做的对?”顾廷烨低语,神情迷离,目光中竟有几分迟疑,急切的望着明兰,似乎等一个保证,“弃亡母的冤屈于不顾,只为自己……?” “你做的对。而且,婆母的冤屈不会就这么过去的。”明兰异常坚定的点点头,“你可以为她请封,为她建祠,请德高望重的族老为她重新立谱,让顾家以后的子孙都知道先白氏夫人于顾氏的恩德。要知道,顾家以后的话,由你说了算。” 历史是由胜利者书写的,多少失败者的故事被淹没在尘封往事中。 以后,顾廷烨要怎么光耀赞美白氏都可以,说的难听些,以后那些混蛋必然还有求着顾廷烨的地方,到时候,索性让他们组团去白氏灵前磕头忏悔好了。 “说的好。” 顾廷烨目色一亮,低头思索了一会儿,面上的迷惘渐褪,嘴角复又自信,缓缓绽开沉静的笑意,“该怎样坐,我就怎么做,不用为了那些不值得的人,绕路另走。” 明兰知道他想开了,连连击节称赞,表示对他的英明抉择热烈欣赏。 他俊目如星,朗眉修眼,静静凝视明兰,轻轻抚着她柔嫩轻软的脸颊。 明兰顿时脸红了,忍不住去看窗外。 他犹自不觉,侧过英挺的面颊,微笑的端丽如画。他低声道:“你真好。” 明兰脸更红了。 随即,忽的长袖一展,明兰还没意识到,便被密密的拢在他怀里,鼻端嗅着熟悉的男人味道,夹杂着淡淡的沉水香,褐金丝线缠绕的袖口,如葛藤枝蔓依附着蝉翼薄纱。 沉若羯鼓的男人声音在耳边响起,他低声道:“我要你,在这府邸之内,在你闺阁之外,凡尽我所有,以我所能,事事皆要如你意,顺你心。” 明兰被宽大的朝服袍袖罩得满头满脑,什么也看不到,暗自默念十八遍‘男人的甜言蜜语信不得’,却抑制不住心头扑扑乱跳。 …… 待他更衣离去后,明兰还趴在软榻上,窗台上放着的一盆青郁水嫩的君子兰幼苗,她望着微微出神。 他那么聪明敏锐,阅历丰富,什么道理想不明白,什么利益关系又理不清,可是,再充分的道理,总要要先过了心里那一关。 顾廷煜终究还是有些本事的。 她想的出了神,慢慢从袖中抽|出一张信笺,是今早从他的衣物中掉出来的。 “……子不教父之过……生性直率真挚,今日之顽劣,尽是吾之过错……不知身在何处,思念甚矣……万望兄长照拂一二,不叫此子困于寒暖危殆……拜之谢之,恳求……” 纸张微微发黄,纸质脆弱已极,似被反复揉皱后,又展开压平的,上头的墨字有几处圆圆的皴皱水迹,一滴一滴的,晕染开那苍老颤抖的笔迹。 她忽然心头微微发疼,钝钝的疼。 其实,他是很好很好的。 作者有话要说:我知道大家生气的要命,我都不敢上网看了。 最近好像得了强迫症,怎么写都不满意,修改了一遍又一遍。 对于大家的愤怒,我能理解,但是我写不快呀。 大纲是早就写好的,可是真到写的时候,总有这样那样的问题。 是倒叙好呢,还是引叙好,是以对话带出好呢,还是平铺直叙,越想越烦。 以前看别人的坑那么容易,自己开坑却那么难,沮丧中―― ------------------------------------------------------------------------------- 答复问题: 1、顾廷烨是不是真的沾了宁远侯名声的光? 是的。也许大家不愿意听到这个。我本来以为大家能想明白的。 我家大表哥是军事迷,在写顾廷烨于变乱中脱颖而出,建功立业时,我特意去问了大表哥这个问题:一个只在军中当了几年小军官的人,能否指挥着一只基本陌生的军队,忽然立功? 大表哥说,如果这人有背景,有才能,那就可以。 大家看过美剧《兄弟连》吧? e连原来的连长是索贝尔大哥,他一手把e连训练出来的,可是因为他极其糟糕的现场指挥能力,e连的阿兵哥们宁可触犯军法,也要联名把他赶走,要求有能力的温特斯来带领。 当年大表哥跟我仔细讲解过这个缘故。 当兵求的是两件事,一是保命,二是升官发财。 尤其是在古代,其他岗位,空降下来一个头目,大家接受也就接受算了,但是将领的位置,尤其是立刻要出门打仗的将领,就非同一般了。 当初新皇帝要抓兵权,可他在军中根本没有嫡系(刚从边区来的),变乱将起,他一口气放下去好几个将领。 请问那些部将凭什么服从一个素未谋面的人。 谁知道,这家伙是不是把他们领向死亡。 在这种情况下,顾廷烨就有先天的优势,他本就是将门虎子,家里往上数几代都是带兵的,而且他老爹在军中待的时间不算短,也建过不小的功勋,顾廷烨就算没有碰上老相识照顾,也有人听说过他们顾家。 一个毫无来历空降上司和顾廷烨,如果你是阿兵哥或部将,在都不认识的情况下,你会选择多信谁一些。 带兵打仗是差不得一点时间和机遇的,因为顾廷烨早一步编排好了军队,能够如意指挥,才有了后来的功勋。 所以我说,顾家在顾廷烨的成功上占了大约百分之五或十比例。 这就好像我们去找工作面试,才能差不多的两个人,可面试的是其中一个老爸的旧友,他会选择谁?不用说了吧。 当然顾廷烨自身的才能也是很重要,不然全靠祖荫是不行的,可是他身上武艺,兵法,排兵布阵又是谁辛苦教出来的呢? 加上古代父子君臣的伦理道德,父子俩难有隔夜仇,就是这个道理。 2、大秦氏是怎样的女子? 某段时间,我看言情小说,总会看见这么一类型的女子,她们美丽,柔弱,忧愁,可以最大限度的激发男人的疼爱。 她们不是菟丝花,是真的很柔弱,真的很没用。 她们必须要大量的呵护,巨额的体贴,才能存活;稍微有些忽视,慢待,她们就会伤心至死。琼瑶笔下的殷彩芹就有几分这个意思了。 我只能说,爱上这类女子的男人,倒了八辈子血霉了。 3、顾家本来混的怎么样? 顾家原本就混的不错,如果没有那天外飞来的横祸。 像这种大家族会欠下这样大的亏空,其实大都不是因为奢靡过度,而是‘接驾’。 例如,曹家的亏空多是因为接康熙的驾太多了,贾宝玉家是因为要接元春的驾。 本来收拾基本平衡,就算有亏空,也是小亏空,这样一来,就欠大发了。 因为种种原因,古代宗亲皇室权爵,常有亏欠国库的事,通常只要不着急,是不会逼着人命要还钱的,可以慢慢的还钱(给个肥差)。 所以,顾家本来就是混的不错的,只是倒霉了两场。 至于四房和五房,他们一开始并没想弄死顾廷烨(又没重大好处),只是看不起,和想让他顶缸,但是在一次又一次的争吵对骂中,积怨越来越深罢了。 4、顾老侯爷是怎样的爹? 这两天大家对老侯爷义愤填膺,其实我想说,古代和现代的父母观念是有天差地别的概念区别。 现代是,你生了我,就有养育我的义务,不养,属于遗弃罪。 古代是,你生了我,养大了我,是极其巨大的恩德,可以买卖责打(古代卖儿卖女,老子打死儿子的)。 现代是,父母对我不好,我可以记仇,我可以脱离父子关系,可以寄些赡养费。 古代是,天下无不是之父母。你让你老子不爽,你老子可以去状告你忤逆,然后,顶着这样罪名的儿子,基本很难在官场上混了。 最后,老侯爷的确是真心爱着大秦氏的,非常非常爱的那种,人心都是偏的,所以,他有愧疚,也会先对着大秦氏母子愧疚,然后再对白氏母子愧疚。 事情就这么简单。 何况本来顾廷煜的嫡子地位就比顾廷烨的嫡子地位要高。 道理加感情,若老侯爷偏向次子而不帮着长子,才是奇怪的事呢。 第148回 做了非出己愿的事,顾廷烨心里终归不痛快,明兰少不了好言开解,扯些乐事来逗他开怀,她不大会说笑话,只好用曝光自己幼年糗事来达成此一目的。一直聊到更深露重才歇下,第二日明兰不免睡晚了些,还没等她睡到‘自然醒’,宫里就来人宣旨了。 丹橘气急败坏的冲进来,明兰当即被活活吓醒,连滚带爬的下床梳妆穿衣,要是因为自己晚睡而耽误了接旨,那估计自己立刻会沦为满京城的笑柄。索性外院的郝管事颇会来事,好茶好点心加一火车的奉承把那宣旨的哄住了一会儿,明兰这才穿戴好珠冠霞帔出来接旨。 那来传谕的内相奉的是懿旨,明兰脑袋还不甚清楚,一通骈四俪六下来,她只听出貌似在夸自己‘温纯娴静’‘孝悌淳雅’云云,并赏赐若干。 宣毕,明兰连连称谢,叩谢皇恩浩荡,都没敢多看那些盖着明黄锦帛的箱子一眼,先紧着行贿,不着痕迹的塞了个素色锦囊过去,里头是她急忙之下随手抓起的一对沉甸甸的澄赤琥珀镶金环,她嫌暴发俗气,一直没戴。 那内宦大约三十岁上下,生的老实敦厚,体型发福,他手法娴熟的松开锦囊一瞄,目中划过一抹微不可查的满意,不动声色的躬身:“夫人也忒客气了,这如何使得。” “一件小玩意儿罢了,我瞧着怪好看的,大人可别嫌弃了。”明兰笑的腼腆,这是她第一次和太监正面打交道,加倍的说话小心。 “夫人别多礼,什么大人不大人的,小的哪敢当,夫人叫我一声‘小佟’便是了。”那内宦总算开了笑颜,随手把锦囊纳入袖中。 明兰知道自己没称呼错,心下微平定,要知道有些宦官并不喜欢人家叫他‘公公’。 她笑容更加和煦:“这么大清早的,劳烦佟大人跑这一趟了,可用过早饭了?您要不嫌弃便在舍下用些罢。南边新送来了稻米,熬了糯糯的清粥,配上前几日山里打来的酱熏獐子肉和小腌菜,蛮可口的,大人不如用点儿?” 端庄年少的贵妇人笑容可掬,语气亲切柔缓,并无半分逢迎之意,仿若遇到自家亲朋,热忱的招呼吃早饭一般,纯系自然的真诚关怀。 那佟姓内宦不由得心生好感,眉开眼笑道:“小的倒是想叨扰一二,可惜要赶着回宫复旨,今日便算了罢。皇后娘娘往日提起夫人,常是夸赞的。” 明兰不好意思,赧然道:“娘娘谬赞了,臣妾惭愧;这么无功无劳的,怎么好意思领受这般重赏。” 拍了半天马屁,这句话才是重点。 不是她说自家的丧气话,成亲这两三个月来,她只管自扫门前雪,没有布施赠济过贫人,不曾进香捐钱来许愿国泰民安,也不热衷参加贵妇圈活动,闲来不是睡觉就是看账本,除了收宫里的赏赐时念两句‘天恩浩荡’之外,从没想起过皇帝皇后一家子。 就她这样的,既没上进心又懒散,没有任何由头忽然天降重赏,她不免多想。 佟内宦何等人精,颇有深意的笑了笑:“夫人不必惶恐。夫人虽深居简出,然慧名远扬。昨个儿皇上还说顾都督办事沉稳练达,颇有名臣之风,想来是多亏夫人贤德,以使都督家宅无扰,安心勤于王事才是。” 明兰满是敬仰的目光望着佟内宦,这话说的,真有水平――她一个宅女还慧名远扬?!好比说北约是和平组织那么不靠谱。 待送宣旨的仪仗队走后,明兰满腹心事的踱步回屋,叫丹橘打开赏赐的几个贴金沉香木的箱子,先是霞红,水蓝,天碧,暮霭,四色贡缎各十匹,宝光流动,潋滟臻美。 丹橘一边查点,一边喜孜孜的回头:“这颜色真鲜亮, ------------ 分节阅读_177 纹花也漂亮,待这热天儿过了,找锦织阁的老师傅给姑娘做几身新衣裳,穿回去给老太太瞧了,她定然高兴。” 她一乐,就又忘记新称呼了。 另白玉点翠金丝三镶福寿吉庆如意一柄,通体温润洁净,毫无一丝瑕疵。这两样也还罢了,最要命的是那十六只水天一色成套的碧澄翠玉碗,竟似是一整块翡翠雕出来的,每只不过三寸大小,碗边雕琢着精致的花鸟渔樵耕织图案,托在手心里便如一汪沁凉的碧水,流光四溢,目眩神移,这般稀罕东西,估计价值好几个城。 小桃看的两眼发直,躲得离那套翠玉碗远远的,生怕有个碰碎蹭裂的,就是把她卖上十八次也抵不过,只敢站在十步开外咽着口水看。 “你个没用的!”丹橘狠狠瞪了她一眼,颤着手指把翠玉碗一只一只小心翼翼的放进丝绵厚绒铺的匣子里,这才松了口气,又叫碧丝和秦桑把锦帛送去库房,自己亲把玉如意和翠玉碗锁进明兰里屋的壁橱柜子里。 明兰心如猫爪,坐立难安。 司令无缘无故给杂牌兵团补充弹药装备,那十有**是忽悠你去等集结号;领导无缘无故给你好处,是为了叫你多出力工作;男人无缘无故给你好处,泰半是外头做了亏心事。 那皇家呢?或者说,其实是有缘故的,只是她不知道。 “小桃!”她霍的站起,提高声音,“去请公孙先生。” …… 这个时辰,不知能不能请到公孙白石。 自对科举死心后,他便决意要做个身在乡野心忧朝堂的隐士,既是隐士,自得有隐士的派头,例如,睡觉要到日上三竿,看书要半躺半靠,吟诗最好是披头散发,写东西一般是半夜,他仰慕的是嵇康之流的魏晋名士,可惜胆量不足,不敢真的脱光光裸奔或去人家坟头上唱歌,最多不过是卷起两条袖子在自己小院的粉墙上练狂草。 因森严的礼法所限,没能更好的用实际行动向偶像们致意,他一直很痛苦。 顾廷烨听了明兰对公孙白石的这番‘深刻理解’后,当时就笑的直不起腰来,大觉与明兰心有戚戚焉,在他看来,公孙白石其实是叶公好龙。 那些魏晋名士何等狂放不羁,放浪形骸,三天两头喝的酩酊大醉胡说八道,而公孙白石看似随性散漫,实则节制谨慎,见人防备三分,遇事只说半成。 为了保证邀请效率,明兰派了孔武有力的小桃去;想了想,鉴于这次是要请教人家,还是客气些比较恰当,明兰又叫了崇敬文化工作者的若眉跟上去。 在偏花厅里放上两盘冰盆子,并搭好牵线摇帘,桌上摆好一应茶水点心和井水湃过的水果,明兰静坐而待。约半个时辰后,公孙白石优哉游哉的踱步过来,前头是大步流星满脸不悦的小桃,后头跟着亦步亦趋恭恭敬敬的若眉。 偏花厅临水而建,四周以槅扇围拢,宾主双方各行礼数后,便隔着一张条桌各自坐于两头的圈椅上。明兰屏退一干人等,丹橘应声退出后,把闲杂仆妇丫鬟隔开二十步。从大敞的四面扇窗,外头只能看见里面两人远远对面而坐,外加水声风声,却不能听见里头讲了什么。 这个创意她想了很久,大受顾廷烨赞赏。 寒暄几句后,明兰开门见山的发问:“先生可知今日一早,宫里来颁赏赐了?” 公孙白石晃悠着折扇:“适才夫人身边的人已告知我了,在下这里恭喜夫人贺喜夫人了。” 明兰捏着帕子,顾不得面子,急道:“应该不是为着我,大约是都督的缘故,可我又猜不出到底为何?特来请教先生。” 公孙白石满脸的老褶子都愉快的扭做一团,折扇挥的加倍起劲:“夫人多虑了,这定是皇恩浩荡,夫人美名直达天听,福泽深厚之故。” 话虽这么说,可他眼里明显流露戏谑之意。 明兰连续被噎了两下,她咬着唇,强力忍住想挠花这老家伙脸的冲动,虽然他的老脸已经被皱纹纵横经略的十分花哨了。 高智商人才,简称高人,这种罕见而神奇的生物一般有种通病,就是喜欢故作高深,在老实回答问题之前,总要狠狠吊你一番胃口,不知当年刘皇叔需要多大的自制力,才没一巴掌拍死那个爱摇羽扇的家伙。 调整下思绪,两次深呼吸后,明兰正色而问:“几位叔伯兄弟行事不慎,犯事未有说法,都督已向圣上求情宽宥,敢问先生,您可赞成?” “……夫人问的好。”公孙白石终于不再打趣,他缓缓收拢折扇,“这些日子,我屡次劝说仲怀去向圣上求情,仲怀直至前日才应允了。” 明兰肃了神色,端正的站起道:“都督和先生所虑之事,想必甚为要紧,这本非我一个妇道人家该过问的,奈何如今事已延及内宅,明日我还要进宫谢恩,吾唯恐将来在外有所言误,万望先生指教。”说完,她朝公孙白石深深福了一福。 公孙白石立刻站起,微侧避身,恭敬的拱手道:“夫人过谦了,夫人温雅谦和,治家有方,堪称仲怀之福,夫人但有所问,老朽当知无不言。” 这些日子他冷眼旁观,发觉她是个极自律的女子,她明明十分受信任宠爱,却从不越雷池一步,但凡与朝政大事相干的,她一句也不会多问(其实她是懒)。 顾廷烨权柄甚大,但纵然每日上门巴结逢迎之人不断,她也从不拿权牟利,或趾高气扬,待谁都客客气气,谦和有礼(她是没受贿的胆儿)。 两人再次坐下,明兰沉思片刻,发现提问也是个难题,该从哪里问起呢? “先生为何劝说都督为侯府求情呢?”这个切入点似乎不错。 公孙白石捋了捋颔下稀疏的胡须,缓缓道:“夫人觉着当今圣上是如何样的人。” 这一问一答完全牛头不对马嘴,明兰再次扭紧了手中的帕子,好吧,我们要习惯高智商人才的思维路数。 “都说为人臣子,不该妄测圣意,这话只对了一半。”公孙白石也没指望明兰回答,他微微仰首望着梁顶:“不揣测圣意,怎么把事办好?一样的出身学识的文臣武将,那些揣测的好的,准的,便能青云直上。” 明兰侧脸望着公孙白石,其实这老头今年还不到五十,却因半生奔波游历而风霜满面,微皴的脸庞布满皱纹,苍老宛若花甲之龄,只一双眼睛精练强干,熠熠生辉。 “仲怀尚不足而立之年,一不是圣上姻亲,二非潜邸旧臣,三不是宿将权宦,却能领重兵,掌高位,凭的是什么?段成潜,耿介川,钟大有,刘正杰……还有沈从兴,他们在潜邸起就跟着皇上,足足十几年风里雨里,他们哪个对皇上不是以命相护?哪个不是忠心耿耿?” 明兰苦笑着:“便是论资排辈,也轮不上都督在前头。” 公孙白石放平视线,嘉许的朝明兰点点头,继续道:“圣上即位之初,为着安抚军队,于几位老将礼遇有加,频频加封。于是,潜邸那些人就不敢动了。我当时就向仲怀进言‘新帝即位,必有用兵之处。要么你就安耽做人,指着圣上念着当年那点情分,赏你个一官半职,也能平安度日,要么你就放手一搏,在圣上心中争个位次’。” “他自是选后一条路了。”明兰毫不意外。 “仲怀果敢刚毅,雷厉风行,顶着被罢免的风险,重刑严律,砍了好些脑袋,紧着在头几个月里就把手中的军队操演出来。皇上虽斥责了几次,但实则这般行事,正中圣上下怀。” 公孙白石呵呵捋着胡子,笑声中满是自豪之意,“后来,果然出了变乱,战事一起,其余众将领不是都首尾相顾,拖延委言,就是有心无力,难以迅速有效的驱使军队,唯仲怀的大军能令行禁止,挥师南下。当时军中,有别有用心之人,于行军战阵之中暗使绊子,敷衍推搪军令。两军对战,生死顷刻,如何能有半点差错,仲怀当即便杀了一半,又捆了一半,这里头就有甘老将军的一个老部下和一个同族侄儿。” 明兰轻轻啊了一声,掩饰不住惊讶。 “被弹劾了又如何?被记恨了又如何?天下之事,多是一俊遮百丑!皇上灭了荆谭乱军,坐稳了江山,便是天子明君,百官庆贺;仲怀打赢了仗,便是定鼎首功!沈段耿刘钟等人,只能心服口服!”公孙白石目光炯炯,语调高亢,便如万丈豪气在胸。 明兰很敬佩顾廷烨的胆识和魄力,不过她更想问‘您老说的这一大堆拉拉杂杂跟我刚才问的有毛关系咩’?但高人大多脾气坏,明兰怕他甩袖而走,只好忍着不提醒他今日的对话已经离题千里了。 “可这是奇兵,是险招,然而,奇兵非正道,险招,是不能常用的。”公孙白石扶着椅背,顺着气慢慢坐下,“终究,仲怀还得循序渐进的来。慢慢累积人脉,沉淀勋功,得罪人太多,过于激进了,到底不是好事。” 明兰习惯性的连连点头。……欸,等等,这个好像她以前哪里见过,一个爱喝红茶的名将也说过类似的话。 她心里想着,不知不觉就说出了口:“……所谓必胜之道,就是集结多过于敌方的军队,犯比敌方少的错误,然后,好好打。以少胜多,以弱胜强,并非用兵之常道,正道。” 公孙白石听这话,微惊着笑出声:“夫人这话说的有趣,不过话糙理不糙,正是这个理。” 明兰干干一笑,她都快把上辈子的专业法律条文忘光了,居然还记得这个,党和国家的多年栽培还不如一本帅哥多多的小说让人印象深刻,惭愧啊惭愧。 “仲怀不过一新贵武将,授官二品,无勋衔,无加封,无根基,虽得皇帝信重,可头顶上还有一群可以指手画脚的尚书,阁老,大学士……要站住脚,甚至更上一层楼,并不容易。”老迈沙哑的叹息,摇曳了一室。 明兰默然。没想到,他立业这般不易。 “那么,咱们说回原处,圣上到底是个怎样的君主。” 公孙白石端起茶碗,轻轻撇去茶末子,喝几口润润嗓子,继续道,“皇上十几岁就藩,久居蜀边,从军中到朝堂到宫闱,一概全无援手;应当说,潜邸里的那几位幕僚颇为得力,自归京后,皇上行事,步步精妙,处处占理。” 这个明兰知道,她曾听父兄提过只言片语,便顺嘴道:“这个理,就是‘孝’字罢。” “正是。”公孙白石笑道,暗忖到底是书香门第,教养不凡,“皇上在先帝床前打了半个月的地铺,服侍汤药,对着文臣武将就能气势足;皇上为先帝守孝,三年不选秀女,素服简食,他就可下狠手责罚那起子寻欢作乐的贵胄子弟。光惩治不肖这一记,清流就会叫好。” 明兰慢慢沉下心,她的问题,他似乎什么多没说,但其实什么都说了。 她紧攥的手指慢慢松开了,仰头静静听着,静的连自己的心跳都能听见,这是她生平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领受权谋心术的魅力,微澜不兴,却惊心动魄。 “先生的话还未说尽罢。” 声音冷静轻柔,便如雨后的檐下,轻巧的水珠一滴一滴碰在光滑的石阶上。 明兰臻首看着角落的冰盆子,“什么‘处处占理’,什么‘理直气壮’;皇上是先帝明旨钦封的储君,便是不这样又如何?至多不过被上几封奏折谏言,还能有人不认他这个皇帝么?先生,您,或者别人,到底在怕什么?” 她抬起眼睛,澄清澈然,如一波静谧的清泉,直直的照着对面之人。 公孙白石手上的折扇一顿,敛去脸上笑容,定定看了会儿明兰,淡淡道:“夫人说的是,然,先帝所册的储君,并非只有今上一人呀。” 明兰不解其意,三王爷四王爷都死了,五王爷叛乱被诛,六王爷被贬为庶人,七王爷幼年夭折,八王爷登基不是理所当然的么?他们在顾忌什么。 她有些迷糊,明明没事,心中却隐隐不安,耳边如有一阵低沉涌动的鼓声在缓缓敲打,沉沉的鼓皮响动,愈来愈近,愈来愈近,刹那她脑中一闪明光而过,脱口而出: “是豫王!是六王爷过继给三王爷的那位小王爷!” 公孙白石暗赞一声,朝明兰正色的拱了拱手:“夫人蕙质兰心,心如明镜。正是那位不满十岁的小王爷。要知道,当初过继小王爷是圣上钦旨的,立三王爷为储君也是过了明旨的,就差大告天下,谁知陡生变乱。” 说到这里,老头只有叹气了,“先帝病重之时,多少人在他病榻边上叨咕哭号,劝立小王爷为储。好在先帝到底明白,知道国赖长君的道理,这时局,若再立个儿皇帝,引的外戚权臣争夺,怕是立时就要生出大乱子。这才顶住了圣德太后 ------------ 分节阅读_178 的哀告哭求,生生立了今上生母为六宫之主,随即再立太子。唉……这些宫闱秘事,没多少人知道。” 明兰一凝思,断然道:“这不是徒留祸患么?就没人提点先帝做的干净些。”三王爷一脉在京城经营了多少年,明里暗里盘根错节,其人力财力如何是八王爷比得了的。 “内阁里耿介忠直的硬骨头都叫砍了,申首辅是个滑不留手的老狐狸,何况,便是先帝想到了不妥之处,也忍不下心。到底三王爷是惨死,三王妃素来温良善惠,颇得圣心,圣德太后陡然失恃,端是可怜。若再褫夺了她们的嗣子,未免三王爷香烟无继。先帝心有不忍,这也难免。唉……自先帝殡天后,前朝后宫无一刻风平浪静,皇上也是不容易。” 其实公孙白石也觉着这事不靠谱,但人家既是死人又是先帝,不好多非议。 明兰不说话了。她的政治教授曾说过,每个主张后面都有一股势力在支持。 八王爷即位,他从边区带来的草台班子就能青云直上;三王爷即位,鼎力扶住的力量就能得掌天下;一旦尝过权势滋味的,谁也不肯再放下了。 她现在明白为什么皇帝紧着让沈国舅和英国公府联姻了,不过是两股力量在抢夺中间选票;皇帝又为什么老抓着四王爷谋逆案不放,不过是寻着个由头,牵丝绊藤,借机铲除部分对头势力罢了。 “如今朝堂之上的势力,大致可分四股。皇上一股;圣德太后和豫王一股;清流文官也算一股,还有地方上的不稳。”公孙白石紧紧皱着眉头,捏着拳头,似是苦苦思索,“大约如此罢,兴许还有些说不清的隐晦,老朽尚不可知。” “先生不必过忧。”明兰听的入神,渐渐进入状态了,“我瞧着皇上行事颇有章法,总能有法子的。先是清流的读书人,他们……” 她斟酌了下措辞,这帮人其实才是最狡猾的,她家就有两个。他们打着受圣人教诲辅佐君王的幌子,永远站在有理的一边,坚决不犯路线错误。 “皇上日渐坐稳帝位,他们自会渐渐靠拢了来,至于地方上嘛,只消中央稳固,慢慢的总能削平的。最麻烦的是……咳咳,况且,我听闻先帝临终前曾当面嘱托皇上多加关照圣德太后和豫王爷母子。” 公孙白石拍着大腿,重重叹气:“谁说不是。真如附骨之疽,甩都甩不掉。不过,也不妨事,只盼着皇上别心急,待过个十年八年,掣肘渐少之时,当能慢慢料理了罢。” “兴许待过了十年八年,大家也都认命了,不再闹事了也说不定。”明兰很乐观的预测着,这种利益集团又不是邪教组织,脑子敲伤了,死忠的非要一条道走到黑。 “别把话题说远了,赶紧绕回来,还是说说咱们自己。”公孙白石一脸‘你们年轻人就是注意力不集中’的表情,明兰大囧,是谁把话题从水帘洞岔到火焰山去的呀。 “如今,大乱虽已平,其间却暗潮汹涌,朝堂上更是波谲云诡。想安身立命,不但要揣测圣意,还要估量时局走向。”公孙白石站起身,背过身遥望窗外山水,叹道,“皇上若不好,仲怀必然不好,可皇上若事事安泰顺心,仲怀却未必会好。” “此话怎讲?”明兰蹙起秀气的眉毛。 公孙白石转过身来,无奈的笑了笑:“当年仲怀纵与皇上有些交情,但比起那些护卫在皇上身边十几年的潜邸心腹,却是还差了些。更何况,八王爷和皇上,那可是两码事呀。” “……天子无家,家事即国事;天子无友,只有君臣之分;天子无私,心中只当有江山社稷。”明兰忽想起庄先生的话来,低声念道——就是小玄子和小桂子也没迈过这道坎儿。 “夫人能这般明白,我便省心多了。老朽费了不少力气耳提面命,也不知仲怀听进去多少。做臣子的,就要自己当心些,别以为皇帝会什么事都替你兜着。”公孙白石微笑着点点头,“正因如此,侯府那头出了事后,我便一力主张仲怀去求情。” 这个弯转的太快了,明兰眨眨眼睛,表示不懂。 “一则,仲怀这般岁数,却身居高位,不免引人侧目,他甫一发迹,便置本家至亲于不顾,不论有理无理,人言便可畏。”老头子摇头晃脑道。 明兰缓缓点头,这也是她当初的一大顾虑。 “二则,在这件事上,到底圣心如何?” 公孙白石玩味的眯起眼睛,“其实侯府犯的那些子烂事,圣上并不放在心上,处置也罢,不处置也罢,不碍大局;要紧的是,圣上想要个怎样的臣属?易牙,竖貂,公子开方。管仲劝谏齐桓公之言,殷鉴不远呀。” 明兰大为赞叹,这话说到点子上了,她扪心自问,她管家理事的时候,是喜欢那种六亲不认的多些呢,还是顾念家人的多些呢。这是一种很微妙的心理状态。 “其三,也是最头痛的。”公孙白石再次坐下,从玛瑙盘子里挑了几颗葡萄,慢慢剥起来,“仲怀的委屈,我知道,夫人知道,侯府那边知道,可外头到底有多少人知道呢。仲怀纨绔之名尤在,侯府那头却无甚离谱的把柄在外。唉,积毁销骨,几十年的成见呀。” 明兰嘴唇动了几动,又闭上了。 “仲怀能把当年之事抖搂出去么?也不能,不然便大不孝。”公孙又道。 明兰细细揣摩其中含义,缓缓点头。 当年白氏之事乃顾府之耻,为着钱娶了人家,却又不好好待人家留下的儿子,百般逼迫而离家出走,这些事情若说出去,顾老侯爷的名声便完了,侯府也会沦为笑柄。 可子不言父之非,倘若顾廷烨真去大肆张扬,坏了亡父的名头,那真是没错也错了。 “有这三不可,我便一直劝仲怀把眼光放长远些,不要纠缠一城一地的得失,日子长着呢,他有的是时间替白夫人翻案,替自己讨回公道,何必急于一时呢。” 公孙白石拿起一旁的冰镇帕子擦了擦手,抚须道,“前段日子仲怀正在气头上,我不好多说;两日前你们从侯府回来,我瞧他有些松动,便赶紧又去了,好说歹说,总算是劝服了。” 明兰心里感动,觉得这老家伙实是真心替他们着想,才会这样不屈不挠的去劝说。 “……先生辛苦了,明兰,明兰真不知如何道谢。”她诚心诚意的向老头子躬身行礼。 公孙白石连连摆手,笑道:“不妨事的,仲怀与我是忘年之交,脾性颇合胃口,况且我也不是白劝的,我叫仲怀一概别去找旁人,也别辩驳,只寻圣上求情,说到伤心处时,要是能哭一场,就更好了。” 明兰微微张开嘴,好玄妙的心术呀。 就是说,顾廷烨不是去替那些混蛋开脱罪责,他们确有其罪的,不过是请皇帝瞧在自己的面子上从轻发落罢了。 或者说,这次劝说,重点不在结果,而在行为本身。那些混蛋能不能脱罪不要紧,重点是要让皇帝明白顾廷烨的难处和苦楚,让他看见一个重情义,会心软,宅心仁厚的顾廷烨。 明兰开窍了,笑的十分狡黠,小声问:“那他哭了没?” “这呀,老朽还想问夫人呢。”公孙白石佯作瞪眼,吹起了胡子。 明兰捂嘴轻笑,觉着这死老头子蛮可爱的,最终还是敛衽福礼,微笑道:“都说闻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多亏了先生不嫌小女子愚笨,不辞劳烦的细细讲解,今日我算是长了见识。我这里给先生道谢了。” “不必,不必,我这也不是白说的。”公孙白石笑着摇头道,“这次仲怀虽去听了劝说去求情,但却窝了一肚子火。大丈夫行事,必得心气通畅才好,不然不是得罪别人,就是憋坏了自己。昨日午晌,他与夫人说了会子话后,出门时便神色好了许多,昨夜……咳咳,我听小顺子说,今早仲怀出门时,眉目开朗,已似无恙了。” 老头连连嘉许,倒把明兰弄的十分脸红,垂首羞涩。 “我又不能唠叨他一辈子,你们才是要白头偕老的,早些和夫人说明白了,总是好的。”公孙白石笑的十分豁达。 “总之,多亏了先生大才。”明兰羞极,连忙挑开话头。 “也是仲怀自己想的明白,才能叫我劝服的。”公孙白石也很谦虚。 明兰巴不得说些别的,忙问:“先生怎么说?” “仲怀气不过,问我可有既能出气又不碍事的法子,我说,有。”公孙白石一脸高深莫测,“只消仲怀肯做孤臣。” “孤臣?!”明兰大惊,不要呀,她不想做孤臣的家属欸。 “对,做一个无亲无挂,矢志忠心,一生只依靠皇帝信重的孤臣。” 明兰半响无语。结党营私当然是不对的,但朝堂之上,也不能半个朋友都没有。 据她所知,漫长历史中的那些可歌可泣的孤臣们,有一半没好下场,经典案例:商鞅,吴起,晁错;有一半自己倒是善终了,但子孙后代就无人照拂了(老爹把人都得罪光了),家族盛况一代而终,经典案例:‘酷吏’田文镜。 “夫人放心。”公孙白石看明兰一副愁眉苦脸,忍笑道,“我那话刚落,仲怀便一口否了。” 明兰松了口气,抚抚自己饱受惊吓的小心肝——很好很好,幸亏顾廷烨是个纨绔转型的貌似栋梁,思想觉悟没跟上政治素质。 公孙白石侧眼瞧着明兰,默然微笑着抚须。 其实,当时顾廷烨的原话是:他讨媳妇,是为着叫她过好日子的,不是跟他受罪的。 …… 七八日后,一日深夜。 邵夫人端着一碗热药,从门口进来,却见顾廷煜从床上坐了起来,靠在迎枕上深思着什么,她顿时愁锁眉心,轻呼着:“怎么又起来?赶紧躺下罢。”上前便要去扶丈夫。 顾廷煜挥挥手:“白天黑夜的躺着,累了,起来歇会儿。” 邵夫人默默无语,只能坐在一旁轻轻吹药。 “适才,姨母又来了。”顾廷煜望着床顶,面色憔悴不堪,眼神却很利。 邵夫人微不可查的叹了下:“她怎么又……唉,明明知道你病着,做什么左一趟右一趟的来扰你呢。” “她是急了。”顾廷煜嘴角微现一抹讽刺,“趁着我还没死,她想把那事了了。” 邵夫人欲言又止,终归还是忍不住道:“太夫人的话,你就不想想……?” 顾廷煜焦黄的面孔泛起一阵病态的红晕,忽然笑了起来,笑声带起了咳嗽,邵夫人紧着去拍背,好半天才压下咳嗽。他喘着气道:“这些日子,你在外头可听说了什么?” 邵夫人想了想,道:“那日禁卫来宣旨,说侯府与逆王串连确有其事,但念在二弟有功,四叔年迈,三弟又牵连不深,就都给放回来了,只有炳兄弟,有好几个人都指认他,唉……要去那冰天雪地三年,弟妹这几日都哭闹的厉害。” “就这些?” 邵夫人又想了想,摇摇头。 “你呀!”顾廷煜笑了,“就是个老实头。”他艰难的直起身子来,低声道,“你就没听闻这段日子的风言风语?说姨母是后娘,心肠狠毒,当年是故意逼走二弟的,为的就是把我熬死了,好叫三弟袭了这爵位。” 邵夫人还是摇头:“那些子没影的话理它作甚。” 见灯光下,丈夫枯槁似骷髅的容颜,不禁心酸。 顾廷煜缓缓靠在床头,微微讥诮着道:“适才我与姨母说了,如今二弟羽翼已成,有手腕,有心机,不会听了我两句话,就真的信以为真,乖乖等着的。便是我反悔,他也有后招等着我。如今他既保下了侯府,更不肯拱手让出爵位的。我叫她死了心,过继贤哥儿之事休要再提。” 邵夫人怔怔的:“你是说,这风言风语,是二弟……” “也不见得是风言风语。”顾廷煜自嘲的笑了笑,“姨母未尝没有那个心思。” 过了会儿,邵夫人睁着疲惫泛红的眼睛,忽然落下泪来:“以二弟如今的本事,这爵位还能溜出他的掌心?何必如此相逼。我们想过继个儿子,不过为着你以后香烟有继,坟头供碗饭吃,是不会和他抢爵位的呀,他,他……这也容不下么。” 顾廷煜怜惜的望着妻子,轻声道:“你别哭了,仔细哭坏了眼睛。这事也不能怪二弟,他憋屈了二十几年,如今出了头,自想光明正大的得了这爵位,若我留个嗣子下来,那就是永远给人一个说头,一个把柄。一旦挑起事来,就没完没了。何况,别人也就罢了,过继贤哥儿?那岂不是遂了姨母的心愿,哼,二弟如何肯?” ------------ 分节阅读_179 邵夫人也知事无可挽回,只能轻轻垂泪,顾廷煜艰难的抬起手臂,替她拭泪:“别再想过继的事儿了,我是从不信死后如何的。如今,我唯一挂念的就是你和娴姐儿。唉,你跟了我,也是毁了一辈子的。” “你别说这样的话!”邵夫人悲鸣一声,扑在丈夫腿上,哭道,“我无才无貌,家世平平,能嫁给你,便是莫大的福气了。” 顾廷煜轻轻抚着妻子的头发,孱弱的开口:“我现在吩咐你几句话。你要记住了。” 邵夫人抬头,用力的应下。 病弱如枯枝的男人,极力沉下声音,正色道:“第一,我死后,不论谁来撺掇,你都切不可再提过继之事,就算不为了你自己,也要为了娴姐儿。只消我没有嗣子,二弟和二弟妹便会善待你们,便是娴姐儿出嫁了,也会护着她。比那不知心眼本事的过继儿子强多了。” 邵夫人哭的涕泪满面,伏在床边,只能不断点头 “第二,以后若二弟妹和太夫人有个什么不对付的,你切不可掺和进去,尤其是姨母叫你做什么,你一定要慎之又慎。”顾廷煜尤其加重了后几个字的声音。 邵夫人淌着泪水,一脸疑惑。 顾廷煜不无悲哀的笑了笑:“我到这几年才看明白姨母,她这人最惯会拿别人做靶子的;以前是四房和五房,闹的二弟和他们势成水火,她却一味在老爷子面前做好人。便是我,哼哼,怕也是着了道的。” 邵夫人愣愣的擦着泪水:“不会吧,我瞧着太夫人是极好的。” “老爷子最后怕是也瞧出来了,是以才留了书信给金陵和青城的族叔们。” 顾廷煜冷笑道,“你道四叔五叔为何那么卖力的去逼问族叔,便是截留下老爷子留给二弟的家产,这也是长房的事,与他们何干。不过是姨母说,愿把这笔产业三家平分。哼,拉拢旁人,专对一头,她这辈子最会耍的,便是这一手了。” 听着这宛如遗言一般的话,邵夫人全身发冷,伤心的几欲裂开,却淌不出泪来,似乎已伤心过了,只会木木的点头。 “我瞧着二弟妹不是个跋扈刻薄的,你只要做足这两点,再待她客气些,想来也能过下日子了。……不对,我得想想,不若再送他份大礼?也不能得罪了她。好罢……这样也好,你们娘儿俩能过的好些,娴姐儿的婚事也不用愁了。” 顾廷煜疲累之极,声音越说越轻,几乎是自言自语了,不知在想什么,脸上泛起一抹古怪的微笑,嘴里低低的念念有词。 “爹,娘,我快来了,你们别急。老爷子可是高兴了罢,小二如今出息的很了,讨的媳妇也好看的紧;娘,你瞧,我给你丢人了,一样都比不上小二……” …… 崇德三年,六月十九,宁远侯顾廷煜过逝。 同年七月,谕旨钦封顾廷烨为宁远侯,衔超品二等爵,加封其妻盛氏为正一品诰命夫人。 【本卷完】 最终卷:那人却道,海棠依旧 第149回 顾廷煜一死,邵夫人身心俱垮,多少累积下来的疲惫伤心一股脑儿发作,当即病的半死不活,奄奄一息躺倒了;而太夫人也表示‘伤心过度’,只能在床上哼哼唧唧。 明兰晓得情势不妙,思量半响,遂暗下决心,顾廷煜的丧事她坚决不能揽过来办,且不说顾家的规矩她不熟悉,此情此景,她无论怎么做都会有人嚼舌头,可作为新出炉的侯夫人,又很难推脱,思来想去,便郑重去请煊大太太来帮忙。 “不是我躲懒不肯出力,可我就这点子年纪,何曾经过什么大事,大哥的白事何等要紧,若是出了错,还不定有人怎么说呢。”明兰倒也坦率,索性一概说开了,“这府里的人,也就大嫂子您叫我贴心放心了,您若不帮我,我便不知寻谁去了。” 煊大太太本就好事之人,素爱揽事,又见明兰这般诚恳,满口倚重,心里舒坦之下,当即便应下了,回去便与丈夫商量。 “这么大的事,你就答应了?”顾廷炳这两天就要往西北去了,顾廷煊正忙着四处打点,一回来就听得这消息,顿时以为不好,对妻子急道,“长房的事咱们还是少搀和吧,别弄的又惹上事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你知道什么!”煊大太太白了丈夫一眼,凑近了细说,“这事我前后想了,固然是烦了点,但却是有好处的。一则,弟妹她的确是有难处,这白事若办大了,未免烨二兄弟不乐意,若办小了,不免有人说闲话。我替她把事揽过来,她必会记得我的好处。二则……” 她端了被温茶给丈夫,放低了声音,“瞧咱府里这情形,分府另过是迟早的事,到时候咱们可得事事靠自己了。可这些年,公爹大事小情都叫二弟去办,咱们要门路没门路,要人头没人头,银子也不多。趁这回办白事,你我多结交些有用的才是。” 顾廷煊不以为意,摇头道:“咱家就那么些亲戚朋友,你不早认识了?” “你呀!”煊大太太用力点了下丈夫的额头,“原先那些和这回冲着烨二兄弟面子来上门祭拜的,能一样吗!那可大都是拿实权的呀。他们见弟妹肯将这般大事托付于我,还能不另眼看待我们?!” 顾廷煊素来怕事,可想着儿女们都渐大了,要说亲的说亲,要求学的求学,将来免不了还要谋差事,总不好事事依赖顾廷烨,他最后叹息的点了点头。 为表示诚意,第二日明兰就亲去邵氏处求取侯府的对牌和库房钥匙,费了半天唾沫才把自己的苦衷和请外援的必要性讲清楚,谁知邵氏气若游丝:“……都在娘那儿……” 怎不早说!明兰立刻又杀去太夫人处。 太夫人额头上缠着米黄翠丝细棉帕子,正病恹恹躺着吃药,明兰第二次声情并茂的述说完毕后,她似是楞了下,盯着明兰看了许久,眼睛略带红丝的直看的明兰心头发毛,才叫向妈妈去拿东西。 明兰暗抹了把冷汗,心满意足的把对牌和钥匙交给煊大太太,她咬死了‘自己年纪轻,还不能独当一面’,又吃定了太夫人不敢叫朱氏把事情接过去办。 如今外头谣言满天飞,直指这几十年来太夫人这后妈当的‘别有用心’,这当口若再叫朱氏揽这事来办,那就更有说头了――这都揽权几十年了,藉口长子病弱叫大儿媳好生照看,到了这会子还不肯放手哪! 煊大太太是个爽利人,加之无人掣肘,顺风顺水之下,把这场白事办的十分漂亮,低调又不乏尊重,礼数周全却又不繁琐,该哭丧时,全府哭声雷动,半里地外清晰可闻,该待客时,仆役穿插里外,井井有条。 而明兰只需要要揣着半瓶桂花油,一天去顾廷煜灵前哭个几次就成了,还有力气熟悉熟悉宁远侯府的人事关系,顺带往她好奇已久的府库房瞄上两眼。 她深觉得请对了人,每隔一天都要对煊大太太表示一番感谢,天天换辞,绝不重样,夸的煊大太太快活之极,浑然忘记每日只睡两个时辰的疲劳辛苦。 除此之外,剩下的时间明兰大都耗邵氏屋里。 根据太医院正的说法,太夫人的病属于‘心情’调养问题,邵氏却病来如山倒,气势汹汹几有油尽灯枯之态,明兰吓了一大跳,想着与其去外面装悲伤,还不如照顾活人更有成就感,而且将来也好相处些。 邵氏并不愿搭理明兰,不论明兰说什么做什么,她一概阖目冷颜以对,明兰也不生气,只温言体贴的照看她,看方子,试汤药,把外头灵堂宾客的情形捡些要紧的和她说,又把蓉姐儿带了来和娴姐儿做伴,日日从澄园搬来好吃的好玩的,让小孩子暂忘悲伤,好歹能吃能睡些。邵氏原就不是心硬之人,看明兰小心翼翼的关怀,她不禁心软,想来这些陈年恩怨怎么也不该迁怒到才进门几个月的新媳妇身上,便渐渐转了颜色,对明兰客气温和许多。 明兰见她心灰意冷之下,不思痊愈,只一味悲伤,病体愈加沉重,便有话没话的说些自己幼年之事,百倍夸张当初卫氏新丧之后,自己的‘恐惧’,‘彷徨’,‘孤单’和种种无助。 “…都说没娘的孩子像根草,这话真是一点都没错…”明兰红着眼眶(刚才又去灵前哭了一圈),轻轻哽咽,“我家太太是极好的,可她到底要照管里外一大家子和几位兄姐……若不是祖母垂怜,我,我真不知……”后面留一段长长的省略号,让邵氏自行想象。 邵氏果然听的心惊肉跳,她再觉得太夫人是‘好人’,也不放心把女儿托付过去;想着女儿已无父,若再没了母亲,还不定将来怎么样呢。心志一坚定,病就好了大半,到了出殡那日,她居然能起身出来向亲朋道谢了。 当然,明兰也受到了巨大的好评,太夫人微笑着夸了她两句,明兰一边表示谦虚,一边心中暗道:以您为榜样,我会好好学习的。 说起来,这还是明兰生平第一次这么认真周全的给人服孝,不但院里的丫鬟们不许穿戴鲜艳,连蓉姐儿也给新做了两身素色新装,她自己更是从头到脚挑不出毛病来。 四色浅单色柳枝纹褙子,一整套雪亮的米珠银饰,不见半分颜色,连鞋尖尖上的珊瑚缨穗都去掉了,明兰把这身装扮在顾廷烨面前转了一圈,问道如何。 顾廷烨翘着唇角:“大约我死了,也就这般阵势了。” 侯府门口的灯笼俱罩了一层素白,明兰想着澄园门口也该挂两个小白灯笼意思下:“挂三个月差不多了吧。”谁知顾廷烨又道:“老爷子没了那会儿,不过就挂了百日,挂这么久,不知道的还道是我死了。” 明兰叹了口气。 好吧,这家伙最近脾气不好,说话阴阳怪气,动不动就冷嘲热讽。 好比你攒足了力气等着找仇家的麻烦,谁知还没等你真正发招,人家就自己死了,死后还能风光大葬,那些卖你面子的大多不知内情(还没来得及造势),更恨不得在灵前表现一个比一个悲痛,他又不能去说‘我跟我哥是前世冤家今生对头,你们不用太卖力的’云云。 其实明兰也不大痛快,办丧礼也就罢了,可那些流水价送进侯府的礼钱……她心中绞痛,大房还没有分家,所以这些金银财物都得归入府库,可将来这些人情账估计多得她去还,也不知将来分家能落下多少渣。 但她还是宽宏为怀的劝道:“到底死者为大,人都死了,你跟他还有什么过不去的。” “从我会懂事起就知他活不长。”顾廷烨面无表情,“也没见他少出幺蛾子。” 他童年时代对长兄最深的印象,就是顾廷煜一边半死不活的让人扶着喝药,一边闪着不怀好意的目光向老爹进谗言,从小到大他吃了这位病人的不少苦头,在他看来,生病不能抵消作恶,而同情也不影响憎恶,做了坏事的人,就是在病床上也应该拖起来接受惩罚。 这种观念颇有几分现代意味,明兰立刻表示万分赞赏:“夫君果然恩怨分明,真丈夫也。” 顾廷烨横了她一眼,心情好了不少,笑骂道:“伶牙俐齿!你不去殿上跟那帮读书人耍嘴皮子真是可惜了!” 最近他对读书人意见很大,好吧,这是他进来抑郁的第二个原因。 自六月起,他正式兼任五军都督府副总都督,领左军都督,加封太子少保,地位提升的结果就是他开始直接参与军国参政讨论。随着时局稳定,所有的暗潮汹涌渐渐转化为文斗,前堂正殿成为了各派人马的角力场,一伙子人天天在那里口沫横飞。 给先帝上谥号,他们要吵;给两宫太后的仪仗待遇不同,他们要吵;人事变迁升降,他们也要吵;至于行政部署国策决断,他们吵起来更是连饭都可以不吃。偏本朝祖制是文官节制武将,武官大多是奏报,辩驳议论属于文官的活计。 以前顾廷烨只管自己一亩三分田时,站在殿上旁听时可以左耳进右耳出,反正重要的东西大多会另抄数份发送重臣自行研讨。可如今,他算半文半武了,只得竖尖了耳朵认真听,因为皇帝被文官撅住了说不出话时,最喜欢问一句‘x爱卿,你以为此事如何?’ ――这位x爱卿通常由沈从兴,姚阁老,还有顾某人轮流担当,其它人有情出演。 以为个头啊以为!他要是有拽文的本事,何必干这行,靠刀口舔血混饭吃。 先帝的谥号里要不要多加一个‘文’字,有个毛关系啊?就这点事,素有恩怨的两派就能摆齐了人马,从天亮吵到天黑,满嘴的之乎者也,引经据典,从三皇五帝一直吵到先帝晚年宠幸小荣妃的不当。 这种吵架还算温和,好歹 ------------ 分节阅读_180 皇帝没很大意见,看着下头人掐架也颇有风味。 新帝显然太嫩,不知这朝堂之险恶,当两派人马争论不下时便求皇帝仲裁。 皇帝若不答应,那就是不孝。老皇帝临终前亲自把你从不毛之地拉上来,栽培你,支持你,立储继位,你居然还觉着老皇帝不好?!你良心大大滴坏了! 然后不拉不拉不拉,一连串引经据典。 皇帝若是答应了,那就是不明。因为老皇帝拖拉立储大事长达十余年,导致整个帝国腥风血雨,京城都叫血洗了一遍,多少忠臣良将死在前后两次变乱里头,就这样还不给个说法?皇上呀,你要为了天下苍生的公道人心而敢于牺牲自己个儿的区区孝名呀! 然后不拉不拉不拉,再一连串引经据典。 新天子绝倒,唉呀妈呀,躺着也中枪。 好在他也有帮手,前后吵了半年,费了姥姥劲儿才把这事给平了。 前阵子,朝堂上又为着两宫太后的待遇问题闹起来。 皇帝自然希望为生母要求更高的待遇,可一大帮文臣不答应,说先帝临终前,于满屋顾命曾有口谕‘待身后,要善待皇贵妃,一概典仪皆与皇后同’。 其实当时老皇帝都病糊涂了,眼看要咽气了,昏沉之际只认得长年相伴的德妃;按照现代法律观点,这种情况下的口头遗嘱,其实不能算数的。 足足吵了半个月,皇帝气的咬牙切齿,那群家伙非但寸步不让,还口口声声道要以年资论算,要求让圣德太后住到更大更尊贵的东侧后殿。 当时正开着小差的老耿,被皇帝偶然点名发言,他一时不慎,顺口说了句‘亲娘自然比不亲的尊贵些’。这话捅了马蜂窝了。 老耿同志当即招来了火山灰一样铺天盖地的斥责痛骂,‘不学无术’,‘不通礼仪’,‘荒唐无知’……这还算轻的,严重些直接说他‘居心叵测’,‘用意不轨’。 可怜的老耿同志被骂的晕头转向,魂不守舍,据说是被钟大有扶着回家的。 根据顾廷烨的揣测,皇帝其实很同情老耿。 在民风淳朴的蜀边,常见的解决模式是快意恩仇,有问题大家一齐掏刀子上,三刀六个洞捅完了事。估计老耿同志没怎么见识过文官的这种攻击性极强的生物,他们大多外表斯文儒雅,内心凶残彪悍,从不动手,坚决动口,一直秃笔能把你从祖宗一直骂到小姨子家二舅的侄子最近逛了趟青楼没给钱,绝对的杀人不见血。 第二天,参他的奏本就跟雪花片一样飞向内阁。 按照古代宗法礼教规矩,血缘上的妈没有礼法上的妈要紧。倘若庶子有了大成就,也是嫡母受褒奖诰命,没那小妾妈什么事(可能日子能过好许多);倘若非要让小妾妈也荣耀一把,那也得先嫡母,再递减到小妾妈身上。 老耿很冤,他根本没有跟强大的礼法对着干的意思。 其实仔细分析,皇帝家的情况并非如此。 圣安皇后不是从妃位直接晋级太后的,她是明证典礼的册封过皇后的,反而是皇贵妃(德妃)是从妃位跳级成为太后的,她又没儿子当皇帝,凭什么?! 那帮文官明显是混淆视听,抓住了老耿的一处把柄就缠七缠八,吵闹不休,一句话牵扯到十万八千里外去。 当初新帝甫登基,就是一时没抗住他们的人海战术,被漫天的唾沫星子迷昏了头,册封了两宫太后,如今后宫处处掣肘,想来直是悔之不已。 大约有人在后头点拨了一番,皇帝想明白后愈发坚定立场,为了亲娘,也为了自己以后的日子能好过些,便是圣德太后去太庙哭先帝了,他也一个字都不肯让。 一口气罢免了五六个特别冲锋在前的官员,又降了十余个官位,这才打压下那一股子人的气焰,顺带把圣德太后病倒的罪责也甩给那帮家伙,罪名是‘挑拨天家情分,居心不轨’。 此战大胜。只可怜老耿同志,至今还称病在家,扭捏着不大敢出来见人。 不过姚阁老说了,这种硬派功夫不好多用,这次皇帝多少占着理,况且于真正的社稷利益牵扯还不大,倘若皇帝回回都以势压人,那名声就不好听了。 明兰点点头,要说姜还是老的辣。姚阁老这话到点子上了。 还是应该多听谏言,多采纳臣子的意见,群策群力才好,毕竟皇帝和顾廷烨这群人历事尚浅,许多国政还在学习中,东西南北民情差异极大,官场派系纷繁。倘若一意孤行,万一坏事了,连个推搪的借口都没有,全是皇帝你一个人的错了。 于是顾同学只好粪发了。 为了不让皇帝失望,更为了不重蹈老耿同志的覆辙,他晚上要多看文责卷宗,分析揣摩,上班时提着精神听读书人掐架,一刻不敢懈怠,下班回府还得去他那冤家大哥那儿哭灵,就算挤不出眼泪,也得干嚎两声意思一下。这样子,不抑郁才怪了。 好在他是个极聪明的人,待他那死鬼大哥满七七前后,他已可在朝论时插两句嘴了,而且——按照姚阁老的话来说——插嘴的十分有水准。 几天前,朝堂上议起盐务话题。 这些年来盐务混乱,私盐成风,官盐收不上税,账目做的天衣无缝,上下一心,先帝曾派过几拨人去查,不是无功而返,就是把自己陷在那儿,最后坐着囚车回京复命。 当今皇帝想要整顿,百官照例争吵不休,大致意思都是不能折腾了,一闹起来牵丝拔藤的,天下又要不稳了。 顾廷烨听了足足一上午,逮了那个嚷嚷的最起劲的,一脸谦虚的问道‘先不论其它,只问这盐务到底要不要整’。 那官员涨了半天脸皮,又啰嗦了一大堆后果呀影响呀难处呀。 顾廷烨又问‘那你的意思就是别整顿?就让它烂着?’ 不论那群嘴皮子怎么绕话,顾廷烨只问一句:于国于民,到底该不该整顿盐务。 盐税占国库收入五分之一,如今连五十分之一都没有,盐务糜烂至此,哪个官儿都不敢说不整顿,一时朝堂默然;见此情形,皇帝气势大振。 很好很好,既然大家都认为应该整顿盐务,那么接下来的问题,就是‘怎么整’,‘派谁整’,‘是徐徐图之还是快刀乱麻’的问题。 明兰非常赞赏,顾廷烨果然上道,还没学两天策论,就知道分离辩论法了,不过待到朝堂上讨论起整顿盐务的人选时明兰又不免惴惴:“你……想去么?” 顾廷烨挥袖端坐于太师椅上,含笑道:“我今早就与皇上说了,这种细致活我做不来。” 明兰拍拍胸膛,大大松了口气。 古代女人真难做,既不愿老公当海瑞,又怕老公变严嵩,最好还是谭伦那样的,忠义两全不说,故旧遍天下,还能高官厚禄的善终,最后福延子孙。 顾廷烨瞧她这样,笑着捏捏她的耳垂,温言道:“你别忧心。皇上此次是瞧准了的,年前的两淮兵乱刚过,各地卫所驻营换了好些人,都指挥使一级大多效忠皇命,皇上这才决意动手的。” 明兰抱着男人的胳膊,笑眯眯的像朵牵牛花,把脑袋挨着他浑厚的肩膀,低声道:“只要你平平安安的,什么荣华富贵我都不稀罕。”语气柔涩,身子温软。 顾廷烨只觉心头痒痒的,反手搂住明兰,目色发暗,嘴角含笑,一只手慢慢往腰下摸去。 明兰按住他愈往下的手,脸色发红:“正服着齐衰呢。” 没有一种避孕是百分百安全的,何况这会儿她正值危险期。 顾廷烨沉着脸,抱着明兰揉了半响,终于直身站起,大步往外走去,明兰见他脸色不好,追在后头小声问了句。 “去扯灯笼。”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这么晚才更。 为了大家的愉快,我这里说明一下,以后我就不说什么时候更新了,这样也不用请假了,反正一有时间我就会码字的。 我也希望尽快结束的。 --------------------------------------------------- 说一下出版的事。 其实是这样的,当初开坑时,征询了一些前辈的意见,种田文基本是不出版的,因为事情琐碎,故事平淡,篇幅又太长,没有惊天地泣鬼神的爱情,也没有战火连绵。 总而言之,经济效益不高。 我仔细找了找,发现种田文好像是没什么出版的,连qidian那样的种田文集中地也没什么出版的种田文。 然后我动笔了。 带着放弃出版的心情,我写的十分愉快,天南海北,尽情挥发着狗血和开心,把我一直以来很感兴趣的几种性格付诸于角色人物,然后构架一个有趣的故事。 若能赚些零花钱,那就更好了,当时的想法就是如此,也仅此而已。 谁知,大家很捧场,让偶的文居然一步步爬上了总分榜,甚至要出版,真是始料未及。 这里非常感谢一直坚持看v文的各位读者,因为你们的存在,网上还有认真的作者原意认真的去写故事。 话题开了,继续说出版。 这次的出版是台湾出版社来找我的,所以出的是繁体版。 不过等待简体版的亲也不用担心,我跟编编说好了的,如果一直没有简体出版社帮我出版,可以定制印刷的,到时候我看看能不能想办法降低成本,让大家买物美价廉的书。 -------------------------------------------------------- 我写东西的情绪很挑剔,要是不想写就会一直拖拖拉拉。 谢谢大家容忍我这个无厘头的家伙。 作为一个职业读者,我们常常遇见虎头蛇尾的文,就是开头很惊艳,然后烂尾了。 以前我也是广大骂架群的一员,可如今成了个业余写手后,我觉得吧,一篇文的初始灵感是最美好,最动人,也是最完美的。 所以很多作者在刚开始动笔写的时候,文思泉涌,下笔如有神,那个时候,作者是靠着激情和灵感在写作。 等到了后面要渐渐收尾时,尤其是长篇小说,那个时候支持着作者写下去的,就是责任心和毅力。 对自己负责,对自己曾经美丽的构想负责,对自己这么长时间的努力负责,当然,最多的,还是要对读者负责。 我只能说,我会努力的。 因为更新不快而生气的,我很抱歉。 因为故事发展不合心意而生气的,我也没办法。 而那些因为任何事请都会动不动联想到作者人品优劣的铜子们,我也很生气。 第150回 照大周朝的礼法,嫡亲兄长过世后,弟弟们要服一年的齐衰不杖期,实为九个月,可顾廷煜不是一般的长兄,而是顾府宗子,袭侯爵位,曾位属家长级别,所以头三个月为重孝,禁房事,停宴饮,断乐享。 如花似玉的老婆当前,看得吃不得,摸得动不得,眼看着朱氏的肚皮一天天大起来,男人脸黑如锅底,更觉自己生来就和秦家八字不合。 某日东昌侯府来邀,请他们夫妇去品茶尝新梅,自遭到了断然拒绝。 太夫人红着眼眶寻明兰去说了一通。 “侯爷着实太难过了。”明兰如此解释,“积痛于心,难以遣怀,竟连白灯笼也见不得了,睹物思人……就怕想起了大哥会伤心。” 太夫人胸口一闷,想起最近的事,更是愤懑,险些又晕过去。 安抚完‘体弱’的婆母,明兰悠悠哉的回了澄园,却得了盛家报信:说长柏要外放了,约月底就走,请六姑爷和姑奶奶回府一叙。 明兰满腹疑虑,转头道:“我记得,要外放的是爹爹呀,怎么成大哥哥了。” 顾廷烨斜靠在窗边,手持一卷书,失笑道:“老泰山倒心明眼亮,也不独申时其这个老狐狸机灵。” 话说这位政坛不倒翁也是个人物,放哪儿都不得罪人,既会看皇帝的脸色,又能把握百官的暗潮,新皇帝使着颇觉手感不错。 但近来的官场越发不好混,不是得罪这边,就是得罪那边,不是得罪朝臣,就是得罪皇帝,未免晚节不保,临老栽阴沟,申时其从年初就开始上折子‘乞骸骨’。皇帝自然不同意,申时 ------------ 完结 其索性装病不出,一装就是半年(期间躲过了两场空前激烈斗争的朝议),公开旷工。 皇帝拔河拔不过他,只好准奏。 照皇帝的预想,与其来一个不得心的首辅,不如叫这老滑头继续干着,待时候差不多了,顶上自己的心腹即可;皇帝信重的姚大人进内阁不久,资历尚浅,申时其这时候撂挑子,皇帝心中的人选还顶不上,能顶上的皇帝不放心。 老狐狸很上道,一获了准奏,立刻向皇帝推荐了个人选,波云诡谲的朝堂中,皇帝一眼就瞄见了半瞌睡状态中的卢老大人——得了,就你吧。 “这老家伙……”顾廷烨提起他,就免不了咬牙切齿。 其实卢老大人比申时其还老,人家就淡然多了,该说说,该做做,只要皇帝不讨厌他,他就为国贡献到棺材。 临走前,申时其把最看好的一个侄子和一个孙女婿都外放到安全的地方上,朝中有他外甥和门生看顾,精神抖擞的办完了这些事情,他才一副鞠躬尽瘁的劳心模样,登上回乡马车。 大约是盛紘从卢老大人那里听说了什么,或是自己看出了些什么,觉着与其叫刚入政坛的儿子被牵扯着趟进浑水,不如先避一避,看看风向如何,免得折了大好前程。 顾廷烨十分赞成。以他官位显赫,圣眷隆厚,且武将不大涉朝议(他还是以武为主),都尚有人下绊子,何况盛长柏。 待夫妻俩去了盛府,才知道盛紘有事托顾廷烨。 “泽县山高路远,地处偏僻,我倒不怕你大哥吃苦,年轻人吃些苦是好的;就怕这一路草莱荒僻,官道尚不太平……” 顾廷烨立刻明白:“岳父顾虑的有理,我这就给舅兄寻几位得力的护院,定能保得安稳。” 他顿了顿,心里转了一圈,又道,“陈州府离泽县近,我恰有几个旧识,回头我去几封信请他们也关照一二,莫叫蟊贼扰了舅兄。” 盛紘松了一口气,欣慰道:“府中家丁的那点儿能耐,我一向信不过,你但凡开口,只要本事好性子忠厚,盛家断不会亏待了他们,若能缘分长久,生老病死一概有说法。” 顾廷烨点头道:“如此甚好。” “有劳妹夫。”长柏拱手而鞠。 内里屋中,王氏正哭的跟个泪人一般,扯着明兰的袖子不断哭诉:“你说你爹到底安着什么心,如今咱家又不是没本事,就算要外放,也寻个好地方,都说穷山恶水出刁民,那地方…我只怕,我只怕…” 上首坐的盛老太太脸色发沉,很是不悦,一句话都不想说的样子。 明兰抚着被掐疼的手腕,不断安慰:“太太且宽心些,爹爹素来明达,他自是为着哥哥好,才出此下策的。” “什么为他好?我看他是老糊涂了!”王氏哭的肝肠寸断,“你大哥哥自小是金玉堆里大的,哪里吃过苦头,这可怎么好哟!” 明兰头痛之极,劝了半天,王氏依旧哭个不停,还越哭越大声。 盛老太太终于忍耐不住,一拍案几,呵斥道:“你有完没完!外头还坐着姑爷,你不要脸了?!我看你是老毛病又犯了,外头是男人的事,你少过问,免得又生事端!” 王氏捂着帕子,略略降低声音,抽泣道:“外头的事我自不敢过问,可这是柏哥儿的事呀!他,他……听说那儿的人多蛮荒,柏哥儿这辈子何尝见过这样的……” “住口!你知道什么?!”老太太恨铁不成钢,手指紧紧攥着茶碗,恨不能砸过去好扔醒她,“那泽县虽穷僻,亦非要冲,可越是这种不显眼的地方,越少些利益纠葛,只要柏儿安健无虞。待好好经营地方,与民休息,修桥铺路,鼓励农桑,反而能做出一番成绩来。要去那么舒坦的地方做什么,捞钱么?” 王氏听的发愣:“真,真是如此……?” 老太太见此情形,只有叹气的份儿了,“你当那些富庶之地的知县好做么?鱼米之乡,盐铁滨海,各种关系纠缠,后头层层势力,咱家根基尚浅,柏哥儿动不得,碰不得,才是不好过。” 王氏泣声渐止,犹自神色忧心,似还未全信,老太太不耐烦了,直接道:“反正这事已定了,你也少说些耸人听闻的,叫柏哥儿两口子出门的安心些,别吓着他们。” “两口子?大奶奶也去?”王氏的注意力很神奇,一边揩着眼,一边就抓住了个次重点,不满道,“人家儿媳妇都是留下服侍公婆的!” “自是一起去!”老太太瞪眼骂道,“你当那穷山恶水是什么好地方,大奶奶不去照看着,你能放心?难不成你要叫柏哥儿独个儿赴任?你别张嘴,我来说。别急吼吼的抬姨娘,没的路上添别扭,寻几个周全体贴的婆子丫头给他们两口子倒是真的。” 王氏被说的一脸青红,讪讪的垂下头,老太太面带讽刺的添了一句:“你放心,要是爷儿们有了那心思,做媳妇的能拦得住?这当口了,你就别兴什么幺蛾子了!有功夫,多去瞧瞧如丫头,眼看她就快临盆了。” 明兰始终低着头,恭敬的站在一边,祖辈训斥父母辈,做晚辈的不好说什么,何况她觉得老太太也没骂错。王女士宛如一只呆呆的钟头,不上紧发条,关键时刻就掉链子。 又说得几句话,盛老太太打发王氏出去招呼顾廷烨,总不好姑爷难得来一次岳家,连岳母的面也见不上罢;王氏闻言,赶紧回屋洗脸,重新梳妆去了。 老太太独留了明兰一个在寿安堂,问了几句家常后,直入主题:“听说你们侯府要分家了?圣上不是拨了建府的赏银么,这都快两个月了,你们怎么还不并府?” 明兰苦笑,她就知道老太太会问这个,便索性说开了:“分家我们原就想过的,廷烨断断不愿和那些人住一块儿的了。可是怎么开口,怎么赶人,还没想好,正想辙呢……唉。” 这件事真是没人想到。 当时顾廷煜眼看着不好,金陵和青城老家的族亲也陆续赶到了,谁知就在病床前,当着众人的面,他忽挣扎着起来,从枕下拿出两张纸。 一张纸上,写着他自袭爵位后,侯府的财产明细,一应田庄,库银,铺面,还有祖辈传下来的贵重物件,以及历代的书画收藏累积。 当时,太夫人脸色隐隐发青。 另一张纸则是旧年的文书,写的是约三十年前,顾廷烨的祖父母给几房子女分家时写的文契,上头明白记录了三房嫡支(大房,四房,五房)各分了多少,几房庶支(早分出去的庶子)又分了多少,房产,银两,田地,都写的十分清楚。 四房和五房等人立时变了脸色。 顾廷煜趁着还有力气,叫几位族叔堂亲一一过目,核对上头的印鉴。 他虽病的快死了,头脑却十分情形,话说的十分漂亮:“二弟常年在外,家里的事不清楚,如今好歹交代一番,将来家事顺畅,我也对得住父亲临终的嘱托了。” 一片静默中,众人心里雪亮。 “……顾家这位大爷,着实是个人物。”盛老太太缓缓道,双目微阖。 明兰叹息道:“廷烨……心里很不痛快。” 虽知道十分艰难,且免不了招人诟病,但顾廷烨有信心能摆平那帮子混蛋,可如今顾廷煜替他做了,冒着得罪太夫人的风险。 这个人情,他记也得记,不记也得记。 “他们肯走么?”老太太静静靠在椅背上,低声问。 “不肯,也得肯。”清脆的声音异常冷漠。 老太太倏然睁开眼睛,直盯着明兰,目中精光陡生,沉声道:“你待如何?” 明兰身姿傲然,淡红的嘴角微弯:“如今,丹书铁券,御敕匾额,俱在我这儿。他们若不走,我就不拆澄园的墙。想并府,做梦。” “所以……”老太太缓下神情,兴味道。 “我拖的起,廷烨拖的起,大家伙儿都拖的起,唯独……”明兰忽淡淡的笑了下,“廷灿妹妹却等不起了。” 顾廷灿若想说门好亲,就得赶紧了,不然真要成老姑娘了。 小秦氏此人,一辈子都惯会躲在后面装白花,却拿别人做靶子冲前头。 这回,明兰要让她自己动手去了帮手,水落石出,浮出来的就是各自真实的面孔,以后若要再斗,就得自己赤膊上场。她一概奉陪! 过了良久,老太太才略开了笑颜:“这是你想的?” 明兰眼神坚毅:“他予我尊荣和信任,我不能只安享富贵。”